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互动)--凶林横生奸邪计,狂毒攻心惹祸端
薄雾丛生,鸟兽诡叫,站在一棵枯树旁的杨安握紧了手中的短唐刀,眯着眼睛观察四周。
从早上踩到猫脚印开始,杨安心中的不安就未曾散去过。
兽口相传的仙岛蓬莱,为何会是如此诡秘的模样?
仅是此地此刻,他就发现了四五处陷阱,而恢弘壮丽的龙门仍在需眺望的远方。
这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安安呀,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一个稚嫩但慵懒的少女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杨安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扭头对着杨双答道:
“小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怎么又要休息了?”
“嗨呀,这么急干什么,欲速则不达,休息,休息!”
杨双嬉笑着,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闭上双眼享受着森林中的安宁时刻。
看着她晃荡的小脚和尾巴,杨安无奈地捂住了脸。
有这位小姑跟着,这一路怕是更不好走了。
正当杨安思索该如何劝小姑尽快动身之时,两狼身旁的草丛却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呀!”
杨双被吓得一下子跳在了石头上,顺滑的尾巴瞬间炸毛,杨安则是第一时间护在了她身前,手中的短唐刀已然出鞘。
不过还好,从草丛中出来的并非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只身材矮小的中国狼。
杨安松了一口气,他在灌愁海上与这位中国狼有过交流,似乎是一位叫林谒雨的镖师。
不过,正当他准备收起刀打招呼的时候,杨双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
“安安,她不对劲,你看她的眼睛。”
她低声示警道。
闻言,杨安向林谒雨的眼睛看去。
那双大且灵动的双眼曾给他很深的印象,但此刻那双明眸中却满是血丝,暴虐的气息喷薄而出。
“赔我...”
谒雨紧紧盯着杨安,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杨安一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谒雨姑娘,赔你什么?”
“赔我的地瓜!!”
谒雨怒吼道。
地瓜,什么地瓜?!
杨安扭头看向杨双,困惑地问:
“小姑,你偷人家地瓜了?!”
“我看你脑子像地瓜!”
杨双恼怒地打了一下他的头。
杨安耸了耸肩,自己这个小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问一句倒也不为过。
他转头向谒雨,正准备开口解释,却发现谒雨竟已冲到了自己面前不过四五步的距离。
看着她倒握在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杨安心中警铃大作,不退反进,向前猛跨一步,垫步拧腰,将手中的刀鞘直直射向谒雨的面门。
突进的谒雨毫不躲闪,只是一个上挑,便将那刀鞘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谒雨借势起跳,半空中刀光一转,狠狠地斩向杨安的左腰。
杨安两步腾挪,堪堪避开了斩击,同时将短刀横在胸前,挡住了谒雨后续的刺击。
谒雨两击不中,攻势出现了一瞬的停滞,杨安瞅准时机,一脚踹向她的胸口,却被她提刀挡住,只是将她踹出了四五步,没能再有别的战功。
“安安,别伤她,她可能是中毒了!”
杨双有些焦急地喊道。
杨安自然明白,只是谒雨也并非泛泛之辈,在不伤到对方的情况下战胜对方,绝非易事。
正思考战术的杨安突然汗毛倒立,莫名地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地偏了下头,脸上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某种液体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血。
他自己的血。
此时他才看到,谒雨的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巧的手弩。
“小姑,趴下.....”
杨安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然后把金疮药准备好。”
说罢,杨安猛地冲向半蹲在地的谒雨。
谒雨扔下手弩,双手持刀,低吼着冲向杨安。
金铁交击不断,残花败叶漫天。
两狼相争,胜负难料。
从前,父亲耕作的田地,是谒雨心中最宽广的地方。
后来,德威镖局的府邸,是谒雨见过最热闹的地方。
但当她站在东海港的城门前时,“城市”这个词终于在她心中有了最为具体的概念。
宽敞平坦的砖石道,鳞次栉比的商铺,迎风招展的迎客幡,摩肩接踵的各族行兽,让谒雨第一次觉得,只有两个眼睛似乎是不够的。
无目的地探索着城市的谒雨不知如何来到了码头边,在这里,大批衣着异于本地居民的兽们聚在这里。他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什么,兽声鼎沸,好不热闹。
谒雨好奇他们再说什么,但即便是以她的大耳朵,远距离时也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于是她便慢慢走近了那群人。
然而,还没等她搞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兽群突然变得更加沸腾,一个低沉却强于所有声响的话语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神舟将启,各路大侠请快登船!”
