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2+番外12
10 决裂
“胡闹,朕不同意。”
以往他同叶白溪说话时向来和颜悦色,此时却神情冷漠,让叶白溪不太适应。
片刻后,叶延缓和神色解释道:“广垣国力强盛,秋阖国力微弱,力量不对等的结盟,无异于羊入虎口。况且,傅雁笙在广垣也做不到一锤定音。我决不会把秋阖的未来押在他身上。”
叶白溪轻声“嗯”了一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叶延走到叶白溪身前,如往常一样轻抚他的头,带着歉意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从你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你的一生,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是这个计划已经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甚至连你的娘亲都为此丧命,你也不想让这几百年的牺牲都白白浪费吧?
“你会成为我们的史书中最伟大的人,秋阖国世世代代都会铭记你,你的雕像遍布每一座城池。白溪,你不能让所有人失望。”
叶白溪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轻轻点头。
叶延露出笑容,深出双臂抱住他自幼疼爱的弟弟,说道:“溪,父皇在你出生时曾告诫我,不要同你多走动,羁绊太深对我们双方都没好处。
“但我总是偷偷来看你,因为我想让你不那么孤单。哥哥待你是问心无愧的。
“牺牲,是身为皇室成员的责任,秋阖国需要你牺牲时,你就必须牺牲。同样的,秋阖国需要我牺牲时,我也必须牺牲。这是我们都不能逃避的宿命。”
……
……
叶白溪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傅雁笙,他们之间隔着寄春山的护山大阵。
他淡漠地说道:“我想我在信里面经说得很清楚了,此生不再相见,你还来找做什么?”
长时间的破阵和嘶吼让傅雁笙十分疲惫,嗓子也沙哑了,他茫然道:“哥,你上次不是答应我考虑结盟的事……”
叶白溪答道:“我只是答应你会考虑,没有答应你一定同意。”
傅雁笙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和嗓子一样痛涩,半晌才哀求道:“哥,不结盟就不结盟,你别不理我好吗?你马上就要走了,就让我多陪你一段时间吧……”
叶白溪打断他:“够了,我是秋阖国皇室,你是广垣国皇室,你也知晓,我们总会是敌对关系。如今离预言应验之时也没多长时间了,自当避嫌。”他顿了顿,补充道,“从来立场不同,一开始便不该相交,如今也不过是纠正年少的错误罢了。”
“年少的错误?”傅雁笙没想到叶白溪会这么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哥,你知道我是一直心悦你的,我能为你抛弃我的一切,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错误?难道你就从未对我动过心?!”
叶白溪道:“从未。”
傅雁笙凄惨地笑了两声,突然发疯般指着叶白溪咆哮道:“你敢说你不爱我?叶白溪,你敢说你不爱我!”
叶白溪冷眼看傅雁笙如跳梁小丑,似是为了让他死心,他开口道:“天道为证,今日若弟子对傅雁笙心存私情,国灭、身死、道消。”
天道金光在穹顶之上闪烁片刻,证明誓言生效。
叶白溪道:“你满意了?”
长久的寂静。
不傅雁笙突然笑起来,起初是轻笑,紧接着化作大笑、狂笑,笑到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笑到泪流满面,状似疯狂。
叶白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发疯。
傅雁笙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面上已没有了先前的失态,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傅雁笙抬眼看向叶白溪,轻声道:“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
说罢,他如行尸走肉般离去。
……
……
一位满脸胡须的汉子将手中密信向桌上一扔,嘿笑道:“这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国也想在大争之世分一杯羹?你要是不和我说,我还真想不到他们竟能制定出如此荒谬的计划。”
傅雁笙笑道:“乌合之众的联盟罢了。只需将领头羊杀掉,剩下的就会重新变成任人宰割的家畜。虽然你我两国终有一战,但先将这些杂碎清理干净,也省得横生枝节。”
赤嵬国的大将军点头同意他的说法,转言道:“不过,我可听说你在秋阖国有旧,不会是想联合秋阖国给老哥我下套吧?”
