【叶易个人主线1】QuietRoom
※是有关叶老板,与玛洛小棉花糖的故事。
※大概也是一个有关自卑的丧小孩和一个死心眼的死小孩的故事。
※——死小孩硬塞给丧小孩的花枯死了,因为害怕会被讨厌所以丧小孩装出了一副很凶的样子要赶死小孩离开他的领地。于是死小孩直接塞给了丧小孩一整束阳光。
——分割线——
能够得到短暂安宁的地方面积不用太大。只是在临海区的某条街区的角落里,拥有一家小小的,只够放下花架、吧台还有几只吧台凳的店面,一个实在说不上是整洁的家,还有储存支撑店面运行的物资的地下室。
仅此而已就够了。
事先声明,作为临海区小有名气的酒吧“SNOBBISM☆”的经营者,叶易既没有雇佣服务员也没有雇佣调酒师,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是一个潜在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叶易开酒吧,不是因为他喜欢听那些客人拉着他讲些家长里短,只是因为作为一个身心勉强算得上是健全的成年人,他要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不仅要吃饭,天生就是混种噬者的他还要负担价格昂贵的噬者用抑制剂。
叶易今年26岁,比较意外的是他的父母还没有开始催他找女朋友成家立业生小毛毛,叶易自己倒也乐得清闲——他自己都还是个宝宝,更何况噬者谈恋爱,总还是有些地方要顾虑。
叶易是在某天睡醒起床,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当回自己店里面热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到了物色会给自己做饭会对自己说工作辛苦了的伴侣的时候了的。后来叶易把他当时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归结于那天便利商店里面卖的便当好像不怎么新鲜。总之,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叶易一边吃着加热以后的炸鸡排便当,一边痛定思痛的对自己这二十多年都惨淡无比人际关系进行反思,然后他母胎里带出来的沉寂已久的那根恋爱线,就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把灰给抖干净了。
叶易知道自己是个丧丧的丧小孩,但是这个丧小孩在一些很奇怪地方行动力超群。就比如说,在恋爱线突然有开启征兆的那个时候,丧小孩就在一种莫名的冲动的驱使下在论坛上发布了寻找室友的帖子。
然后,一个月过去了,来到酒吧找叶易先生应征成为室友的人,一个都没有。
如果负担起家政和伙食就减免房租,作为一条租房信息明明很有吸引力,为什么就变成无人问津的现状了呢。
【SNO君是把室友和妻子的概念搞混了吧wwwww】
在克洛托聊天室稍微提了一下这个事,结果就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虽然多少还是会感到难过,不过等冷静下来再仔细想一想,没有人来找他合租,其实是一件好事。
在那个痛定思痛的午后的第二天叶易就后悔了,但是发出去的贴泼出去的水,要想撤回就得去找论坛管理员。叶易怂,只能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多月,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帖子早已被淹没在网络水军的千军万马之中。叶老板就安心了,叶老板一安心,连平时吃的速食便当都多买了两三盒。
但是那万恶之源的帖子发出去的一个月零二十三天的午后,以为已经不用担心会有想要成为室友的人来找他的叶易,迎来了打脸的瞬间。
那也是在一个午后。叶易记得很清楚,一个他最不会对付的炎热的夏季里面最常见的那种阳光灿烂的晴朗天气。他正打算趁着这晴朗的天气把自己养在店里的花架上的那五十多盆多肉搬到橱窗边上让它们晒太阳,那只刚上大学的小奶狗就这么突然的拉开了SNOBBISM☆的门,然后一拳揍到叶老板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当然,小奶狗物理上没有真的就一拳揍到叶易的脸上,相反,这个年轻的小男生相当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很有礼貌地向叶易问好了。
“您好,请问您是SNO先生吗?我在论坛上看到了您寻找室友的帖子,也向您发了私信,但是您好像并没有看到的样子……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照帖子里留的地址找过来啦!”从长相到衣着再到脸上比天上似乎要热死人的太阳的温度还高的笑容,出现在叶易面前的这个孩子给人的整体印象都粉嫩嫩的,就像一团又软又甜的棉花糖。
这已经不是弟弟级别的可爱了,按最近比较流行的分类方法来进行划分的话,叶易在男生对自己露出笑容的一瞬间就把他划分进了小奶狗的类别里面。
好巧不巧,偏偏就是叶易最不会对付的那种类型。
“……不好意思,不过我以为我发到论坛上的帖子已经失效了。”
“啊,那就是说SNO先生现在不打算找室友了吗?”