什么神舟?登什么船?
谒雨刚生出疑惑,兽群就突然动了起来,四面八方的兽们挤着她向某个方向走去。
被裹挟的谒雨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她的呼喊声也被其他声音盖得一丝不漏,小小的她只能尽量保持不摔倒,顺着人群随波逐流,等人群逐渐散去时,谒雨已站在了那神舟之上。
晕晕乎乎的谒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手中何时被塞了一根糖葫芦和一颗地瓜。
这地瓜甚至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一手糖葫芦一手地瓜的谒雨一脸呆滞,看着周围陌生的兽们,不知所措,只能乖巧地坐在原地,期望有哪位好心兽能来解释一下。
然而,直到行至灌愁海,都没有一个兽前来交流,虽然有几位狼族同胞向她递来了好奇和友善的目光,但他们之间仍没有发生什么交流。
不过谒雨已不那么惊慌了,也许是吃掉的那半根糖葫芦发挥了些安定的作用。
就在此时,异变又生,千万根毛笔突然如雨般从天而降,坠入那无边的灌愁海中。
“小子们,这蓬莱岛的武林大会,现在已是时候了啊!”
那个贯穿天地的声音再次传来。
什么武林大会?已是什么时候了?
谒雨刚生出疑惑,兽群又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再来裹挟谒雨,而是聚在神舟的边缘,纷纷跳入海中。
这又是在搞什么??
谒雨大大的眼中满是大大的困惑,总觉得这神州之上,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状况之外。
一个狼族大哥路过她身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自信地笑了笑,说:
“妹子,你且在此休息,待大哥一会儿多帮你捞一根,便能向那稻七大人交差了!”
说罢,那狼族大哥便一个猛子扎入海中,激起了壮观的浪花。只是还没几息,那狼族大哥便因溺水被其他同族捞了起来,一名狼族医师一边念叨着“窝囊废”一边开始对他施救。
坐看一切的谒雨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吃完了手中的地瓜。
虽说这位热情的狼族大哥有点搞笑,但多少还是让谒雨明白了,现在大家都在捞毛笔,然后送给一个叫稻七的兽。
谒雨探头看了看海里的情况,百兽争流,好不热闹,让她也升起了下去凑凑热闹的想法。
但左肩的伤口尚未痊愈,此时沾水,怕是会加重伤势。
就在谒雨纠结之际,那位狼族医师狠狠地抓了一把狼族大哥的毛发,让后者哀嚎着苏醒了过来。
谒雨看了看那把飘散的狼毛,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没吃完的糖葫芦,灵光突现。
在检查各路大侠为稻七大人捡回的毛笔时,稻七大人的一位随从看着一只毛笔陷入了沉思。
这只毛笔的笔杆极细,似乎还沾着一些糖浆,笔头则是一团柔软但毫不成型的狼毛。
他思考了很久,扭头向同伴问:
“这支是毛笔么?”
同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回答道:
“有毛,有杆,是毛笔。”
等检查工作全部结束后,那位随从看着成山的毛笔,又忍不住问道:
“那支是毛笔么?”
“有毛,有杆,是毛笔。”
清风携雨,徐拂竹林,簌簌轻响的竹叶簇拥着谒雨,回到了那熟悉的庭院前。
妈妈煮肉的香气,父亲耕地时的号子,让家离她更近了一些。
在恍惚中,谒雨好像看到了姐姐正在院中舞剑。
只是那剑,似乎还在滴血。
谒雨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越是如此,眼前便越是模糊,越是努力睁眼,眼皮却越是沉重。
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簇拥她的竹叶变得像是化成了一根根铁链,束得她动弹不得。
她想要呼喊,口舌却越发干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家的幻象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可言喻的黑暗。
谒雨不知此处为何处,只是用力地挣扎着,呼喊着,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了自己那沉如泰山的眼皮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幽幽地睁开了双眼。
一张杂乱的木桌,一根快烧完的蜡烛,一只趴着沉睡的草原狼。
原本很熟悉的场景,此时的谒雨却花了很久才认出来。
“浩哥...”
