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二】论坛开放http://orzpen.com/moon/forum.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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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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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我真的没有咸鱼!
只是一个很小的前因后果的过度段落。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1557/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1040/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季柳月本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乍一听到二姐的声音,赶忙从屋顶跳下跑进屋内——
然后她接下来喝了一宿的茶,还是泡没色的。季柳月盯着泡到没色的茶水,颇幽怨地瞧了下大姐。季落英却只当个没事人一样地笑笑。她和大姐刚刚才听完二姐口述离开的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其间她吃了半碟子的糖渍梅干。正直青黄不接的三月份,临安实在没什么时鲜果品可吃,只能塞了满口干果。当季白萍说完后,她舌尖一伸,轻轻吐掉一颗核,接着问二姐:“这样说来,二姐你家……叶家是全死光啦?”
“是。”季白萍肯定地答她。
“那以后呢?”季柳月问着,又拈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
季白萍扭头看她:“以后?没有以后了。”季柳月含着梅子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季落英却突然另提一事道:“柳儿,倒是另外有一事需要你去查查。”
“查什么?”季柳月迅速被新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
“再过几日就是二十六了,花家书院要替他家大小姐招亲,你想办法混进去。”
“招亲——这不是让二姐去更合适嘛,不要说查事情,就是技压群雄娶得花家大小姐都没问题。”
“……我还有点后事要处理。”季白萍说着,却凉飕飕的瞧着自己妹妹。
季柳月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谁上次去建康秦淮河畔转了一圈祸害得人家花魁心碎一地……”有大姐在她可就不怕二姐了。
季白萍难得没有反驳她而是略微心虚地把头扭向一边,季落英瞧她们这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忙帮解围道:“罢了罢了,你二姐确实有后事要料理,那一个府的人呢怎么也得费些心思。免得像上次那样被人钻了空子,又招来鹰爪可就更麻烦了。”
季柳月这才作罢,又吐了核重新含了一颗,问道:“那进书院是要作什么?”
“是那个叛徒的事情。”
“他不是死了?”
“可记得我说过他在地宫内的所作所为?”
季柳月点点头,季白萍接着说道:“他的行为古怪狠毒,更何况……此人当年中了大姐几箭掉下悬崖却生还,其身后更可能是有我们尚未得知的势力在助他。”
季落英接过话道:“‘鬼’的事情结束后,我回去查找义父和崔叔的房间,发现好些原先我们未曾见过的信件。除了提及你二姐身世的那一封外,还有这封也颇值得研究。”说着她拿出了一封陈旧的信件。
季柳月打开这封信一看,眼睛却有些湿润:这是爹笔迹啊。“爹……”季柳月声音有些哽咽,猛吸了下鼻子继续把信看下去。待她读完后一抬头:“星罗宫?”
“正是。”季落英点头,“星罗宫的事情我原先也只是听义父说过。在前些时日里去让他们查了,这才查到这次花家书院。”
“这么说,花家书院是星罗宫搞的鬼啰?”
“目前尚未明确书院和星罗宫的关系,这便是柳儿要来完成的事情了。”
“我知道啦!不就是混进这书院吗,这事就交给我了!那——我先去睡啦?”季柳月拔脚就要转身出去,又被大姐唤住。
“慢着,柳儿可是忘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季落英没了刚刚交代正事的严肃口气,只笑眯眯瞅着她。
“什么……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情?”
“子时已过,现下已是三月廿二了,也就还差个六日了。”旁边的季白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季柳月又眼睛骨碌咕噜地转了两圈,才猛然记起来:“啊!是我生日呢!”
季落英笑着过来刮了下她的鼻子:“都要二十的人了,怎的自己的生辰都快记不住了。”
季柳月手指擦了下鼻子支支吾吾道:“生辰、生辰有什么要紧,又不是男子还要行礼……”
“罢了罢了,咱们不行礼,只等着你回来,想吃什么给你做还不好么?”
“我要吃二姐做的酥油鲍和大姐做的水晶脍!还有还有……”
“好,你想吃什么都依你就是了……”
大姐温柔的声音还盘旋在季柳月脑内,而此刻,生辰当天的季柳月却蹲在一个牢房内。
“阿禾……阿禾?”“少爷”拍拍她的肩,把季柳月的思绪拉回现实里。
“啊,少爷?”她一时没回神,扭头看到“少爷”在锁死的那道门边试着打开它。
“少爷,这个门是锁死的,事到如今怕是得从这些栅栏上下手了……”季柳月心里对比了下这个地牢栅栏和自家地牢里的差距,就看到他试着用剑砍开栅栏。她往怀里一摸,摸到那日夜间二姐塞给她的东西。急忙叫住“少爷”:“少爷,你先离开那边的栅栏,我有个主意。”
岳文心依她所说退到她旁边,就瞧见她发力朝栅栏上丢了一个像琥珀色的球状物体。只听清脆的一声响,那东西撞到栅栏上就碎了,其中散出黄色的液体洒在栅栏上,“腾”地一下就点燃了栅栏,可这珠子却比较小,溅出的液体也只点燃了四、五根栅栏,且火烧了一阵就渐渐熄。站在一边的岳文心瞧见她这番行动面露惊讶。他刚想说些什么,季柳月已经冲上去朝着最先烧起来的柱子挥刀一砍,方才的栅栏被这样一烧。虽未烧断,其强度也大不如前,几下就断成几截。
没想到自己随便做来玩的这东西这么好用,柳月心里开心,二姐交给自己的时候还说是她出地宫后用剩下的,没得别的用处就给她了。还真真是带对了。她将栅栏砍断数根,瞧见人可以通过了,才回头招呼“少爷”道:“快些出来吧!”
两人毫不费力就跳出牢房,岳文心正问道:“阿禾,你方才……”
“嘘……”季柳月打断了他的询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悄声道:“有人来了。”说完拔出了刀子。
岳文心头一次瞧见她面色如此严峻,也持剑准备应战。
季柳月皱眉,来人脚步声沉稳,而且,这脚步声她不陌生,刚进书院时她便听到过,莫非是……
还未等她想完,答案已经揭晓。花平略微驼背的身形出现在二人视野里,人和白天见到并无二样,只是浑身腥臭,面目狰狞,而比起这些,更令人注目的是他手里那把大刀。季柳月认得那是厨房用的剔骨刀,只瞧他目露凶光,道:“又来两个新鲜的,不如先打发了你们给小姐。”这人看来是把他们两人当鱼肉了么。
“这人脚步平稳,可见力气不小,不过剔骨刀那么大,看那样子估计也就一身蛮力吧。”季柳月小声告诉“少爷”,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步步朝他们走近的花平。
“不可轻敌……喂!”季柳月似乎未听到他的叮嘱就直直冲上去。
“我倒是想瞧瞧,到底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花平也不躲闪,像是站在那里等着挨季柳月的刀子。可一瞬间季柳月却捕捉到一丝诡异的风声,本能地立刻向后一翻身。
刚一起身站稳, 她一头青丝瞬间散开。她将脸上的发丝拨开,对着已经砍断旁边栅栏的花平道:“嘿……没想到你除了力气大,倒是还有点别的本事。”
Q&A
Q:关于叛徒似乎漏了很多情节?
A:叛徒的相关情节和线索都在地宫图四和新年元宵篇,我在等人,不是我不填坑,信我【……
Q:白萍怎么心虚了?
A:她真不是故意撩妹的……
Q:文心想问柳月什么?
A:为了防止剧透文心会自己来说明的(……)
Q:柳月砸的是什么东西?
A:焚火琉璃珠,里面的液体是白磷溶液,即白磷溶于煤油的液体,白磷燃点低,遇到空气就燃烧。这个东西初次出现在地宫里,白萍用过,至于什么时候用的会有其他人来接(……)
Q:柳月为什么能猜到来者是谁?
