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降临前出逃
——在黎明来临前相爱吧
“最好别为我伤心,我可是想要直到最后都是一个漂亮的样子。”
“你……很漂亮,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这么认为。”
在被子弹贯穿心脏的那一瞬间,莱恩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疼痛离她而去,翻涌而来的却犹如海啸一般的悲伤将她吞没,她无力摆脱,无力挣扎,最终只能随着早已注定的洋流想着冰冷孤独的长眠靠近。她一直以来压抑的泪水终究夺眶而出,血液已经染湿了衣襟,她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支撑已久的城墙大势已去的轰然倒塌。
上帝啊,为什么要对我们如此残忍?
莱恩家族的人不拒绝使命,不畏惧死亡。莱恩一直把一条条家训铭记心中,可是此时此刻,她孤身一人,倒在这个华丽的剧院中。就如同开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般,只有悲剧作为最终的结局。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无论怎样的努力都没能得到一点回应,为什么直到最后的最后,她除了她的枪和剑,一无所有。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想要回家,想要继续作为莱恩家族的继承人而修习,想要继续对着没有可能的恋情沉迷其中——她想要回家。莱恩想要的一直都不多,一个肯定的眼神,一个鼓励的微笑,一个温暖的怀抱。身躯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个世界没有天堂,也没有上帝。莱恩意识到一直以来她的信仰从来都不是口口传诵的神明,剑术老师教给她,要保护自己就要握紧枪剑;父亲教给她,要挺胸抬头就要身兼职责不可退缩;母亲教给她,要想无畏向前就要温柔正直。她这样做了,可她还是失败了,没有人愿意向她施与援手。
没有人。
在击败从未见过的恐怖怪物时,莱恩隐隐意识到了些事情,她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所以她不会被爱,救不下亨利或是巴兹尔,更不能在污浊的泥潭中全身而退。她终究是死在了这里,她想到了仍然躺在病院的那个男人,那个警官。
为我难过吧,求你了,至少有一个人,为了我的离开而真心的感到难过。
求你了,史密斯……
莱恩看到了另一个结局,他们身上染着腥臭的血液,却在被摧毁的豪华剧院前相视而笑,在火光下接吻,冰凉的泪水染湿了脸颊。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已经无法分清了,莱恩也从没有想清楚过,她的感情究竟是这场游戏中早已设定好的路数,还是属于她个人的灵魂。只是在此时,不明来由的痛彻心扉。
好冷,我不想一个人睡去,好冷啊……
我不想……
瑰丽的色彩从天空上被抹去,烈日调转,所有的一切退回原本。没有被摔碎的酒杯,没有被饮下的最后一杯香槟,没有闯入的道连的府邸,没有烧毁的画——一切都推了回去,从那个被削的完美干净的圆滑苹果落入她手中开始。莱恩坐在病床旁,史密斯还拿着她削的坑坑洼洼的丑苹果。窗外被风带来的喧杂声此时竟然不能影响半分,病房内只有呼吸声,安静的过分。
“我……”莱恩颤抖着嘴唇,随后就被面前的男性用力地抱住。那股力道太过强硬又坚定,甚至让莱恩感觉到了疼痛的不适,可她的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扯住了男人身上的病号服,咬得嘴唇都渗出了血。手中的苹果也摔落在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象征着生命的温度重新回归进了她的体内,她的血液在流动,她的脉搏在跳动,她在呼吸,她在流泪。从细枝末节之处的触感,再到紧贴着的、来自另一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谢天谢地。”莱恩听见史密斯这么说,男人的嗓子有点沙哑,她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哭了。
就在这个简单的词语吐出来之后,莱恩压抑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不顾忌男人还带着未好的伤的身体,拳头砸在了男人的脊背上。对方用一种近乎过度的耐心和温柔接纳了这些痛楚和发泄。
“我好怕、我好怕!我不想死……好冷啊,那里好冷……不要离开我……”
“我在这里。”史密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告诉这个经历过独自死亡的恐惧的淑女,“并且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了。”
莱恩不知道史密斯经历了什么,也不想弄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们都已经经历过自己的孤单了,孤军作战、单枪匹马。她不想松手,生怕一旦减小了力道,这一切又会如水中的月亮一样破碎,莱恩很清楚,她没有办法再经历一次绝望了。