她轻轻地呼唤道,但出口的声音却嘶哑得像一个哑巴。
她想撑起身子,却扯动了左肩的伤口,疼得她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几乎被沙子盖住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刀剑交鸣声又在她耳边响起了一瞬,留下了悠长的悲鸣之语。
谒雨扭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的刘浩,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满是刀剑伤口,虽然大多都已结痂,但仍是让人心疼。
“小雨...趴下...”
刘浩喃喃地说了句梦话,蠢蠢的睡脸变成了一副紧张的模样。
谒雨艰难地用右手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挪到床边,温柔地摸了摸刘浩的脸颊,然后轻轻地走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月色下的德威镖局与谒雨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并未有太大差别,只是那些往日里总会蹭着夜色聚在一起喝酒的镖师们呢?以前的谒雨总会嫌他们吵闹,但此时,她很想听听他们喝醉后的胡言乱语。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就来到了镖局的议事厅。
议事厅从不在夜晚议事,但此时的议事厅却灯火通明。
谒雨疑惑地走到门口,这才发现镖头瓦王威和副镖头南宫傅正坐在堂中,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南宫傅才开口,嘶哑地问道:
“王头,今天...还有兄弟走了么?”
王威轻轻摇了摇头,低声答道:
“还活着的兄弟们都已经稳定了,不用太担心了。”
“那...小雨怎么样了?”
“浩子陪着呢,别操心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南宫傅说罢,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又过了许久,王威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南宫傅的翅膀,劝慰道:“老傅,你也是老镖师了,丢了一镖而已,至于这样么,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再走几镖就是了!”
听罢,南宫傅的头却更低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王头,我...我一闭上眼就...就看到小雨躺在地上...左肩那么深的伤啊...”
在谒雨震惊的注视下,那个顶天立地的南宫傅居然哭了出来。
“是我...是我让她去的,是我没保护好她...她才那么小,我为什么当初没听你的啊...”
南宫傅哽咽得几乎无法言语,悔恨的眼泪不断从他眼中滴落。
王威想要劝慰,但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为南宫傅递了根旱烟,两人的低语和悲愤渐渐隐遁于烟气之中。
心中五味杂陈的谒雨离开了议事厅,一种沉重莫名的情感压得她难以呼吸,此时她只想找个空旷的地方,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走到了德威镖局的门口。
在此处守卫的镖师已呼呼入睡,似乎镖局的人手已短缺到负责守卫的镖师必须连日工作的地步了。
左肩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谒雨不得不去想,若是当时自己没有那样耍性子,镖队是不是就不会蒙受这么大的损失了,傅叔是不是也就不会这么难受...
自己...是不是拖了大家的后腿,甚至害死了不少兽啊?
这样想着,左肩的伤口变得更痛了,痛到谒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成行的泪水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泪痕。
成为一名大侠,原来是需要别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的么?
谒雨转身看向镖局内部,影影倬倬的灯火照着这个她生活了一年的地方,在那一间间的瓦房中,睡着曾教导过她的前辈,陪他玩耍的同辈,以及那日日夜夜中的悲与乐。
左肩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但似乎并非来自伤口,而是更加深的地方。
她伸手摸索着,感受着,终于恍然大悟。
让她痛不欲生的,是她的心。
翌日清晨,德威镖局炸开了锅,所有还能行动的镖师全员出动,在他们能想到的地方寻找着谒雨的行踪,但终究一无所获。
议事厅中,王威手捧着谒雨留下的小小信纸,把那上面的内容读了一遍又一遍,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镖头,小雨怎么说?”
站在一旁的刘浩紧张地问道,坐着的南宫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王威收起了信件,对着二人轻声说:
“小雨说,她不愿拖累咱们,她要去更远的地方...试炼一番。”
听罢,南宫傅用力扇了一下翅膀,狠狠地自语道:
“糊涂啊,糊涂!”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小狼的,还是他自己的。
刘浩则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嘟囔了半天,才继续问:
“镖头,那她,她什么时候回来?”