A:她听觉灵敏,辨人很多时候靠声音,样貌她不一定记得,但是脚步声、说话声却能记得清楚。也能在要砍杀花平的时候听到刀风不对迅速躲开。所以没被伤到,但是发绳被刀风带到断了(企划主不要打我X3
这回……终于是纯文了…………
1.哭喊着追赶时间线结果不知不觉一篇变两篇,还是没出正月(靠
2.约了快半年的元宵剧情终于……疯狂OOC,一直想写郑曦擅长的金针术啊之类的然而………无论怎么修改都只想自刎谢罪!(躺平任打
3.大量补充说明,反正藏着也不能变成填坑的土……
4.想买百合纪念股的请到另一个窗口(??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9275/
费家大火事件: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7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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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三年.正月十五
御街.七宝阁
今夜的七宝阁前红绡铺地彩缎飘飞,扎起数丈高的气派灯棚,除却新奇夺目的百盏花灯,另有绢灯三十六盏,灯上所绘非书即画,皆是些新鲜灯谜,趁着元宵佳节,以珍玩宝器出名的七宝阁打出临安商灯第一家的旗号大肆招揽游人,号称只需在规定的时辰内将三十六道灯谜尽数猜出,就能赢走名贵的星宿琉璃走马灯,若猜得十五道以上,也有其他不同的珍玩相赠,倒是让人总不落空的体面手段,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一夜,就有人猜得三十六个灯谜,店前被凑热闹的人围个水泄不通,只想瞧瞧赢了彩头的人究竟是谁家玉树?
“我们都吹了好一阵子风了,莫非掌柜还舍不得那盏琉璃灯不成?”
灯棚下一锦衣少年拢袖而立,仰首望着挂在最高处的一抹青黛之色。
身宽脸圆的掌柜一团和气,打个哈哈:“郎君见笑了,本店这灯棚是临安“彩棚吴”扎的,他倒能上下自如,伙计可不成,那琉璃灯挂的又高,现下正找挑竿去了。”
“这灯棚竹骨虽少,却是既稳且高,夺目非常,可见“彩棚吴”确实是个中高手。多得七宝阁的气派我们才有如此美景可看,再多等一会儿又何妨呢?”
与锦衣少年同来的女子开口道,只见她发插玳瑁梳,耳佩水精珠,领口滚镶着上好狐绒,在灯火阑珊间衬着容颜越发秀雅,让人顿生好感。
掌柜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也不免觉得此言顺耳,含笑直说过誉,心道这女子虽不如少年猜中三十六道灯谜,却也中了二十五道,得了另一件彩头,果也有可人之处。
少年却不打算继续站风口里,他转了转眼珠,扬着眉笑:“已蒙掌柜赠灯,岂敢再劳费心?就让我自去取来就是。”
“哎!郎君这可使不得,那么高摔下来不是闹着玩的!”掌柜吃了一惊,瞧少年俊秀斯文的模样,难道要学扎彩棚的莽汉上窜下跳不成!
可惜劝说的话还未及说完,掌柜就觉眼前一花,那少年方才还朝他拱手一笑,此时已不知怎么就翻上了灯棚第一层,人群里刹那间哗声大作,就见那身影不慌不忙,一足于灯穗上借力一缠,轻轻巧巧的倒翻上对面的第二层灯棚,如此再三来去,待掌柜定睛时,少年已如蜻蜓俏立小荷尖似的坐上棚顶,轻松将那琉璃灯勾在手上,笑嘻嘻的朝底下的女子晃了晃,就见那女子微笑不语,随即少年起身正打算下来,突然哎哟一声,脚底一滑就往下栽,登时众人惊叫起来,有胆小的骇得捂住眼睛,而胆大的人却见那少年分明有意玩笑,半空中足尖倒勾竹竿,一个利落旋身后展身如燕,一手提灯一手拉过女子麻溜的越过人墙,如江舟入海般转眼消失在喧闹之中。
也不知是谁家的俊俏郎君,只可惜……只可惜已有佳人在侧……唉…
看热闹的人群中,少女们无不惆怅的叹息。
“方才分明瞧着我要摔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郑曦扬眉瞧着阿羡,街上人头攒动,置身其中竟不觉寒风刺骨,细雪微飘,被高处连绵的花灯晕染成点点浮光,无声的四下翩飞。
“知道会摔的话,你又怎会上去?”
阿羡一副了然的模样回答,注目于郑曦手里那盏玲珑的薄胎蓝琉璃灯笼,只见灯壁纯净明澈,其上细琢着极其繁复的二十八星宿图,方才点起时清光漫漫,如坠星海之中,此时拿在手中细赏,灯体呈现出幽丽沉静的色泽,连带着明艳的珍珠灯穗都柔和了几分:“好明净的成色,烧制时或许加了瑟瑟石,果然是珍品。”
郑曦见状索性将灯往她手里一放,笑道:“你自然是识货的,那正好,送你了。”
“阿曦赢的灯,给我做什么?”
“我不要这个,”郑曦拢袖道:“若拎着它回去,被家里那群老头儿知晓,还以为是哪家小娘子相赠,又要念叨什么成日间四处游荡,有这功夫还不如早日娶亲生子以承香火,听得人头疼,还是免了。”
她说话间免不了大夫习惯,细细观察了阿羡的气色,见比数日前好了许多,不禁欣慰起来。
阿羡和她并肩走在一处,闻言微微抬头:“总有一日待阿曦做了家主,换回女子装扮,到时候可别忘了叫我去瞧瞧几十号老头掉下巴的盛况……”
“说的倒容易呢。”郑曦淡淡一笑。
一只极细的朱漆小匣子忽地搭在她袖上,郑曦莫名的接住,打开后才发觉是支通体晶莹的白玉凤簪,然而细看来妙处却不在那白玉,而在于格外含情的雕工下,凤眼与翎毛下竟如此柔艳且从容,凤嘴里垂下的细细流苏,似流过掌心的一股霜雪。
“原来你得的是这件彩头,果然挺不错。”郑曦赞赏一番,将小匣子递了回去。
那只小匣子复又回到了她手里,这次是有人将东西直接放进她手里,并替她合拢了手指。
“要这些玩意做什么我又用不上……”郑曦嘟哝了一句。
“总有能用上的时候。”阿羡眉眼含笑间像笼了一层柔和的烟,她慢慢松开手,满意的见那小匣子没有再被推回来。
街心本就人多,现正有舞队过来,开锣鸣鼓的耍起了傀儡戏,众人纷纷探头伸脖想一睹为快,人潮如风掠湖面,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真不知哪来这么多人,我看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说话才好。”
郑曦一横袖将人潮挡在袖外,先避开一只差点踩着自己鞋尖的脚,又挟裹着阿羡闪过一串几乎要滑过面颊的糖葫芦,闪身避入了最近的茶楼。门前伙计见贵客上门,打起笑脸相迎,揣度着这良辰美景,男女相携而来,必有一番情话私语,便将二人引至楼上临窗雅间,临走时还不忘朝郑曦露出个讨好的精乖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后大方落座,另有热情的伙计提瓶献茗,郑曦平日里对甜食并无特别的喜好,见阿羡兴致盎然的让伙计将招牌茶点细细报来,不由放宽了心,端茶慢饮了一口。
茶香四溢,瓷盏透出的暖意慢慢渗入肌肤,舒服的让人有些惘然。
她本是趁着元宵节,邀阿羡出来散散心,不料看来看去,阿羡都一副与往常无二的模样,郑曦略松了一口气,心中忧疑又起,发生了这么多事,一个人……当真可以平静至此吗?
何况,除夕前夜所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她的眸光垂落在茶汤之中,不自觉间思绪微飘。
十二月二十九.深夜
羡归飞.客房
乌云蔽月,寒风凄迷。
郑曦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透了透气,屋内暖炉点的太足,让人头脑昏沉,陪侍的飞雪早早被她赶去休息,同羡归飞原本的侍婢小藕小桂歇在一处,她却无心高卧,索性拢好外袍,将窗推的更开。
廊下寒风刮的肆意,仅有的几点灯笼摇晃出纷纷乱影,让人越发心神不定。
自费家大火后已有两日,此案发的突然,一夜之间便传遍附近的茶馆酒肆,成为一时谈资,可惜凶犯月娘下落不明,临安府也曾差人往月娘家中缉拿,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得无功而返。
郑曦明知其中有诸多蹊跷,却无心多顾,她更关心的是,那夜之后,阿羡何在?