小奶狗垂下耳朵和尾巴露出了委委屈屈的表情,不过这表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小孩子心性沮丧的时候快振作起来的时候更快,小狗狗几乎是立刻就从背包里面翻出一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饭盒递到叶易面前,屁股后面那条看不见的尾巴都快摇得上天了,他还特别期待地用闪着光的眼睛盯着叶易看,“可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检阅了!”
那样子就像一只求表扬的狗狗。
叶易脑海里的警钟当当当敲出了一曲将军令,但在狗狗递过来的饭盒面前将军令的节奏又逐渐减弱最后变成了铃儿响叮当。
“……帮我把多肉一盆一盆搬到橱窗边上放好,它们需要晒太阳。”
他端着饭盒坐到了吧台边上,饭盒是那种很常见的分格饭盒,里面装的点心甜味的咸味的带坚果的不带坚果的,考虑到了各种忌口和口味偏好准备的用来接受检阅的点心。如果都是小奶狗一个人做出来的话那么这孩子说不定还挺有潜力的。
叶老板抬头看了眼那边把宝贝多肉们在橱窗后面摆得整整齐齐的狗狗。
“你的名字。”说这话的时候叶易尽量装出了一副他身为房东应有的威严,不过严肃的表情配合塞得满满当当甚至在往下掉蛋糕渣的嘴巴一起看,就完全没有说服力,“住的地方在二楼,一会儿我带你上去。以后每天负责家政和伙食的话就不用交房租——也就是我很中意你的意思。”
要说没出息也没什么毛病,叶易的出息在食物面前从来都不值一提,在沉默和爆发中,选择了死亡。
在叶易的观念里面一个噬者接纳一个普通人类进入自己的生活,原因不过就两个:之一,储备粮;之二,人生伴侣。叶易把他接纳这个叫玛洛的小奶狗进入他的私人生活领域的原因归结于小奶狗做的饭菜太好吃。
像棉花糖一样又甜又软的小奶狗在入住以后非常短的时间里就把除了植物以外统统疏于打理的叶老板的“狗窝”给整理得井井有条,接着他又在更短的时间里把他自己在这个地方生活的踪迹见缝插针地塞满了这个家。
在拿着小象水壶给客厅花架上那另外一百多盆可爱的小肉肉浇水的时候叶易才突然发现,茶几上墨绿纯色马克杯旁边的那只颜色可爱的波点马克杯、盥洗台上多出来的一套牙刷口杯、还有浴室里面多出来的一条毛巾。他家的冰箱上面用冰箱贴压着提醒他午饭在冰箱里,记得热五分钟再吃的便利贴。
在小奶狗都住进来将近一个月以后叶易才有了他现在是在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的实感。
可以说是很迟钝了。
下班以后跑来店里喝酒的常客们最近经常用“老板先生是不是谈恋爱了呀?最近感觉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哦。”这种蹩脚的询问与他开启一个话题。叶易只是笑了笑,然后回答没有。
叶易对外向来宣称自己是不婚主义,某次拿着手机逛购物网站的时候也为自己定制了一枚不太高档的尾戒戴在小指上向世界宣告他叶老板此生只有酒吧和多肉,不会有什么回家就会为他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放好洗澡水的人生伴侣。
但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把门上挂着的“Open”翻成“Close”以后叶易独自缩在吧台后面轻轻摩挲着他的便宜合金尾戒。
他其实不是不婚,而是不能结婚,甚至,连恋爱的权利也没有。
但是到底是谁这么规定了呢?他,一个噬者与人类结合,奇迹一般出生的混种噬者没有恋爱的权利什么的。
每天都会在梦里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另外一个自己嗤笑着这么问了,于是自己也这么回答了,因为我是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啊,因为我来到阳光下的话,就会成为伤害到别人的存在。
因为我,仅仅是和别人普通的相处,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是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那个自己不肯放弃地继续追问,在他内心最黑暗的地方踮起脚尖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近乎残忍。他开口,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里说出来的话语却把他笑容面具下腐坏化脓的伤口粗暴地揭开,然后拿到曝光灯下暴晒。
难道,不是因为只会伤害到别人的自己,极度恐惧会再度收到别人的伤害吗?
