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1)
灵运七年仲夏的某一天,花逢君的小酒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也是他的最后一位客人。那是个健硕的黑发男子,身着九都最经典的武士装束,腰间别着柄漆黑如夜的太刀,斗笠压的很低,看不清脸庞。
花逢君有些诧异地打量着陌生的刀客——就连本地人都鲜少能找到这间异常偏僻的酒馆,何况是远道而来的旅人。他旋即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和煦问道:“客官需要些什么?酒食还是打尖?”
刀客缓缓扫视着周遭环境,用流利的苍卫语漠然答道:“找人。”
来我这人迹罕至的桃花林找人?找的怕不是人吧。
“坐。”花逢君没有指出对方话里潜藏的意思,指着柜台旁的桌椅做出“请”的手势:“客官远道而来,不妨先歇歇脚,试试我这儿的桃花酿如何?”
刀客点点头,取下佩刀将其放至桌角,而后坐下,沉默地看着花逢君为他取来两个酒盏与一坛桃花酿。
坛开,淡淡桃花酒香从中钻出,弥散在空气里。
“掌柜可姓花?”刀客忽然开口道。
花逢君愣了半秒:“是。敝姓花,名逢君。”
“无字?”
“无字。”花逢君点点头肯定道。
刀客好笑似的哼了声:“不像苍卫人的性子。”
花逢君没有接话,为他倒上满满一盏:“客官贵姓?”
“渡边。”刀客伸出双指在桌面轻敲三下:“渡边谟渊。”
“九都人士?”
“对。”
“苍卫语说得不赖。”
“过奖。我少时喜爱钻研各地语言,自学了不少。”
花逢君又为自己满上一盏:“渡边先生远道而来,所寻何人?”
“红衣墨发,黑绫覆眼;手束金铃,行步不作响。掌柜可识得此人?”
呵,我知道一个这样的家伙。我要不要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可能就在楼上。
花逢君表情不变,嘴角依旧蓄着淡淡的笑意,向他举盏致意:“先生为何寻此人?”
渡边谟渊抬高斗笠,露出半张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狰狞面孔。他随意地举起酒盏,猩红的眸子却死死盯着花逢君的眼睛,盯得后者脊背发凉。
“他杀我爱徒。”低沉的字句从齿间被一一挤出,像群细小的蜘蛛攀上花逢君的后背,挠得他浑身一颤,香醇的酒液险些越过酒盏的束缚,洒落在桌面。
好你个绯君!人家寻仇寻到我这儿来了!你自己要死别拖我下水啊!
“抱歉。我先自罚一杯。”花逢君赔笑道,举头将酒一饮而尽。
渡边谟渊垂眸,望向盏中淡粉而剔透的液体,似是梦呓般念着:“无妨。”他将酒盏举至唇边,浅抿一口。香醇的酒液淌过唇舌、缓缓滑入喉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桃花香,轻柔地安抚着渡边谟渊烦躁不安的灵魂。
“好酒。”渡边谟渊诧异地望着手中的酒:“很少遇见酿得这么香甜的果酒。”
花逢君为自己满上一盏:“不妨多喝些,我这还有许多。”
渡边谟渊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漫不经心般道:“花掌柜酿的酒既如此香醇,为何不在城中置办一间酒馆,能赚不少钱。”
花逢君抿了抿唇,为渡边谟渊满上酒盏。“等一位故友来赴约。我若离去,他来寻我时寻不着了怎么办?”
“没有书信之类的往来?”
花逢君摇摇头:“只是临别时半开玩笑似的,约定在一万次日出之后相见。”
“等了多久?”
“二百七十八年零二月又十三日。”
渡边谟渊扯了下嘴角:“我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般执着。”
“他……”花逢君半垂着眸子,嘴角不觉勾起:“似江上初生的金轮,总吸引着人想靠近。”
“这让我想起美尼亚的一句俗语。‘越是光芒万丈的人,越容易燃尽生命。’”
“嗯……他没落得好下场。”
“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走。”
“再等等,要是他活下来了呢?”
渡边谟渊好笑地摇摇头:“太过执着可不是件好事。”
“渡边先生也是。”花逢君垂眸浅笑着。
花与酒的香气交织混合,充斥着不大的酒馆。
刀起,寒芒闪。
漆黑的太刀覆上狰狞的紫黑色火焰,将面前的花逢君骤然撕裂成两半。
“他同我说过你。”花逢君依旧笑着。断成两半的身子化成片片花瓣飞向空中,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成人形:“你的徒弟背负着强大的诅咒。”
“可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渡边谟额头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她做错了什么?!只是被选中为容器,就应该去死吗?”
