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瑛乔装撞刑堂,盐帮推舟昧银两
(点卯前的故事)
梅瑛乔装撞刑堂,盐帮推舟昧银两
梅瑛换上一身短衣,趁着船到码头,来往的船工忙着卸货,蹑手蹑脚从船舱摸出来。
天已然尽黑,连月也不曾出来照亮,正是月黑风高时。船工节俭,随身捎带火把,要用的时候甩一两下, 火把里隐而不发的虚火随着晃动,像饮饱了水的菌干,噼啪着借力燃烧起来。不过一豆亮光,仅仅照亮面前几步路。梅瑛蹲身在火光的阴影里穿行,一路摸到一座浮岛的边缘——如果线人没说错,这里就是此处盐帮的一座落地。
浮岛上盖一座竹楼,油布拼接覆盖用以防雨,里面隐隐有人声顺水飘来。梅瑛犹豫片刻,决定再往前探探,觉得不对再撤回来。
官员贪污一案已经在案前搁置半年,官职不大,银两却不少。府邸搜过,人也审过,偏只是些稍微多些金银罢了,同品级的贪官私吞多如牛毛,比起来这人端的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模样。搜不到归搜不到,但白纸黑字的账可对不上。卷宗交到梅瑛手上,前面已经接手国好几任,现在大理寺已经准备结案,剩下的不过是往刑部递个流程,让同为六扇门的同僚知道这个事罢了。梅瑛看似和气,偏对当朝大理寺卿——陈怀澈——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案件里关键人物,官员的庶弟像是隐身了般,如此明显的问题,陈怀澈不可能置之不理。梅瑛双手一合,揣着卷宗就要上门让对方给个说法。
“梅大人,陈大人说了,这件事情牵扯甚多,已经追回大部分赃物了。”
大理寺的小吏半推半拉,阻止梅瑛冲到大理寺去。
“这不是丹青兄的作风。”梅瑛表情淡淡,难得带上几分锐利的审视。最终,他不愿意为难眼前两股战战的小吏,挥挥手放人走了。
行啊,这般避讳,既然交到我手上,就让我探探虚实罢。
梅瑛深吸气,屏住呼吸放缓脚步,距离竹楼不足十尺,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告饶——
“我不知道,剩下的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哪里敢瞒着您‘覆海狼’啊!”
随即而来是中年男子沙哑的低笑,竹棍有节奏得打在地面上,俶尔停止:“这不是还能花言巧语吗。”
梅瑛再靠过去一点,忽然脚下一软。
“噼啪”
一根晒干的竹子被他踩断。
“谁!”竹楼里传出暴喝,一短衣粗褐的年轻汉子冲出,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行状鬼祟的梅瑛。他朝着梅瑛大步奔行,浮岛随着汉子的步伐上下晃动。梅瑛或是慌张或是受了摇晃影响,急切中两腿如软烂面条,每一步好似踩在棉花上,反身只见那汉子丝毫不受影响。坏了,是枚练家子,梅瑛想。
他索性不逃了,让汉子把自己押进去。
竹楼内主座上坐着一位高颧骨的中年人,头上好似营养不良的棕发,蓝色抹额,单侧系着一绺辫子,他杵着竹棍,眼里闪着财狼一般精明的光,上下打量着梅瑛。
“格当码子打哪儿来的?”中年人问押送的练家子。
“生面孔,怕是拆梯子。”练家子恭敬地答道。
中年人冷哼,言辞间带有火气:“拆梯子?饭桶!哪里在玄,明儿自个儿找那装木鎯照镜子。”(1)
练家子更是低头,一言不发,像是知错。
梅瑛见他们切口混杂,自然没全懂,但大概想到是斥责练家子办事不利。他放宽心,看这里人也没对他动粗,自然是一个纪律严密的江湖组织。随即他又看之前跪在地上告饶的人...和贪污的官员怎么有六成相似?心上盘算了一阵,大概确定这人就是官员的庶弟。
“不知我们这小小码头,怎么让大人大驾光临?”坐上的中年男人走下来,对梅瑛和善地笑,“松手,像什么样子,给大人看座。”
练家子松了手。有人搬来竹凳,有人放上小几,还有的人端来清水。梅瑛安之若素坐下,没动杯子:“你认得我?”
“我等小人物自然不认识大人名讳,大人可赏脸告知一二。”
梅瑛被这做作的殷勤弄得左右不是滋味,这码头头子看似恭敬,实则处处透露送客。伸手不打笑脸人,梅瑛还是生硬地报上名字:“梅瑛。”
“!是你!刑部的那个!”官员的庶弟后退两步,“你怎么找来的!”他又转身指向中年男子,”你们言而无信!”
官员的庶弟像是发了狂,指着四处乱骂一通,竟要冲到中年男子面前:“你们盐——”
练家子不等人说完,一拳把人掼在地上,对方呜呜咽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中年男子才摸了摸下巴:“见笑了,刑部的梅大人。草民是码头的小管事,姓武,单字一个奎。”
梅瑛见他强调官职,忍不住呛声:“‘覆海狼’武奎?”
