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 Two Steps from Hell
☆要答辩了呃呃呃呃呃呃呃我不要脸了嗯嗯嗯嗯嗯嗯卡上就是赢了!!
仲夏夜未至,狂欢不以幻梦示人,疲惫也就实打实地反映在肉身上。男人在晚会的后半场喝多了强身健体的偏方,现今药效本末倒置,别说让他用两条腿走路,就是四肢并用,他也爬得很是勉强。穿来充场面的礼帽虚虚地挂在耳朵上,至于散发着浓重酒气的前襟,要不是过来接应他的人反应迅速,指不定还要用呕吐物往上头做些不太体面的装饰,要真是如此,那他可就很难再借到这样一件制式算得上中高档的礼服,也没法再跑去社交场上同中产阶级的女儿们……你情我愿。
“轻点轻点,别晃……”一颗浑浑噩噩的脑袋还在往外倒里头装的水,“哎,美丽的白鸽——”
柯罗诺斯·艾利克扶着人的手默不作声地沿着他的脖子向上移了两寸:“你想清楚了再开口。”“是是是!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该把一只鹰当作鹭鸶!我的错!行行好吧!”
于是私家侦探丢开他,后退半步抱起双臂,冷眼看着这张跑得了城际快车的嘴:“如何?”“跟到半路,再往前是莫里蒂的地界,我可没本事进去。”“哦,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全交给你,然后现在跟我说,你突然想起来还要怕费德里科个糟老头子,就动都不敢动,只差尿裤子?”“嘿,小姐,你得明白,我们赚钱那当然要留条命来花呀!你给了好处,我给了情报,这不正好嘛!”
倒也算不上是狡辩。柯罗诺斯给出的价格足以驱使他人四处奔波,但并不足够买下一整条鲜活的性命,或是比现在取得的更多的忠诚心。既然干的活计登不了大雅之堂,要拿道德仁义做标榜,就只是让人看笑话而已。反正这次交易就结果来说,确实是谁都没吃亏。这个人没有说谎。
“不过,真亏你还能跟到半路。”柯罗诺斯状似若无其事地开口,“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就没为难你吗?”
宿醉未消的可怜人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到一半听到这句,龇牙咧嘴了一阵:“哎呦……好吧,看在我们关系很好的份上——哪来的男人啊,那女人身边的是个穿白衣服的金发小姑娘!”
这话说完,他就头也不晕了,腿也不抖了,干脆利落地溜出小巷钻进热闹的人群,彻底消失了踪影。被留在原地的柯罗诺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不顾形象地拔腿狂追,而是靠上墙壁,手指以一定的节奏轻轻敲打砖块。她的搭档应声从暗处走出来,这个人的身高约有一米七八,穿着打扮满是东洋风情,然而厚重的衣角袖口被火烧去一大截,焦黑的织物边缘下满是惨烈的烧伤痕迹。于情于理他都该显眼得很,可情报贩子愣是没有注意到他其实一直在场。
“柯罗诺斯。”他的声音也像是被烟熏火烤过一般,嘶哑得吓人,“你打算怎么办?”“……抱歉,叫你叫早了。我还没想好。” “但你并没有那么多需要想的东西。福克斯·拜斯坦德要是还活着,断不会让洛斯塔·格罗夫纳这么快就现身,也不会事到临头还不守在她的身边。按照你告诉我的,他把洛斯塔·格罗夫纳看得比自己还要——”
“重要。”艾利克家风风火火的大小姐弄丢了意气风发,一时间看上去甚至有些与她全然不相衬的脆弱,“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给我几分钟。”
这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在心里数秒,等待柯罗诺斯一时失控的鼻音恢复正常。等了五分钟。
“好了,来整理一下吧。洛斯塔会故意暴露自己,大概是因为拜斯坦德先生没能来得及告诉她她的敌人都是谁。”“像是艾莉卡·兰开斯特?她在洛斯塔常去的社交场所安插了众多眼线,动作太快了,快得很是窘迫。”“也不能这么说。兰开斯特小姐一开始恐怕只是不想要践行婚约,当然,要是能顺便抓住格罗夫纳的什么把柄,她也愿意多费点心思……所以洛斯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这事,除非被什么人捅出来,否则以她的自尊心,她倒还是要在未婚夫眼前遮掩一二的。