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开始)
年长的女声(兴奋地):“……好了,学术考核到此结束,恭喜你,马上我就下船去给你打证明,这下你就正式有了实践修士学位了。”
年轻的男声(平静地):“哪里,还要感谢霍队一直以来的栽培。”
年长的女声(试探性地):“学术考核结束了,我们能聊点别的吗?当然你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不要把这个当成政审什么的.......”
年轻的男声(打断了对方):“你应该问的,早就应该问,你有权,不,应该说你有义务知道每一个队员的生平经历和背景。当初我应召的时候你没细问就已经是一种失职了,趁这个机会让我们来修正这个错误。”
年长的女声(反驳到):“这不能叫错误,这是延迟处理,我也没白活那么多年,看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好吗?”
年轻的男声(略带轻蔑地)“奇货可居,物以稀为贵,嗯哼?”
年长的女声(恼羞成怒地):“小孩子懂什么!算了我们开始吧……我先来问点不那么尖锐的......呃......总之,姓名:孙国祥.......”
年轻的男声:(叹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声(错愕地):“不是?你别搞我,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年轻的男声:“'我'没有名字。”
(短暂的沉默)
“我那个时候给你的证件是从一个死人手里扣出来的……当然不是我杀的,他是个脱水累死的旅行者,当时他就这样抓着,这样,很用力很用力地抓着几张身份证,我几乎是把他的手指掰断了才扣出来,我选了一张照片磨的看不清楚了的,那上面写的'孙国祥',我觉得这是个好称呼。”
年长的女声(宽慰地):“你比我想的要爽快多了。”
年轻的男声:“事到如今,我也想找个人说说,我信任你。”
年长的女声:“即使你并不认为我是一个合适的对象,病急乱投医,啊哈。”
年轻的男声(无奈地):“也许吧。”
年长的女声:“那你的年纪也是虚构的了?我就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感觉你怎么也得有个二十了。”
年轻的男声(略带厌恶地):“我,我那个时候就是十四岁。”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低沉地,似乎是低着头):“这个下面,ew265.7.11,出厂编号,我自认为是我的生日,至少是我有自我意识的日子。
“我知道一般人都是以脱离母亲子宫的日子作为生日的……但是我没有社会学意义上的母亲,我也不认为那个研究员能算是我社会学意义上的父亲。
“我是克隆人,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个样本……六岁就死掉了的小男孩,金亮,我不是他。
“那个研究员会对我们中最像'金亮'的那个……大概是一种怜爱吧。我没得到过,因为我不像,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比较符合女娲计划的其他指标,生理规划测试,我每次都能过。我只用睡三个小时,可以一顿吃一头牛也可以三天都不吃饭,记忆力也不错,表现的也相对听话……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聊胜于无。
“我不是唯心主义,但是我认可灵魂的存在。一般的人类,身体和灵魂一同出生,我稍微晚点,我是六岁的身体里塞了一个刚出生的灵魂,那六年不属于我。”
“我生理的年纪已不可考,我用我的心理的年龄证明我存在过的时间。”
年长的女声(有些抱歉地):“要先结束吗?”
年轻的男声(回归平静):“不,为什么?我们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纸张摩擦声,应该是有人将资料翻过了一页)
年长的女声(宽慰地):“你从那里逃出来了。”
年轻的男声(迷茫地):“我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每次照镜子都会怀疑,我真的不是金亮吗,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小男孩,我真的除了外表一点也不像他?
“霍队,如果哪天我和另一个金亮的克隆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有十足的信心分辨出我们吗?”
年长的女声:“我有的,孩子,我有,但我需要时间,我不能骗你。”
年轻的男声:(呼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声:“总会有的,总会有个能一眼就认出你的。如果队里没有,你就下船去找,总会有的。”
年轻的男声:“比起这个,我更需要活着,我需要作为'我'活着,我身上背着别人的命,我不能死。”
年长的女声(坚定地):“你活着,就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之前的事。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年轻的男声(自嘲地):“可应该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利用了他们的死的我,苟且偷生罢了。”
年长的女声:“错不在你。”
年轻的男声:“那错在谁呢?错的人又能为此负责吗?