王威看向窗外,喃喃地说:
“她说,等她成为一个合格的镖师之后,她就回来了。”
闻言,刘浩还想再问什么,但南宫傅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刘浩不知道南宫傅要干什么,连忙问:
“傅、傅叔,你这是做什么?!”
“练功。”
南宫傅头也不回地答道。
简单的两个字,刘浩便明白了南宫傅的意思。
这一次,他们没能把小雨保护好。
等她回来后,他们一定要强到可以保护好她!
等他俩毅然地走向演武场后,王威又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小雨...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议事厅的窗外,微风在竹林中游荡,卷着竹叶簌簌作响,带着竹子的清香溜入瓦间,如欢笑声般绕梁数圈,打着旋消失在了半空。
谒雨从未想到,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在刮来时竟是如此毫无征兆。
她站立在最中央的镖车之上,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镖师们的防御阵型并没有在从沙丘上冲下的攻势前抵挡多久,交手不过十几息后,沙漠劫匪们便冲破了由刀剑和镖车组成的阵线,鲜血和惨叫几乎将谒雨压得抬不起头。
看着平日里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镖师伙伴们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本性中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但她仍是站了起来,咬着牙着掏出手弩,尽力协助着周围镖师的战斗。
刘浩正在与面前的虎族劫匪战斗,突然一阵破空声袭来,当他反应过来时,那名虎族已哀嚎着倒在了地上,一支弩矢在他的左眼窝中微微颤抖。
刘浩惊讶地扭头看去,发现谒雨已在镖车上完全站了起来,当下又惊又怒,开口大喊道:
“小雨,趴--”
然而他的警告还未说完,另一名沙狐劫匪已攻至面前,一刀砍伤了刘浩持刀的右爪。刘浩强压着疼痛,用左爪控住了对方的武器,然后一口咬中沙狐的喉咙,嘶吼着一同栽倒在地。
“浩哥!”
谒雨哭喊着,急忙给手弩更换弩箭,但越是匆忙,手中就越是容易出错,平常已练得十分熟络的装矢操作,此时竟像第一次操作一样。
汗珠不断滴落,谒雨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伙伴们的怒吼和悲呼却让她越发焦急,仿佛一甲子之后,她终于又备好了手弩,然而还没等她把手弩举起,那只白猫劫匪竟已攀至她的面前,一剑刺向她的胸口。
那双寒如坚冰的竖瞳让谒雨吓得一窒,错失了拔剑的时机,只能顺势将手弩向上一抬,堪堪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然而白猫的另一只爪子上还握着一把利剑,趁着谒雨架势不稳的时机砍向了她的脖颈。
谒雨下意识地向一旁躲闪,被剑砍中了左肩,惨叫着跌下了镖车。
“小雨!!”
附近的镖师们目眦尽裂,纷纷怒吼着向谒雨的方向突破,然而劫匪们也非易于之辈,一时间竟无人能赶到谒雨的身边。
剧烈的疼痛和短时间的大失血让谒雨无力行动,只能捂着伤口躺在地上,绝望地看着白猫持向自己步步走来。
滴血的铁剑映着冰冷的日光,照得谒雨的眼睛生疼,血液的腥甜渐渐淡去,剩下的似乎只有沙漠的炙热和不知来自何方的冰冷。
她突然无法抑制地想到,如果姐姐的心上人有机会写出最后一封信的话,会在信上些什么呢?
疼痛?思念?还是恐怖?
看着在地上逐渐失去意识的谒雨,白猫眯起了双眼,已举起的剑在空中顿了一刻。
也就是这短暂的一刻,一股强力的飓风从她侧面袭来。
白猫果断提剑格挡,却仍被击出了三两丈外。待她稳住身形,发现南宫傅已挡在了谒雨的面前。
南宫傅的双翅护着自己的侧翼,滴血的长刀横在胸前,汹涌的杀意如实质般压向白猫,终于让后者的眼神出现了一些波动。
南宫傅瞥了一眼已昏迷的谒雨,又看了一眼远方的天际线。
在那里,一道肉眼可见的赤黄沙墙正逐渐成型。
一场沙尘暴即将来袭。
南宫傅那紧握长刀的爪子微微颤抖,望向白猫的视线中满是不甘和仇恨。
但他的话语仍是那么平静。
“朋友,这次,我们德威镖局认栽,这趟镖,给你们便是,各留一条生路,如何?”