众人这两日四处寻人却毫无结果,她虽硬要留在这里等人,却除了等之外也毫无办法,眼见明日就是除夕,天寒地冻的人能去哪?
风声幽咽,屋顶瓦片发出极轻的滑动之声,郑曦愕然抬首,几乎是同时窗外有黑影一闪直往后院奔去,她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怕冷,一把抓过起夜灯笼夺门而出!
是谁夜闯此处,竟如此肆无忌惮!
不料那团黑影一掠之势奇快,数息之后没入后院,竟突然消失了。
郑曦察觉不对后立即止步,心中忽然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不敢说这算不算是种熟悉感,但身体比心念更快,提着灯笼的手已高举起来打算印证心中所想,烛火被风吹飘摇不定,不时的现出幽蓝之色,几乎随时要灭了去,就在又一次的明灭一瞬,身后浓如墨色的树影中乍然滑出一只手,无声的往她肩上抓来!
郑曦反应敏捷,一招反手擒拿,触手立觉的滚烫温度让她马上松了劲。
她惊喜之声还未发出,已变成了惊讶,或者说是难以置信。
对方陡然开指如勾一手扣颈,同时脚下一式“倒踢玉冠”,将灯笼踢飞数丈!
那灯笼跌落后烛火侧倒,在风中呼啦一声燃烧起来。
这几招突如其来疾逾电掣,郑曦一时不察被勾倒在地,火随风涨,对方背对火光面目不明,远远照来,那纤秀的轮廓仿佛被瓢泼了一层幽红的虚影。
郑曦一手格住一击,一手急抚颈侧,惊怒道:“阿羡!你要杀我不成!”
方才那一抓几乎透骨而入,好在她闪避及时并未抓出伤口,她的血因为幼时某些缘故含有毒性,再深一分岂不糟糕!
“火………”
原本不发一声的人微微一滞,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微颤,气息急促。
火?难道说的是那个灯笼的火光?
郑曦此时才看清她左手抱着数卷画卷,不由心头一沉,阿羡这情形看起来绝非寻常,大有神智昏乱之象。
思及此处,郑曦指掌一翻,一枚金针急刺阿羡左臂,她深谙医道认穴极准,这一刺出招潇洒,就算一流高手被刺中穴位也会脱手,果见对方立即伸手格挡,郑曦趁隙翻身跃起,同时挥针直追其后颈风府穴!
呼的一声袖风掠面,郑曦不料阿羡重穴挨了一针后尤不忘挥袖反击,她仰脸急避,指间金针破空而出,她的金针本就不是暗器,这一下根本伤不了人。
但只要拖得一瞬就够了,因为她本就要的是这毫厘之差。
第二枚金针已毫不留情的没入肺俞穴半寸!
阿羡一个踉跄,脱力栽倒,郑曦急忙将人捞住,心有余悸的喘了口气。
果然……
神智昏乱,又兼高热。
郑曦大为皱眉,身为大夫,她看过不少因受到强烈刺激而沉疴难起的病人,深知人之七情五志,无一不是伤人利器。
只是……她认识的阿羡,像是这种人吗?
“阿曦,再搅下去,这五色乳糖元子可要变五色粥了。”
阿羡笑眯眯的声音凑近时,郑曦才发觉自己已走神许久了,那碗卖相讨喜的五色乳糖元子已不知被自己用勺子搅了多少圈,滚热的端上来,此时搅成了温的。
郑曦定下心神,将碗推至一边:“阿羡,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
“郑大夫的指教,我一定洗耳恭听,”阿羡笑眯眯的舀起一颗桂花芝麻馅的乳糖元子:“但元子也不可不吃,凉了可不好吃了。
“别学那些人的叫法,叫的我七老八十,”郑曦撇了撇嘴,随即皱眉直视阿羡:“前些日子我替你细细诊过脉,虽不知你旧伤从何而来,但绝非小事,所幸有名家早用过‘封穴固脉’的高明法子为你疗伤养气,如今情况尚算稳固,只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她竟不问来龙去脉,只问一句你以后打算如何?
“你不问我点别的?”
“别的有什么要紧,我并不为前尘往事与人相交。我只问你,你可需要我帮忙?无论是什么我都……”
“嗯……?”阿羡眉眼微弯,竟似认真思索了一番:“阿曦金针之术了得,可解得开我身上的封穴之法么?”
郑曦一怔,随即醒悟自己并没有听错:“你胡说什么!”她急急去拉阿羡的袖角:“我虽没太大本事,但至少能保你安稳,要是贸然解开,又无更好的法子,后果实在堪虑。”她突然瞧见对方眉眼弯的更加愉悦,一时别过脸:“……阿羡,别拿这个玩笑。”
“还是这般较真啊,”阿羡小小的吐了吐舌头,随即微微笑道:“放心吧,替我封穴的人内力极高,便是我强要你解,恐怕也要数月之力,如此稳固,阿曦也少皱些眉罢。”
她的语气像一朵静谧舒展的花,没有丝毫让人不悦的气息:“几年前我确实受了点伤,所幸得高人相救,如今已好了许多。”
“不知是何方高人?” 郑曦听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心下黯然,好了许多?
那么从前的你……又是什么样的?
她衣袖甚宽,平日里只露出指尖来,闻言将袖子微挽,挑了一枚糖霜果子放在郑曦手里,继续说下去:“萍踪一聚而已,对方没留下名号,多亏这位前辈,这几年我过的很好,若不是月娘盗画,我竟不知从羡归飞到费郎君的园子距离竟是如此之短。”
郑曦听在耳中,只觉心绪纷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阿羡却很平静:“封穴后真气不畅,那晚我一路追去好生勉强,等寻到时,月娘以画做柴,烧的只余下数卷。”
她顿了顿,半晌接着道:“从栽霞村出来后,我突然想问他一个问题,快到时才想起,他是再不能回答了。”
郑曦很清楚她说的是谁。
那枚果子在手里太久,糖霜微微化开,黏腻的有点难受,郑曦一动不动的盯着阿羡,心底有点发酸,栽霞村在城外向东数十里,费丹下葬之山却在西面十余里,寒夜难行,你来回奔波却依旧几乎无可挽回,为何还能如此平淡的说出口?
“那时候我想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一切,终究只与活人有关。”
阿羡脸上渐渐又有了笑意,目光滑过右掌,半个月前的被灶火灼伤的地方已好的只剩淡淡的红痕,这多亏郑曦隔三差五送来五花八门的良药,虽然她明知其中许多并不是用来治风寒或者烫伤的。
她轻轻将郑曦手中那枚糖霜尽化的果子拈开,又摸出一方丝帕替她擦了擦手。
“临安府那边你放心,月娘不会回来了。”
窗外的远空中炸开数团焰火,倒映在眼眸中莹彩闪烁,楼下的欢呼鼎沸,鼓乐喧天。
二人静静对坐了一阵,郑曦叹了一口气,首先开口说起诸般调养理气之法,又将送去的各种药如何服用,何时服用等事宜一件件说来,阿羡皆含笑乖顺应下,对此毫无意见,仿佛如吃蜜饯喝甜汤一般,乃是愉悦之事。
待从茶楼出来,人潮终于随着舞队的前行松动了许多,空气中飘来阵阵甜丝丝的香味,却见道旁的糖画摊前高高挑起布幌,其上绘着十二生肖的图影,可惜画者技艺拙劣,猴短尾牛缺角,鸡少冠鼠耳小,尤其是当中本该最威风凛凛的虎,斑纹活像被揉成一团的蛇,成了四肢懒软的花脸怪猫,引得路人捂嘴发笑,不过孩童们却不在意,缠着大人直嚷着要买。
“这手艺……怎好出来摆摊?”
郑曦啼笑皆非,阿羡注意力却在布幌上:“模样倒有趣,说不定是专为吸引客人呢,”她往摊子那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阿曦想要的话……也给你买?”