双眼放空,嘴角扬起苦涩难看的微笑。因为害怕,所以用笑容,用言谈,用绅士的举止来伪装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舞台上的提线木偶按照既定的剧本拙劣地表演令人发笑的滑稽戏吗一样。
然后,就这样,在看起来欢声笑语的普通的日常中逐渐遗忘了真正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无能的,让人厌恶的——
——废物。
“啊,今天结束得好早啊,老板先生今天有好好吃饭吗?”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回到这里的玛洛打断了叶易的自我厌恶,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叶易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起床的时候贴在冰箱门上的便利贴上写着,今天除了大学的课程,玛洛还和他的同学们一起约好要出去玩,所以会晚回家,冰箱里有午饭和晚饭,请务必加热后吃掉。
腹部传来的声音拉回飞到天边的思绪,叶易只是眨了眨眼睛,接着脸上就又是虚假到作呕的充满了歉意的笑容,接着破破烂烂的提线木偶说话了:“抱歉抱歉,和客人聊得太投入,一不小心忘掉了呀。”
温柔的棉花糖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只是露出了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呀”的表情,然后就招呼叶易回家里去,他去帮饿坏了的老板先生热饭。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非常常见的无数个普通的日常里面最最普通的一天而已,叶易的日常时间表向来不会有什么变化,在临近正午的时候起床吃早饭,下午在家里看电视玩手机或者看书照顾植物,等到快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下楼稍作准备,然后他的酒吧就会开始这一天的营业。
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无奈的微笑,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非常少见的友好的态度,就稍微,只是非常稍微的在冰凉的空气中感觉到了温暖。
然后,黑暗中的另一个自己又出现在他的背后,嘻嘻嘻地嘲笑起了贪念着温暖的自己。一边恐惧着逃避着,却又一边烦人外人在自己的安全区边缘试探;一边虚假地笑着暗示着不要靠近我,却又一边主动向温暖靠近——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老板先生,吃饭了哦——”
“好——我来吃饭啦☆”
看啊看啊。另一个自己坐在无形的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笑得人畜无害。又是这样。他说道。虚假的,让人厌恶的,让人作呕的,灿烂的笑容。
很普通的日子,很普通地过去了。游戏场景中的佣兵娃娃今天也在皮皇的路上越走越远,然后夏天就这么过去了,秋天也很快就要被冬天所取代,再过几天这座城市大概就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那以前,要为多肉们做好过冬的准备。
在吧台边上端着杯特调大都会,带着慈母一般的笑容看叶易摆弄架子上那近五十盆多肉的穿和服的法国人的名字叫竹取悠太。虽然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但竹取君依然是一位年轻的大学生。叶易因为养多肉的事情认识他,一来二去两个人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关系还算亲密的朋友。
顺便一提,竹取悠太小弟弟是一位一般噬者,而且还是坦然接受了自己作为噬者的身份,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十分自由的混乱邪恶人士。
姑且把这个顺便一提也算作是前提之一吧。
“要是叶易桑平时也这么放松就好了,每天都笑呵呵地演戏,你也真是不会累啊。”
“因为只要嘴角上扬,就会自然而然地在脸上挂好笑容,这是本能反应。”叶易仔细观察这每一盆多肉的状态,收集起掉落的叶片准备再做好几盆叶插。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总是出现在他背后对他说话的另外一个自己也意外的很平静。他享受着栽培的乐趣,植物很容易就会让人想起生命这种东西,没有让人发笑的木偶剧,也不会有不断翻开腐败化脓的伤口再往里面捅刀子不断搅动还以此作乐的另一个自己。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一个人的一段安静的时光。“下一次竹取君过来送新花盆的时候,请帮我带几支抑制剂过来,家里的存货大概会不够用。”
“抑制剂的确是很适合不会享受自己的存在的人的选择,下次去黑市的时候会顺手帮你带的~叶易桑~”
“但是,你最近抑制剂用的剂量,又加大了?”