“我太单纯了……我在象牙塔里呆久了,我曾经以为世间的苦难和人类的险恶只有一种。”
年长的女声(打断)“这个意义上我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已经算见多识广了。”
年轻的男声:“我只是从一个泥潭里挣扎到另一个泥潭,接着老天对我有了一点怜悯,让我遇到了你们。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们中最杰出的那个,善于伪装并有坚定信念的那个,他带领一部分'孩子'成功的发起了一场暴动,我不在他们之列,但我借了他们的东风,跑了出来。
“我以为外面会好的,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我遇到了肯尼,思源和拉尼娅,他们是三个最好不过的人了,即使他们分别是小偷,诈骗犯和娼妇。可我真觉得我上船前的七年从他们那里学到最多。
“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流浪汉,肯尼是我见过最好的技术工人,思源原来是大学教授,而拉尼娅的歌喉千金难求。
“你知道的,老千,小偷和魔术师本来是一样的,你见过他们三个团伙作案的时候就知道了,那简直就是一种犯罪的艺术……当然我知道那不可取,可后来'我们'也没再做过……呃,他们,我从没亲手干过,肯尼不肯让我加入,他教会了我那些手法,又不允许我用。”
年长的女声:“我知道,纸牌魔术什么的,你会的真多。”
年轻的男声:“不是我会的多,是他们很擅长教学,又有耐心,有细致……就像你一样,有机会的话我想做个老师,教学,真是奇妙。
“即使是我们被骗进那个黑工厂的时候……他们还是试图教会我什么,好让我从哪儿逃出去之后可以有一技傍身,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变魔术,是在车间休息的十分钟,我把大家都逗笑了。
“你知道肯尼说什么吗,他指着那些被工作压的透不过气来,却被我逗的笑出声的人说:
'小伙子,你听,我们变魔术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这一声,明白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我给你看过这个吧?这个小册子……是思源给我写的,你之前问我,没上过学怎么会知道开普勒……全靠他,他是第一个死的,大学教授就是柔弱些……活活累死的。我给他洗的澡换的衣服,他还有个全尸。”
“肯尼是第二个,他被绞进机器了,惨叫声,呃……”
年长的女声(打断):“国祥。”
年轻的男声:“让我说,拜托了,拉尼娅,拉尼娅是最后一个,她到最后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更别提唱歌。我知道的,每天晚上她被主管拉过去干什么,我知道的……据说那个变态还想对我下手来着,哈!
“拉尼娅死了之后,我跟着运尸体的车逃了出来,我靠着尸体的余温扛过去了,她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冷下去,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她到最后都在帮我,可我连带走她的尸体,给她找个好地方安葬了都做不到,她最后被丢进焚化炉里,她不喜欢火,因为被嫖客用烟头烫伤过,我记得,拉尼娅的每一个好恶我都记得。”
年长的女声(有些抱歉的):“我很想安慰你两句,但我知道这无济于事。我经历过生离死别,也失去过重要的人,这个意义上你不是孤身一人,这能使你好受点吗?”
年轻的男声(重重的呼气):“在他们之后,我又遇见了一个朋友。”
年长的女声:“愿闻其详。”
年轻的男声:“我一路蹭着顺风船偷渡,什么交通工具我都试过,我甚至学会了怎么藏在飞船的外夹层里,大部分地方都很冷,不过只要顺着加热管道,找到动力装置就能扛过去,那儿很暖和。
我没事儿干,就喜欢研究那个装置,有时候还顺手拆了再装回去,学修发动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三四次之后我在克丽雯落脚了,嗯,没什么好隐瞒的,红灯区,酒吧街,就是你想的那档子事儿。”
年长的女声(尴尬的):“呃,你这个手势相当......”