对面的白猫没有说话,却向后退了一步,用口中的竹哨吹了一个凌厉悠长的哨音。
所有沙漠强盗几乎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不再发动攻击。
从缠斗中脱离的镖师们也很快明白了局势,虽然都心有不甘,但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拖着受伤的伙伴们聚集到了南宫傅和谒雨的旁边。
看着浑身刀伤的刘浩哽咽着抱起了谒雨,南宫傅叹了一口气,阴冷地瞪着白猫劫匪,强压着怒火道:
“沙河恒流,天火流转,朋友,日后再会,那时,某...必再讨教一二。”
说罢,镖师们默契地撤离这片战场,只留下了满地的血泊和七零八落的镖车。
待德威镖局人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沙漠劫匪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些受伤严重的则是一下子跌倒在地,甚至直接陷入了昏迷。
一只蜥蜴劫匪来到白猫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大姐,他们把轮子都破坏了,咱们先去躲躲,等沙暴过去,咱们带着轮子--”
“来不及,德威镖局友渊盟深,他们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
被称为大姐的白猫直接打断道。
蜥蜴又叹了口气,不甘地问:
“难道兄弟们死伤这么多,真就只为了那一件东西?”
白猫看着他眨了眨眼,平静地回答:
“若丢了那一件东西,活下来的兄弟们也得死。去吧。”
闻言,蜥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招呼着还能行动的兽们冲向了镖车。
看着那镖车上已破烂不堪的凉棚,白猫心中的不忍终于压抑不住,一下子涌出了心底,如一道泥墙般压着她,近乎窒息。
她又想起了与孤儿们的约定。
“一定要脱离这里。”
“活着。”
柔软,炙热,空旷,自由,这便是沙漠给谒雨留下的第一印象。
从小生长在田乡的谒雨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沙子,也从未呼吸过味道如此热烈的空气,若非参与了这趟镖,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体验沙漠的机会。
所以谒雨现在非常兴奋,身后尾巴的摇摆几乎都没有停过。
她一会儿嚷嚷着要侦查,然后跑到队伍最前面的沙丘上,一会儿又静静地蹲在原地,挖一个永远也挖不成沙坑。
押镖的众兽都只是笑着看她在几辆镖车间跑来跑去,全然没有将她当做一个镖师,而是一个顺路游玩的邻家妹妹。
守卫在最中央的镖车旁的刘浩对着谒雨招了招手,大喊道:
“小雨!在沙漠里要保存体力!别乱跑了!”
然而谒雨全当没听见一般,倏地跑远了,只留下了一串扬起的沙尘。
南宫傅摇了摇头,对着刘浩说:
“浩子,你不能太溺爱小雨了,作为同族大哥,你得教会她走镖的规矩。”
刘浩扭头看了看正在镖车上给谒雨搭凉棚的南宫傅,没好气地回答道:
“傅叔,要说溺爱,谁能比得过你?谁家镖师走镖还有凉棚能享受的啊?”