郑曦有些好笑,下巴微微一扬:“也不知是谁像小孩似的爱吃糖,我在这等你。”
刚巧买糖的客人散了一拨,阿羡这才看清摊主是一对十六七岁的兄弟,弟弟卖力的在小炉上搅着糖浆,哥哥正手持长勺,低头勾着糖画,神情专注大冷天里竟鼻尖冒汗。
“烦问小哥一声,可是画什么花样都成吗?”
哥哥闻声抬首,擦了擦鼻尖的汗珠,为难的挠挠头:“这位娘子,我兄弟俩今夜原是第一次出摊,光画生肖已不成个模样,哪还能画别的啊!”
弟弟却不愿错失生意,从炉前仰起个笑脸:“要不娘子就画个虎吧,这个我哥画的最像!”
阿羡笑了,指着布幌:“莫非是这只?这可不像老虎,倒像猫儿,不如……就画只猫儿给我如何?”
兄弟俩眼睛一亮,哥哥道:“猫有什么好?还是画虎罢!”
弟弟连忙接到:“有生意也好!要什么样的?”
阿羡乌瞳一转:“要就要‘金眼夜明灯,额耸小重山’。”
弟弟瞪大了眼睛,小心应答:“怕只怕‘乌星偏打眼,旋多面上凶’。”
阿羡微微一笑:“‘打眼风行猎,旋多雪中猇’,不知……这生意还做不做?”
“风冷腿打颤的天,五文再少不得了!”
旁人只见哥哥问好花色后手腕旋动,细如牵丝的金黄糖浆在光滑的石板上迅速凝成一只金眼猫儿,他将竹签往上一按,小铲一翻,忙不迭地递了出去。
弟弟接过铜钱放进袖里,道了声谢,笑出一口白牙:“刚下了点雪,路上怕滑,娘子可得慢行缓归啊。”
买糖的客人再次多起来,待阿羡的身影施施然没入人潮后,兄弟俩麻利的收起摊子,一人兔子似的钻出人群,另一人背起一应用具,嚷着要买明夜请早,迅速转进了旁边的暗巷。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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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说明:(又名:反正不会细写干脆ry)
1.阿羡失踪的两天内到底干了些啥?
由于一系列的会心暴击,阿羡SAN值跌到谷底,月娘趁机偷袭被她当场反杀,她将尸体和现场细心处理后,天明前带着画前往费丹坟墓所在的山头,(由于强用轻功追出太远,到月娘家时就很不舒服,再加会心连击和一夜奔波,还未到墓前就已力竭)最终也只在半山腰静坐了一天。
等缓过来后找了个地方尝试冲开身上的柯云内力的钳制(封穴固脉),当然毫无意外的失败了,并导致轻度走火入魔,因为受寒高烧和走火入魔的缘故才会神智昏乱,仅靠潜意识强撑回家。
所以郑曦提着灯笼追来时,她潜意识里不允许“火”靠近,就……(合掌念佛
2.郑曦所扎的穴位有什么讲究吗?
风府穴(后颈)配合肺俞穴(背上)可以理气解郁,镇静安神,主要是治癫狂的……
不过下针要准也不能太深,不然会适得其反……
3.为什么阿羡后来完全没提殴打郑曦的事,是忘了吗?
暂时忘记了,不过之后她会想起来的。
4.为什么阿羡突然淡定的坦白了病(?)情?
因为那天醒来她立即从郑曦的纠结小表情里明白对方知道了,干脆找个机会直说,但其实好像……说了也和没说一样啊?
【划掉】谁让郑曦是个狮子座呢,容易炸容易哄,但还是要对朋友好点。【划掉】
5.旧伤确实好了很多吗?
柯云老神棍的手法类似于逼你早睡早起不然就让你断网一个月,平心静气几年下来,确实好了不少。
6.后面两兄弟的糖画摊子上的迷之对话是?
潜渊会隐虎堂暗语,隐虎,猫也。潜龙,蛇也。其实LOGO分别是蛇纹猫和虎纹蛇。
(是那两兄弟画的太丑才引起阿羡的注意……一般画的工整她还真不会理!)
这几句是古代相猫术的专用语,比如“金眼夜明灯,额耸小重山,”古人认为金眼无暇,头上有山纹/弓纹/王纹的都是勇猛的好猫。但眼中有黑痕,身上的毛旋很多的猫,就是又懒蠢又短命多厄的猫。
这短短几句翻译过来就是:
“我看了暗号,你们要找潜渊会隐虎堂的人?”
“你能带我们见的是什么人?”
“我能带你们见主事人。”
“可别说大话,我们说的是要命的倒霉事。”
“再倒霉要命的事也要解决,你敢不敢跟来?”
“来就来,我们走的慢,你可得别走太快!”
虽然下篇潜渊会才正式上线,但已经忍不住在说明里先上线……(憋不住
潜渊会设定: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5387/
我也赶个猴年马月——!
突然回到地宫虚阵,穿越时间的旅行者(
林鹰扬早上醒来时,面前熄灭的火堆旁已经只剩下自己了。
地宫里不见天日,他也不知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外面又是白天还是黑夜。空旷的石室里除了翻身时衣服的窸窣响动,就只有柴堆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了。
他当然希望连海生和谢楠云只是暂时离开一下,去水潭旁清洗或者探路。可惜包裹下的字条和草药清楚的告诉他,那两人已经原路返回,趁着大家入睡找寻阿朗去了。
趁着大家入睡,抑或是趁着他入睡呢?
昨日这地宫一行人在石室里摸索了约莫一天,除了中间圆形墙壁上诗词和那无数青石小门外,并没有其他收获。虽然大家隐约感觉这四首诗词指引着正确的通路,却没有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几个功夫好的汉子试着抬起过几扇小门。小门内里的窄路弯弯曲曲,尽是些看不到头的迷宫。
若是没有这谜题,指不定大家还愿意去闯闯迷宫探探路。但这诗词就这么堂堂正正的写在石柱上,众人便面面相觑,没人肯先跨出一步。生怕自己进了机关,旁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奔着宝藏去了。
就这么耽搁了一天,无论来寻的是人是宝都毫无进展。
不甘在这间石室里浪费更多光阴,谢楠云趁着其他人准备休息的时候,小声提议返回水潭寻找阿朗。只是自己话还没说几句,却被林鹰扬打断。本以为他会提出些更好的安排,谁想他竟开口讲起利弊来。一条一款像是细细算过一般:什么地宫不可测,寻找阿朗可能危险重重;又什么应先找到出路,带更多人离开,否则粮食药品耗尽,遇险的就不止阿朗一人。
谢楠云虽觉得这些话有几分道理,可让她直接放弃阿朗又实在不能。待林鹰扬说完,她就追问了几句。只是对方没有妥协的意思,谢楠云听他解释了一会儿,便只点头不再开口了。
连海生这些年的经历也不是白来的。他见林鹰扬固执己见,就借个空隙在两人间打了圆场,岔开话题去了石柱上的谜题。谢楠云还纳闷着,见连海生向自己使了个眼色,遂心领神会的把话往诗句的方向接了下去。
三人漫无方向的分析了一会儿诗词的事情,便像前日一般靠着火堆和衣歇下了。
林鹰扬以为找阿朗这事,昨天说完就算过去了。可看今天这情况,自己恐怕是完全没有得到谢连二人的认同。
去找阿朗固然没什么不对,可留在这里不也是为了大家都好,那两人又何苦偷着离开。
他自然担心阿朗,但在这地宫里,无论阿朗、连海生、谢楠云,还是他自己,都只是一条人命而已。没有谁的命比其他人的贵重,若是去找阿朗会让谢连甚至更多人遇险,对他来说便是不值得的。
奈何担心朋友天经地义,自己这一番考量,搞不好只能称作是无情无义了。
那便无情无义罢,这种情况下行事的道理难道不就是抛弃私情,保全大家?看着两人留下的东西,林鹰扬心中气恼,却又突然想起初相遇时,阿朗得知自己年纪最大,嬉笑着让大家喊他大哥时的神情。
难得有了“兄弟”相称的江湖朋友,却这么快分道扬镳。林鹰扬虽然固执己见,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这兄弟的称呼,心里五味混杂。生气担忧和着些别的什么搅在一起,撞得前几日接触了潭水的伤口隐隐作疼。
不一会周围谈话声渐响,其他几堆篝火旁的人们也大多开始转醒,林鹰扬理了理睡皱的衣服,也算是下了决定。既然谢连二人决心出发寻找阿朗,自己便试着带大家找到出口吧。
心中计划着今日的行动,林鹰扬从包裹里掏出油纸包着的干粮,凑近还留着余温的柴火烤了烤,慢慢吃了起来。还没吃几口,沉重的脚步声便在耳畔响起。
“小子,”传来的果然又是昨天那个大汉的声音,“你那两个小朋友怎么也不见了?”
