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万向来不喜欢宴会,这是在漫长的人生中让他足以感到乏味的事情之一,曾经他相当厌恶参加这种只是做做样子的无聊聚会——吵闹又不明所以,接着在几百年后他开始觉得无所谓了,但到了最近,他又开始感到无趣与……是的,焦躁。
他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阿伯拉德闯入他的生活之前,他几乎快要遗忘这种感情。那种由心底而生的,像是一双大手狠狠抓住他的胃部,虽然不至于心神不宁,但确实令他焦躁的感情。他想早点见到自己的狼人,而不是在这儿,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踌躇交错与虚与委蛇的宴会上,与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假装亲密地交流。
与泽万共舞的女人称赞了他的舞技,随后关切询问了“泽布伦夫人”的近况,并表示自己有一个像是泽布伦少爷那么大的侄儿,本人又是多么多么喜欢孩子。泽万用合乎礼仪的应付着女人,即便不用异能,他也知道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在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热切与情欲,类似的眼神他在自己的狼人身上无数次看到过,只是他的更加纯粹无暇。人们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只有阿伯拉德想得到泽万本人。
想到这里,泽万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对面的女人看在眼里,愈发热情洋溢起来。她雪白的胸脯被束腰推的高高堆起,腰肢曼妙到男人能轻易掌控在手里,但是泽万却只能看到他们随着舞步移动的时候,装饰在大厅各个角落的鲜花,他开始怀念阿伯拉德带着老茧的手,麦色的手掌抚过他的背部令人战栗。
漫长又难熬的舞会终于接近尾声,泽万像是任何一个称职的领主那样对来访宾客表示了感谢,并欢迎他们再度光临。夜晚的饕宴即将结束,人们欢声笑语清点着今晚的收获,并幻想着更美好的明天,泽万却悄然隐身而去。没有人能在泽万想要离开的时候进行挽留,今天尤其。
泽万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阿伯拉德早已等在了那里。他看到巨大黑色的狼趴在自己的床上,屁股对着大门,脸埋在自己的前爪里。阿伯拉德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泽万敢打赌就在自己推开门的瞬间,对方的耳朵竖了起来,只是又很快垂了下去。
好吧,泽万心想,这倒是先前从未见到过的情景。
“阿德,我回来了。”
泽万走到床边,没有半点声响,他看着月光透过窗子投撒在床上,阿伯拉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狼的尾巴可不比狗,它们僵硬的就像是一把小扫帚。泽万抓住阿伯拉德的尾巴,让尾巴尖露出来,而阿伯拉德就让那点点小尖尖继续摇摆。
“……久等了。”泽万轻声说。
阿伯拉德的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感到愉悦的猫儿,泽万感到有趣,他松开了阿伯拉德的尾巴,去抚摸他有着顺滑皮毛的背部。狼毛并不柔软,但足够温暖,泽万俯下身子枕在阿伯拉德的身上,安静地等待着。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半晌后阿伯拉德终于说,他抽着鼻子一直在嗅着,泽万知道他在闻什么,他也讨厌那些脂粉的味道。
“怎么会,我们约好的。”
泽万轻声说着,他把手埋入狼毛,摸阿伯拉德温热的皮肉。在遇见阿伯拉德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眷温暖的身体,但现在他听见阿伯拉德强有力的心跳就感到满足。那种充盈的感觉从内至外满溢而出,泽万曾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空的皮囊或者装着空气的瓶子,但阿伯拉德的到来改变了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是自己。
“我想看看你。”阿伯拉德说着,却并没有动,他怕打搅到泽万,或者将他弄伤,即便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伤害到泽万分毫依旧对他小心翼翼。
巨大的狼在泽万起身后缓慢变回人形,泽万有时候在想,那些又黑又粗的毛发究竟被藏在阿伯拉德的什么地方,所以他每一次都饶有兴致看狼人变身。尖尖的狼吻重新变回男人宽厚的嘴唇,泽万知道这张嘴吻起来的的味道,它有时候是清新的森林,有时候是带着苦味的药草。
阿伯拉德终于完全恢复了人形,他一丝不挂地跪在泽万的床上,想要把男人搂在自己的怀里。泽万贴在宽大的胸膛上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亦或者是知道,但是不愿意深究。
“对不起,”阿伯拉德嘟囔着,听上去与他变作狼的时候不甚相似,“我只是……只是想你了,抱歉。”
“我听说你早上的时候弄脏了大厅。”泽万却说。
阿伯拉德点点头:“对不起,我不该进去的。”
泽万抬起头,用手指贴着阿伯拉德丰腴的嘴唇,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嘘——该道歉的是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阿伯拉德看上去有几分不解,泽万甚至能想象到如果阿伯拉德还保持着狼的模样,此刻他耳朵一定会抖动着。
“也许你该穿上衣服,”泽万说,他在起身的时候摸了一把男人健壮的胸膛,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贪恋他的温度,终于决定推双方一把,让今晚过得更有意义,“来吧,我的狼人先生,你知道自己的东西在哪里。”
阿伯拉德在竹篮里找到了泽万特别定做的衣服,它们看上去毫不起眼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布料却很柔软。这是阿伯拉德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虽然如果你问他的话,他会告诉你当然还是不穿更舒服。
现在,穿戴整齐的阿伯拉德站在泽万的身后,两个人在泽万卧室那大的惊人的露台上,月光正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铺满了这里。
“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狼人,”泽万故意这么称呼阿伯拉德,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情趣,“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和别人跳舞,为什么不试着自己邀请我?”
泽万偏着脑袋,难得露出与身份不符的模样。在最初的几秒钟阿伯拉德并没有反应上来,但他顿悟了之后立刻走上前,牵住了泽万的手。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泽万,在他的面前半蹲下,犹如骑士献礼那般托着泽万的手。
“请问,我能和你跳舞吗?”