年轻的男声(戏谑的):“怎么的?想不到我也能干这行吧?有些女人,还有男人,喜欢我的脸,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哪儿吸引人了。
“我那个时候特别讨厌人家夸我脸长得好,夸我面善,我那时候觉得善良是一种罪恶,很臭屁,昂?原谅我吧,我被吓坏了,那之前我认识的善良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是些孬种。
“但是,遇见了那个小朋友,小伙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一种怎么样的心境转变,我只能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年长的女声:“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却不肯提。”
年轻的男声:“因为真的很扯,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根本不相信。
“有天我在一个酒吧等着,嗯,看你的表情,我应该不用详细描述了吧?有些好事儿的人,他们问我敢不敢赌命。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我不会死在那儿,我以为是俄罗斯轮盘之类的,那种玩意儿我可以在拿到枪的半秒钟里把子弹掏出来再塞回去,谢谢肯尼。
“不过不是。
“他们拿了一只蜘蛛,活的,我第一次见活的昆虫,我还以为这玩意儿都灭绝了,但那真的是活的,一只活的中国捕鸟蛛。
“毛茸茸的,像个玩具一样,放在我手背上。他们给了我半杯酒,叫我用载着蜘蛛的那只手端着酒杯,把酒喝了,如果我喝完了酒,还活了下来,他们就给我钱,这个数。
“我看着它,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和我手背上的这个小家伙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我和它是一体的。它有毒,但没有恶意,我们俩像是与世隔绝的一个整体。
“我低头端详着它,它也抬头看着我,我注意到它的八支小眼珠是红色的,泛着油膜一样的小彩虹。
“它像一个婴儿,或者说它就是一个婴儿,婴儿不会伤害谁,它之前是咬死过人,但那是那些人的问题,没什么根据,可我就是知道,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它的毛蹭着我,有点痒,它很困惑,它的小眼睛看穿了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塞满我的骨髓,我意识到——当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人,从来不是错误的,可耻的。
“如果我在那一刻表现出恶意,那孩子会咬死我,但是我没有,这是一种奖赏。错的不是善良,而是那些利用了善良的人。我还不够强大,我不能再堕落了,我得成长起来,这样才能把那些善良的,却容易被利用的收入我的羽翼之下,让他们保持本初的美好,而我替他们规避世俗的折磨。
“我下定了决心,我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心翼翼地转过手背,好让那孩子跳到桌子上,接着用酒杯盖住它。
“他们给我钱,我说不用,我要这只蜘蛛。他们不给,那个老板说可以给我点别的。我之前看过他给别人纹身,我就拜托他给我小腿上的出厂编号上盖一个纹身。
“就在他准备工具的时候,我把那孩子放进口袋里。没费什么功夫,啊,肯尼,我真的,我爱死他了,他教会我的东西简直不能再实用了!
“刺青的时候老板问我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很痒,我笑的停不下来!我还以为要露馅了,我的心欢喜的砰砰跳,小家伙就在我衬衫贴近胸口的口袋里,它只要给我一小口我就完蛋了。
“它!没!有!啊哈!”
(一声击掌声)
年长的女声:“你吓我一跳!”
年轻的男声:“我太高兴了,我想到这儿就高兴,之后我带着它旅行了一小段,然后在一个适合它生活的星球放下了它,那有它的同类,或者说愿意接纳它的物种。
“我第一次保护了什么,我太高兴了,于是我下定决心做一个好人,我需要有城府,但不意味着我是个利己自私的混蛋。
之后我又进了一家皮包公司,接着是植物园,还有杂七杂八的,有好人有坏人吧,我学到了更多的东西,我像一块海绵一样尽己所能的学习!学习!学习!充实自己,我当然也有情绪的低谷,可我知道,我会过去的,我活着,我们在这里。”
(沉默,长久的沉默)
年长的女声:“谢谢你。”
年轻的男声:“我才是,谢谢你,不过,你能答应我件事儿吗?”
年长的女声:“你说吧,三件也行。”
年轻的男声:“只有一件,但是一定要答应我……
“我明天没办法和你一起去招新人,我得去置办系统升级的零件,鄂尔多容易被人骗,我得和他一起去,所以,所以你!
“别给我只看脸或者其他什么就下决定!你答应我!只有这件事!别给我物以稀为贵!认!真!审!核!
“等等,你干嘛把脸转过去!你不会已经……啊啊啊啊霍奇兰你给我回来!你他妈的别以为自己是队长就了不起啊!我告诉……”
(录音结束)
一同寄来的旧照片上有这样一段话:
“孩子,这是本来他想告诉你的,想交给你的沧海一粟,但他没有。
“他以为自己会和你有明天,他想和你构建未来,所以他不用再赘述自己过往的不堪。
“所以请允许我,一个留在过去的人,把他的今日,交给你。
“你可以选择丢进垃圾桶,或者,
“带着他,走向未来。”
邹二好他在看书。
我在看他。
他好像看困了,打了个哈欠,嘴张的真大,我都能看到他红彤彤的牙龈。
霍队走过来问他:“小好儿看什么呢?”
邹二好从书脊上瞟了过去,眼睛里还带着点眼泪水,有点迷迷瞪瞪的回话:“夜莺。”
霍队有点逗小孩的意思:“是安徒生的童话吗?”