“你怕了?”
“我会怕?”将军狞笑,目中流露出嗜血的凶光:“你要是敢给我下套,老子连你一块砍。”
……
……
广垣国与赤嵬国联攻秋阖,不到两个月便打到秋阖国都。
赤嵬统帅下令屠城,秋阖皇室全员自裁于城门,请君封刀。遂活万众。
11 无仇
暴雨猛烈地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
秋阖皇宫门前,白衣浸血的修士迎着无数银甲侍卫一步步向前走,却无一人敢拦。
他每向前踏一步,侍卫们便后退一步。天边雷霆劈裂,雨水声、雷鸣声、脚步声、铁甲碰撞声,所有声音交杂混响,在他耳中却只剩一片嘈杂——濒临极限的神经已经不足以将它们辨得分明。
就在侍卫们退无可退之时,宫门突然被打开。暖橘色的灯光如溪水一般流出来,照亮这个落魄的游魂。
连续半个月不眠不休,几乎一直在和人厮杀,疲惫和虚弱让他的身躯不再似以往那样挺拔。他的脸上生起胡茬,湿透的头发纠结缠绕,掩盖住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门打开后,一袭黑衣的傅雁笙抱着秋阖皇室在俗世仅存的血脉出现在叶白溪眼前。
叶白溪麻木面庞终于有了变化,他痛苦地看着在襁褓中哭闹的婴儿,哑声道:“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傅雁笙摇头,继续道:“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代价才从魏将军刀下抢来的。而我,和你毫无瓜葛,你一来就开口索要我珍贵的战利品,真是好没道理。”
“……”叶白溪问道:“你想要什么?”
傅雁笙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轻声说道:“哥,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我保证这个孩子会平安健康地长大。”
“你威胁我?”
“是啊,我威胁你。”
叶白溪气得发抖。他闭上眼睛,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剑。忍冬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哭。
……
叶白溪被囚禁在秋阖皇宫半年,后来傅雁笙回广垣国述职,他终于找到机会带着自己的亲侄子逃走。
经过一段时间的漂泊后,他聚拢秋阖国流亡的百姓,建立了青引村。
而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一道漆黑的光射入梅庭的废墟中,一抹残魂在混沌神力的催发下化成了人,飘然下山。
……
……
叶白溪回到玄幽的小院时,看见傅雁笙在喝酒。
他喝的不是玄幽备的甜酒,而是自己储物戒里的烈酒。地上已经堆满了空酒坛,但他依旧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
察觉到叶白溪回来,他放下了酒杯,撑着头目光迷离地看向他。
他醉醺醺的,又委屈极了,十五岁的傅雁笙如果这样看叶白溪,已经要开始掉眼泪了。
叶白溪别过头去,轻声道:“玄幽将他的出身告诉你了。”
当你叶白溪的师父怕他放弃计划,割除了他的幽精之魂、雀阴之魄,所以能断情绝爱。魂魄不全,虽不能入轮回,但不影响飞升,因为飞升只是一场道果的吞噬。
梅庭战乱后,封印这一魂一魄的阵法被破坏,招来混沌天道的注视,于是一位天道使者应运而生。
傅雁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叶白溪身前,将他的头掰正,稍微弯下腰和他的眼睛平齐。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就决定了?”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自己可以决定。”
傅雁笙突然发疯一样咆哮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叶白溪同样扬声道:“难道你率兵攻打秋阖国的时候告诉我了?!”
傅雁笙浑身一颤,他像犯了错的孩子,无助地看着叶白溪:“哥,我错了,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要去飞升,好吗?没有你,我在这世界上也是孤魂野鬼了……你不要去救其他人了,救救我可以吗?我求你……”
叶白溪目光复杂,叹息般说道:“国破家亡,魂残魄缺,难道你觉得我这样活着会好过?”