南宫傅无言以对,只能扭头继续搭凉棚。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个凉棚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果然,还未到半个时辰,中暑的谒雨就被人抬到了凉棚下。
南宫傅一边给谒雨喂水,一边向她讲授沙漠中走镖的注意事项,刘浩则在镖车旁不留情面地嘲笑她,美其名曰加深印象。
无力反驳的谒雨只能乖乖地躺在镖车上,听着唠叨和嘲笑,随着队伍在沙漠中越走越远。
在沙漠中走得越深,灵魂就越发渺茫,似乎这片天上的烈日能把水源、植物、文明和无明兽都烧得干干净净,只剩这满地的细沙。
即便是谒雨,也明显感觉到整个队伍变得越来越沉默。
镖师们停止了彼此间的谈笑,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和沉重的喘息声。漫天的飞沙砸在众兽脸上,让他们不得不眯着眼睛警惕八方。
谒雨看了看自己头上的凉棚,又看了看镖车旁汗流浃背的刘浩,心生一丝愧疚,于是强撑着疲软的身躯,把牛皮水袋凑到了刘浩的嘴边。
边行进边警戒的刘浩被吓了一跳,险些将腰刀抽出来,但看清是谒雨的水袋后,他便笑着摇了摇头,把水袋推了回去。
谒雨瘪着嘴转了个身,又将水袋递到了另一边的南宫傅嘴边。
但南宫傅冷峻的双眼只是盯着远方的天边,没有任何回应。
不止是南宫傅,所有镖师也都望着南宫傅看向的方向。
谒雨便也抬头望去,只见一颗信号弹正摇摇晃晃地穿透漫天的沙尘,在半空炸出一朵影影倬倬的黄色烟花。
这是德威镖局的通讯烟火,代表着遭遇了不明势力,若是几息后再发一颗绿色烟火,那便代表着不明势力是朋友,若是红色,则代表遇到了敌人。
只是过了数十息后,下一颗烟火始终没有出现。
刘浩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南宫傅则是怒目圆睁,大喊道:
“敌袭,结阵!”
仓琅琅的铁器出鞘声瞬间压倒了风声,镖师们互相呼喊着,拉着镖车在沙漠中摆成了一个圆阵,谒雨所在的镖车则被围在了最中央。
南宫傅跳上了另一架镖车,极目远眺,然后对着刘浩喊:
“浩子,求援!”
刘浩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根即发烟火,向着空中发射出去。
闪耀的烟火尖啸着冲上天空,炸出了一个血红的德威镖局标志。
镖队所在的沙漠几乎被这烟火映成了一片红海,而在这红海边缘的沙丘上,一个冷峻的身影正背着太阳,沉默地伫立着。
谒雨逆着阳光望去,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只白猫。
宽大的茅草斗笠,劣质黑麻布编成的破烂斗篷,打着密密麻麻补丁的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白猫的衣着宛如沙漠中的乞丐,唯有当风吹动斗篷和衣物时,才会显出她的曼妙身姿。
但那冷漠的双眼,和腰间的双刀,都散发着不属于这片沙漠的寒冷气息。
南宫傅爪持长刀,走到了整个镖队的最前方,对着那白猫抱拳行礼,朗声道:
“在下德威镖局南宫傅,不知前方是哪路的朋友,还愿能与我等行个方便,待这镖成后,某必登门拜谢。”
然而沙丘上的兽影仍是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被包围在最中央的镖车。
南宫傅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仍想避免这场争斗,继续劝说道:
“朋友,是某行事不周,未提前拜会,烦请行个方便,买路费不是问题。”
白猫宛如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更多的兽影出现在沙丘之上。
沙狐、蜥蜴、红隼,出现的兽人种族各异,手持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样,但相同的是他们身上破烂的衣物,和那冷漠的双眼。
沙丘上的劫匪们和沙丘下的镖师们隔空对峙,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又是一阵狂风吹起,砂砾被风卷上半空。
一同被卷起的,还有一场大战。
作为德威镖局的总镖头,亚洲狮王威现在非常头疼。
从接手德威镖局以来,王威带领镖师们做了好几单大生意,顺带剿灭了盘踞当地许久的山贼,一举打出了德威镖局的风头。
而他面前的,是一年前才加入镖局的林谒雨。
即便是在和山贼血战落入下风时,王威也未曾像现在这般头疼。
“丫头,你现在还不能走镖。”
王威如此说道。
“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镖师了,当然可以走镖!”
谒雨如此答道。
“合格的镖师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撒泼打滚的。”
王威叹着气说道。
谒雨想了一下,感觉似乎有些道理,于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围观的众兽则终于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草原狼刘浩是笑得最欢的那个。
谒雨在欢笑声中面不改色,一脸正气地用尚显稚嫩的声音辩驳道:
“老大,我到镖局已一年有余,镖师武技考核也已通过,我为什么不能走镖?”
王威又叹了口气,说:
“第一,叫我镖头,不要叫我老大。第二,你的三次文化考核都是不合格。第三,你还没镖车的轮子高,就别闹了。”
“我、我、我们中原狼就是这个身高!”