“我很抱歉……”花逢君紧抿着唇,向渡边谟渊抬起手。“他答应了我,会让我见到那位故人。”
“所见皆实,所念皆真,所愿皆现!”
花香渐浓,白雾荡漾。
黑炎腾空,流光飞烁。
人影错,血雾浓。
(2)
夏夜,蝉鸣,花火大会。
渡边谟渊又看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女孩扒着粗糙的树干奋力往上攀爬,力图让自己处于一个相对较高的位置。庙会拥挤,人潮不断。她的目光越过层层人海,最终落在谟渊身上。
“师~父~父~”她欣喜地挥舞着手臂。
渡边谟渊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也看见了她。
而后,红色的小小身影跃下树干,奋力拨开人群,飞入谟渊怀中,并将头深深埋入后者的胸口,大口深吸着对方的气息。
“初阳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渡边谟渊抬手摸了摸徒弟毛茸茸的小脑袋,全然没发觉自己的嘴角浸出了一抹不明显的笑容。
“可初阳今年才七岁!”浅仓初阳微微鼓着腮帮子争辩道。“要长到十六岁才成年呢!是初阳这辈子活过的两倍还——要长!”
“好好好。”谟渊点点头,任由她牵起自己的手,拽着自己在人潮中钻来钻去。
苹果糖,捞金鱼,章鱼烧,狐狸面具……这些东西对极少出门的初阳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快乐。她兴冲冲地跑到每一个摊位前,好奇地打量着它们。
不会有人讨厌这么一个乖巧粘人的小猫咪做徒弟的。渡边谟渊如此想到。
他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看着……自己?
渡边谟渊愣住了。
“师父父?”
轻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喧闹的人群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素白的墙壁,与身下的一张陈旧的榻榻米。
初阳歪着脑袋坐在他面前,一脸担心地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师父父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冻坏了怎么办?”她蹙着眉,担忧地伸手探向谟渊的脸颊。
好奇怪……
渡边谟渊看着逐渐放大的面孔,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去给初阳准备了礼物。”他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这是我们度过的第一个圣灵夜,我想……应该要有些仪式感。”
他变戏法般从背后拿出一条系着金铃的红色发带。“初阳最喜欢的红色。”
“还绣着金色的火焰!”初阳瞪大眼睛望向那条发带,欢喜地扑向谟渊:“喜欢!”
下一刻,场景陡然变化。
小小的身影站在十步之外。
她上半身大幅后仰,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站立着,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渡边谟渊。
她脸庞煞白,瞳孔紧缩,双唇无声翕动。呼吸带出的暖湿空气化成稀薄到几乎不可见的白雾,迅速消散。
她艰难地抬起手,向着渡边谟渊所在的方向。
“师……”
似有泪滴从她眼角滑落。
霎时,她的胸口豁然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但未见鲜血从中喷涌。一只白皙的手从伤口中钻出。她痛苦的哀嚎尚未在喉间凝聚,另一只手便紧接着伸出,抵在女孩瘦小的身躯上,将伤口扩大至整个躯干。
散发的头颅从伤口探出,旋即是胸部,腰腹,大腿,小腿——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那瘦小的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那瘦小的、年仅十三岁的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为什么会从初阳的身体里钻出来……
渡边谟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正舒展身体的赤裸男人,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想移动自己的双脚,想将怪物的头颅砍下来,想保护自己的徒弟,想做些什么。可他能做什么?他的双脚甚至不听自己的使唤,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躯,一屁股瘫倒在地。
他听见自己的哀嚎。
他的视野分崩离析。
周遭景色再度变化。
他从黑暗中睁开眼。
作者:寻闻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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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记录16F-4309。记录时间[加密信息],纪录地点[加密信息],记录人员一人,实验对象状态稳定,项目正常进行。*//
正在生成模拟环境……*//
系统配置中……*//
环境已生成,实验准备就绪。*//
安妮塔坐在问询桌的一端,对面身着蓝色套装的工作人员侧对着她,银色的镜片反光,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看不清她的脸。
套在蓝色里的女人手中拿着一块硬塑料的写字板,橙色的人工制品在她苍白的手里异常鲜艳,她显然承担了她们之间的记录者的身份,而安妮塔就是那个被问询和记录的对象。安妮塔向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支起三角,她的肢体语言告诉对方她对接下来的对话很是期待。
I:你好。
安妮塔:你好。
I:今天感觉怎么样?
安妮塔:非常好。
I:今天的问询是任务后的常规问询,希望你能够配合,回答所有问题并给出尽量真实的反馈。你明白了吗?