邹二好说不是,是克里斯丁·汉娜的小说,讲战争的,边说他边把书举起来给霍队看。
邹二好念人名的时候都会用那个名字本来的语言去读,而且读的都很标准,他对这点有点小得意,但是不怎么显示出来。
他有点小得意的时候眼睛会笑,脸上其他地方是不动的,只有眼睛在笑。就好像在憋着坏,有什么调皮捣蛋的计划,一想到就高兴的不得了,于是笑意就从他眼睛里溢出来。
他的眼睛是一个很特殊的红色,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像对半切的樱桃,像腐败的花朵,像病变的器官。
是个实在没法让人联想起什么好东西的颜色,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个独立出来的生物,肉乎乎的,会呼吸会动,会趁他睡着的时候从他眼睛里爬出来咬人一样。
不过我不讨厌。
有次我陪霍队在医院观摩一种特殊的辐射病治疗方法,医生把刚切下来的坏死组织给我看,那块烂肉就是这个颜色,这种特殊的肉红色。
当时我不由得想起了邹二好的眼睛,心中居然对这块折磨病人,使人痛苦的小东西产生了一种怜爱之心。
甚至有点想把这块肉用什么办法——例如用明矾硝一下——让它永远保持这种鲜艳而又令人作呕的颜色。
爱屋及乌,差不多这个意思。
霍队继续逗邹二好:“你怎么老看这种书,是不是你爸爸给你列了个书单叫你看的,是不是还要你写读后感做笔记啊?”
邹二好知道霍队在逗他,但他乐意配合,他伸了个懒腰:“不是啊,我自己喜欢看,不过我真的会做笔记哦。”
这么说着,邹二好把书递给霍队,让霍队看他用荧光笔画的痕迹和写的读书心得。
霍队一边翻一边感叹:“你是不知道,我上学那会儿老师就喜欢列个书单叫我们去读,完了还要写读后感,大家都烦的不得了,结果现在居然有孩子主动干这个。”
邹二好喜欢看的书都很“正经”,他最喜欢的是有纪实风格的散文和小说。
《安娜·卡列尼娜》,《百年孤独》,《童年》,《我与地坛》,《大地双心》等等等等。
他看书有个习惯,一口气读三遍。
第一遍看得极快,一个小时不到就翻完了,这是在了解剧情,然后是第二遍,看的时候会注意时代背景和作者生平,了解创作意图和情感,第三遍最慢,这时候他会做大量的标注和笔记,如果是霍队买来放在书架上充门面的书,他看的时候会用个小本在旁边摘抄,然后自己再写一点什么。自己的书就直接在上面写写画画,当然写的都是写关键词,只要自己能看懂就行,第三遍的主要目的是学习,学习作者的文风和创作技巧。
十几岁的孩子,讲起文学头头是道,跟你聊世界名著就好像他已经把每一个字都吃透了一样。
我怀疑他是有自己偷偷写小说的,就是不肯拿给外人看。
机械和动力相关的书他也看,他不喜欢,看不懂,但总得学,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大声读出来,方便自己理解。
邹二好读这些书的时候一定得有我在旁边,随时让我解释某个名词是什么意思。
那些书我都翻烂了,我跟他说“你告诉我第几页第几行,我解释给你听,不用拿过来给我看。”
这样我嘴上回答他,手头上还能做点活。
他最初还是认真学习的,往后就有点刁难我的意思,老问一些生僻的点,不过我都看了成百上千遍了,而且天天都在实践,所以一次都没让他得逞过。
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要不就让他一回,假装被问住,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但我又不能确定他那次是真不懂哪次是小小的捣蛋,还是一并都回答了。
奇怪的是,我答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诡计没有得逞而失落,反而有一种小小的骄傲在里面,他甚至高兴的晃来晃去的。
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怪可爱的。
接下来是关于量子力学,天文和引力,这是我们探险队研究的主要方向。
每天邹二好会找个霍队空闲的时间,抱着书过去请霍队给他讲,相当于上课,霍队真的很擅长上课,她以前大概在学校做过讲师。
我只能干巴巴的解释名词,她却能绘声绘色的描述,旁征博引,用恰当的比喻和精妙的修辞,让这些本来很枯燥的学科变得丰富多彩又引人入胜。
我有时候也会去“旁听”,听一听我们的研究计划,不过主要还是学学教学技巧,好让邹二好下次来问我机械和动力的时候能给他解释的更加清楚。
别的门类的书,邹二好也看,像什么食谱,户外生存手册,赤脚医生简章。乱七八糟的,从我房间的角落里抠出来,一大摞抱着跑来问我:
“我可以看吗!可以给我看吗?我绝对不会弄坏的!”
