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手从男人的手中滑落下了,就好像是很小的时候——他还在排斥与人触碰时候挣脱的手一样,但是眼前男性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他似乎并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是在被牵扯的下一瞬间把视线挪开,留下了一个背影。
被留下的人愣在了原地,过于自信的他——是的,就像在以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自己的所长拒绝——如今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不会选择自己,就在那一瞬间他有些颤抖着的抱住手臂,试图让自己不要直接崩溃着跪坐下去。所以到头来,他的自信只是一些随风即散的泡沫而已,楠感觉到想笑,就像某个下午,在那个人翻开自己所写的报告的那一页时嘴角带着的一丝嘲笑一样,他嘲笑他自己。
他开始回家,走上回家的道路,他开始真正的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想要人们过得更好,他想要撕开恶魔的假面,他想要那个孩子也能幸福…我做错了什么吗?好像这现在的一切都是被错误堆积而成。他感到疑惑,男人的脚步声拖沓着在回廊之中,那个孩子曾经是个爱笑的孩子,即便不明白笑的意义,也会在对上自己眼睛的瞬间弯起自己的眸子;他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始终学习得很快,学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知识后实践在自己的身上,禁烟禁酒,所谓的爱护身体。
那个时候的楠在想,这个孩子已经接纳了自己,然后他又想,这个孩子虽然很聪明但是没有自己还是不行的,如果闹脾气的话,也只有自己能够让人安定下来。但是似乎这也是他的自信过头,当了几十年的精英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推开了房间的门,响着不适宜的电话铃,黄昏的光照在地毯上,吸走了所有的温度,楠拿起电话,有些颤抖着的手接听后听着对面男人有些官方的一些陈述与汇报,他没有说话。
“赵溪楠先生…?您在听吗,赵…”
他没有挂断电话,只是随手将它丢在了桌子上,坐在了扶摇椅上,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轻轻晃动。啾啾的声音从某处传来,燕子飞到了扶手边停下。
“我错了吗…?”他向燕询问着“…啊,你变成这样也是我的错呢。”
男人伸出食指,稍微蹭蹭对方的羽毛。
鸟儿没有办法听懂,只是歪着头而已。
end。
从对方的指尖传来的是微微的弹火味,他的老师带着平和的微笑,将自己护在了身后。对面的男人在吼着什么,手中握着闪光的金属利器,锋利,轻而易举就能够割开一个人的血肉,然后将疼痛的刺激传递到大脑,让大脑给予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你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为止。那个男人吼着,然后哭着,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刮胡子,用醉醺醺的姿态摇摇晃晃,阿九祈祷着人不要踩到脚边的啤酒瓶而摔伤——阿九拽紧了尹昼白的大褂,嗅着他衣服上的医用药水味与指尖的火药味。
尹昼白注意到了孩子的动作,他忽略了不友好的成年男人,低下头对人微笑。老师说了什么,但阿九只注意到当时他的笑容从容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不,他在意的仅仅只是他的老师现在是在安慰自己。尹昼白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手枪?这就是火药味的来源吗,男人蹲了下来,将手枪放在了阿九的手心里,用手去矫正人的动作,手指和他的手指重叠,放在了扳机上。
然后便是这段记忆里唯一清楚的话语。
“再见,爸爸,再见。”他的声音发怯,却掩盖了所有的响声:枪响,男人的哭喊,身体与地面的撞击,啤酒瓶的滚动。“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他也哭了,为了不让父亲痛苦太久而又连开了三枪,这次没有让老师帮忙——他太清楚持久性疼痛的滋味了。
——他太清楚持久性疼痛的滋味了。
尹初九睁开了眸子,他再一次在办公室里睡着了。也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什么该死的打盹魅力,而几乎每一次都是让人生厌的梦。整个办公室中只有他一个人,其实在墙边有一张用于休息的小床,但已经在叠好的被子上积累起了薄薄的灰尘。头上的灯毫无慈悲的照亮任何房间内的东西,不封昼夜的光亮让人产生疲惫,这也许是阿九会睡着的原因吧,他晃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将已经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又吞下了两颗胶囊来保持自己的精神力。苦涩的咖啡没有丝毫香味,还未褪去涩味的舌尖又接触到胶囊的口感,涌上来的生理厌恶反而使他头脑明晰了些。所以事实是,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睡着了,梦见了和老师初次见面的时候。
他杀掉了自己的父亲,因为那个可怜的男人希望和自己一起去死,即便被打骂使唤的孩子依然想要活着,所以他在老师的温柔鼓励下开了枪。尹初九身体上的伤口早就不会再疼痛,曾经的淤青伤痕也几乎消失不见,但是啊,尹初九,为什么你还是像是活在地狱里呢?