泽万笑了起来,看来自己的“大家伙”在礼仪教导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然,”泽万轻轻拉着阿伯拉德起身,允许对方搂住自己的腰,“我的阿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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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就写完了,一直以为自己放了,原来没有哈哈哈
阿伯拉德在森林里走了很久,才遇见比较满意的树。他做下标记、估算着时间的临近,然后在之后三个月里的每一天都特意来看看生长情况。他像照顾自家药草或者菜园那般细心,不仅事无巨细地做好了虫害防范,甚至还在树根底下撒尿来确定自己的领地范围。森林里有不少野兽,虽然它们一直都相处的相安无事,但他还是强调了这棵树的所有权。
等到天气更冷点的时候,森林开始逐渐变为两个部分,大部分树木为了防寒褪去了叶片,但枞树们依然挺立。阿伯拉德很高兴这棵树如他所愿那般长大,他想象着泽万看到它欣喜的模样,就巴不得时间过得更快点。与此同时他当然还准备了别的礼物,之前他送过鸡蛋、送过咩咩叫的小羊,现在他知道泽万都不喜欢这些,虽然泽万从不说自己偏好什么,但阿伯拉德觉得自己应该会懂。
他在脑海里无数遍策划着这场盛大的、仅有两个人的宴请,他一点点攒着积蓄,到镇子上用它们买给泽万的“礼物”。他想象着泽万看到这一切的神情,或高兴或平淡,但不管如何,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圣诞节。
哦,圣诞节。在此之前阿伯拉德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去庆祝这样一个日子。在遇见泽万之前,他更多的状态只是“活着”。但现在他有了想与之一起共享、庆祝这样日子的人。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如何在泽万的眼皮子底下隐藏用意,对于阿伯拉德来说并不简单,笨拙的狼人干脆闭口不谈,幸好泽万一次也没有过问过。但这么一来阿伯拉德的心理反而有些隐隐的失落,但他没有在意很久,毕竟只要能和泽万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现在这样的兴奋即将达到顶峰,毕竟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了。身为领主的泽万日理万机,就连平安夜这样的时候他都被工作占据了大半天的时间。阿伯拉德在城堡里举办舞会的时候偷偷溜走了,他换了不少“黄金酿”,今天的话价钱会比往日更便宜,他把它们装在精心挑选的壶里,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温热的黄金酿与通常情况下的口感有些许不同,果香的味道会更浓郁。阿伯拉德通过多次观察发觉泽万更喜欢这样的味道,于是把酒壶放在壁炉前烤。
先前的那棵精心挑选的枞树在早些时候被移植到了阿伯拉德的后院,这件工作必须要做得巧妙,因为每周泽万都会有那么几天在这间小屋子过夜。阿伯拉德在树上挂上球,挂得多了嫌累赘,少了又觉得没有气氛,就在他左思右想中,从城堡方向隐约传来了钟声。阿伯拉德几乎跳了起来,他最后还是选了折中的数量,接着就慌慌忙忙跑回了屋内。
泽万来到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木屋前,看到窗户透出的光,就连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上翘。他推开栅栏的门,走在已经被清理了雪迹的小径上。他注意到靠近后院的方向有一些凌乱的脚印,那些无疑都是阿伯拉德的,但泽万不想深究他在做什么,至少现在不。
破天换的,泽万敲了敲门。之前阿伯拉德通常会早早做好准备在院子里等他,但今天看起来他想试试点不一样的,泽万心里打趣。
“请——嗯请进。”
阿伯拉德立刻打开门,前后甚至没有间隔一秒钟。只要想到这个高大憨厚的男人一直站在门后等自己,泽万就觉得今晚的心情开始好了。
“不邀请我进去吗,阿伯特先生?”
阿伯拉德立刻侧身,让出一条通道,同时他对着泽万伸手,像是调教良好的侍从那般。泽万有些诧异有些开心,将手递给了阿伯拉德,能看得出后者把自己好好捣鼓了一番,平日里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正温顺地贴在头皮上。泽万甚至有点想笑。
“我,我准备了一点东西,”阿伯拉德用脚关上门,牵着泽万来到壁炉前。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和面对面的两把椅子,桌子上有肉饼、乳酪,奶和蛋,但总体数量并不多,还有两个空杯子。
泽万选择了一张凳子,阿伯拉德帮他拉开,他坐下后轻声道谢。高大的男人殷勤地分好食物后取出烫的正好的酒,倒在杯子里。
“你准备的?”泽万明知故问,他喜欢看狼人为他忙碌的样子。
阿伯拉德可不懂这些,他只当是泽万喜欢、非常喜欢,于是忙不迭地点头:“是的,都是为你准备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眼睛闪闪发亮,泽万心想可真是一匹狼。
“谢谢,我很喜欢。”
阿伯拉德明显快乐起来,他欢快地笑着,然后用脚尖碰泽万的,接着伸手摸泽万放在桌子上的手。他的动作并不大,只是用手指轻轻勾了下对方,见泽万没有躲才又趁机摸了一把手背。
属于两个人的晚宴开始了,阿伯拉德在狼吞虎咽,泽万摇晃着酒杯小口啜饮着。小木屋很温暖,他能感到阿伯拉德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他喜欢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虽然他自己是冰冷的。吃过饭后阿伯拉德带泽万看他在后院准备的圣诞树,树上已经落了一些雪,阿伯拉德很自豪地再次强调,这是专门为今晚准备的,并点燃了蜡烛放在树上。
“这样就像是星星,”阿伯拉德结结巴巴地说着才学到的知识,“但你比星星更闪亮,你是只属于我的星星。”
泽万仰着头,看头发梳得水光溜滑的阿伯拉德,示意对方低下头。阿伯拉德以为可以接吻了,立刻屁颠屁颠地俯下身子闭上眼睛。哪想到泽万只是用手揉乱了他的发型,然后捧着他的脸说:“还是这样好。”
阿伯拉德有些茫然,但泽万说的都是对的,况且说的就是他本人,那就没什么不可以。
“回去吧?”泽万轻声说,他有些想念那小小的壁炉了。
阿伯拉德熄灭了蜡烛,牵着泽万回到屋子,他看到泽万只是站着,感到有些疑惑。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泽万伸了伸怀抱,阿伯拉德才扑了过去。
“笨死了,”泽万嗅着阿伯拉德的味道轻声说,“真是一头笨狼。”
阿伯拉德“嗷呜”了一声,拉着泽万倒在地上,两个人拥抱着躺着,泽万正对着光,他看阿伯拉德的眼睛明亮无比。
“我是你的狼,”阿伯拉德捧着泽万的手,轻轻咬了无名指,“甚至可以做你的狗。”
泽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伯拉德很是疑惑,狗怎么了,狗不是最好了吗?