安妮塔:这些章程我明白,毕竟都做过数不清多少次了嘛。
I:姓名。
安妮塔:以实玛丽。
女人从写字板上抬头看向安妮塔,她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但是安妮塔感觉到对方被镜片隐藏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梭巡,安妮塔甜美地勾起嘴角,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手里的写字板。
安妮塔:我的基本信息里面不是都有吗?要我说我们就跳过这一部分吧。
I:……
I: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可以尽可能详尽地描述出来吗?
安妮塔:记得。不可以。
女人在写字板上书写时的纸笔摩擦声暂停,银色的反光镜片直视安妮塔的眼睛。安妮塔的话大幅度地引起了她的关注。
I:如果是不想将这部分内容呈现在最终报告上,我可以选择不记录。
她的双肩放松下来,手写板被放置于交叠的膝盖上,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以尽可能展示自己的意图。安妮塔摇头,她从金属座椅上起身,绕着桌子走到另一侧,女人没有动作,她的身体语言依然放松。
安妮塔:你的名字是以实玛丽。
I:……以实玛丽是你搭档的名字。
安妮塔:是的。
I:我不是你的搭档。
女人望向安妮塔,她的表情近乎冷漠,而她的一切都散发着近乎机器似的低温。安妮塔坐上她身侧的桌面,低下视线对上她的镜片,她的五官像刚沐浴后的浴室镜面一般模糊不清。
安妮塔:你不是。你曾经是。能想起来吗,昨天发生了什么?
I:……
女人的唇微微颤抖,她想说什么又无法出口,像撕开一张毛面的覆膜,她紧蹙的眉头清晰出现在安妮塔眼中。安妮塔不自觉地微笑。
I:这里没有昨天。
I: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妮塔:哈,不管多少次我还是会惊讶于你的反应速度,你真的聪明到有点恐怖。
I:我不认识你。我并没有任何关于人际关系和生活的记忆。
安妮塔拿起桌面上一片空白的手写板,认真阅读着上面仍然新鲜的字迹,她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一串符号,重新举起时仍然是空白。
安妮塔:这里是一场模拟游戏,我是负责模拟系统维护的工作人员,当我数到三时看见这段后台密码的你将会从游客模式醒来,重新回到员工模式。
安妮塔:一……
检测到记录人员指令活动……*//
指令正在输入中……*//
检测到模拟环境更改:进度重置。*//
重新配置模拟环境……*//
系统配置中……*//
环境已重新生成,实验准备就绪。*//
I:你好。
安妮塔: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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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光屏上光标闪烁,一段对话在非实体的空间展开,连串的符号生成在屏幕上,映照在对面女人的镜片中,女人高挑的身体外罩着一件起皱的实验室外套,左胸前的金属牌上激光刻印着“伊琳娜”的字样。
“仍然没有进展吗?”略娇小的一个女性从连通实验室一侧的休息室中走出,手上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和一条毛毯。
“没有。”伊琳娜夸张地叹气。“我实在搞不懂这实验的意义,”她伸出双手指向面前数个屏幕。
“这只是一段非常简短的模拟代码,就算再怎么演算和互动,都只有非常有限,”她停顿了一下。“一个!总共只有一个结果!艾玛,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坚持在这里上几年班的。”
“习惯就好,你才来几天而已。”叫做艾玛的娇小女性将手中的饮料放在两人桌上,披上毛毯舒服地窝在人造皮革的座椅中,看上去十分惬意。
“公司为什么不直接放弃这个项目?”伊琳娜盯着屏幕,手上不停输入着指令。
艾玛看着显示演算中模拟环境的显示屏,安妮塔年轻而活泼的脸生动无比。她没有直接回答伊琳娜,而是又提出一个问题。
“你知道她是谁吗?”
伊琳娜摇头。
“这段模拟环境代码是系统重建之前留下的老古董了。”艾玛抿着手中的热咖啡,酸涩的苦味让她的大脑清醒。“安妮塔是那场损坏了整个模拟系统的事故发生当时唯一没有及时离线的工作人员,这是她唯一剩下的部分了。”
伊琳娜转头看向艾玛。“唯一剩下?”
“是的。如你所见,她当时正在试图拯救她的搭档。”艾玛接着说。“她成功了,但是自己却没有及时离开。”
“所以我猜,可能上层的某人只是想维持这段代码的运行吧。”艾玛耸了耸肩,结束了这段对话。
她们的视线停留在安妮塔带着一点胜利的得意笑容上。
伊琳娜皱起眉头。“她很年轻。”
艾玛沉默了一会儿。“她是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的一段数据。”
“对某人来说不是。”伊琳娜低声说,话语淹没在键盘的敲击声中。
又一个循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