傅雁笙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他将头靠在叶白溪肩膀上失声痛哭。
12 结局
叶白溪又和回到了广垣皇宫,继续自己的米虫生活。
两个月过去,任凭外界风起云涌,他自顾在宫墙里游手好闲。
魔教正式立教了,教主却不是之前一直担任教主的商赤心,而是副教主玄幽。赤巍国又进行了一轮征兵,规模庞大,想必这批刀枪磨好后是要见血的。
午后的日头暖,傅雁笙在御花园考校叶无愁功课。
之前叶无愁读的书都是叶白溪挑选的,而叶白溪在梅庭所学又与世俗所需出入极大……简而言之,孩子的教育完全被叶白溪耽误了。
叶白溪也明白,如果叶无愁长大后想入世,自己是无法为他提供帮助的。所以当初傅雁笙以此来要挟他时,他只能束手就擒。
——当然,傅雁笙绝不同意这是要挟。在他眼里,这是他想叶白溪之所想忧叶白溪之所忧的重要体现。
可喜的是,虽然叶无愁被叶白溪耽误了很久,但孩子悟性高天分好,学什么都很快,一番考校下来傅雁笙龙颜大悦。
在傅雁笙担负起辅导孩子功课的重要使命时,真正的家长叶白溪在一旁打盹儿。
“我都来了,你怎么还在看书呀!快点陪我玩儿!”
清脆如铃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叶白溪睁开一只眼,瞧见位身着宫装的小女孩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跑来。待离得近些,小女孩儿看见了傅雁笙,“哎呀”一声放慢脚步,规规矩矩地走完剩下的路,朝傅雁笙行了个礼。
叶无愁挠头,为难地说:“今天我叔在,我想和他多待会儿……”
“得了,一边儿玩去吧,你叔一会儿还有事要做。”叶白溪挥手打发了他,于是两个小孩儿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傅雁笙合上书本,看着叶无愁远去的方向,问道:“真不和他道别了?”
叶白溪摇头:“我向来不擅长告别。”
傅雁笙点头:“是啊,你总是不辞而别。”
叶白溪白了他一眼:“到时候你帮我说。”
“好,之后我就和他说,我是他亲爹。你将他交还给我后,云游四海去了。”
叶白溪愣道:“你认真的?”
傅雁笙笑道:“我欠他的。”
……
……
条条山路通大罗。
天狗食日之时,现世与天道的隔断会被削弱,大罗山便会将自身投影到凡尘。
它并非是直接出现在某个地方的,而是将自身所在空间同凡尘所有山脉建立起联系。届时,无论从哪座山脚出发,天命所钟之人——身怀大运或大势的人——都能抵达大罗山。
一个半步仙人,一个人间帝王,自然是有资格登山的。
浓雾遮天蔽日。叶白溪的须发在行进的过程中逐渐变白,忍冬剑悬空在前指引方向。在他身后跟着傅雁笙。
雾气渐衰,天换地改。此时的天漆黑如渊,两轮硕大的明月如一双眸子般凝视登山之人。
在他们之前,已又一位黑衣人先至。他负手而立,欣赏着天幕之上的圆月。
正是玄幽。
听到身后的声响,玄幽轻声叹道:“这便是我今生所见最后的月色了。虽然,我这一生识月不多,但好在这最后一次是至美至盛的,也算不虚此行。”
说话,整个人溃散成一片光点,融进叶白溪体内。
——飞升者需运势俱全,如今的叶白溪只有运,玄幽用成立魔教帮他补足了势。
魂魄补全,运势盛极,无尘心法自行运转起来。那道一度断绝的天路再次连通,仿佛水到渠成一般,叶白溪的境界一跃而至人仙之巅。
他回头,含笑看向傅雁笙:“这次破例,和你告别一次,有什么要说的吗?”
傅雁笙问道:“这辈子,在最好的那种可能下,我们能拥有一个好结局吗?”
叶白溪推演了一番,摇头道:“不能。”
“下辈子呢?”