“那你要先成为我的狼。”
阿伯拉德凑上前,用鼻尖碰泽万的鼻尖,随后就变成了狼的模样,将泽万圈在“怀里”。泽万靠在狼的肚子上,将脚凑在靠近壁炉的地方,觉得心脏也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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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今年也请多指教。
吃过早饭后,阿伯拉德就带着泽万出了门。两个人分别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了不少饼干、曲奇和杯子蛋糕。泽万很开心阿伯拉德能允许他每样都留下一点儿,毕竟他从未想过阿伯拉德居然这么会做甜点!不只是甜点,包括早饭也很好吃,虽然只是简单的三明治、煎蛋、沙拉和牛奶,但泽万也觉得棒极了!虽然死了当真无可奈何,但既然还在这里“活着”,泽万认为自己能认识阿伯拉德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能遇见怎么样的人呢?”要跟上阿伯拉德的步伐并不困难,毕竟男人总是慢悠悠地走在泽万的身边。男孩有些期待地提了提跨在胳膊上的篮子,仰着脸问。
阿伯拉德摸了摸泽万的头,回答道:“嗯……见了就知道了,不用担心,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嗯!”
结果却是两个人转了整整一层,都没有遇见一位邻居。奇怪,人都去哪了?阿伯拉德忍不住想,昨天还遇见不少人,难道这一层只有他们吗?也不知道那条“在脑海里构想目的地就能直达”的方法对登门拜访是否有用。阿伯拉德怎么想都觉得这都侵犯隐私权了,于是提议俩人分别上下一层再去找找,如果还没有的话就去空地看看,泽万表示赞成。
十一层也没有人,直到九层他们才敲开一间住户的房门。对方是一只站立着的、穿着衣服的大蛾子,头顶有着羽状触须与两只黑亮亮的眼睛,泽万几乎是下意识闪到了阿伯拉德的身后。
“呃……您好?我是十层的住户阿伯特,他是泽布伦。我们昨天才搬来这里,随手做了些小点心,想要送给邻居您,希望不要嫌弃。”
蛾人——阿伯拉德暂时决定这样称呼对方,虽然好像不太礼貌,但目前已经是比较礼貌的称谓了——低头分别看了看阿伯拉德与泽万,又瞅了瞅阿伯拉德递上的小礼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原地晃动着触须。
啊,是言语不通吗?阿伯拉德有些尴尬,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如果同为人类还好一点,英语好歹也是范用语,但眼前的这位蛾人邻居却是他物种,再说蛾子有发音器吗?
“这个,是饼——干,食、物,可以吃的。”阿伯拉德做出吃的动作,担心对方还是不能理解,干脆拆开一包取出块放进自己嘴里,咀嚼给对方看。
蛾人左右摇晃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阿伯拉德后续递上的礼包,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单纯不理解。他依旧只是站在房门内,房间深处传来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扇转动,还有一些奇怪的反光,看上去什么都是银色的。
泽万拽了拽阿伯拉德的衣角:“会不会吃不了这种食物?书上说……嗯,蛹化后口器就退化了,只能吸食花蜜。”
既然是拟人形态,阿伯拉德认为也许还有其他的进食途径,当然不排除受种族影响可能更像蛾类的生理构造,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自己失礼了。
“嗯,抱——”
话还没说完,蛾人就探出前足,用爪勾起了礼包,他提起来退回房内细细端详着(至少在阿伯拉德眼里是这样,因为对方一直变换角度观察“手”里的东西),头上的触角耸动,阿伯拉德看到了他胫节内缘的净角器如同刀片般锋利。就在阿伯拉德开始防备的时候,蛾人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关上了门,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最终阿伯拉德牵着泽万离开了。
他们刚走出公寓,便迎面走来一名扛着鹿的男人。男人面容年轻,以暗紫色的布蒙着眼睛,他穿着透明的雨衣,手里没有任何的武器装备,正步伐稳重地走向公寓。阿伯拉德见状随即迎了上去。
“需要帮忙吗?”
男人朝他的方向转头,阿伯拉德立刻伸出手准备扶住男人的肩膀,但被对方巧妙地躲开了。
“不必,”男人声音清冷干净,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淡,但他还是补了句,“……谢谢。”
“我是阿伯拉德•阿伯特,这位是泽万•泽布伦,我们是昨天才搬来这里的新住户,”阿伯拉德再次确认眼前的盲人不需要帮助后,趁着对方还没走掉之前自我介绍,“原本准备了礼物想送给邻居们,但都没怎么见到人。”
“在我之前,你们还见到了什么人?”男人突然问。
阿伯拉德愣了一下,如实回答:“九楼外貌是蛾型的邻居。”
男人冷哼一声,说:“那家伙是天蛾族,身上的鳞粉有各种副作用。”
“那——?!”
“不过这个量是他已经刻意控制了,你们沾染上的应该是新陈代谢的部分,吹吹风或洗个澡就没问题。”
阿伯拉德吞咽了下,回想起来对方确实总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眼前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朱厄尔是个好人,只要你们不招惹他。”
男人说完依次“打量”着阿伯拉德与泽万。他能看见?泽万忍不住抬起头看看男人,又看看阿伯拉德,恰到好处地插了句“你好”,接着提起篮子给男人展示他们没有说谎。男人点了点头轻声回复:“你好。”
“人的话都在顶楼烧烤,今天有活动,沙巴特没告诉你们?”
阿伯拉德回忆着,与泽万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这……毕竟我们才来……”
“告诉你们是他的责任,是否选择参加是你们的自由。”男人严厉地说着,在交谈的期间他都没有变换姿势,甚至气息始终平稳,完全看不出正在负重,这些综合起来打消了阿伯拉德想建议他先放下来鹿再交谈的建议。
“我现在要去顶楼,愿意的的话你们可以跟着来。聚会刚开始没多久,你们带着的甜点也可以助兴。”
“那就麻烦你了。”阿伯拉德牵着泽万走在说完话就自顾自走掉的男人身后。
三个人在进入电梯后并没有特意交谈,男人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泽万则时不时偷瞄那头鹿。至于阿伯拉德多少是对男人有些好感的,男人扛鹿的方式是典型的“消防员抱举式”,在目标体型较大时这种方式更方便发力利于转移,消防员在上岗前需要进行一系列的超强度考核,抱举障碍跑就是其中之一。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之前还遇见其他人了?”阿伯拉德尝试打破沉默,毕竟和人类交往要比和他物种交往安心多了。
男人轻描淡写:“闻出来的。”
闻?是指嗅觉很好的意思?泽万忍不住悄悄嗅了嗅自己和阿伯拉德,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呀。
“我的五官比较敏感。”看到了泽万的小动作,男人解释道。
“所以哥哥蒙着眼睛吗,因为太敏感?”