我当然说可以。
别说看了,就是邹二好拿过去一张一张撕下来垫鞋子我都不在意,只要他想要,我就想给。
我们下船考察或是补给物资的时候,会有一两天的空闲,这时候大家会自由活动,逛逛街或者喝喝酒什么的。
邹二好会提前列个小单子,写着要去哪里哪里玩,去哪里哪里吃什么。
我一开始是不陪着他的,人都需要独处,小伙子自己到处溜达溜达不比我一个半拉大叔跟在后面要好。
后来他发现我能一天都窝在酒店不出去,就拉着我陪他一起。当然一开始我也没同意,我想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呢,我就不是喜欢玩的人,多扫兴啊。
但是邹二好还挺执着的,他那天晚上十点多突然很兴奋地过来找我,说孙哥,我请你喝酒吧,我们偷偷的,就我们两个。
我说:你怎么想到要喝酒了。
他说:我不喝,我请你喝。
我开玩笑说:那我哪儿敢去啊,鸿门宴等着我呢。
邹二好急了,解释说:我哪儿能害你呢,我看网上评价那家酒吧的饭很好吃,但是一个人去的话,我又不喝酒。人家在那儿小酌怡情我在那儿咔咔吃饭,太奇怪了。
我故意说:那你叫娜塔陪你去,她喜欢喝酒。
他说:我才不要呢,我想要你陪我去。
我想要你陪我去。
说这话的时候我坐在床边,他盘腿坐在地上,抬着头望着我,脸上是一副很动人的神色。
你想要吗,你想要,我就想给。
我想要给他所有他渴望的东西,钱能买到的就去买,我自己能做出来的就去学着做,甚至通过什么违法的手段都在所不辞。
我想给你我的一切,这是我的血,你喝吧,这是我的肉,你吃吧,拿我的头发去纺线,拿我的眼睛做项链。开口说出来,说你想要,说你每一个奇幻瑰丽的梦想,我来跟你一起实现。
我当然是陪邹二好去了,本来是没想着让他请我的,哪儿能呢,我就喜欢给他花钱,尤其是请他吃饭,看着我的薪水以一种实体的形式被他吃下去,变成他的脂肪,肌肉和骨骼,我就喜欢这个,我甚至希望他长胖点,好更直观地看到我的钱在他身上堆积起来,可惜他尽抽条了,不肯横向发展一下。
邹二好像个小乌鸦给人展示自己收集的亮晶晶一样,把自己攒的钱在我面前甩一甩,大款儿一样的说:“哥!我来给!我有钱!”
然后他喊服务员,我先点了酒,接着服务员问他要什么,他很正经的说:“麻烦你snack和dessert这两栏都给我上一遍。”
服务员以为他开玩笑呢,结果他用玫瑰色的指甲盖儿划过菜单上所有的食物,又说了一遍:“从这里到这里,每样一份,谢谢你。”
酒吧里的其他人都震惊了,全都看过来,我忍不住低下头去笑,邹二好有点不高兴,他用脚踢踢我说:“笑什么,嫌我吃得多啊?”
我暂且收住:“怎么办呢,你这么能吃,我养不起了。”
邹二好“啧”了一声说:“我不要你养,而且我吃边角料睡垃圾堆也能活,我可好养了。”
这话不假。
我们平时所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邹二好就很收敛,也就正常的“一人份”,因为平时吃饭是不要他给钱,霍队是包食宿的的,邹二好连这点便宜都不好意思占。
或者说,他挺会体贴人,不考虑自己吃不吃得饱,先考虑会不会让别人破费。
他对自己爸妈都这样。
“赚钱很不容易,我现在自己赚钱了,你们不用再寄东西给我了啊。”
他三个月实习一结束就给家里打电话要断生活费,佩斯还跑过来和我讨论,他觉得这孩子真不简单,他家的孩子现在都二十多了,正拼了命的问他要钱,吸血一样的要,邹二好小小的,居然都主动让家里不要给了。
我当时心里没什么感觉,我没有家里人,更不会有爸妈给我钱,我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
后来有一次大家一起吃披萨,娜塔把披萨的边剩下了,邹二好看她不吃,自然而然的捡起来吃了。
娜塔惊讶的说不出话,邹二好有点抱歉的说:“对不起,你还吃是吗,我以为你不吃了呢。”
娜塔说:“我是不吃了,可你不嫌弃吗?”