武奎摆摆手:“水上叫着玩儿的诨名而已,算不得什么。倒是梅大人,看起来深谙让人说话的办法啊。”他一只手拖着竹棍,慢悠悠坐回座位,“梅大人可是在追查案子?六扇门办案,我等自然全力配合。”随即低声道,“我们这里问些什么,可比刑部顺手多了。”
顺手。
这个提议的确令人心动,不知道陈怀澈当时是如何考虑——或是受制于人——梅瑛指尖在小几上来回敲击,在口中舔着下唇。
这码头头子,果真是精明的商人,自己一来,转眼间出卖才和自己合作的官员庶弟,只怕靠不住。
心念回转,梅瑛朗声道:“我们刑部自是有规矩,只能使用杖刑,隔二十日一审,拷打不得过三次,总数不得过二百杖,且不得更换行刑人。”
他站起身,明暗晦涩的火光照得他梅色的头发,像是梅树下生出的花魄(2):“但...此处不是刑部,我更想试试脑箍呢...鼠弹筝也不错。”他对着官员庶弟笑了笑,“脑箍知道是什么吗?以绳束首,木楔打紧,渐至眼耳出血。鼠弹筝呢,就是把你的指头、趾用细绳反绑”梅瑛在对方惊恐的眼神里指了指对方的指头,“我会以木棍弹击绷紧之绳,每弹一下,绳子便绷紧一份,最后关节绛紫,你的手指也会随着一寸一寸烂掉....”
梅瑛又低语似的说了许久的酷刑,再看过去,对方已经吓晕过去了。武奎斜睨梅瑛,又瞧了瞧地上昏死过去的官员庶弟,一副思考的模样。
“梅大人,”武奎正色,“此人就交给我们吧,我武奎定会让您看到我等的诚意。”
梅瑛注视武奎,转身离开,众人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无人敢阻拦半分。他走后,众人心有戚戚,望着座位上的武奎。武奎没事人一般,示意找人把官员庶弟泼醒:“看我干甚,可算把那聪明的梅大人送走了,下次谁敢再往帮里请大佛,那位大人说的内容,可是给老头子我不少启发啊。”
哗啦——
官员庶弟浑浑噩噩醒来,惊魂未定地看着武奎。
“你们家怎么就惹上六扇门了呢?”武奎蹲下,拍了拍对方的脸,“我盐帮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说吧,别藏私了,除了老头子我,其他都帮不了你。”他比了比一个手势,“得加到这个数。”
官员庶弟喜极而泣,他颤颤巍巍说出:“一千两,都在....”
武奎侧耳听了听,忽然哈哈大笑!
“好!这样,我们盐帮给你取来!”又过了一个时辰,银两在竹楼放置妥当,武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来,拿走吧。”
“没有车船吗?”官员庶弟愣住了,看着竹筐,布料,还有零零散散堆在地上的银子,他竟有一种身在宝堆却带不走的错愕。
武奎啧啧:“我们谈的时候,就说的是我们用竹筏,您带着银子离开,不是吗。”
“话虽如此...那带不走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算计我!我!”
“你可和刚才那位朝廷命官不一样啊,”武奎狞笑,“我听闻造银厂的人偷银子,把银子置于谷道里,不如您委屈委屈?”
言毕,周围传来众人的哄笑。官员庶弟一脸屈辱,双手紧抓裤头。
武奎挑眉:“这可是一千两,靠他一个人可不行,怎么,不帮帮他?”说着便往竹楼外面走去。
那官员庶弟突然意识到什么,但回头就被练家子狠狠按在地上。
月黑风高,水面上传来隐约的惨叫声。
“这梅大人还真是...启发老头子我了。”武奎拎着着竹竿,往码头走去。他从兜里摸出半个发硬的馒头,一路走,一路碾碎扔进圈出来的鱼塘中。
各种鱼儿浮上水面抢食,其中夹杂着几分艳色,几尾锦鲤沉浮。
==================
第二日,刑部门口挤挤挨挨围着一群人。
梅瑛走进人群,竹席包裹着尸体,没人知道谁放在这里,仿佛凭空出现。有人掀开竹席,不是别人,正是那贪污官员的庶弟。他面色惊恐,身上遍布淤痕,未着寸缕,显然死前受到莫大的酷刑。
人群中有人恨恨道:“匪帮手法,他们好大的胆子。”
仵作细细验尸,尸体的谷道撕裂,脱垂的肠子里找到一百两银子。
梅瑛皱了皱眉,这是威慑。
线索已断,此事就此结案。
(1)都是江湖黑话,混了丐帮和洪帮的,时代对不太上。只是理论知识,没实际应用作者只有照猫画虎:
“这个人打哪儿来的”
“不认识,怕是要走漏消息出去的。”
“走漏消息出去的人?没用!这哪里是圈内人,明儿自个儿找到那间谍把双眼挖了。”
(2)清·《子不语》——“此名花魄,凡树经三次人缢死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沃以水,犹可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