被提到身高的谒雨终于有些羞恼了,跺着脚反驳道。
刘浩则是笑得几乎就要背过气去了。
谒雨扭头剜了一眼他,尾巴用力地在地上甩了两下。
刘浩的笑声戛然而止,尴尬地咳嗽了几下。
作为同族,刘浩是谒雨在镖局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在今天早些时候,刘浩也拍着胸脯保证,会帮她在镖头面前说点好话。
而到目前为止,他除了笑,什么也没干,也难怪谒雨看他的眼神中带了些许的杀意。
咳嗽完的刘浩挠着头走出围观的人群,站到了谒雨的身边,笑着对王威说:
“镖头,谒雨的进步咱们都看在眼中,但镖局里能学的终究有限,您不是说过,没压过镖,就不算真正的镖师,所以我觉得,谒雨应该开始走镖了。”
围观的兽群也如此附和道。
闻言,王威不置可否,而是扭头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副镖头,秃鹫南宫傅。
南宫傅用爪子挠了挠下巴,轻轻点了点头,说:
“浩子所言有理,镖师总要在镖路上才能成长,就让小雨去吧。”
“老傅,这批货可不是平常的货啊。”
王威低声说道。
南宫傅甩了甩头,也是低声回答道:
“总得让孩子见见世面,这次我带队,走老路,问题不大。”
闻言,王威也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同意了谒雨参加下一次的押镖队伍。
年轻兽们聚在一起欢呼雀跃,王威等老兽们沉默但慈爱地看着。
热闹的堂中兽没有注意到,窗外的风越刮越烈,院里的竹林被吹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滴打在竹叶上,哒哒直响。
天,变得很快。
“你想学剑?”
武馆教头老胡疑惑地问。
“我想学剑。”
谒雨肯定地答。
老胡挠了挠头,面露难色。
能让这样一个威武的亚洲虎漏出这样的表情,应该也挺难得的吧?
仅比武馆教头的膝盖高一点的谒雨如此得意地想道。
纠结了半天,老胡叹了口气,说:
“小丫头,不是我老胡不想挣你这笔钱,你自己看看。”
说着,老胡自顾自地转了一圈,向谒雨展示了一下武馆内部的情况。
一只金钱豹正在举铁,两只麋鹿正在互相对抗,还有一只野猪正在磨着自己的牙。
武馆中的动物多种多样,但有一个共性,那便是都不低于五尺。
但谒雨却毫不在意。
一个大侠,从不会因体型而退缩。
话本上说的。
老胡努力劝说谒雨去另找一间针对中小型动物的武馆,但方圆三十里之内,老胡就是唯一的武馆教头,谒雨坚定地认为,这里就是她大侠之路的起点。
看着在地上打滚撒娇的谒雨,老胡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这个“小”徒弟。
可以说,谒雨是老胡的教头生涯中最大的挑战,他和徒弟们在兵器库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一把许久未用的短匕首。这柄因太短而被武馆众人嫌弃的武器,成为了谒雨手中的双手剑,并伴她度过了一年的武馆时光。
这一年里,老胡的这位“小”徒弟成为了武馆里最“大”的焦点,不仅因为所有师兄们在训练时都要更加小心,以免踩伤一只喜欢在武馆中乱窜的小狼,更是因为这只小狼具有极佳的练剑天赋。
在谒雨第一次打出整套虎啸剑法时,正好是谒雨拜师的一年零一天。那一天,老胡抽了很久的旱烟,然后告诉谒雨,只要再学一招,她就可以出师了。
教最后一招时,老胡特意选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告诉谒雨,这一招他从未教过别人,而谒雨也必须立誓不泄露给他人。
在谒雨庄严立誓后,老胡点了点头,嘱咐谒雨用她最强的招式攻过来,然后便摆出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架势。
谒雨以为这种架势是尊敬的师傅的某种秘技,丝毫不敢怠慢,身体低伏,双手持剑,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猛地冲出,几乎是瞬间便冲到了老胡的身前,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然而这凌厉的一剑却只是佯攻,刺击尚未施展一半,便被谒雨巧妙地偏转了方向,化为了一道攻向下路的斩击。