很难想象一个因为一时兴起就会跑去袭击无辜路人,而且还用剪刀和高脚杯来制造血腥现场的混乱邪恶的愉快犯会失一家画风奇怪的佛系花店的老板。对于叶易而言更加难以想象的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害人类的他自己居然会与竹取悠太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危险人物成为关系亲密的朋友。
“你也知道,我是比较敏感的类型。”
“所以就稍微胡闹一点呀,这样叶易桑也会轻松很多吧。”竹取君笑嘻嘻地说道,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似的,马上就拍着手然后大呼小叫起来,“比如那个甜甜软软的,棉花糖一样的小家伙!你看,就是叶易桑家里的小奶狗,那个叫玛洛的轻飘飘软绵绵的孩子!把他留在身边,如果不是为了储备的话,对于叶易先生就是不定时炸弹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搬走我才会感觉稍微轻松一点。就算我早就习惯了,但是在自己家里还要继续笑出来的话,还是会觉得累的啊。”
“原来叶易先生也会觉得累啊。”
“我可是随时都会觉得累的类型。”勾起嘴角,完全本能的就变成了那种温和、绅士,却又疏离的笑容。只是转瞬即逝,再出现的瞬间就消逝了。“玛洛出门了,大概和别人有约吧。年轻人的世界我这种早就风干成肉干的老腊肉已经跟不上节奏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大概上了假的大学。”
叶易的大学时光过得乏善可陈,既不是年年奖学金的优秀学生,也不是年年挂科毕业都成问题的吊车尾学生,仅仅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四年并且顺利毕业了而已。
“要是真的觉得累的话,直接一点叫小奶狗搬出去不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
“你可闭嘴吧。”深知眼前这位外来噬者无害的外表下到底有着一颗怎样危险疯狂的灵魂,叶易十分果断地打断了竹取悠太接下来百分之百的危险发言,叶易点了根烟叼在嘴上,说的话听着就有点含糊,“我强调过很多次,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至少在我还清醒的时候做不到。”
“明明稍微放纵一下就可以活得更轻松一些,叶易桑还真是喜欢自我虐待。”
“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人是我自己,所以也没有什么想要抱怨的——仅仅是普通的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照顾完最后一盆黑王子,叶易走过去把挂在店门口的“Close”翻了一面,然后就有走回吧台边上钻回到操作区。“我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竹取君最近请稍微克制一点吧,就算洗澡换衣服,味道还是很重。你可别哪天被抓进去当研究素材,到时候我会扛着公放音响到你坟头蹦迪的,绝对。”
“坟头蹦迪请用MJ的Bad当伴奏,只有这首歌能——”
“衬托你生前死后的风骚?你可他妈闭嘴吧,别挡这影响我做生意,麻溜的给我圆润地移动出去。”
是人就会有欲望,不管是一般噬者还是混种噬者还是最普通的一般人类,心里总归都存在各种各样的欲望。不去抗拒甚至顺应欲望为所欲为的生活的确可以活得更快乐,只是如果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那么和野外的动物毫无区别。叶易至今都十分忠实地奉行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最初那几年他父母教育他的一些信条,其中就包括了所谓的“一视同仁”。于是叶易就自己给自己定下了不可打破的铁则:使用抑制剂,而不是依靠天生的杀戮欲望空虚地或者,哪怕会很艰难也要像个普通人一样,度过普通的一生。
不得不说叶易这个铁则定的的确很自我虐待,他与他那个耐性极高的父亲不同,明明是在情绪还是理性上都更有优势的混种,却偏偏是天生就对血腥味敏感性极高的类型。因为这种特质叶易在他10岁的时候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失控了,在那以后他前所未有的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同时也心如死灰的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铁则。他每天都会在梦里杀死另一个自己,用不同的方式,有时候是掐着脖子,有时候是撕咬和吞噬,所有的梦境共同的结果就是叶易杀死了黑暗中那个有一张噬者面庞的自己。
