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lo.231「小意外」小桃花
作者:崔以观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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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光正好,齐一却在抄书。
被师兄要求十日内不许下山已经算是一宗罚项,酒楼里那位说书先生正讲到呼延大侠入关夺宝刀的关键处,错过了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再听。可又碰到师父临出门,叫他借此机会静心。
静心,名曰静心,实为抄经。
哪里有罚了又罚的道理,再说三十篇抄习未免太不合适,静不了心。
师父也不着急,听他讲完后似是考虑了一番,摇摇老蒲扇:“既然三十篇抄习静不了心,想来六十篇便可以体悟些许吧?”
于是离师父回山还有一天,此时齐一还坐在桌前写自己靠本事得来的六十篇抄习。
新的这张纸裁下来写了不过三行,先是掂掂砚台,又换了三五个姿势,反复取几回墨,再拨弄两下头发,望着窗外桃花,笔下不自觉涂抹起来。
树不知是哪位栽下的,反正自齐一能记事就在那了,山上来春晚,但到了时节便热热闹闹的开花,所谓尽态极妍大抵如此,趁着未落雨摘些花酿酒,香气更盛。只是师兄懒得取名字,就只称春曲,在齐一看来这同养猫养狗就取名叫猫儿狗儿的人没分别。
一走神,便顺理成章画起外面那株桃花,甚么剩下没抄完的经,没做完的功课,没补好的符都先抛之脑后,在纸面点出墨痕权当做桃花花瓣,齐一未曾学过,自然不擅丹青,兴致来了不顾桃花的原本模样,下笔也越发随心所欲。
一阵清风,将几枚花瓣送来案前。
春风,杨柳之风,吹面不寒,还携几分太阳的暖意,桃花隐香,齐一恍恍惚惚,抬眼看出去。
片片春红,动影垂光是落霞。
耳边一酥,便听得个轻柔柔的声音讲:“你这小道士,将奴家画的这样丑。”
齐一被这无端的动静吓到,抖了一下,笔在纸上划出道极显眼的痕迹,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手从腰侧摸出随身短匕,还没回头看就凭借本能反手扎了出去。
接着将笔向声源处一丢,站起来就要取怀里的符。这才看清来者,倚着窗坐在桌边,左手去拨头发的间隙游刃有余挡住刀刃,套了件绯红的薄衫子,眉眼间尽是笑意。
“你是……”齐一半边身子还是麻的,迟疑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不像是有恶意,也不像是师兄的什么新产物,便收起短匕,眯了眯眼才确认,“你是桃树成的精怪。”
物之性灵为精,多年的鸟兽草木生了灵性,化出形态,称为精怪。
“甚么精怪不精怪的,难听死了。”他用薄衫袖子掩着唇,白了齐一一眼,“怎得,山中名录里未有我名姓?”
齐一倒是从善如流,当下改口:“小桃花,你会画画?”又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这桃花精怪是有什么法术,在耳边说起话来弄的酥酥麻麻的好生难受,齐一退了半步,他年纪还小,从未和女儿家如此亲近,师兄教过规矩,不可举止随意轻薄无礼,何况现下还是位如此……等等,齐一又看过去,尽管头顶簪着花,可由骨架形体来论,这位精怪化形,确确实实是个男子。
小孩憋不住话,没等上一个问题答又问,桃花成形大都偏好娇柔女子,你怎么是男儿身。被称小桃花的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你们这山上也没有姑娘啊,全是些腌臜俗物。”
“你见过我师兄了?”