大脑阻止了他的思考,也许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低下头去看自己桌面的文件,关于妖怪的血液样本和人类区别,如何通过外力改造达到切换效果。好好笑,阿九觉得自己在看什么可笑的玄幻小说,如果是老师的话,一定会研究一些更加厉害的东西,而不是现在过家家一样的,只是通过大量的实验来得到规律——再称之为结论。
所以这就是老师不回来的原因吗?他开始拿起红笔在报告上勾画,对于一些结论刻薄的批评了。他会回来的,即使他们的实验还没有公开,但是要是哪一天真的被这个世界所接纳,在闪闪发光的拍照镜头面前,争先恐后来采访的记者询问着无趣的问题,阿九会依然穿着白大褂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在无意识的一瞥中看见了尹昼白的出现。他会丢下记者,飞奔过去,白色的衣摆扬起,尹昼白穿着什么?便服?他失踪那天穿的衣服?——那件和自己几乎无异的白色大褂,上衣的第二颗纽扣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在左上方的口袋处别着一支钢笔,衣服的右下摆有些泛黄,阿九全部都记得,然后尹昼白手揣在兜里,对自己说着:“阿九。”——“阿九。”就和现在一样,他会拥抱住老师,不让他再到什么地方去。
尹初九的笔迹突然停了下来,甚至因为停留过久在纸张上晕染出了墨水的痕迹。不,不会的,老师不会希望这些事情公开的,那样太张扬了。也许是某一天,当他彻底能够取悦对方而交出成绩的时候,尹昼白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抬手摸了摸阿九的头,说到你已经很辛苦了,就很以前一样。尹初九突然感到有些喉咙发紧,他曾经会避开人的手,有些闷声闷气的说到希望不要被老师当做晚辈对待,尹昼白哈哈一笑,便收回了自己的手。而到了现在,他却希望人能够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即使是用着看当初因为家庭暴力而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的眼神和态度也好。
尹昼白对于阿九似乎始终带着一些可怜,像是对待捡回来的小狗或者猫咪一样。这个教唆孩子杀掉父亲的男人甚至出资举办了那个可怜男人的葬礼,显而易见的,一个与社会脱节的男人的葬礼没有一个人来,阿九站在尹昼白的身边,询问着他什么时候回去,尹昼白就摸摸他的头,回答道马上。——他除了那次之后还去过一次父亲的墓地,有个女人站在那里,是个漂亮得有些刺眼的女人,她没有表情的站在那里,只是低低的看着墓碑,没有带祭品,也没有带鲜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阿九就突然明白了尹昼白对于自己眼神的意义,对于被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同情。而尹昼白失踪了,大家都传言所长是搞实验把自己弄死了,但是阿九并不相信,他没有见过尹昼白的尸体和墓地,他也不是被老师留在这个世界的人。
“阿九,你觉得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呢?等我达到了我的目标以后,这里大概会更热闹吧。”他的老师笑着,眼神却注视着很远的地方,没有将这个地方的任何一个人映入眼底。那是谈论着永远不可能的远大未来的晴天。
头顶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而下一秒就是一声轰鸣,开始下雨了,看上去是场难得的大雷雨,让这个本来不是温暖的地方变得更加阴冷了起来。尹初九放下了笔,只是直直的看着面前而已。
“现在这里谁也不在了呢。”
——他太清楚持久性疼痛的滋味了。
“……啊啊,是啊。”
在老师失踪过后的很多天,在那个女人离开的前几天。她曾经来找过阿九,那个时候的阿九还是有些没有办法承受老师不在了的打击的少年,只是刷刷的翻着几页文件,泡上一杯新的咖啡灌进喉咙里。一边看着文件一边发呆直到对方的手指轻轻划过了自己的黑眼圈,那带着凉意的体温才让自己回过神来。阿九不喜欢这个女人,无论是她不带温度的笑还是所谓甜蜜的温柔,略带烦躁的用文件轻轻挥了一下,还是礼貌的叫了一声姐姐。
那个女人和自己说了很多事情,关于工作规划,关于妖怪们何去何从。阿九觉得她并不是真的想要问这些,所以回答带着敷衍。直到那个女人坐在了桌子上,轻轻点点他面前的文件,说着那两个不成形的妖怪是情侣吧?甚至有过他们繁衍的记录,为什么要分开呢?阿九嗤笑,说那只是繁衍本能吧。
于是那个女人就笑,看着阿九。阿九好像在那一瞬间也对她的厌烦总算达到了一个极点,刚开口说要请她出去的,却被对方打断了。
“不对哦,小九,不对哦。”她的声音让他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那是你对他也抱有的感情吧?”