醒过来的时候通常都很平静,只是体内涌动着充满戾气的焦躁,这个时候就应该打开当做床头柜之一的小型冷藏柜然后一口气给自己注射三支噬者专用抑制剂。
其实叶易想注射的是五到六支,黑市货色虽然相对便宜但是药效实在堪忧,这三支是他最后仅存的三支。
他像往常那样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身上让人在意的地方已经做好了那些聊胜于无的伪装。简单的洗漱,最后在盥洗台的镜子前面看到了那个脸色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有着墨绿色卷发的男人,他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扯出了一个更加难看的微笑。
没关系的,还能笑出来。没关系的,在人性和本能的斗争中他还能勉勉强强占据一点优势,所以没关系的。他到窗边上如同小小的长城一般的花架边上,仔仔细细地照顾他的多肉们。
今天也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前段时间都快要死掉了的那一盆艾格尼斯玫瑰在精心照料下生长得很好,所以没关系的。就算喉咙快要烧起来,就算身体深处的饥饿感一直在撕扯着理性,也没关系的。
冰箱门上的便利贴,放在茶几上用保鲜膜包好的食物,一如既往有着很美味的卖相,却完全无法勾起食欲。叶易很清楚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简单的食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前所未有的糟糕,浑身颤抖,理性与本能在脑海里的斗争打得天崩地裂。
今天很累了,就这么休息吧。
便利贴上的内容说玛洛今天一天都有课,除此以外也不忘提醒叶易别忘了吃饭。那孩子真的是个贴心又温柔的好孩子,只是这一刻叶易衷心希望软绵绵的棉花糖今天不要回家。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重新缩回到床上并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这是叶易这十六年来,第一次梦到除了杀死自己以外的别的东西。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黑夜中的玫瑰花园,黑色的荆棘,血红的圆月,以及美丽、娇艳的含苞待放的红玫瑰。远方似乎有音乐传来,是他非常熟悉的一首钢琴曲,合着小提琴还有女声清雅的哼唱,就这么唱开了满园往下滴着鲜红液体溅红这片黑暗的花朵。
有很香的味道,伸出手摘下这些开得正好的玫瑰,把花朵本身放进嘴里的话,就会画作甘甜粘稠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去滋养这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身体。
温暖的,充满生命的张力的安抚比起冰冷的抑制剂更能让饥饿的怪物得到满足,暖流温柔地抚过四肢百骸把无数陈年旧伤修补如初,如同新生。
停不下来,也压根就不想停下来,无望不断膨胀又不断得到满足的感觉好到足以成瘾,直到不知何时褪去血色的圆月将寒冷彻骨的月光迎头浇到他身上。
红色的。就像那些用色最为大胆的画作那样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在红色中间的“人”跪坐在染上红色白色三角钢琴前,呆呆地看着自己怀抱中被染成了同样的红色的玛洛。
叶易突然有些疑惑,他刚刚干了什么来着?他很普通的起床,很普通的打抑制剂做完一切起床以后要做的事情,然后就又回去睡回笼觉了。
应该是这样的啊。
是这样的吧。
那么,那又是谁咬了玛洛的脖子,然后搞得这满地都是血了呢?
叶易有点不太明白,或者说他自我保护的本能不想让他明白。地上有使用过的空针头,有人给他注射了药效强力的高浓缩抑制剂——或者是镇静剂,他不太清楚。手机的屏幕碎了,好在面前还能用,打出电话没过多久就被接通,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疲惫地说出了“现在过来”这样的话以后,叶易就挂掉了电话。
好不容易才重新救回来的艾格尼斯玫瑰的花盆摔碎了,在一片狼藉中显得很可怜。
救不活的大概始终都救不活。
墙上的挂钟响了六下,黄昏已过,入夜了。
“诶呀诶呀这可真是……终于想通了迈出了成为大人的第一步了呢,叶易桑。没想到你挺有天赋的——不过,是意外吧?”
