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赫淮斯托斯想起了逝去时光中与炉火相伴的日日夜夜。
一种难耐的酷热缠绕着他,他醒了。寒冷的黑夜已经过去,此时他正拖着那条残废的腿,蜷缩在世上哪篇未知的沙漠中。
他错过了沙漠的日出,此时红日已经顽劣地躲在流云后面,无休无止地向大地播撒着燥热的强光。赫淮斯托斯抬起头,眯着眼望了望天,阴沉沉的穹顶中,他甚至找不到一只飞鸟。这片他说不上名字的沙漠死气横陈,不安的气氛明晃晃地悬浮在空气中。
很糟糕,不是吗?昔日的火神如是想。幸好他还没有碰到任何熟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残破的躯体无异于是个巨大的累赘,只会拉慢他人的步伐。
火苗已不在听从他的号令。倘使没有神力,换做别的神灵,也只不过是无异于一个普通人。而于他只可能更糟糕。
他是个残废。
赫淮斯托斯终于感受到了沙漠可怕在哪里。而他已经这样度过了一天。
周围没有打火石,长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度过没有火光照耀的夜晚。再加上,沙漠的夜晚又是那么冷。
好在现在太阳升起来了,那股从地心蒸腾而上的酷热力量是他的旧友。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沿着昨天的路线——一直往东走,看看黄沙的尽头是否有什么等着他。
神话里赫淮斯托斯创造过一些黄金制的机器人小姐姐来帮自己工作,本文是从其中一个机器人小姐姐的视角来看赫淮斯托斯。文中剧情我瞎掰的,神话里没有
正文
赫淮斯托斯一向“不喜欢”反光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可以映出他脸来的。比如说镜子。
有时候,我们会到凡间去采摘沾着晨露的鲜花,佐以桂叶编织成环。他往往会允许我们用花环装饰作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绝对不准我们碰他黯淡无光的头发。
他总是向我们强调,像他这样恐怖的奇貌无需再有点缀,再多饰物也只不过是徒增头顶的重量。
有一次我们想要作弄他,就把花环轻轻扣在他头上。他立刻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伸出手往他脑门上抓。花环被他拉坏了,直接在他头上散了开来,桂叶和茉莉掉了一地,雏菊和桃金娘凌乱地挂在发梢上。他似乎还不满足,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把剩余的花瓣都甩了下来。我们围着他,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在心里偷偷地升起。然后他僵硬地挪了挪脚,对我们说:“好了,姑娘们,工作去吧。别浪费时间玩这种打扮游戏了。”这时我有点生气了,抓下他头上的残花狠狠丢在了地上。赫淮斯托斯睁着他略有浑浊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嗫嚅半晌才讪讪地从地上拈起一支蓓蕾夹在耳边。他故意丢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回工作台,拧出一抹傻乎乎的微笑,然后再也没把头抬起来。
他是个奇怪的家伙。每当他闲下来,他的面色就会变得愈加苍白。只有把火钳塞到他手中,他的嘴唇才能渐渐恢复血色,众神的订单就好像他的青春之泉。他没日没夜地锻造,仿佛这才是他的全部。他热爱锻造,而且总能做到心无旁骛。只有偶尔的偶尔,比如我们和他闹了别扭时,他才会从逼自己的眼睛腾出点空位来观察观察我们。直到确定我们完全消气了以后,他才会回到初始的状态——别无杂念,将自己所有的热情投注给永恒的事业。
他确实自卑到不敢面对镜像中的自己,但他有一双难得的巧手。就是这双粗砺黝黑、骨节突出的手,小心翼翼将生命的魔力塞进我和姐妹们僵硬的肌体里,制造出一件又一件举世无双的器件。它们有的被高置在奥林匹斯神山,足以与诸神的荣光相配;有的则落入凡间英雄手中,在场场鏖战中大放异彩。他金子似的灵魂虽然被一张丑陋平庸的皮囊包裹着,但劳动者无论在凡人还是诸神中都是伟大的。
匠神,这是对于人类来说他存在的意义所在,是他必要履行的指责。但他爱这种无形的捆绑,并乐在其中。他永不熄灭的火炉里似乎燃烧着难言的隐痛,可透过腾起的浓烟,我和姐妹们却总能看见他在砧子前不停地挥动着铁锤,满脸含笑地注视着发红的铁块。
我当然无法参透这头野兽内心究竟想着些什么,毕竟是他创造了我们,而不是我们创造了他。可他是我们的缔造者,赋予我们思维和行动能力的家伙。他要对我们负责,而我们也必须为他服务,这是我们的义务。所以我们要关心他,了解他,然后才是完成他所要求的任务。
我们完全有能力替他工作。在诞生之初,我们就被他亲自赐予了常人难以匹敌的巧劲。但他从不会把他应做的劳务甩给我们。除非实在忙不过来,赫淮斯托斯甚至不会将重活交托。他发起火来会暴露出他性格中粗鲁的一面,但大部分时候,他对我们极其的温柔,他笨拙地关心着我们。因此大家并不害怕犯错,甚至有时会故意犯错。我们都清楚,只要没有祸乱人间,赫淮斯托斯总会无条件包容我们。
我清楚在旁人的眼光里,这个丑陋、粗俗的家伙似乎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那么讨喜。他弄臣一样行为似乎也只有调解气氛这一个功效。可是我们仍然异常真挚地爱着他,除了他发火的时候。毕竟,他是赫淮斯托斯,伟大宙斯与赫拉之子,人民的火神与匠神……他是神山上一位出色的手艺人,他的双手铸造过铠甲,也织造过生命。
也许也可以这样理解:赫淮斯托斯,他是父神,是我们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