“你师兄是性子太闷,哪里像你,还叫奴家小桃花。”
齐一捡回自己的笔,重新坐在桌前。提到师兄他也清醒了,今日功课还未写,好在师兄不知在做什么没空管他,至少先得把抄习做了,也算有辩驳的余地。他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还忙。”
“忙着打瞌睡,还是忙着想话本子?”小桃花索性坐在窗框上,轻轻拂过那些抄完的纸,调笑起来。
这句给齐一讲得涨红了脸,不出声了。将乱涂画的那张取开,重新铺好新纸。
“小道士?小先生?小师傅?莫要生气啦,奴家来帮你抄罢。”他也低下头,伸手去拦齐一的笔,发丝滑在纸面上,缎子似的。
齐一不理他,自顾自写下去。
“好啦,你若是答应一件事,奴家便帮你把剩下的都抄了。”
师父从不管这些琐碎事情,可就怕被师兄查起来看出抄习不是他亲自静心诚意。那都是后话,还是先问问是什么事,这样想着,齐一问出了口。
小桃花见他终于肯理人了,笑着讲:“你去山下,买些胭脂水粉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 齐一没法下山,他又强调,“我不去。”
“再加教你画画如何。”小桃花又说。
“不止要抄习,我这段时日还不能下山去,没法给你买胭脂。”齐一解释着,笔下动作也没停,“你回去吧。”
“你做什么啦,还不许下山去。”
“我……”这事说起来丢人,齐一磕巴了一下,“我在街上行火符……”
小桃花立刻打抱不平:“那也不至于这样——”
“……把别家公子哥烧成秃瓢了。”
小桃花立刻改口:“那你是有点过分!”
沉默了一会儿,小桃花又问:“为什么呀,看你也不像是不讲理的。”
要不然说这事丢人呢,当日齐一带着给师兄卖药材的吩咐,先去茶馆房顶听了段书,走出去一条街就看见前头疑似哪家少爷公子的在欺压无辜百姓,凑过去听了两句,那公子哥言辞确实不能说友善,齐一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可他出来买东西的,除了银两,只在怀里揣了几张符纸,才学如何行火符没多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人家头发烧没了大半。
要是真行侠仗义,仅仅烧坏些头发还算他慈悲,可这争执的二位原来是误会,烧坏别人的头发就成了大罪过。更大的罪过是当时他见势头不对要跑,正碰上自己来买药材的师兄。
这不就巧了嘛。
该办的事还没办,当街逞勇,还不分是非,甚至被抓了。
齐一咬着牙,想起自己当天被师兄压着给人家复原又道歉,还被一路提上山,对小桃花说:“你别管,我已经改了。”
“改了什么?”小桃花可不管他的心思,点着书册,一副打算听故事的模样,“说来听听。”
“行事前要明白当下的情况。”齐一愣了一会,这才答道。
这语气,可真像师兄。
小桃花不满意他这样敷衍,伸手去敲他的头:“还有呢?你抄了好几天,就悟这一句啊,真是榆木脑袋。”
“行火符的要点我也会了。”齐一比划着讲。
“没有了?”
“没有了。”
风又吹起来,卷着几瓣花又落在桌上,小桃花看着他,声音有些飘忽的:“那你好心做事却挨罚,就不后悔么。”
齐一开口,刚要说什么,觉得像是要跌倒一般,可自己又安安稳稳坐在原处,急忙扶住桌,抬眼去看是不是小桃花使坏,却见得影影绰绰的,恍惚还能听见什么“这画收下了”的话,还未来得及思考其中意味,不防备间跌下去了。
“……还不起来?”
齐一急忙抬头,师兄正站在身后。再看桌上,整整齐齐摆着抄好的经,页角还有几片桃花瓣。
“师兄,你见没见到——我是说,外面这桃树他。”齐一脑袋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讲话前言不搭后语。
“桃树怎么了?”师兄看着他,“你要睡就去榻上睡。”
齐一将方才如何如何,尽数讲了。看师兄若有所思,急急问道:“有这回事么?”
师兄敲敲他脑袋,不接这话:“既然做完了,就玩去吧,衣服理理好。”
窗外桃花开的正好,阳光映上去,琉璃瓦般剔透。
师兄出门走了两步,嘟囔了一句:“难怪不结果子,原来是化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