然而老胡却没有提剑反击,只是退后了一步。
然后把早就抓在手中的沙子狠狠撒在了谒雨的面门上。
那天晚上,谒雨哭了很久,老胡一边帮她清洗眼中的沙尘,一边愧疚地告诉她:
为师教你的最后一招,就是成为一个卑鄙的大侠。
卑鄙的大侠,总好过死掉的大侠。
没过多久,谒雨便成功出师了。在她离开武馆的那一天,老胡没有来送她,只是委托一位弟子向谒雨赠送了两件礼物。
一件是根据谒雨体型特意打造的双手剑。
另一件则是一个鼓鼓的小荷包,里面的东西,只有谒雨和老胡知道是什么。
捧着这两件礼物,谒雨只觉得想要流泪,不知是因为那夜的砂石尚未清洗干净,还是因为她要再一次离开爱她的人。
但她没有哭。
大侠不能轻易掉眼泪。
老胡说的。
于是,她便朝着武馆深深鞠了一躬,强忍着泪水,转身向远方跑去。
“雨儿,你便替阿姐,去看看那江湖吧。”
在离家后的不知多少个夜晚里,谒雨总是会想起阿姐林昭兰说的这句话。
那时,也是一个深夜,睡不着觉的谒雨缠着阿姐玩闹,阿姐便带着她跑上了房顶看月亮。
圆月对中国狼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诱惑,但谒雨觉得,当时在夜色下的阿姐,却比圆月更加美丽柔和。
在那永恒的月光下,阿姐痴痴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双明眸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但还没等谒雨分辨清楚,阿姐就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温柔地说:
“雨儿,你便替阿姐,去看看那江湖吧。”
阿姐的肉垫硬且粗糙,但谒雨很喜欢那种实在的触感,那种和爸爸妈妈一样的,由大地、粮食、日光和汗水赋予的独特触感。
原本谒雨也应当拥有这种触感的,因为农夫的儿女,总也应当是农夫才对。
可是她不愿当一名农夫。
她想当一名行侠仗义的大侠,正如阿姐一样。
谒雨认识的第一个大侠,就是阿姐。
那时也是一个月圆夜,半夜肚子饿的谒雨从床上爬起来找吃的,却看到了在月光下舞剑的阿姐。
谒雨在读本和说书人的故事之外见识到的第一把剑,便是那柄长二尺一寸,通体玄铁,映着月光,在阿姐的手中如游龙般的长剑。
舞剑时的阿姐笑得很美,汗珠随着柔顺的毛发洒向半空,在月光下如星尘般闪烁,然后又被长剑劈开,化成几瓣摔在地上,消失不见。
谒雨确信,这就是大侠。虽然阿姐数次否认,但她始终坚信,阿姐就是大侠。
阿姐告诉谒雨,这把剑是她心尖上的人送她的信物,待那人归来之时,这个信物便是彩礼之一。
“但若是他不回来呢?”当时的谒雨这样问道。
“那我便去江湖找他。”当时的昭兰这样答道。
从那一天起,谒雨就对江湖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往后,每当那人寄信回来,谒雨总要缠着阿姐,让阿姐转述那人在江湖中的见闻。阿姐总是红着脸看完信后,才将那信的内容删减一部分,然后笑着读给谒雨听。
那人便成了谒雨认识的第二个大侠。
而谒雨也无数次在阿姐面前立誓,要成为自己认识的第三个大侠。
只是那人,终究没有回来,就连信都不再寄来了。
阿姐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似乎那柄长剑不小心将阿姐的心尖削去了一块。
或许只有在那江湖中,才能把阿姐的那部分心找回来了吧?
所以谒雨努力学着做农活和照顾爹娘,想让阿姐放心地去闯荡江湖,把那人,和她的心都找回来。
“可是,阿姐,那你呢?”
月光下,谒雨看着阿姐的眼眸,喃喃地问道。
阿姐眨了眨眼,望向了天上的月亮,回答道:
“阿姐的江湖故事,已经结束了。”
谒雨不明白,还未踏上江湖,为何江湖故事便结束了。
但看着阿姐眼角流下的泪水,她实在不忍再问了。
几日后,谒雨便收拾好了行李,辞别了阿姐和爹娘,踏上了前往江湖的路。
林谒雨,是林谒雨认识的第三位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