林鹰扬懒得答话,又吃了一口手里的猪胰胡饼。这胡饼是出发前在东京脏三排队买的,当时只吃了一个。剩下的这些放了几日,口感已经大不如前。
“怎么?找不到理由了?”大汉见他不应,不怒反笑,“这过个水潭少了一个,睡一觉又少了两个。怕再一闭眼,就一起杀过来了吧。”
“杀了你能有什么好处?”林鹰扬心里本就有气,听他这么污蔑,说话也冲了起来,“不论其他,就说最早离开的朗大哥,如果你打不过我,即使他要害人想必你也拦不住。”
大汉被这么一顶反而也有些底气不足。他瞟了瞟林鹰扬手边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黑刀,又问:“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有什么原因非要挑个晚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走。”
“怕是这人铁石心肠,丢了同伴不去寻,被那两个人抛下了吧。”旁边一个高挑的女子接口道。
林鹰扬虽不是父母捧在手中的宝贝,却也是生在贵族家里,哪听过旁人当面这样指点自己。他一时气结,张口要辩,却又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们要是怕人分宝藏,倒是有件好事情还是告诉你们。”方才说话的女子也不做解释,只用眼神示意着脚旁的地面。
前日曾帮着三人说话的青年像昨晚睡着时一样俯卧在地上,已经有些僵硬了。坐在他身旁的佩剑女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下就连之前咄咄逼人的大汉也沉下了脸,几个在寒潭里受了寒,还在瑟瑟发抖的人跟着抖得更厉害了。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之前的话题,大家纷纷转开头,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林鹰扬看到有人偷偷把死去青年的干粮火石放进自己怀里。只是现在开口难免火上浇油,就也跟着大家转开头,装做没看见的样子。
不过那些人确实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如果就这么困在这里,最后决定生死的,就是口袋里的粮食。
可阿朗离开时两手空空,也不知道去找他那两人干粮有没有带够,有没有枯藤残枝点火取暖。
“干在这坐着,谁都出不去。”坐在后方的员外终于开口:“大家分头去找吧,这么耽误下去,我儿子只怕是要危险了。”胥员外清了清嗓,“这样吧,找到我那儿子的,赏金再加一倍。”
这话一出,有人立马站了起来。还有的人虽不情不愿,却也点头表示了赞同。
跃跃欲试的的人们背上行囊自告奋勇的分了几队。林鹰扬虽然也想去一探究竟,可见了胥员外有些警惕的眼神,就干脆的断了这心思。倒是那胡子大汉不知是觉得他功夫不错,还是不放心他出去探路,竟主动建议林鹰扬留下帮开石门。
林鹰扬也不反对,索性坐下来继续吃自己的胡饼。
几队人风风火火的走了,石室又恢复平静,倒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林鹰扬对着四首诗看了一遍又一遍,也还和昨日一样没什么头绪,只觉得脑袋和腹部伤口一齐发痛。想起先前给阿朗找的闹肚子的借口,又有点哭笑不得了。
TB了一个C...
困得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明天想起来再说吧……
一
虽然已入了秋,但秋老虎仍然燥得厉害。茶棚旁的槐树叶子都发了枯,蒙着一层沙土。路两旁的稻田里也只剩薄薄一层水迹,禾苗耷拉着叶子。一个个晒得黝黑干枯的庄稼汉们盘在田垅上愁眉苦脸地互相唉声叹气。官道上的往来行人也都个个汗流浃背,额发湿漉漉地粘在额角颈脖上。不讲究的脚夫甚至袒开上衣盘在腰间,赤膊挑担只求一点通透凉意。
“哎李叔,你说那人是干啥的啊。我咋瞅着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趁着换茶水的功夫,王二扯了扯掌柜的衣角,朝茶棚一角扬了扬下巴。茶棚远离喧嚣人群的一角坐着个人。坐着个人,并不奇怪。官道上的茶棚本来就是供人歇脚的地方。但是这般酷热天气,他仍然穿穿戴整齐,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也看不出丝毫觉得天气酷热难当的迹象,只悠闲地摇着扇子远眺对面的稻田,这可着实有些奇怪了。
茶棚掌柜李金冷着脸横了王二一眼:“你管客人做啥。好好倒你的茶!”
王二吐吐舌头,端着茶壶窜出去了。李金埋头算账,眼神却一直往茶棚那个角落里飘。
太像。又不太像。
这大中午的,李金觉得更热了。手里全是汗,笔直往下滑。
十四年了。
他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账本,但什么都没看进去。账本上的文字恍惚间扭曲着,墨迹跳起舞来。绕成一幅幅十四年前的情景……
十四年前李金还不叫李金。那时候寨子还在,虽然不大,但也养活了几十个兄弟。老大是道上的,一把镶虎豹纹的大砍刀能破金石,附近三十里地不论哪条道上的,见着了老大也都得礼让三分。那个时候大家都活得多么恣意痛快……
李金猛地合上账本。“啪”地一声,把王二和附近茶客都吓了一跳。但角落里的那人,却只望着棚外的稻田,听见也好没听见也好,根本没往这边瞧。
也许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毕竟十几年前的自己也只是寨子里的一个杂兵。而那个人……那个少年,那个煞星,却是老大身前的大红人。
也许是自己杯弓蛇影,只是个和当年那个煞星长得像的过客。
但是……若能给老大和寨子们的同伴们报仇……
李金咬牙定定神,从抽屉暗格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看似不经意捏破,小撮粉末洒进刚沏好的茶里。他做这事只凭一只手全拢在袖子里,谁也没有看见。转眼间粉末便彻底消失无踪,这才端了过去。
“客官,给您添茶。”
那客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但端起茶杯还未入口又放了回去,回头看他:“我要的是清水。”
就这一眼,李金心里便如同击鼓一样狂响。这人容貌变了,但那抬头看他的神态却是和十四年前如出一辙,李金化成灰都认得。他紧紧攥着茶壶把,指节发白,脸上却仍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是……小店送的。”
那人抬头看他半晌,垂眼摩挲杯口,轻笑道,“真没想到在路边还能见着这么慷慨好客的茶博士。左右闲着无事,不如您给我讲讲这当地的见闻吧。”
“您说笑了……小的还得管店呢。您慢用,慢用……”
李金陪着笑,点头哈腰想往回走。那人并不饮茶,执扇子轻推茶杯,又轻笑一声,“这地界离襄州也近了。想当初我刚下山时做过许多事,都是在这附近。只不过事情太多,格着时间又长,柳某愚钝,有些往事实在记不住了……不知您是当年哪件事的哪位人呢?”