叶白溪笑道:“下辈子,看你表现吧。”
傅雁笙点头:“好。”
简短的告别结束,白色的修士闭目又睁,这世间便又多了一位仙人。
他提剑斩向明月,煊赫的亮光在顷刻间迸发而出,世间仿佛只剩下刺目的光芒。光芒散尽后,天上少了一轮明月,多了一片星尘。
自此,人世间不再有审判的利刃,只剩下冥冥中因果的轮回。
……
……
战乱三年,高祖一统天下,建国为尧,旬崩世。太宗即位,励精图治,使得政通人和,四海之内歌舞升平,史称“明景之治”。
——《尧书》
(正文完)
番外:所求
五岁之前我随着云姑四处漂泊,过的都是穷苦日子。她为人浆洗衣裳营生,赚一点微薄的收入,还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
于是我从小学会了嘴甜,学会了察言观色和讨人喜欢,这样隔壁的王叔兴许会给我两个肉包子,胡姨也会偶尔给几张糖饼,我与云姑的饭食便能改善一些。
云姑身体不好,在我五岁那年便香消玉殒了。死前,她说我是赵贵妃的孩子,只是时局所迫不得相聚,她说我的亲生母亲无时无刻不念着我,待到她母仪天下便来接我团聚。
我心中其实是将云姑当作亲母的。至于我那远在天边的真正亲母,太过飘渺也太过无望,我连想象都不知道该如何想象,更别说体会到她姑妄说之的爱了。
云姑把我托付给她师兄,于是我随从白发的道人登上寄春山,步入梅庭。
自此,抖落满身泥泞,登阶上仙庭,见到了叶白溪。
我想,对于任何一个凡夫俗子来说,想要亲近他那样漂亮又干净的人都是一种本能。
未需我多费力讨好,他自始至终对我百般体贴关爱。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把他想要得到的疼爱赋予了我。
他也只是想被人爱罢了。
没关系,我也能爱他。我自然是爱他的,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爱他,随后又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步步深陷。
亲情,友情,爱情……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到底应该归属于哪种形式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们只有彼此可以爱,也只能从彼此身上感觉到爱。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七年。
七年之后,来自广垣皇宫的使者接我回宫,迫使我与他辞别,迎接福祸未卜的前路。
母亲对我说,我出生时她尚只是一个妃子,彼时先皇后还在世,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生下我后,自觉不能保我平安长大,更会因我的存在促使皇后对她痛下杀手。于是她谎称生的是个死胎,暗中遣人将我送出宫去。
后来先皇后病逝,她又诞下一名皇子,荣登后位。又过六年,她才寻到我这个遗落多年的孩子,要风风光光地将我接回去一家团圆。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我十二岁了,早就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她望我时眼中亦只有愧疚。我们相处时就像一对礼貌但生疏的宾客,她周到,我客气,想亲近也无法可行。
倒是我那小我六岁的弟弟,同她甚是亲密,甚至可以说被骄纵坏了。我遥遥见他们在御花园中游乐,那是真正亲密无间的母子情分,可惜我此生恐怕无福消受。
我倒不嫉妒,只是有点想我哥了。
非常想。
话说回我弟弟。
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见我第一面时便将滚烫的茶杯砸到我身上,像守护自己领地的小兽般的神色凶狠。
“你回来做什么?抢我的皇位么?”这是我乖巧可爱的弟弟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当时母亲甚是惊慌,却最终没有舍得责骂他,只是代他和我道歉,说弟弟还小,让我不要怪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忍。
在刚归家的长子和从小看着长大的幺子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弟弟对我的态度一直是充满敌意的,诚然,这也是导致我与母亲感情一直无法亲近的重要原因。
但我并不是那么的在乎,即不在乎跳梁小丑般的弟弟,也不在乎顾此失彼的母亲,更不在乎弟弟视为己有的皇位。
后来长大些,母亲问我是否有意继承大统,我说无意。她哭了,我分不清她那时的情绪是愧疚多一些,还是如释重负多一些。
在那之后我自请从军,远离家中勾心斗角的把戏。
军旅生活很苦,将军是个刻板的人,并未因为我的身份优待我,反而训我训得比他人更狠。出生入死中,我结识了很多朋友。
后来我将他们的骨灰一一送回故里。
有些,是死在战场中的。但更多的,死在了天罚下。
在军中那几年,我得了空便去寄春山找我哥,但从未回过广垣皇宫。等我再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中时,我的母亲已病重难治,只剩下一口气在。
她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来见我的。待我跪在她的床榻前时,她用她那被病痛害得枯干无神的眼定定地望着我,说了两句我已听腻了的话。
她说,她对不起我。
她问,你会和你弟弟争吗?