“今天不是,只是在训练。”
训练,阿伯拉德捕捉到这个词,也就是说这个人在拟失明的情况下捕猎了一头鹿?
“哥哥是做什么的呀,是军人吗?”
干得好,泽万!阿伯拉德心想,轻易问出了他想知道但不好意思立刻就问的话题。
“是的。”
泽万立刻就安心了,在他眼里这种职业的都不是坏人:“阿伯拉德是消防员,你们都很厉害!”
男人闻言抬头望向阿伯拉德,虽然是蒙眼状态阿伯拉德却觉得对方真的能“看见”,趁这个机会他也快速观察了下男人。男人看上去并不高壮,但体能绝对优异,有着一头说白不白说紫不紫的头发——而在他的颈间不知何时竟盘亘着一条黑色的蛇,此刻正昂着头颅与自己对视。
“蛇!”阿伯拉德压低嗓子喊了一声,随手拉着泽万拽到自己身后,“你千万别动,我来想办法!”
男人偏着头,停顿了片刻才说:“没关系的,布莱克是我的宠、物。”
说“宠物”的时候,男人挑起一侧的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蛇居然配合地贴在他的面颊,打招呼般张开了全黑的嘴——是黑曼巴。
“认识一下吧,”男人突然说,“我是梅恩斯•马格努斯,住在顶层。”
梅恩斯引着阿伯拉德与泽万来到楼顶,那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在烧烤。人们相当欢迎梅恩斯,或者说期待他的战利品,当即就有几个人围上来索要鹿头与鹿皮,甚至还有人要了内脏。梅恩斯看上去懒得参与这种事,只是对每个人都说“好”,便径直把鹿交给了负责组织烧烤的艾利冯斯处理。
“这位是新来的住户阿伯特和泽布伦,带了甜点给大家。”
梅恩斯面无表情、干巴巴地进行介绍,阿伯拉德和泽万把篮子放在桌子上供其他人自行挑选,剩下的由艾利冯斯回收,统一放在盘子里当做餐后甜点。
“不用太拘谨,随便就好,”梅恩斯边说边卸下眼罩,露出亮紫色的眼睛,“愿意的话也可以熟悉下邻居,我是饿了,先——”
梅恩斯打寒颤同时止住话头,他脖子猛地缩了下,阿伯拉德正不明所以,就看到对方半带恼怒地转过身。一名黑发飘飘的男人正托着盘子、手举杯子踱步向他们走来,来者面带微笑,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势。
“你们好,”男人走到梅恩斯身旁,将盛着食物的盘子递给对方,自己举着冰镇饮品对阿伯拉德与泽万示意,“我是威尔•沃尔德伦,梅恩斯的伴侣。”
TBC
公寓的超市与其说是“超市”,不如说是“商场”,里面的东西分区摆放,大到钢琴、三开门的冰箱,小到抽纸、食盐,奇怪如等比例的羊驼装饰、室内喷泉(阿伯拉德在看到的时候忍不住想真的有人会在家里摆这些玩意儿吗)都被详细地记录在册。每一位进入超市的人都会在入口处得到一块手表,只要说出或者输入想要的东西,就能显现于投屏上,地面则是与手表同步的传送带,可以在选定区域后径直被送往目的地。
阿伯拉德先前在披萨店借了纸笔,于离开之前列明需要的东西,现在他推着车子,正逐一手上的清单:“先买一些喜欢的衣服吧,出门前我大概看了下,家里好像日用品都比较齐全,我们可以先用,不够了再买。”
泽万点了点头,家这个词让他心生亲切,但随即而来的又是巨大的空虚。从今往后就真的要住在这里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定还在为他在难过吧,小小的男孩一方面希望家人不要因为自己的死过渡悲伤,另一方面又绝对不希望自己这么快就被遗忘。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他还被绑匪挟持着,后来警察来了他就趁乱逃跑,还差一点儿就能投入哥哥的怀抱,却被子弹穿过了腹腔。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大记得了,只是倒在地上任凭眼前影影绰绰晃动着人影,他感到越来越冷、累以及困倦,他能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于是变得开始安心,等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站在了这幢奇怪的公寓门口。
“泽万?”
耳边传来阿伯拉德轻柔的呼唤,泽万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对方的衣角,正死死攥着那点可怜的布料轻轻发抖。阿伯拉德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泽万齐平,伸手帮他拂去鬓角的汗水:“我在呢。”
泽万吞咽了下,突然间感到极大的委屈,他抽了抽鼻子,用力点头,好不让对方看清自己脸上的神情。阿伯拉德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片刻后泽万抬起头说:“我感觉好多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阿伯拉德揉了一把男孩的头,轻松地说:“别介意,这没什么,准备好了就继续采购吧,我们今天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呢。”
“好。”泽万说完这句,就走向前方,他把投影调到最大化,说服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的世界好像还没有这种设备,况且这里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家超市、或者商场都大的多的多了。
也许会有什么好玩的也说不定,泽万忍不住期待起来。
几个小时后他们带着采购的东西回到了家,这期间阿伯拉德还在超市隔壁的冷饮店请泽万吃了洒满坚果碎的双球冰淇淋。在超市里他们陆续见过一些人,冰淇淋店也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顾客,他们其中有些与人类长得毫无二致,另一些看上去更像是电影里的存在。有一个人头上长着角,另一个人身后拖着粗壮的尾巴,长尾巴的人来到冷饮店只是要了一杯冰块,然后全部到在嘴里嘎吱嘎吱咬着。
“真是奇妙的地方,希望大家都会好相处。我们今晚把买的小礼物包装好,明天送给邻居们吧。”
阿伯拉德说着,他把买来的东西整理完毕,烤箱里放进曲奇,现在已经开始拖地板了。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泽万也没有闲着,他自觉给阿伯拉德添了不少麻烦,主动要求擦家具。
“我已经闻见香味了,”泽万说,“曲奇也是给邻居的吗?”