李金的背顿时僵住了,但多年掌柜生涯让他的笑还挂在脸上。他勉强张开嘴,“您说什么小的完全不懂……”
“下次若要送毒茶来,您大可让不知内情的小二来。他至少不会一边僵笑一边冷汗不止。”那客人放下茶杯,嘴角眉梢带着笑,狭长上挑的眼角,眼神却有些冰冷,正是柳云岸。“我不知这茶里有没有毒,但是看你的神色,却是一定能知道茶里有古怪的。”看李金僵笑着脸不说话,他顿了顿视线又落回道路旁的稻田,也许是回忆起当初,颇有怀念之色。
“这地方离我当年出师下山的地方近,当年又年少轻狂,做事总有些疏漏……有些仇家能认出柳某也不奇怪。看你武艺平平,在茶里做手脚也就不足为奇。”他突然朝李金露出春风拂面般的笑容,那笑容和李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灿若春花,却让人不寒而颤。“你若告诉柳某,杀我所谓何事,柳某就当这茶馆没有来过。”
李金终于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柳云岸对面的长凳上。柳云岸也不着急,摇着扇子欣赏稻田野趣,一手把玩着手里几枚铜钱。眼前这茶老板大概四十来岁,有些粗浅功夫在身,长得实在没什么特色。这类他打过交道的人太多了,他刚下山那会儿惹的事情又多,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结下的仇怨。
“莫老大……”
“莫老大?”柳云岸眯起眼睛,“莫老大……莫老大……啊,你是说莫要?你是青波寨的?”不等李金回答他旋即笑起来,似乎想起什么了,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我当年太年轻,没有记住寨子里到底都有多少人就屠寨。果然还是漏了……”
李金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但仍然咬牙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杀莫老大……为什么要杀寨子里们的兄弟……莫老大对你那么好……”
“……对我好吗”柳云岸笑笑,若有所思,“确实……也算是吧。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第一个男人,如果他不阻拦我回山,我也不会杀他。”
“……回山?”李金茫然的重复。他想过许多次眼前这人屠寨的理由。也许是另有他不知道的恩怨,也许是另有他不清楚的利益。但是……回山?
“我那时候还没有出师。只是提前完成了师父的任务,这才在青波寨停留了几个月。”
“……我不明白。”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他不听我解释,不许我回去。甚至拔刀相向。”柳云岸耐心地解释,仿佛对面是三岁小儿。“结果杀了他之后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也向我杀过来。我就只好把他们全杀了。”
李金仍然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十四年前那个夜晚,前一刻还在笙歌簧夜,转眼间就看着有人满身血污地从大厅里奔出来,又或有人持枪拿剑冲进去。四处都在喊柳风吟的名字。但冲进去的人越来越少,奔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他最后只看到少年穿的一身大红衣裳面色平静地走出来,一手持剑一手翻看地上的尸体,若是还有气就再补上一剑,平淡冷静得犹如割草砍柴。他躲在木桶之中又拿茅草盖住顶盖,这才躲过一劫。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他爬出来,柳风吟早就出了寨,不见人影。晨光之中他看着满地尸体,血流成河。猛然间他才意识到,昨日那少年穿的哪是什么大红衣裳,而是平常他爱穿的那身白衣,只是被血从头到脚染透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柳云岸叹口气,言语间仿佛谈论今年收成不好十分可惜。“杀你们老大莫要,屠青波寨,这本不是我想干的,我也很遗憾。”他合起纸扇,站起来拍拍李金一侧肩颈,“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多谢你的茶。”
李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几乎哑掉,声音嘶哑难听犹如坟墓里爬出的死人又开口说话。
“你……真的不杀我?”
柳云岸看他好一会儿,这才淡淡道,“我已经发过誓,答应过人,不到必要时刻绝不拔剑伤人。”他端正的嘴角漏出一丝笑来,竟显得有些艳丽。但如浮光般转眼即逝。“不过……”
眼见柳云岸伸手揣进怀里,李金脸色大变想倒退三尺,却被脚下长凳绊住。柳云岸哈哈大笑,放进李金手里几枚铜钱。
“茶钱总还是要付的。”
他说着,戴上斗笠,翻身上马走了。
二
柳云岸这次中秋后突然收到师父下的召回令,便向镖局横告了假,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傍晚时分进了襄州城。这时候他倒也不急着赶路了,找了间客栈住下,又在市集里这里逛逛那里看看,买了好些东西。第二天清早把马寄留在驿站里才继续上路。他穿过西城门,从官路绕进一条羊肠小道。两边树林渐渐繁茂,不多时已织成覆盖天地间的绿锦。道路也变得越来越陡峭,俨然已是上山之路。再往上,路也很难看到,只是有的地方植被稀疏一点,有的地方植被茂盛一些。偶尔露出几块破损的青石板台阶,便是路标。翻过两座山头,沿着山谷溪水继续,到日头高挂时柳云岸才停下来。
这里溪水已经变成一道小河,两岸山石林立,虽不高,却十分险恶。四处都是长着杂草的石青色峭壁,偶有几棵树从石缝里钻出。一边有座栈桥,但早已年久失修,一半淹在水里,对面山崖之间隐约可见一条碎石道路,不远处是又是一处树林。柳云岸端详片刻,突然足尖使力,衣衫纷飞间,人已落在对岸。他轻车熟路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几栋竹屋围成一圈院落。院里有鸡有鸭,和他记忆里没什么区别。有人正在院里打扫,看模样只是个寻常农家人,看到柳云岸出现在院门口,呆立几秒,惊慌失措地丢下扫帚就往竹屋里跑。
听声音,竹屋里似乎有两人,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声音清脆婉转,是位姑娘。
柳云岸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师弟和自己自己相继下山之后,师父一人住着,必然过着无人打搅的清静日子。可没想到是这么热闹。难道是师父在他下山之后又收了一个?
但他仍不慌不忙放下行李,毕恭毕敬地朝竹屋弯腰一施礼:“师父,风吟回来了。”
屋里没动静,隔着竹帘柳云岸隐隐看到屋里一人扯着屋里坐着的人影说着什么,又被坐着的人影猛地截住了。柳云岸再度躬身施礼:“师父,风吟回来了。”
“哼,我没什么徒弟!”竹屋里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回答,随后就是略小声些的,“一个二个出了山就浪到边了,都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亏我养你们十几年,一朝放出去就跟没养过一个样!写了信十年八年也不回来一次。下了召回令还要在下头城里盘桓,一定要踩着点儿玩够了才算够本嘛。这么讨厌山里,别回来了!”
屋里人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气,轰隆隆雷鸣一般。柳云岸低着头维持着躬身行礼的模样,等屋里人絮絮叨叨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恭敬回道:“风吟在临安偶得一坛二十年的状元红,想山上饮食清淡,又在城下西市当年师父常去的醉仙楼买了二两烤乳鸽,二两蜜汁烤肉。最近天气炙热,食物容易腐坏,师父不收风吟,至少派人把酒菜收了罢。”
竹屋里一时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先前院里打扫的那人跑出来,接过柳云岸带来的酒肉并行李等物。他这才发现这人是哑的,能咿咿呀呀发出些声音但说不出话来。手脚麻利但不会武功。一位须发花白,骨架高大却有些弯腰驼背的青衫老者站在门口,拿拐杖咚咚敲着门框。一妙龄少女搀扶在侧,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茶白儒衣,朱砂长裙,明眸皓齿,正毫不掩饰地好奇地望着柳云岸
“还傻愣着干什么,滚进来吧。”
这老者便是柳云岸的师父梅天一。他性情古怪别扭,几十年前便在这襄州城附近山中独居闭关。平常避世清修,偶有下山江湖里总会翻起一阵惊涛骇浪。偏偏剑术修为已趋化境,江湖因而尊称一声天一老人。后又先后收了两徒弟,日常起居基本由徒弟们照料,更加深居简出。
“是,师父。”
柳云岸随两人进了屋。屋里陈设还是如他下山时那样分毫未变。只桌上梅天一自案几边坐下,便挥手让那少女离开。少女嘴巴撅得老高,缠着梅天一胳膊还想说什么,被老人冷厉的眼刀挡了回去。她瘪瘪嘴,虽一脸不乐意,倒也乖乖听话离开。侧身经过柳云岸时,那股不乐意转眼变成满脸好奇。
真是如六月天,变脸比翻书还快。
柳云岸垂手而立,神色如常。待少女走出去才开口道:“师父这次下了召回令,可是有什么事情?”
“哼,没事就不能把你们叫回来了?一个个狼心狗肺。听鹤那小子呢?还在外面混着?”