邹二好一边用披萨边刮盒子底的酱一边回答:“不呀,我姐姐和妹妹也不吃披萨的边,她们觉得难消化,所以都是我帮她们吃,我习惯了。”
我那个时候才隐约感觉到,邹二好作为家里老二,位置或多或少是有点尴尬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惯常来说这么大的孩子一顿能吃一头牛,邹二好不至于挨饿,但吃饱吃撑是挺困难的,他先是委屈自己,然后又想方设法的搜罗餐桌上的残羹剩饭,就连这他都感到抱歉:
万一是留着明天早上当早饭的呢。
并列第一才不叫第一,十根手指伸出来就是有长有短。
邹二好老把自己放第二位,第三位。
他自己从没意识到,因为他不知道被当成第一是个什么感觉,所以一点也不难过。
但是我想让他当第一,我一个人唯一的第一。
我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买东西,可他总是不接受,小心翼翼地拒绝,适当的返还给我。
要怎么做你才肯尽情依赖我,被我惯成“坏”孩子呢。
直到我发现邹二好好像对我挺感兴趣的。
他上船之前我在船上干什么,我上船之前在外面干什么,他问别人,别人不肯告诉他,他又不大愿意直接来问我。
我就隔三差五假装不经意的给他透露一点点,比方说我是克隆人,比方说刺青是打赌赢来的,比方说我的机械知识是个教授教的。
割肉喂鹰,以身饲虎。
就好像我是个驯兽师,他是一只小老虎,我把自己一片一片切下来,当作诱饵一路放下,让他顺着血迹和味道追随着我的脚步,跟着我一直一直走,即使我根本就没有在路的尽头布下陷阱,又或许路根本没有尽头,只有万丈深渊。
我在赌,赌是你会追着我一起掉进悬崖,还是在那之前我就耗尽所有,变成一架白骨等你来舔舐我的残骸。
这么说起来,邹二好还真是属老虎的。
“我”比他大七岁,那我应该属羊。
这可是羊入虎口了。
邹二好的头发是我给他剪的,在洗澡之前,他把衣服全脱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对着我,我坐在浴缸的边缘,边说话边给他剪,剪完后面我拍拍他,他就转过来让我剪刘海。
剪刘海的时候我让他把眼睛闭上,这样头发不会落到眼睛里。
这样他也不知道我在看哪里。
拜托,他长那么漂亮我看两眼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有次,我叫他转过来,他突然把头一仰,倚着我的大腿根,直勾勾的盯着我问:
“孙国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我的耳垂。
我以前是没有耳洞的。
邹二好在知道了我是克隆人之后安分了几天,不过都说“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果然他又屁颠屁颠凑过来说:
“孙哥,我给你打个耳洞吧,再给你做个耳环。”
我没拒绝,我说你会做耳环吗?
邹二好跟我解释,他想用925银做个有开口的环,然后放在晶体培养液里,等水晶把环包裹起来再拿出来慢慢打磨光滑,这样就做好了。
“可能有点慢,但是你先打一个,等耳洞养好了能换其他耳环了,我差不多也就做好了。”
我说行,那等下次下船我就去打一个。
邹二好说:“不啊,我给你打,相信我的技术,而且一定要我来打。”
他说:“你不是克隆人吗,万一哪天遇到其他克隆人分不出来了就麻烦了,所以我得给你做个标,就像牧羊人会给自己的羊在耳朵上打个标一样,我给你打的耳洞我一定认得,不过耳环是障眼法啦。”
他说:“这样遇到两个你,我就说你们各自证明一下吧,假的那个就会说你看这个耳环,你给我做的,那我就知道他是假的了,因为真的你会把耳环取下来给我看耳洞。”
他说:“你不一样,我能认出来。”
可我只是因为这个才对他好吗?
我的小牧羊人,我的小老虎。
可我真的对他好吗?
我的第一名,我的“弟弟”。
我好像什么都想给他,但对他的痛苦,我只拿走一半。
我享用肉体的苦难,折磨,甚至死亡。
但我要把精神的伤痛,纠结,乃至绝望留给你,我要看你一边满心欢喜一边痛不欲生,我要你因为我而踌躇犹豫,我要你的不安和彷徨。
如果我们在海上遇难,那我忍受寒冷和饥饿,你则负责在迷航中一点点把意志消磨下去。
我渴求。
渴求你眼里流出的泪,渴求你深夜的思念,渴求你的孤独。
霍队听过我的经历,我不觉得有什么,她却感到悲伤,她说:“真是小可怜。”
我哪儿能叫“小可怜”呢。
但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是痛苦的,连我自己都不曾明白的痛苦,也许我是怕的,怕回到那个实验室,怕被人代替,怕很多很多。
我连自己都骗过去了,邹二好却像从海滩上捡到个贝壳一样轻而易举的发现了。
邹二好,我真的很想伤害你。
所以不要对我有负罪感。
我只是想让你深受折磨,如同我一样深受折磨,不,比那更深,更残酷。
我为什么会对你好啊?
这只是一种补偿,一种对于你将因我布下的诱饵跌落谷底的补偿,一种对于你顺着我的肋骨爬进我的心的补偿,一种对于你被我心中的荆棘刺伤的补偿。
是我不好,但你也做得不对,是你自找麻烦,自投罗网。是你自己要了解我的。
霍队又翻了两页,问邹二好:“这段你为什么用其他颜色标出来了?”