“我们自己留一些,剩下的给邻居。冰箱里还有果汁和牛奶,你想喝的话可以自己拿出来喝。”
泽万来了劲儿,他没想到阿伯拉德这样居然还会做曲奇!他还觉察到阿伯拉德买了不少食材,看样子他应该也是打算做饭的。
“已经擦完了,还有什么需要是我做的?”
大致检查了一下泽万的劳动成果,阿伯拉德快速想了下说:“休息吧,还有,帮我留意下烤箱?”
“好——”
看起来泽万对这个任务很满意,他把计时器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坐进沙发等待着,直到烤箱发出“叮”的声响,他立刻跳了起来呼喊阿伯拉德。阿伯拉德带着手套取出烤盘,泽万在旁侧喜滋滋地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曲奇,阿伯拉德等放凉后喂给泽万一块,后者想也没想就张嘴吃掉了。
“唔~……”泽万咀嚼着,想着称赞的词眼,“好吃!”
“那看起来下次还能做。”阿伯拉德自己也吃了一块,品了品味道后又开始考第二批饼干。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已接近晚上九点,阿伯拉德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表最开始是静止的,为此他还特意买了电池,等回来后又发现表针已经开始走动。两个人决定了洗澡的先后顺序后,阿伯拉德反锁上大门,吩咐泽万就坐在客厅里,他特意打开了盥洗室的门,幸好浴室本身干湿分离,他只需要关上最里面的那层便好,他时刻聆听外界的声响,总担心泽万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同时泽万坐在客厅里翻看一本杂志,他有些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听淋浴声,水流的声音给他带来些许安慰,他知道阿伯拉德就在那里。
“浴室空出来了,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用。”阿伯拉德出来的第一时间,泽万就抬起了头。他看到对方用浴巾裹在胯间,头发半湿不干地贴着,厚重的刘海被掀到了一旁,露出湛蓝色的深邃眼睛。阿伯拉德此刻已经刮干净了胡子,露出与年龄相仿干净面庞。
这、不算是叔叔,应该是哥哥……?泽万想,突然发觉自己之前的失礼。
“怎么了?”阿伯拉德见泽万看着自己发呆,好笑般摸着下巴,“认不出我了?”
“啊、不,抱歉……”泽万讷讷地说,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更年长些呢……对不起。”
听着泽万小声的补充,阿伯拉德爽朗地笑了:“看来下次想试试成熟的造型可以蓄胡子。”
“以后也会留胡子吗?”
“不了,如果不是条件不足,我也不怎么留。其实胡子打理起来挺麻烦的,要时刻注意干净整洁,还要保持造型。”
泽万想确实,他爸爸有一个客户就是山羊胡子,还在尾端扎了个小揪揪。当时威廉还吐槽过这个客户在胡子上花的时间和女人在头发上花的时间一样多。
“我喜欢你现在这样,很清爽。”泽万诚恳地说,他站起身,走向浴室。
“是吗,那我就这样吧。对了关上里面的玻璃门就好,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
泽万感激地点头,明明他和这个男人才认识,但已经完全明白并且坚信对方是个好人、会对待自己好。
浴室已经打扫过了,浴缸里放着带有香氛的热水,就连镜子也被擦干净,泽万发现阿伯拉德比看上去更细心,也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男孩想着,他把鼻子以下都埋在水里,咕嘟嘟吹着气泡。
阿伯拉德也比看上去更健壮,虽然男人在抱自己的时候泽万已经发现他的孔武有力,但看到身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赞叹。泽万不知道所谓的健美是什么概念,但他觉得阿伯拉德的身材就是真正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赘肉,肌肉也不会太过显眼。如果自己也像他一样,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泽万向上坐了点,头枕在浴缸边沿,他打开了按摩模式,在水流的缓慢冲击、震动下昏昏欲睡。
是不是就不会惹家人哭泣?
泽万是被阿伯拉德抱出浴缸的,他发觉身边有人后就开始拼命挣扎,一边打击对方的身体一边拍打出水花,直到听清楚阿伯拉德的声音后才逐渐冷静下来。但他仍旧发抖,并在浴巾里缩成一团,任由阿伯拉德把他放在浴垫上擦拭。
“……晚上要一起睡吗?”阿伯拉德提出建议,泽万疑惑地抬头看他,“刚来到新环境谁都会不适应,况且我也建议先观察一段时间,确认真的安全后再分房睡。”
阿伯拉德曾经吃过类似的亏,有一个占据了警局的团队假意收留他的团队,极尽所能地招待他们,结果晚上就有人摸上了姑娘的床。阿伯拉德当时都杀红了眼,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到现在都能记得撬棍敲碎头颅的触感。
泽万沉默地点头,他被阿伯拉德抱到对方的床上,随后就拿到了内裤和睡衣。阿伯拉德很善解人意地离开了片刻,等他换好衣服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热牛奶,加了点蜂蜜。喝完后等半个小时再睡,还有记得刷牙。”
接过男人递上来的杯子,泽万双手捧着,盯着涟漪发呆。阿伯拉德就坐在他的身侧,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会太远。阿伯拉德并没有一直看着泽万,反而在看一本书,泽万听着对方翻阅书籍的声音,逐渐放松下来。
“在看什么呢?”泽万问,白天的时候他们一起买了不少书,还囤了足够一周的食材,看上去就像是阿伯拉德做好了长时间不出房门的准备。
“《少年德米安》。”阿伯拉德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确实容易令人感到心安。
“好看吗?”
“我才刚开始看,等看完了告诉你。”
泽万喝了一口牛奶,发现温度降下来后,开始小口连续啜饮。牛奶在他的唇角蒙上白渍,阿伯拉德抽了纸巾递给他。
“谢谢。”
“不客气。”
但是泽万又说了一遍,他郑重、又缓慢地说:“谢谢你。”
阿伯拉德感到有趣,问:“为了什么?”