“风吟收到召回令便即可启程了,并未与师弟联系。不清楚他的动向。”
梅天一脸色更加不好看,最终却只是长叹口气。
“算了,这事你来做确实更合适。”他从手边抽屉里摸出块玉牌交给柳云岸,柳云岸一眼便看出,这块与师父的信物“寒梅图”玉牌均是同一玉料中所出,上好的羊脂玉带半边红沁,约莫半个手掌大小。白的半边温婉细腻如美人肌肤,红的那半边则像是美人肌肤浸着鲜血般殷红。
“你拿着这个,按着天宫二十八星宿打一副图,打什么随便。自此以后就是你的信物。”梅天一道,“有认识的人看了自会帮忙。”
这没头没尾的,实在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柳云岸有些疑惑,“师父说按星宿图打,又说打什么纹样随便……”
梅天一解开腰间玉牌递给柳云岸。两相对比下柳云岸顿时了然。梅天一的寒梅图用的是立体浮雕的手法,看似是顺应红沁纹理一丛梅枝在雪上怒放,有的三五成群,有的连成一片,但若单独注意每朵单独的梅花,顿时会发现这实际就是二十八星宿图。
“风吟明白了。”柳云岸躬身送还玉牌,“不过师父召风吟回来,要做的不是这个罢?”
“嗯。”梅天一向来不是讲废话的主,如今更是开门见山,“你这次下山以后,要找一本书——具体来说,是要找一幅字……或是说,一幅图。”
柳云岸疑惑地抬头。他可从未见师父有过这般模棱两可的描述。
“最早的版本应是在一对巨大龟甲之上,刻以甲骨文。另有一册子,对这龟甲甲骨文有详尽的解释批注。龟甲是殷商时期的先辈们所留,是我派武学之根源。你若能找到固然最好,不过如今失传已久,只怕是已经没了。那本册子则是手撰,上详细记着龟背上的图与字,虽然不及龟甲年代早远,但也算是本门武学源头之一。能找到这个也算成了。”
柳云岸点头,“风吟明白了。不知那册书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你看到它时自然就明白它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梅天一皱着眉,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他顿了一顿,紧盯着柳云岸,“风吟你跪下。”
柳云岸依言跪下。
“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决不偷看研究,琢磨那册子里的任何内容。”
柳云岸一愣,“风吟若不看书中所写,又如何确定那就是师父要风吟所找的书?”
梅天一拐仗猛敲地板,厉声喝道,“你先发誓!”
柳云岸顿时明白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得道:“柳风吟发誓决不偷看研究,琢磨那册子里的任何内容。若有违誓,便遭天谴,被已逝之人脱去阴曹地府,万年不得翻身。”
梅天一这才神色稍缓,让他起来,“近十年未见,你也长了许多。哎……我自己养的徒弟我清楚。你和听鹤看似不同,但都爱钻牛角尖。听鹤是天生脾性所致,你却是心思太沉,容易把自己给绕进去。”老人眉间愁云更深,端详他许久才继续道,“那本册子虽是本门源头,但是实在过于艰涩诡异。世上比你聪明的前辈也不少,因琢磨那册子最后丧失心神,疯痴下半辈子的可也不少,越是心思玲珑越是容易折进去。我本不想把这件事交给你和听鹤……唉,可师父终归是老了,你和听鹤又都难得一见。师父不想平常见不着你们,可见着了却一个个疯疯癫癫。算师父这把老骨头求你的,千万千万,不要以身试险。”
梅天一这话说得悲沉伤感,最后竟有哀求之意。也许当真是人老了心也会软,他一生桀骜不驯,脾气如铁一般。当年因为犯下某件错事便发誓不弥补再也不回门派,便真的再也没有回去过。独自一人漂泊在外四十余年,对两个徒弟也都一向严厉苛刻,何曾这般示弱?
柳云岸吓得顿时跪立脚下,指天发咒自己不毁违誓,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待师徒两人终于把事情都交代完毕,已是太阳西沉,快要吃晚饭。梅天一让哑伯将少女请进来,柳云岸这才记起来,这竹屋下还有另一个人的。
“师父,莫非是您新收的徒弟,我的师妹?”
“是你师侄,闺名萧柔柔。”梅天一道,“你师叔之前来过,带她过来只是想让她见见世面,历练历练。找册子的事,她一点也不知情。你切勿与她知晓。”
怎么还有师叔?柳云岸从未听师父谈起过自家师门派别。每每他或师弟问起此事,梅天一要么不说,要么便发怒。
正疑惑时,少女推门而入。
“萧柔柔给师叔祖,柳师叔请安——”她略施一礼,便冲过去抱住梅天一胳膊,一颦一笑间尽显小女儿神态,“师叔祖都和师叔说了一下午的话了,都说了什么呀,柔柔也想知道。”
若说这是套话,这套话可有够直白。柳云岸在心里冷冷旁观,面上却一直和蔼可亲。梅天一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大徒弟柳风吟。先见过你柳师叔。”
“柳师叔见安。”
“萧师侄。”柳云岸点头示意,萧柔柔却瘪瘪嘴,满脸不情愿之色,低声道,“萧师侄听起来可真够冷冰冰的。”
柳云岸失笑,放缓语调柔声道,“那叫你柔柔?”他面带三分笑意,哄小孩子时常用这般语调,没一个不吃的。果不其然小姑娘又变的开开心心。席间听到柳云岸之后要回临安,顿时兴奋得睁大了眼直嚷嚷自己要跟师叔一起下山。柳云岸自然想拒绝,可没想到话没出口,他师父倒先一口同意。什么风吟你沉稳,把她交给你照管我也放心,高帽子一个接着一个,弄得柳云岸压根没法开口说不。于是这事也就定下了。
三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下山。柳云岸一早便看出,这师侄天真浪漫,未经世事,武功根基更是浅薄。清灵指尚且会一点,乾坤剑就实在称不上好看,至多只能自保。但她对草药丹药却是了如指掌,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识。指着路边的野草便能说出它有什么功用,什么可以止血,什么可以消毒,什么可以接骨,什么可以断肠,好些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直至同行至襄州城,柳云岸心里便清楚明白,师父
让小姑娘与自己同行,除了让他照管师侄,只怕还有更深一层良苦用意。
两人同行至襄州城,萧柔柔自己买了匹枣红牡马,配了绣金丝白牡丹的缀金珠马鞍,恨不得明天就能飞到临安。柳云岸却怕萧柔柔体力不支,还是坚持在城中客栈过了一夜。第二天出了城门,一路骑行。夏日仍未过去,这一天倒比柳云岸来的那天更加炎热了。不一会儿萧柔柔就叫起热来,额发都被汗湿了,粘在额角后脖子上。
“再一会儿就好。”柳云岸策马在她身边骑行,轻声安慰,“前面有座茶棚,我们待会儿在那里休息,避避暑气。”
“师叔你都没有出汗。”萧柔柔看着柳云岸带着斗笠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狼狈模样也十分惊奇,“怎么做的,教教我嘛?”
“武学修为到了,自然三伏天三九天都不算什么。”柳云岸轻笑道,“现在知道练功的重要性了?”
萧柔柔顿时苦了脸。她心法只练到刚刚能出岛的第三层便再也无心练下去了。和眼前已快突破六层瓶颈的师叔自然不是一个层次。两人说话间已隐约看到了路另一端茶棚。萧柔柔欢呼一声,甩开师叔策马疾驰。可骑到茶棚前,却不自禁停了下来,侧头看着茶棚,眼里罩进一层伤感。
柳云岸也随后骑行至前。茶棚前廊挂了白布白灯笼,内堂里摆着纸糊的人马,正中间的柜台里面摆着牌位。两个看起来是附近村里的人裹着白头巾,在内堂火盆中投纸钱。
这明显死了人,自然是没有茶客了。原本凉爽的外间茶棚空落落的,此时竟显得有些阴冷。
萧柔柔从未见过如此模样,又好奇又有些害怕。下了马躲在柳云岸背后,探出个脑袋东张西望。
“店家,这是谁死了,怎么在这里设灵堂?”柳云岸朝烧纸钱的两人柔声问到。
“这茶棚掌柜的和茶小二都死了,不在这里开,又在哪里开。”其中一人回头看了看他们,又埋头捡起一串纸钱扔进火盆。“这地方不吉利。接连大旱,又突然死人……你们也别在这待着了,趁早走了吧,免得沾染晦气。”
“实不相瞒,柳某几日前还在这茶棚与掌柜的聊过几句,看气色十分健康,茶小二更是年轻体壮,怎么隔了这几天便突然接连去世?”