虽然再拖久点就说不准她会不会在恼羞成怒下试图灭口了,她一直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的未婚夫,也就是盖恩·格罗夫纳,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十月左右抵达纽约。”“这小子不会愿意平白多出一个人跟他抢继承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不过,老威斯敏斯特公爵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了,只要他够能耐,在来之前摆平家族内的非议,就很有可能当洛斯塔根本不存在。”“显然,他也有动机让她真的‘不存在’。”“呵,他要真有这个胆子,他就该把他父亲的脖子抹了,而不是把刀冲向自己落难多年的姐姐。”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像是在讨论友人的危机,而是在同华尔街的精英们研究股价走势似的:“就将追兵们暂且搁置一边,来谈谈莫里蒂吧。扎根在曼哈顿的黑手党光按国籍分还能划出十来个地盘,来自西西里的莫里蒂家族是异常特殊的一支,是个混黑的就知道他们邪门。哦,对我们来说更简单明了点:他们的背后有女巫撑腰——虽然这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也就是说,洛斯塔·格罗夫纳躲在狼窝里以避开虎豹。她可实在是胆大包天。”“在狼窝的主人回来前,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你不也没能找到她吗?”“可费德里科·维托·莫里蒂就快从佛罗里达启程了。”“对,不管到时候他是打算帮兰开斯特还是帮格罗夫纳,或是两边都不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洛斯塔一定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而且——”
“她没能信任我。”柯罗诺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语气,使这句话的尾调听起来像一句叹息,几乎漏出一点真情实感的失落来,“在她遭遇这一切变故的时候,她宁愿跑进全纽约最可怕的地盘,也没有选择来找我。多可惜啊,我无从得知这段交往中是谁更薄情。谁让我们都有不能告知于对方的秘密。”
一只老鼠唐突受了惊吓,不管不顾地窜出去,一头撞进墙角的缝隙里,残像留在洛斯塔·格罗夫纳的视网膜上。她背对着窗口,长发披散,发丝倒是被木齿仔细而轻柔地梳理整齐,并不见长久卧床而导致的杂乱;手里拿着一本书,只翻了几页,停在序章更前的致谢,没有继续。如今轮到芙洛丽亚担下赚钱供两人花销的任务,家精在早早出门工作之余,仍处处为她的爱人着想,甚至特意按她过往的习惯,照着书店的橱窗展示带回(封面最最好看的)一部畅销作品放在床头,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可爱又有趣的小玩意儿堆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组提早过头的圣诞礼物。
可她不过圣诞节。她这几年过不了可以与家人一起庆祝的任何节日,于是她将那些附加到日期上、使那些数字变得夸大的额外价值剥离,只留下一日日循环往复、平淡无奇,随处可见的生活。这是她希望的。她希望一种彻底而绝对的寻常,不必有一丝的担惊受怕,能够回到某一个遥远到枪林弹雨也落不到的地方,抛下船锚,停泊。而这一切确实实现了……实现过……一部分。
其实洛斯塔不曾见过她的家乡,尚可追溯的所谓故土,甚至连到达曼哈顿之前自己都去过哪里,现在也不能够给出确切的答复了。阿里阿德涅为忒修斯准备利刃和线团,芙洛丽亚向她献上纯真的本源的爱,那他们当然都能离开米诺陶洛斯的迷宫,不同的只是忒修斯在这之后扬起船帆回到雅典,而她乘坐22.96平方英里的巨轮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也没有掌舵的资格。