邹二好问:“哪一段?”
霍队读了出来:
“他挚爱的那个我并不完整。我始终以为我想要被爱,被仰慕。如今想想,说不定我想要被了解。”
“因为我喜欢啊。”邹二好回答。
对,我和孙队亲过,嘴对嘴,初吻给出去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不抗拒亲别人或者被亲。
我家里人经常互相亲来亲去,尤其是我爸,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可能是因为皮肤饥渴症之类的原因,他特别喜欢干家务干累了随机逮住我们其中一个,用力来一口,再放我们回去做事。
他胡子刮的很干净,我们倒也不怎么反抗。
每天早上我妈出门上班的时候都会给我们挨个儿亲过去,先是我爸,再是我姐,最后是我。三颂出生之后就先是三颂,然后一个一个慢慢轮到我。
我妈妈她不化妆的,不过护肤品倒有一大堆,都是同一个牌子的,每次我闻到那个牌子的味道就觉得是“妈妈的味道”。
我小时候老是故意忘记涂擦脸霜,我妈就趁着亲我的时候检查我脸上有没有涂东西,没有的话她就会把我摁住,从包里掏出她自己的护手霜,挖一坨,强行糊在我脸上。
我刚上船的时候,我妈放心不下,老给我寄东西,里面就有护手霜和身体乳。我每天忙得要死,还是记不得抹,她晚上给我打远星电话的时候就很无奈的说:
“那么一大瓶摆在桌上,你想起来就按一下擦擦手擦擦脸,怎么会没有时间啊?”
我现在养了成习惯,自己也还是买那个牌子的护肤品。
二十年了,那个牌子的擦脸霜和护手霜的味道都没变过。
孙国祥大部分时间都不说什么,但是看到我收拾下船考察的行李的时候,会把那一大瓶润肤露塞进去,他还是觉得不可理喻。
“你至少买个包装小点儿的吧,留点空间给正常物资。”他边说边比划,“不是有这么大的圆盒子装的类型吗,你买那个,专门考察的时候带下去涂不行吗?
我说那不行,一个是包装小的我看不到就记不得要涂了,再一个润肤露又不是不会过期,小包装买了也就考察的时候用,太浪费了。
所以为了让这个大包装的润肤露物尽其用,我自己涂过之后都会把孙国祥抓过来,也往他脸上刷墙一样刷一层。
孙国祥皮肤不好不差吧,但是那个嘴真的剌手,嘴皮儿像干掉的树叶,片片分明的支棱起来。我那时候还想着,以后和孙队谈恋爱的人真是可怜,要对着这刀片儿一样的东西下嘴。
我有次趁着下船买东西给他买了只润唇膏,我说:“你就随身带着,想起来就抹一下,不费多少时间。”
他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看我,说我要这个干什么,你自己留着涂,再不济你就给娜塔或者老叶她们。
我说你养养你的嘴,我下午才看见你在撕嘴皮撕得血淋淋的,别人亲你的时候扎一嘴多可怕啊。
他说:没人会亲我的。
我说:亲脸也算。
他说:没有。
从来没有人亲过他。
他觉得之后也不会有。
孙国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是说他是独生子,我是说,他没有亲人。
霍队刚建立旭日探险队的时候孙国祥也才十四岁,霍队说孙国祥那时看起来像快二十岁的人,提着个大包风尘仆仆地来应召,一上来就问:“你们招人吗?我会修发动机修电表箱,什么都会修,你们给多少钱啊?”
在那之前孙国祥在干什么,他和霍队说过,但是霍队不肯告诉我,总是让我自己去问他。
我去问孙国祥,他就故作深沉在那儿给我装,说啊呀没什么好说的,别问了。
没什么好说的你个头,有种下次别拿“有些人十四岁,上船第三天被内舱气压压的流鼻血”和“有些人十四岁,上船第三天就给动力系统升了个级”这事儿笑话我。
我趁这个机会旁敲侧击,我说你爸妈没亲过你吗。
他说,我没有爸妈。
下面他就不说了,我卡着他的脖子命令他一定得给老子一五一十地讲讲清楚。
他被问烦了,就告诉我,他原来是克隆人来的,量产版本,但是后来那个计划不行了,他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学了点东西,之后就上船了。
孙国祥还捞起裤脚给我看,他小腿上有个刺青,下面盖着用烙铁烫出来的编号和生产日期。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而我只想给他一拳。
给,我,讲,讲,你妈的细节啊混蛋!吊人胃口算什么本事!