叶易认识的人不算多,其中刚好就有一个食人惯犯,所以叶易选择找他来帮忙收拾残局。竹取悠太不止一次怂恿叶易像个真正的噬者那样去狩猎而不是使用抑制剂自虐,结果等到叶易真的失控甚至真的去狩猎了,本以为会满心欢喜地恭喜自己的竹取悠太却又显得犹豫起来了。
“——总而言之要先帮你吧乱糟糟的房间清理了,至于小狗狗……”花艺师走到花架边上拿起摆在上面的花剪,然后又走到叶易身边把剪刀递给了他,“为了你自己,还是斩草除根吧。”
“……他还活着吗?”迟钝的大脑好像终于重新开始运行起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叶易愣愣地看着玛洛参拜的脸,然后又转头像个和父母走失的小孩那样无助地看着他为数不多的友人,又开口问道:“能把他救活吗?他还能活吗?……”
看着叶易的脸竹取悠太想这个大男孩的确是走失了。
“要救的话当然是能活,不过你确定吗?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以后说不定你就会被搜查班盯上,最后坟头蹦迪的人就是我哦?叶易桑。”接到叶易的电话的时候竹取悠太正在用他一贯的方法储存食物,身上的血腥味还很新,现在对于这个乱七八糟的现场没有半点兴趣的样子。“这真是我今年干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帮没有经验冲动犯事的年轻噬者擦屁股也就算了,但是要救猎物的命什么的也真是匪夷所思到只有你才会干出的事。”
“那么就拜托给你了……我去冲个澡。”
“喂喂!这就把烂摊子甩给我啊?!叶易桑真无情!”
即使冲上再多的热水也无法洗清身上的污秽。血的味道一旦染上就是一辈子的事,这些叶易都明白,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自身存在的某种侥幸心理,拙劣地幻想着睡一觉过后一切都可以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水流冲刷到身体上时的感觉到底是热还是冷呢?无心确认的事情任其发生的理由也仅仅是为了掩盖不时出口的抽泣的声音。湿漉漉的发丝垂在眼前,满是水雾的全身镜中的青年怀抱着自己蜷缩在水流下的角落中,身为噬者的形态特征尚未褪去,那张脸依旧狰狞。
为什么,从一出生开始,就无从选择的成为了噬者呢?无论是作为噬者的父亲还是那是仍是一位普通人类的母亲,都把自己的出生当作是天赐的奇迹,可是在祝福中诞生于世的自己,从一出生开始就被诅咒了。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从还十分年幼的时候就一直如影随形的来自别的孩子的异样眼光和欺凌,到10岁那年参加儿童钢琴大赛得到冠军在与父母一起回家的路上所遭遇的改变了他之后一生的事故。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说翻就翻的友谊的小船,而爱情的巨轮还未搭上就已经被炸沉了。
为什么要去妄想自己也能得到某个人的陪伴?收敛起爪牙,将怪物押送进囚笼里,然后就能自不量力地放纵他人踏入危险地带了吗?你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自大地尝试了,沉溺在对方给予的温暖的日常里,最后终究还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应该去奢望能够得到一些,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也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的。
住在影子里的人裂开嘴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扭曲的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入秋以后的夜晚温度算不上很高,即使这样,全身湿透地坐在沙发上任由夜风从客厅未关的窗户里吹过来,要不了多久也风干了。竹取悠太在叶易还缩在浴室里面哭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就只有茶几上的几盒全新的抑制剂,以及压在马克杯下的留言条。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只是提醒叶易注意自己的立场、小奶狗已经应急处理过睡上一觉就又会活蹦乱跳,以及记得多喝热水。
房间恢复了往日干净清爽的样子,但是还未完全散干净的淡淡的血的味道仍在提醒他不久之前的所作所为。
让玛洛搬出去吧,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论坛上发布什么寻求室友的帖子,更不应该在小奶狗找上门的时候因为一盒点心就轻易将他接纳尽自己的领域。让他搬出去吧,代价已经足够了,现在搬出去的话还不算晚。
无数本杂志摊开在茶几上,放在手机旁的小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叶易在各大平台上整理出来的临海区附近的租房信息。无论哪一条都比继续呆在危险的混种噬者身边要安全,无论哪一条的居住条件都比继续住在这间面积不大的酒吧二楼要好,所以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这样也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微笑已经够痛了,所以,也就别再放任它继续痛下去了。
墙上的挂钟响了六下,黑夜结束,天亮了。