“为了你为我做的一切,所有的那些。”
听到这里,阿伯拉德柔软的心像是被扎进了尖锐的刺,到底为什么,死神就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那以后你要向我道谢的地方还多着呢,”阿伯拉德笑了,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可靠,“等一会就睡吧,明天还有任务呢。”
“艰巨的任务。”泽万说。
阿伯拉德重复道:“对,特别艰巨的任务。”
TBC
阿伯拉德与泽万的新家是两室一厅,还带有开放式厨房和相当大的浴室与露台,如果是黄金地段,这样的房子在L市会卖出相当不错的价格。阿伯拉德曾经也拥有类似的房子,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搬进去就发生了灾变。没人知道那是如何开始的,正如同没人知道如何能终止,有人说是温室效应导致南极冰川融化,释放出了上亿年前的远古细菌,有人说是陨石带来的天外病毒,还有人说是A国的生化武器,总之它就是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对每一个生存着的人类真正意义上如影随形。
他们的团队里也有孩子,数量不多、年龄也不等,阿伯拉德希望他们能活得更久长大成人,因为孩子代表着未来。现在的他已经无力去保护那些活着的孩子们了,但至少他能帮助眼前的。这个小小的,抱起来柔软的小男孩,像是芳香的面团靠在他的怀里,他忍不住就想摸摸他的后背,告诉他有他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泽万终于动了一下,阿伯拉德立刻松开他,让他坐直身子。
“……好扎。”泽万小声说。
阿伯拉德愣了下,摸了摸自己许久未打理的络腮胡子,要不是因为死了灵魂变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怀疑这胡子里会不会有腥臭味。他放开了泽万,让男孩站在地上。
“晚点的时候我刮了吧,弄疼你了吗?”
泽万摇了摇头:“不疼,有香香的味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阿伯拉德心想。
“你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起身走向冰箱,阿伯拉德打开查看,果然空无一物。
“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餐厅吃个饭,然后买些日用品,顺便熟悉下这座公寓。”
泽万把手背在身后,偏着脑袋思考着,他一只脚尖点着地面,微微晃动着幼小的身体。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我买好了带回来我们再一起吃。或者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披萨外卖?”
泽万又想了会儿,最后说:“我们出去吧,一起。”
“好。”阿伯拉德笑了起来,对着泽万伸出了手。
如同艾利冯斯所说,只要在脑海里描绘想要去的地方,目的地就会出现在眼前,要做到这点并不难,阿伯拉德很轻易就掌握了。接下来就是让泽万尽快熟悉这个能力,阿伯拉德心想,以便自己不在的时候这孩子也能自我照顾。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家门庭冷落的披萨店,阿伯拉德观察了片刻,不太确定是不是能直接走进去,也许是其他住户不想吃披萨的原因这里才这么冷清,男人这么自我安慰道。泽万也在等待着,他不明白阿伯拉德为什么没有立即进入披萨店,但他信任阿伯拉德,即便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你通常喜欢什么口味的披萨?”
阿伯拉德终于迈开步伐,他推开门,自己先行进入,用身体护着泽万,等了片刻发现没有异常,才让男孩也走入店铺。
“嗯……普通就好?或者芝士……先生你呢?”
“叫我阿伯拉德就行。”阿伯拉德走向柜台,那里空无一人。他四处走动,也没看到什么像是营业人员的人,只是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像是IPAD一样的东西。
“阿伯拉德喜欢什么口味?”泽万小声问。
“啊,我?我都可以,不挑的,”带着泽万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就坐,阿伯拉德注意到自己面前的“IPAD”亮了起来,缓慢滚动着菜单,“一起看看?”
菜单被摆放在两个人中间,他们挑选了片刻,目录里的口味层出不穷,有些甚至匪夷所思。俩人几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只是中规中矩地选择了微辣培根与芝士双拼披萨,和不含酒精的热带水果饮料。
点完披萨后泽万似乎终于放松了点,他双手撑在椅子上左右环顾着,与阿伯拉德警戒式的搜寻不同,他只是感到好奇。这是一件装修风格简单的披萨店,在他的世界随处可见,店铺墙上还贴着当季新品的海报,榴莲味和北京烤鸭味的披萨正标着大大的叹号写着“火热出售中”。没过多久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先行送上饮料,来人穿着规整的衣服,看上去应该是侍应生。
饮料是冰镇的,倒锥形的玻璃杯外壁很快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泽万看着这些水汽汇聚在一起形成水珠,最终滑落而下。
“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我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吃饭了。”本意是打破沉默的阿伯拉德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他小心翼翼地窥视泽万的表情,生怕自己惹得对方想起伤心事。
“很久吗,那之前……”泽万错了下视线,张开嘴又闭上,接着顺着阿伯拉德的话接下去,“先、阿伯拉德喜欢吃什么?我们再要点其他的东西?”
阿伯拉德却是节俭主义者,只是摆着手说:“不了不了、先这些吧,不够了再点。”
在他们谈话间先前的那名侍应生陆陆续续送上了双拼披萨套餐,一尾鱼形状的铁器皿里烤着白蜗牛肉,正咕嘟嘟泛着汁水冒热气;被炸到金黄酥软的薯饼是笑脸的模样,一旁的小碟子里盛满了番茄酱;双拼披萨被摆放在桌子的正中间,芝士的那边恰巧面对着泽万。泽万眨了眨眼睛,带着征求的目光望向阿伯拉德,后者用自己的饮料杯碰泽万的,带着笑意说:“吃饭吧。”
两个人分别用湿巾擦了手,阿伯拉德主动为泽万切下一块披萨递给他,泽万双手接过道谢,等阿伯拉德已经品尝味道后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刚出烤箱的披萨热气腾腾,泽万一口咬上去后就开始小口吹气,原本他是不怎么饿的,但真的进餐起来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芝士被泽万拉出长长的丝,挂在披萨与唇齿之间,他甚至伸长了胳膊想要借外力拉断这些芝士,但立即感到不妥悄悄观察阿伯拉德的神情。
阿伯拉德没精力多说什么,只是风卷残云般吃着自己的那份食物。他是真的饿极了,用力咀嚼大口吞咽,美味在他的味蕾炸裂,带着完全无法抗拒的芳香直冲头顶。白蜗牛肉被牙齿撕扯、断裂,嚼碎,每一片肉屑都染着汁水的浓郁味道,阿伯拉德甚至感觉恍惚间连自己的舌头都被囫囵吞咽下腹。
“你还想再加点什么吗?”这次是阿伯拉德问,他的腮帮子鼓鼓的,在艰难吞咽下去后喝了一大口饮料,“我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小牛!”