我说不会。她让我发誓。
我指天为誓,若今生意图染指皇位,则孤寡一生,不得好死。
她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她走了。我原以为我不会为此伤心,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
我很伤心。
命运好像总要把我珍视的东西一件一件收走。
我去了寄春山,见到了我那越来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哥。或许是母亲亡故的刺激,我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反抗命运的想法。
我想要留住他。
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想要留住他。
我邀请他同我结盟,他意动了。
于是,我开始结党,夺权,排除异己。我获得了庞大的权力,即使弟弟登基,他在朝堂中的话语权也远弱于我。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封我为摄政王。我知道,他对我早就存了杀心,但我不在乎。
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够代表广垣国与秋阖国结盟了。我快马加鞭奔赴寄春山,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但他却和我说他反悔了。
他说,他走他的登天道,我过我的红尘桥。分道扬镳。
他说他并不爱我。
但是,他怎么能不爱我呢?
难道他在花树下拭剑抬首与我对望时,只我生了情愫?难道星夜下我和他并肩饮酒时,只有我心有非分?难道数年春秋相依为命,只有我情思深种?
可他请天道证心,天道回应了他。
也明证了我一厢情愿的痴想。
我无法接受。
既无法接受他不爱我,也无法接受他要离开我。
掺杂着报复的挽留开始了。你要为了你的家国合天道,那我灭了你的国,屠了你的家,你又能再为谁牺牲?
赤广联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秋阖国。为阻止大军屠城,秋阖国皇室成员尽数自裁。
缺了秋阖的国运,他临门一脚的飞升再无指望,就这样被我用肮脏血腥的手拽下了神坛。
我用他侄子的命做要挟,将他囚禁在秋阖皇宫。我获得了满足的快感,同时,我开始后悔了。
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与赤嵬国联合向秋阖开战一事,我并未得到皇帝的允许。从战争打响的第一日起他便下旨命我停战回京面圣,但我从未理会,直到如今已经是第七道圣旨。
这次,我欣然接受了这场鸿门宴。
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我欣然接受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该怎么面对我哥。
我吩咐看守他的人假意疏漏,好让他顺利逃脱。他带着那个婴儿远走高飞了,获得了他此生从不曾有过的自由。
那一刻,他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恨一定是多一些。
回京之后,我反客为主,逼宫造反。
就这样,我名副其实地站在了广垣国权力的顶峰。
我获得了所有,也失去了所有。
番外:不悔
我叫商赤心,出生苍渚——传闻中的海外仙岛,修仙者心目中的圣地。
尽管在修者中极具盛名,苍渚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岛。岛上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还有小部分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的修士,所有人一起劳作,一起生活。
我的父母是普通人,但师父看我天资不凡,打小就带着我修行,我跟着他稀里糊涂修到二十五岁。
修士平素也少不了劳作,劳作之余还要争分夺秒地修炼,很是辛苦。在我二十五那年,我突破了一个境界,趁着师父开心,我问他:“为什么要修炼?”
小岛与世无争,师父不染尘缘,一把年纪仍是一副青年模样。听到我的问题,他答道:“为了活着。”
“怎样活着?”
“长长久久地活着。”
“修士为了不沾因果,禁忌颇多,活得再久,不也只有无趣?”