说实在阿九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死后做“情敌宣言”,也许真的只是那个女人的恶趣味吧。在几天后她自杀了,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但是在很多年后,真的是很多年后,当阿九注射妖怪血液打算同化的时候,却又想起了这番对话。
伴随着血液流入血管之中,他的脑子轰的炸开,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在那个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羞辱感。这算是什么?——她从那个时候就料想到自己会注射血液成为妖怪吗?而拥有妖怪本是兽类而无法摆脱的兽性?产生被自己唾弃厌恶并且狠狠踩在脚下的情感,他也分不清现在自己到底是因为变化而疼痛还是整个人因为兴奋而肌肉绷紧,只是迷迷糊糊的意识到那份情感的对象。
“……老师。”
这样意识到的他却稍微带上了泣音。
那是一种侮辱,一种玷污,一种惩罚,阿九想着。阿九在一个人后做过很多梦,梦见自己沉溺于深海之中,梦见自己失重被撕扯致死,梦见自己一点一点消失,他已经习惯做噩梦,也不需要用咖啡来逃避睡眠。但是他从来没有梦见过这样的事情:老师的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了额头上,从指尖传来对方皮肤的热度温暖了自己的体温,身体的触碰摩擦导致的意识模糊,但在阿九最深处的脑中却无比的清醒。
你看,你的对象是你的老师,他已经不在了。你到底是多下流才会想着这样的事情呢?不同于怀念,不同于纯爱,这样的想法会被谴责吧。他一边这样想着,却熟练的低下身子亲吻对方的脖颈,舔舐掉对方流下的汗珠,加重吐息的沉重,在梦境的晕晕乎乎中恍然间想起一个词语。自己以前是怎么说的……繁衍本能?他又笑,想着老师又不会怀孕,一边这样紧扣住对方的手指,再一次带着一丝沙哑的呼唤了对方。
“老师。”
end
赵柳枫的情绪急救安全包——其实他已经没有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了,毕竟枫已经可以比较稳定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一般他还是会从这个陈旧的儿童包里摸出来一样小玩意,作为自己今天一天揣在口袋里的小玩具。在与别人聊天的时候,他将手放进口袋中,指腹轻轻蹭着玩具的表面。
羽毛收藏、棉絮外泄的布球、灌满混杂亮片的油的玻璃饰品,用来划出刺耳声音的小石子。
……
羽毛收藏,枫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也钟情于羽翼的手感。赵溪楠第一次在孤儿院遇见这个不合群的孩子时,他将死掉的麻雀握在手里,温软的小小尸体躺在少年的手上,枫屏住呼吸,用食指去摸鸟儿的毛,甚至没有注意到身旁来了什么人。没有怎么被打理过的枫红色的头发贴在他脸颊两侧,柔软,融入了夕阳黄昏的颜色,少年只是盯着鸟儿,不含嫌恶、也没有什么所谓少年罪犯的狂热欣喜在其中,他只是抚摸着鸟儿的羽毛,仅此而已。赵溪楠看着那个少年停下了动作,但视线仍然没挪开,在半响后,他将手举起,试图用脸颊去蹭那句柔软的尸体。——赵溪楠叫住了人,这对任何一个常识人来讲都会阻止吧,少年惊了一下转过了头,与他对上了视线,笑了起来。
领养了一个患有阿斯伯格的孩子,赵溪楠先生只能摸索着人的喜好,将他所喜好的小玩意塞进了有着卡通图案的蓝色小包里。枫最初是想要一只翅膀,他用蜡笔在纸上涂画着,一边指示着表示自己希望这个东西。没有育儿经验也没有面对特殊儿童经验的赵溪楠先生连比带画,才让对方理解了翅膀标本会变硬(也许对方没有理解,但起码那个孩子注视着养父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于是最后枫喜欢上了柔软的羽毛收藏,有着鲜艳色彩的更棒,他能够抚摸着纹路去观赏很久。
棉絮外泄的布球,原本是完好无损的,枫最初并没有多么喜欢这个玩具,只是把它拿在手里捏着,看它变化出各种样子。赵溪楠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弄坏的——枫不是一个容易破坏东西的孩子,那棉絮外泄了出来,缠绕着枫的手指,有些奇妙的感觉,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新奇有趣的东西一样,将棉絮塞回到布球里面,手指也一并塞了进去搅乱里面的填充物。
枫将这个本来应该很快被扔掉的小玩具拿在了身边,在有好几天里,他甚至得包裹着手指才能睡着,在歇斯底里尖叫导致的呼吸抽搐时捏着小布球,将拇指塞进去放在自己的眼睛上,让眼泪把它打湿掉,安静了下来。赵溪楠曾经想过这么纵容这个孩子使用这样小玩具,来操纵对方情绪的话,这个孩子反而看上去只是一个被操纵开关的娃娃一样——有点可怜。于是在减少这个小玩具使用次数的同时,他试图用拥抱来安抚对方的动作。歇斯底里状态下的少年的幼儿退化特征意外明显,加上粗大感官的迟钝,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免有时候会被对方打到。安静下来轻轻抽啼的少年一边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一边接过了人现在才递来的布球,在这几乎是反复刻板训练中学会了不去依赖这个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