最后他还是收下来了,甚至之后会在我买东西的时候让我给他捎一根润唇膏。我有时候给他买草莓味儿的,有时候是柠檬味的,他都用,也不说哪个口味好或者不好。
他不在了之后我给他收拾过房间,他攒了一抽屉的空润唇膏管子。
攒这个干吗,自己不也在浪费空间吗,神经病。
霍队退休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了个饭,那个时候孙国祥的嘴唇已经不怎么起皮了,有时候还亮晶晶的,看起来状态非常好。
那天又是霍队退休,又是孙国祥升队长,还是我升副队。我们很奢侈地把霍队藏了快三十年的黄金威士忌开了,她一共就九瓶,我们开了七瓶,除此以外什么酒都互相兑着喝了点。
我其实不喜欢喝酒,但是那天氛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而且我拿那个黄金威士忌兑烈日芬达都没人说我暴殄天物,我确实喝了不少。
我们还玩游戏,老得不得了的游戏,什么uno啊狼人杀啊真心话大冒险啊,很多很多年前地球流行的桌游我们都玩了一遍。
玩到最后还是不尽兴,娜塔对瓶吹了一整瓶伏特加之后彻底放飞,说下一局输的人要亲你右手边的人昂,亲嘴,要响亮的啵一个!不然就给我包一周的机箱维护。
机箱维护是真的恶心,是个人都不想干那个。
我刚刚吐过一轮,手都在抖,玩的是什么我忘了,但最后是输了。
孙国祥坐在我右手边,他在用餐巾纸叠一个青蛙。
他总是会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或者说,他会的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着,也不看我,好像认定了我一定不会亲他一样,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又拿了一纸杯啤酒。
我看着他的嘴,看着他轻啜啤酒上的泡沫,我想老子把他这嘴养得真他妈好啊,现在亲肯定不会被嘴皮剌破了。我给他买了那么多只润唇膏,验验货怎么不行。
我又想逗逗他,因为他那副笃定的表情实在太臭屁了,我想他等会儿被我一个刚吐过的人亲肯定会破防,想到他破口大骂急得跳脚我就觉得好玩儿。
不过我还是冲手心哈了口气,确定我刚刚漱口漱干净了。
我那时候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我没和人亲过嘴,但是家里人亲一亲是很正常的事,我觉得孙哥对我做到这个份上也和家里人没什么两样了。
我叫他:“孙国祥。”
他把那个用餐巾纸叠的青蛙放在喝剩的酒里,那个青蛙鼓起来,像活的一样。
他说“我才不跟你一起打扫呢,你自找的。”
我没让他说完就亲上去了,亲嘴,正中靶心,响亮的一声啵!其他人要么吹口哨要么鼓掌,连霍队都在起哄。
有人说接吻的时候就像吃了个果冻,滑滑的弹弹的,还有点湿。
我可去他的。
我感觉像吃了个冷掉的烧饼,就是石头也没孙国祥那么硬。就好像我不是亲他,是揍了他一拳,搞得他下意识紧绷肌肉。
我是闭上眼睛亲的,等我睁开的时候就看见他把那个装着啤酒的纸杯揉成一团,青蛙和泡沫流了一地。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有次我一个人考察回来受了伤,强忍着眼泪一边让他们给我处理一边给我姐打远星电话报平安的时候,他也是这个表情。
难过,还有点自责,以及不知所措。
他就保持着微微抬头的那个姿势,那个表情,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看,又好像看得很远很远。
第二天我酒醒了,孙国祥跑过来跟我道歉,他说对不起。
我懵了,什么?什么对不起?
他纠结又含糊其辞地说:“就是,呃,你和我的那个事儿,总之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踹了他一脚,说的什么东西,像我俩睡了一样!
上工的时候我没忍住,问他说你干吗那么紧张啊?我嘴里有味儿?我弄疼你了还是怎么的?
他还是说,对不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在他心里,好像接吻是个什么很不好的事儿。
或者说,跟他接吻是个很不好的事儿。
我一下子有点内疚,说那我是不是让你很难受啊,你挺讨厌这个是吧,我原来在家里大家都互相亲来亲去的,我也没想到啊。
他想了想,说,倒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然后又补了一句,还可以。
孙国祥后来就没提过了,但是我现在想,只要他开口,我随时都可以亲他的。
亲脸,亲嘴,亲他小腿上的刺青。
只要他开口。
我想到这儿,就感觉我的心变成了那个泡在酒里的纸青蛙,沉甸甸的,又被泡沫轻悄悄的托起来,说不上是好是坏。
我还是没学会怎么用纸巾叠一个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