我的问题师父答不了我,我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我离开了苍渚,准备对岸看看。临行前,师父给了我一个白色吊坠,非石非玉。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天道铁券。
师父是懂我的,刚着陆,我就杀了一众豪强。后来,我仗着一身法力欺男霸女……啊不,劫富济贫,一时也称得上逍遥快活。
只是看得久了,我也腻了。世上的贼太多,我杀不完,受苦的人太多,我救不尽。
如此三年,心灰意冷,只想乘舟归家。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叶玄幽。
我遇见他时,他在杀人。
他在五感被封、灵力枯竭的状态下,将几个打他主意的贩子全杀了,不过自己也落得奄奄一息。
看在同是修士的份上,我为他疗伤。
虽然无法直接交流,但好在我们都是修士,能用神念沟通。
听到我的“声音”时,他非常开心,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是他第一次与人说话。
同样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暗自将那天当做纪念日,每年的那个时候,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拉着我喝酒。
我们相伴游历了许多年,共赏山河美景,结识江湖好汉。路见不平之时,他谋划,我行动,做了不少仗义的事,真是一段快活至极的日子。
在这期间,我为他解除了许多道封印,只剩下眼与口两处无法可想。几次尝试未果,他说用灵视也能感应万物,传音也能与人交流,便不再理会了。
有次我们一起喝酒,两人都有些醉意,他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酒气上头,仰天长啸,大言不惭地说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说完,我觉得有些尴尬,刚想假装喝断片了,就听到他郑重地回应我:“好,那我们就改变这个世界。”
然后,他便开始重组魔教。
我一直都知道他很聪明,但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聪明。
无论是阴谋诡计蛊惑人心,还是合纵连横排兵布阵,他都手到拈来。不知不觉间,他汇聚了众多零散的魔修,掌握了一顾不容小觑的势力。
我见识到了他狠毒的一面,却并没有因此生畏。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可能是因为他依然和我喝酒聊天,也可能是因为我傻。
他算计了很多人,也帮助了许多人。他在山林之中开垦出一片世外桃源,接引许多活不下去的人来到这里,让他们过上温饱自足的生活,他们的孩子甚至能在学堂中读书。
渐渐地,我也意识到,他并非是为我在做这些事。
如果让我选,我会选择维持现状,一辈子和他救苦救难。但我知道他所求更甚。
魔教和我们的声名越传越广,那位白衣的修士也闻声而来,一剑把叶玄幽捅个对穿。
血流了我一身,我抱着他的手都在抖,他却笑着同我说:看到了吗,那是他哥。
语气还有几分欣喜。好像刚才都生死厮杀只是兄弟间一场游戏。
为他解开最后的封印时,他细细地看着我,很是新奇。
他说,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的样貌,和想象中出入不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地像星星。
我问:“你曾说叶白溪一心求死,难道你便不是吗?”
他答:“我和他不一样,我是想活着的,但是我需要去死。活着很开心,谢谢你带我活这一遭。”
然后他就这样死去了。他死的那日天地变色,天道震鸣。
长夜厚葬了他。
在他死后,我遵守盟约,率领魔教中人协助傅雁笙对抗赤嵬。
经过三年血战,赤嵬国主投降,天下一统。
傅雁笙封我为异姓王,赐禄州为封地,我便在这里安置之前陆陆续续收留的人。
没多久,他便驾崩了,我们四个也只剩我一个还留存于世。
我在禄州办了家书院,天下贫贱子弟皆可来此求学。本来是为了照顾那些战死者的孩子,后来到此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书院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三十年过后,得了一些虚名,也不值得提了。
坊间有传闻,说我是仙岛渡来的仙人,特来俗世点化众生,说得花里胡哨。
我回想起记忆中那座岛屿,只觉人生如一场大梦。
五十年后,我垂垂老矣,命数终是到头了。
鹤发童颜的仙人来到我床前,那是我的师父。他模样一如往昔,我却老了。
师父轻声问我:“舍长生而取蜉蝣,弃安乐而步崎途,可曾悔过?”
我回首一生风雨,胸中不由得涌起豪气万千。
我坦然答道:“不悔。”
然后安详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