真实将她打碎,绽开的裂纹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爬上她的身躯,想要为伤口淌出的鲜血落泪也已经为时过晚。她不能到窗边去,她也的确迈不出步伐,就连转身都做不到。她仅仅是安静地站着——如果现在不勉强自己站着,那这双腿恐怕再也不能够支撑怀中箱盒的重量,而这时候求救的声音早就远去了,自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奔逃而过,因惊恐而歪曲的音调令对方的性别模糊不清。那可能是一个男人,或者真的又是一个女人,反正直面束手无策的威胁的时候,细枝末节的内容总会变得无关紧要。哪怕在平和度过的时间之中它们不时就沉重到足以压断一个人的脊梁。实在是很奇妙,烦恼本质上也是一种明码标价的奢侈品,就像心怀不满偶尔会与不识好歹划上等号。
很快到了整点,蓝花楹厅堂里的挂钟吐出报时的布谷鸟。多蒂走下楼来,为今晚的简餐做准备。租客毕竟不必分出三六九等,按时缴租的就是好租客,按时缴租又出手阔绰的足以提名1925年度纽约市最佳租客。哪怕洛斯塔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就领回来一位娇俏可人的女伴,叫见多识广如旅馆的女主人也不由得哑然半晌,但收入翻出一番终归是好事。新顾客不占位置,为仓促拼出的一张床板付一整个房间的价钱,还讨人喜欢,就更是件好事。芙洛丽亚踩着断断续续的G大调小步舞曲进门来,笑眯眯地跟多蒂打过招呼,分出几个炸得金黄的甜甜圈摆进盘里。更好吃的那款她当然埋在纸袋的更深处,这点小聪明对恋爱中的少女而言不值一提。
接着她转上走廊,推开那扇永远为她虚掩着的门扉,房间之中的洛斯塔·格罗夫纳望向她,失去镜片遮挡的右眼鲜红如血。啊。家精心想。就算洛斯塔没有哭出声,那也一定是很痛、很痛的。
“芙洛丽亚,你喜欢我哪里呢?”
这问题问得促狭。尤其洛斯塔已经为她能够获得的一切答案预先设置了同一个回答。她直视对方的眼睛,想要把那翡翠一般剔透的绿色刻在心里一样用力,放任生涩的感触逐渐强烈到几乎无法承受。美丽的姑娘有纤细优美的手腕与前臂,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以及埋在胸膛里的一颗赤诚而懵懂的心,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相处也不会心生厌倦,她怎么舍得呢?七月里毒辣的日光晒亮小巧的鼻尖上几枚极淡极淡的雀斑,柔软的掌心好似也变得粗糙了一点。造物主用虚构描述一种独立于人类这一生存方式之外的可能,却又把她塑造得与人类如此相像。她真是不舍得。
“芙洛丽亚,你要明白,你说的这些,除我之外的别人也能为你做到。我也许是至今为止对你最好的那个,但你也不能断言,将来你不会遇到和我一样,或者比我更好的人,对吗?”洛斯塔·格罗夫纳无奈地笑着,目光里满含爱意,话语却条理过分清晰地构筑起坚固的堡垒,如同应对辩论场上的对手,不给恋人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如果这只是更换一个居所,到别的城市、国家,乃至大洲去就能解决的问题,那我就像我以前所说的那样,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陪伴在我的身边,芙洛丽亚,但现在,它不是。它其实从来都不是,芙洛丽亚,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它就不是了。”
“我是女巫的女儿,芙洛丽亚。我本身就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为珍贵的遗物。”
“而女巫总是意味着争端,后者带来伤痛和死亡。我继承了这份血脉,但不拥有能力,从其中任何一样威胁中保护你的能力,芙洛丽亚,你同样也没有能够保护我的能力。当我们,我,谈及陪伴,那是在普普通通的生活中,在我们只需要为去看几点的电影再三思虑时才能成立的,现在不一样了。我要忧心的是远不止三十三颗的子弹……我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照顾你了。但是我想徒然堂可以。购买合同上写明了半年的期限,你还可以回去,带着这间房间里你想带走的,除了这个手提箱之外的任何东西。这些就是我现在拥有的全部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芙洛丽亚沉默了许久,常常吐露爱意的这副口舌,因沉浸在吞咽回去的泪水中而生了锈,努力发出声音的时候,就像是夜莺在泣血:“什么都可以吗?”“是的。”“那我要你,洛斯塔,我想要你,我的爱人,我——我心爱的蜂蜜酒,我要,从这一切之中带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