“我已经递交了辞呈,”史密斯用手掌安抚地抚摸着淑女的脊背,他依旧对这个女人的泪水手足无措,“我现在已经不是史密斯警官了,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我们离开这里,赶在黄昏来临之前。”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出逃,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疲惫的莱恩靠在了史密斯的肩膀上,阖眸小憩。史密斯握着她的手,他从没如此紧密地握过一名淑女的手,是如此的柔弱,却有着敢于与绝望抗争的力量的手。浅淡的感情只要培养就好了,无处可归只要依靠彼此就好了,风暴来袭只要紧紧拥抱就好了……史密斯祈祷着,他向着莱恩祈祷着。他们已经试着拯救过世界了,该为了自己的私欲逃离痛苦了。
这就是人类啊,史密斯看着窗外绵延的森林,静静地思考。他们并不完美,高傲的莱恩家族独生女畏惧死亡和孤独,他又想起了那个为了美貌常驻不惜将亲朋好友尽数杀死,不惜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绅士。他最初还因为莱恩过于针对性的推论而反感这个一直想要努力救下所有人的淑女,幸好最后,他们还有以后。
史密斯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不论是什么时候——浴血奋战,满身泥泞,垂暮老矣,她都很漂亮,史密斯始终这样认为。错综复杂的感情已经不能称之为爱情了,但是他并不介意,他相信莱恩也并不介意。
他们在雪山的温泉中相拥,在落日的森林中野营,在广阔的平原上追逐着闹作一团。他们在陌生的国度中划船驶过一条条小径,在充满异域风情的餐厅中举杯共饮,在槲寄生下接吻,又在温暖的木屋内共眠。他们的时间已经静止,没有终点站的旅途一直在持续,史密斯为莱恩戴上了戒指,他们在一所偏僻的小教堂中结婚,成为了对方的挚爱和唯一。
无数个日升日落,朝朝暮暮,史密斯没有违背诺言,他不会离开莱恩的身边,他注视着身旁的女性,听着孩子们嬉笑的声音。
“我帮你削个苹果吧。”莱恩这么说着,她削的苹果还是那么丑,坑坑洼洼的。即使史密斯见过她给孩子们削过好看的苹果,也从来不会拆穿这个小秘密。他接过了莱恩手中的小刀,娴熟地削下一圈一圈不断裂的苹果皮,将漂亮的苹果递到莱恩的手上,随后拿过了她手中的丑苹果。
正当莱恩想要去咬那个苹果时,史密斯凑过去给了她一个吻。
完。
是等太阳升起 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她不敌。
从一开始,莱恩就知道,她不敌。即使如此,她仍然在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不辱颜面的去喜欢巴兹尔,去试图让巴兹尔也喜欢她。身为一个高傲的侯爵之女,她会在那男人身边试着耍小性子,告诉他就算你忘东忘西我也会帮你记得的。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她仍然没能从画家的眼中窥见他的心底,那里早已经住进了一个人,是任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替代的。她的示好和喜欢变成了玩笑,她所做的一切都引人发笑。她就算倾尽一切,也无法与他们之间十多年的交情比对。
她不敌。
她握惯了剑,拿惯了枪,心中藏着带刺的玫瑰花蕊。她年轻、正直、义气,同时还有着一点不属于残忍的女性的社交场上的天真烂漫。她还怀揣着一些骑士精神。莱恩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她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家族丢脸,所以她期盼一点点能属于她的浪漫的爱情,就像其他的贵族的大小姐一样,她祈祷着那人能对她动心。
她把所爱之人护在身后,将枪口直指威胁,她记得女士的枪剑只能为了保护自己而使用——她想要保护的人,却只想要保护另一个男人。她不想在喜欢的男人里落下一个粗鲁的形象,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她开了枪,血花染脏了衣角,巴兹尔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她不敌。
她不敌那张俊美的面容,她不敌画家对于美丽的追求,她不敌炙热的疯狂和若即若离的暧昧。她心中的花蕊在破碎,她喜欢着那个男人。她喜欢他。
她不敌。
巴兹尔从来没有为她画过一幅画,哪怕连粗劣的草稿也没有,她没能有一点一滴融入这个男人的生活,她不敌那层坚硬的外墙,也不敌其中美丽的男人。她想着要送巴兹尔颜料,想着要搞恶作剧,想着要写下“希望我有机会成为你的缪斯。”这样可笑的句子,她以为这样就能吸引巴兹尔的注意。
她不敌。
她不敌男人写下无数遍的名字,敌不过一本本从书柜内翻出来写满另一个男人名字的笔记本,她的喜欢终究碎了。她高傲,她深爱,她无能,她敌不过分毫男人在巴兹尔心中的影子。她觉得恶心,一个男人爱恋着另一个男人,她想呕吐,心中却泛不起任何波澜。
她拿了其中一本笔记本,想要跟巴兹尔摊牌,至少莱恩家族的孩子要爱得起、放得下,敢爱敢恨。她想着要把这本笔记本甩到那张她喜欢的、会脸红的脸上,她想要质问巴兹尔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她想要那个男人滚出她的心、她的生活。
可她终究不敌,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她面对的是那人的死讯,面对的是冰冷的尸体,面对的是无人发泄的苦痛。她敌不过这样的死亡,巴兹尔心中的那个男人因为他的死讯而昏迷,而她内心冰冷,面色不变。直到接过艺术家递来的巴兹尔的礼帽,她才发现,她的爱恋、她的感情、她的纪念物,终究只有这一个礼帽,一个被巴兹尔遗忘的礼帽而已。
是的,她也是被遗忘的,一个从没被放在心里的枯萎的玫瑰花。
她终究是不敌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