泽万乖巧地放下吃了剩的披萨,优雅地用餐巾纸擦干净指头,然后打开点餐页面。他帮阿伯拉德滑动着屏幕,看到对方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
“这个,法式浓汁鸡柳意面,”即便如此,阿伯拉德也记得留下泽万那份披萨,“和烟熏三文鱼沙拉,你要汤或者甜点吗?我想再来份罗宋汤。”
泽万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我能点这个提拉米苏吗?”
阿伯拉德嗦着自己的手指,伸手拿着薯饼沾了满满的番茄酱:“点,想点什么都可以,但是最好要吃完。你不吃薯饼吗?这个要趁热吃才好吃。”
泽万点点头,下了单后才又重新拿起披萨,他觉得可能是受到阿伯拉德大口吃饭的影响,开始觉得食物更美味了。
一番餮宴之后,阿伯拉德心满意足,他甚至有些困倦了,虽然始终提醒自己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但他仍旧缓慢地怀念活着的时候吃的最后一顿正儿八经的饭。灾变之后连活着都是奢望,对于吃谁也不能过于挑剔,阿伯拉德吃过狗粮、过期的巧克力布丁,植物的根茎和蚯蚓,现在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泽万也已经用餐完毕,他在对面偷窥着阿伯拉德的神情。男人像是饿了半个月的狼,吃面的时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所有的东西都被吃到一干而尽,看他的架势像是恨不得去舔盘子。
这个人,生前遭遇了什么呢?消防员应该不缺钱的吧?是在救援的时候被困在哪里了吗?比如地震……
泽万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无法不联想到在黑暗狭小的空间内的自己孤身一人。
“回家么?”
抬起头,泽万发现阿伯拉德已经站在了身旁,他正对自己伸出手,眯着眼睛笑。
“或者散散步。”
泽万想了想,握住阿伯拉德的手。这是双宽大、温暖的手,在某些地方还有老茧,与他爸爸妈妈以及哥哥的都完全不同。但泽万反倒觉得安心,粗糙的皮肉下是坚韧的骨骼,与他完全不一样——这个男人是强壮、可靠的存在。
“我想回家了,”泽万轻声说,他忍不住去摸阿伯拉德手上的茧子,“晚点可以再散步。”
“好呀,晚些时候我们还能认识一下邻居们,如果有年龄相仿的孩子……不管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相信我吧,我会保护你的,泽万。”
“……嗯。
“谢谢你。”泽万又快速地补充了一句。
TBC
阿伯拉德睁开眼睛,看到突兀矗立在面前的建筑物难免有些恍神。他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这座公寓是浓雾中唯一能辨明的东西,挂着的门牌上用复古的花体字注明“世界尽头男子公寓”,看上去颇为诡异。雾气中影影绰绰似乎还有一些什么,他侧耳倾听仔细辨认,判断应该不是那些行尸(walker),他在生前可吃了他们不少苦头——他确实是死了的,唯有这点是现在就能确认的事情。稍后阿伯拉德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提着一只行李箱,他有些不明所以,掂量了下,决定就地打开,发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他的消防服、隔热服、帽子,头盔等消防用具。他毫不犹豫地将太平斧提在手里,用斧柄敲了敲门框,又等待了片刻,确认真的没有行尸后,戴上手套推门进入了公寓。
公寓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阿伯拉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概念,当门关上的时候,他莫名有种什么东西被“斩断”了的错觉。他转过身看那扇门,门在关闭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好像它是水或者丝绸做的那样。
“欢迎——”
骤然响起的声音令阿伯拉德快速做出反应,他半弓着身子,以太平斧护在身前,随时都能做出反击。但当他看清来者只是看上去普通的、毫无武装的男性人类之后,又放下了闪着寒光的斧头。
“……抱歉,”阿伯拉德嘟囔着,“我以为……我——不好意思。”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男人毫不介意平静地开口,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斧子上,只是看着阿伯拉德,“需要办理入住手续吗?”
阿伯拉德研究着男人,揣摩对方的用意,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四周寻找紧急出口。公寓的大厅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线条简洁明了又带着生冷,阿伯拉德觉得这种装修风格应该是简约现代风,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没有血迹和臭乎乎又吵闹的丧尸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阿伯拉德半晌后才回答,“手续?”
“对的。鄙人艾利冯斯•D•沙巴特,您可以在下官的指引下办理入住手续,这样就正式属于公寓的一员了。”
这种说辞很奇怪,无数次的死亡边缘徘徊令阿伯拉德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但要具体说是什么,大抵是那句“正式属于公寓的一员”吧。
但他确实是死了来着。阿伯拉德沉吟了片刻,问:“这里是哪?地狱吗?”
“您可以理解为既非天堂也非地狱,类似于二者之间的夹缝地带。”
“入住需要什么手续?”
“来到这里就证明您有入住的资格。您只需要同意入住,然后我将您带入您的房间即可。”
只是这么简单吗,阿伯拉德想,比砍掉丧尸的头容易多了,但这也就意味着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容易。
“我需要住到什么时候,在这里排队然后等轮到我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艾利冯斯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嗤笑,但他确实又面无表情:“公寓只是公寓。”
好吧,也许是自己不够虔诚,所以那也去不了。不过这个男人却是在避重就轻,但既然他已经死了,倒也无所谓了。
“需要缴纳房租吗?我恐怕没有带钱,或者,不知道我那边的钱能不能在这里使用?”
“这里没有货币的概念,还请您随意。”
阿伯拉德耸了耸肩,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明白了,我愿意入——”
大厅的门再次被打开,阿伯拉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条件反射,这一次他看清了对方只是个孩子。
有着水蓝色长发的男孩依旧站在门外,只是探着脑袋在打量着内部。他很快就看到了男人们,随即露出忐忑与迟疑的神情。阿伯拉德收起了自己的斧子,率先走向少年,对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好歹没有逃走。
“嘿——”阿伯拉德蹲下,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你好呀。”
男孩看向地面,点了点头。
尽量尝试表现出友善的态度,阿伯拉德笑着说:“我叫阿伯拉德•阿伯特,你呢?”