齿轮运行的时候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挂钟很快就响了七声,然后是八声,接下来就是九、十、十一、十二,紧接着就又变成了只响一、二还有三声。
一直到挂钟第三次敲出六次钟响,玛洛居住的次卧才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就好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一边揉着睡乱的头发一边打着哈欠,就这么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叶易也不过就是嘿嘿嘿地傻笑了两声。
“呀……感觉睡了好长时间,身体都僵硬了呀……啊,早上——晚上好呀,老板先生,今天有好好吃饭吗?——不过看起来也是一筷子没动啊。那老板先生在这里等一下哦,我去做晚饭……”
“不用那么麻烦了,你这周以内就搬出去吧,为了你自己。”真正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也没有事先想象的那么困难。也许是因为早就在心里排演过千遍万遍,说出口的时候单纯就是一种“啊,我顺利说出去了”的感觉。叶易没有去看玛洛的表情,即使不去看也能肯定一定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因为受到了攻击所以想要搬出去,正在考虑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危险的房东先生却主动开口了——啊,真是太好了呢。“如果你想继续在校外租房子的话这里也有几家看起来条件还不错的,房租有我这边来付也可以,就当是你帮我煮饭帮我收拾家里的回礼。”
“所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不要再继续讨厌我自己,请你搬出去吧。”
玛洛一直沉默了很久才像是终于听明白了叶易在说些什么似的,愣愣地出声了。
“为什么?”
他这个为什么说出口的时候语气相当无辜,听起来就像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仍要接受家长的惩罚的孩子似的。这个为什么其实问得很没道理,只要不是突然失忆了只要想起叶易前一天做了什么那么哪怕是个傻子都会明白这个轻描淡写的为什么是因为什么。
明明脖子上的绷带都还没拆。
“但是比起那个——老板先生,我的血尝起来好喝吗?因为老板先生一直抱着我喝个不停的样子……”
“为什么。”这次轮到叶易问笑起来的玛洛了为什么了。
他的心一片悲凉,甚至都做好被诅咒,被厌恶,最后再一次被抛弃,再一次在心脏腐败的伤口上狠狠地划上一刀的准备了。
结果却被问了这种问题,这算什么?另外的一种更加高明的伤害和排挤的方式吗?
无法自控地扬起嘴角,从那张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化作无数把利刃再一次的把他自己刺伤,“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我可是噬者!一个失控袭击过你的噬者哦?!害怕的话,讨厌的话那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啊!!我早就习惯了所以不用顾忌给我全部说出来啊!!我袭击了你吧?!真的会死的哦!!!”
“可是……可是也没什么好怕的啊……”
完全不明白这只小奶狗在想些什么,更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被气哭的,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难以表达的情绪产生的化学反应而留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玛洛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给吓到了,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但又小心翼翼地,现献宝一样就把茶几上的那盒纸巾拿起来放在叶易腿上。那只天真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的小奶狗,甚至蹲到了叶易面前抽出几张纸巾想要帮叶易揩鼻涕。“如果只会憎恶,恐惧和诅咒的话,那么为什么上天要赋予人类以【爱】呢?”
那笑容不合时宜的灿烂,如同阳光。
这人可真过分,叶易想着。
自卑的丧小孩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环抱着自己望着界线那一边可望不可即的阳光哭得撕心裂肺,然后爱笑、善良又温柔但是死心眼的死小孩出现在了丧小孩的面前,随随便便就跨越了光暗交界线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沐浴在阳光中生长的花塞到了丧小孩的手里。
丧小孩被灼伤了,花也枯萎了,于是为了自我保护丧小孩想要把死小孩赶回到界限的另一边。
然后死小孩直接送给了丧小孩一整束阳光。
时隔十六年,他再次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想可能是阳光太过炽热,也有可能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
叶易只是突然就觉得难过,突然就觉得委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