“泽——布伦……”
阿伯拉德瞬间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邀请男孩进入公寓,但既然能来到这里,应该都已经……对吧?
“你想进来吗?”阿伯拉德快速回忆自己的提包里有什么能让孩子信赖的东西,想来想去取出了头盔展示给泽布伦,“你看,我是个消防员。我现在想要住这间公寓,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一起看看这里的情况,如果不愿意,我送你出去好吗?”
当然阿伯拉德觉得自己可能也出不去,毕竟外面的雾太浓了,他担心即便是自己也会迷路。
泽布伦盯着帽子看了许久,阿伯拉德主动递给他帽子,他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过来。阿伯拉德对他伸出手:“要一起来吗?”
“……好的。”泽布伦小声说着,把帽子重新递给阿伯拉德,后者接过后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牵着泽布伦的手。
艾利冯斯全程保持安静,等两个人全部进入大厅并面向他后,才再次开口:“欢迎来到世界尽头的男子公寓。”
阿伯拉德明显感到泽布伦捏紧了自己,他立刻宽慰性质地用指腹摩挲对方的手背。
“如果不介意,还请允许我带领二位进行参观并引领入住。”
点了点头,阿伯拉德沉声说:“有劳了。”
泽布伦抬起头小声问:“我们在哪?”
好问题,其实阿伯拉德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怎么给一个孩子解释,他们都已经死了呢?也许他还记得大灾变,记得那些丧尸,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轻松很多。真是操蛋的世界末日,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能寿正终寝,希望他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也希望他没有尸变。
“像是公寓一样的地方。”阿伯拉德干巴巴地回答。
泽布伦又问:“我死了吗?”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欺骗对方的阿伯拉德轻声说:“我很抱歉……但是是的。”
“这里……是天堂吗?”
“不是,但也不是地狱,是和这两个地方同时存在的另一个地方。”
“……叔叔,也死了吗?”
阿伯拉德想了下,说:“对的,我们一样。”
接下来泽布伦没有继续提问了,只是沉默地跟在阿伯拉德身侧。艾利冯斯边走边介绍公寓内的设施,他们甚至在院子里还有一个豪华露天泳池和一些水上娱乐设施,以及一个大的不像话的花园。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公寓能满足住户的一切需求,只要在心中默想想要去的地方就可以。”
艾利冯斯越走越快,到了后来,阿伯拉德不得不一手抱着泽布伦,一手提着俩人的提包,大跨步才能跟上对方。好在泽布伦和他的提包都很轻,这些负重对于从事急救工作的阿伯拉的来说并非难事。
“以上,就是公寓的大致简介,请问是否还有什么疑问?如果没有的话,二位就可以分别办理入住了。”
“我想请问,”阿伯拉德向上颠了一下泽布伦,以便自己抱得更牢、对方更舒适,“这里有那种公共设施吗?类似于学校,或者医院?”
艾利冯斯的目光从阿伯拉德过渡到泽布伦,又切换回来:“在这里医疗设施没有存在的必要,至于学校,可以求助于有能力并且愿意教学的邻居。”
看来只能希望这里有过世的老师了,阿伯拉德心想。
“关于房间,二位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一定程度上我会最大限度满足你们。”
阿伯拉德看抱在怀里的泽布伦,对方也在看他,他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可能独居能力并不强,并且看他的穿着打扮又像是家境富裕的人,但如果是能在丧尸世界活到现在的孩子,又也许会具备一定的独立生活实力。
“我想寻求下你的意见,泽布伦。如你所见我是一个人,也是刚来这个地方没多久,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当邻居?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什么的。”
“公寓同时提供双人间服务。”艾尔冯斯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
“……或者住在一起?”阿伯拉德征求意见,“你觉得呢?”
泽布伦沉默了半晌,最终轻声开口:“住一起……也行。”
阿伯拉德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你的信任,泽布伦。”
接着他面对艾利冯斯郑重地说:“我们目前住在一起,后期如果有谁有需求,还可以分开住吗?”
泽布伦在听到这句话后抓紧了阿伯拉德的衣服。
“当然,随时。那么请问你们要选第几层的房间?”
如果没记错的话,公寓外侧应该有20层左右,但阿伯拉德怀疑可能远远不是如此。本职工作令他对建筑的构造十分敏感,他觉察到公寓内部应该比外部看上去更大。
“10层吧……?”他问泽布伦,对方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我希望有个大一点的露台,可以种一些花草。”
啊,这里应该可以种植吧?阿伯拉德后知后觉,艾利冯斯却已经点头,并开始带路了。
他们来到一间挂着标有“Bear Room”门牌的房间,挂牌还是相得益彰的木质棕色熊脑袋形状。艾利冯斯帮忙打开房间,将三把钥匙交给阿伯拉德后便离去了,阿伯拉德站在这间装修整洁的房间门口有些发愣。
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阿伯拉德抱着泽布伦进入房间并关门,对方却突然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阿伯拉德轻手轻脚放下了提包后,然后抱着泽布伦坐在了沙发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男孩的背,直到他真正冷静下来。
“抱、对不起……”泽布伦的声音沙哑,吸鼻子时的吐息吹佛在阿伯拉德颈间。
“嘘——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好吗?”
泽布伦有些哽咽,阿伯拉德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与他们家洗手液的香味相同。这个男人虽然长着络腮胡子但却完全没有凶恶的感觉,泽布伦认为一定是因为他是消防员。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了许久,久到泽布伦都有些忍不住犯起了瞌睡,阿伯拉德则是享受着真正的隔世意味的宁静,说不清自己与依旧活着的同伴们哪个更幸运。
“你想先看看你的房间吗?然后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认识一下邻居。”
“泽万。”
阿伯拉德扭头看终于把脸抬起来的少年,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太过注意对方脸上的印痕。
“我的名字是泽万•泽布伦。”
“好的,泽万。你想先看看我们的房间吗?”
阿伯拉德笑着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