“谁知道。报官了,验尸的说是暴毙而亡。这大热天的怕急病蔓延,尸身都赶着早早火化了。”另一人站起来,摇头道,“大家都怕来这茶棚也沾染了急病,我两和掌柜的还有些交情,等送他们两上路了,这棚子也得拆了烧掉。”他看看四周,神色隐隐有惊恐之意,突然低声道,“其实我觉得那不是病。”
“别说鬼话了!”先前那人狠狠道,“官府衙丞都验了尸,定了案。你难道比官家的还要厉害,能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可你也亲眼见到了!李掌柜的突然坐起来大喊,「他不会杀我!」「他不会杀我!」……”
“然后他就直挺挺死了!可没人来杀死他!”
他们说得毛骨悚然,萧柔柔白了脸色,更加抓紧了柳云岸的衣衫。柳云岸安慰地拍拍她,向茶棚两人告别,这才走出茶棚。
“……他们真可怜。”萧柔柔一言不发跟在柳云岸身后,秀眉低垂,突然轻声叹道,“如果师叔与我早出来一天,也许就能救到他们了。”
“是啊……”柳云岸轻声赞同,似是无限惋惜。
“如果早出来一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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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与NPC玩儿单机。
小学生作文,流水账文体,并不考据。如果与史实有出入请假装我们魔改(
柳风吟是柳云岸原本的名字。为了统一,全文上下全用柳云岸这个名字。只有剧情中还不知道柳云岸已经改名的人或知道他过去的人会叫他柳风吟。
目前还在中秋以后,地宫之前。是地宫前置任务。
茶棚掌柜是柳云岸杀的。用什么方式我觉得已经写的挺明显的了……( 回来去茶馆当然也是为了看人到底死没死。
又爆字数…而且还拆不开!雷慈这个人真是有毒…每次一写他就爆字数,这次还没有慕容·笔画很多来分盒饭顶锅,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波系男子出没有;
*超级流水账,阅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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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慈已经习惯每天都能在自己院子里看到唐珏这件事了。
元宵佳节,他难得的没有给自己摆下棋局。一早行气练功结束后他到堂内各处转了转,确定了今天没有自己要做的工作,就干脆钻进厨房忙活起来。雷家不少下人都知道大少爷喜欢吃很甜的点心,却很少见着他吃。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大部分时候,他觉得别人做的点心都不够甜。
他喜欢很甜的点心和很苦的茶。这两样东西无论哪一样单独吃,都让一般人觉得有些无福消受。可雷慈不仅两样都喜欢,还喜欢把两样配在一起。他下厨的机会并不很多,能吃上让他觉得足够甜的点心的机会自然也就并不很多了,幸好他是个对任何不必要的事都不太过执着的人,对他而言「自己喜欢的事」几乎都是「不必要的事」,所以一年中能有那么几天时间让他有机会为自己做一些事,他已经心满意足。
“哎,唐公子?今天也来找大少爷啊?”施小佳刚把蒸好的糕点从厨房端过来,便瞧见唐珏已经坐在那儿了。唐珏看起来心情很好,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在这里看见他的时候一样,那日同雷慈切磋后不欢而散的神情就跟从没出现过似的,要不是施小佳还清楚的记得他当时直直向自己散出的杀气,简直要怀疑是自己给看错了。
这天从凌晨起便飘着小雪,院子里原本的石桌椅就不太方便坐人了,于是在雷慈入厨的时候施小佳便差人一起在院内亭中放上了一套桌椅。唐珏一点也不认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拉过椅子坐下。
“怎么?我不能来?你家大少爷这椅子难道不是替我备的?”唐珏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
施小佳眼珠一转,把糕点放上桌说道:“是我先问你的。”
唐珏挑起眉,刚想说什么,却见施小佳“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果不其然又是吃了雷慈一记暴栗。
“奉茶。”雷慈淡淡地说。施小佳应了声,急忙给唐珏也摆上套茶具。
待茶香味缓缓飘出,水气氤氲下雷慈总是板着的脸都似是柔了半分。他伸手抓过块带着些蜜色的糕送到嘴里尝了一口,确定已经不会烫着人后便把盘子往唐珏面前推了推。
“这是要请我吃?”
雷慈点点头,唐珏也不客气,笑着伸手拿起便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只是他没嚼上几下稍稍皱起了眉。这个表情在唐珏脸上一闪而逝,等他把那口糕咽下,原本轻快的笑容早已重新绽了开来。
“倒是看不出你吃口那么甜。”他说完拿起手边的茶,刚喝了一口却又皱起眉来,“…这茶…”
“比平时的苦是吧?是专门用来配这糕的。”施小佳在一旁插嘴道,“大少爷今天也是兴致好,他上次下厨都是八月的事啦!”
施小佳说这话的时候,雷慈仿佛看到唐珏眼里一亮,似是刹那间闪过些什么,却依旧是稍纵即逝。
似乎这个人的心思总是藏在很深的地方。唐珏第一次来这里找自己下棋,雷慈就告诉他自己是个很难聊天的人。他当然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唐珏真的是来找他聊天的。只是他看不透唐家人的心思,更看不透唐珏的心思。便干脆不去多猜、多想。而他说这样的话也并没有赶人走的意思,恰恰是因为自己确实无趣,唐珏看起来又像是个特别耐不住无趣的人,他担心自己失了礼数,便好意提醒,若他愿意继续待着、或是之后再来,自己万一有什么地方惹他不高兴也算是提前道了个不是。
他倒也没有猜错,唐珏确实被他惹得不高兴了。
他不太确定是初五梅花桩的时候,还是初八在这里的时候,或者哪次都不是,也或者哪次都是。还是说是更早以前?和自己相比,唐珏表露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多,但他却分不清这些情绪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雷慈本身也是个擅于隐藏情绪的人,也许每个世家之子都很擅长也不一定,就算那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的慕容公子心里或许也藏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恼,这都太正常了。雷慈很少出门——到江南各处堂口巡视、或是去一些江湖门派、世家拜访不算的话,他这个霹雳堂的大少爷其实甚少在江湖上走动,要说江湖阅历,怕是连钟礼都比不上。他也不认识太多江湖上的人,霹雳堂里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大多也就是些仆从、长辈,就算他偶尔兴起想多打听些江湖上的故事,也没什么办法。
蜀中唐门是个江湖大派,雷家曾经也是——或者说现在的霹雳堂也仍然是,但这两个世家之间却是有什么看不着的东西把彼此的距离给隔了很远。
他和唐珏的距离自然也很远。
联姻这件事是这两个家族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重大到消息一旦公开出去,整个江湖都可能会为之震惊。要说在此之前这两家之间有什么联系,那基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原本便都是实力不俗的两个家族,虽然天各一方,却都是所在地方极为强大的势力,一旦这两股力量摒弃前嫌,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测。
也正是托了这决定的福,他跟唐珏的距离也被拉近到现在这样,一张木台,对面而坐。
唐门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大,唐珏的名声却不大。这也不奇怪,唐家人行事大多都打着唐门的名号,甚少有用自己名头露面的,作风低调诡秘,就算留下什么痕迹,也只会是「唐门的痕迹」,绝不会是「唐门某个人」的痕迹,所以就算他现在已是唐门少主,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仍然不多。要说好奇,雷慈对这个人当然是好奇的。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他就是霹雳堂的姑爷、自己的妹夫,一个家人、半个弟弟,怎么会不好奇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可他问不出口,而且即使他真的问了,唐珏又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呢?
可万一他真的告诉了呢?
江湖上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一个唐门说的话,他却想相信唐珏。
这其中的原因雷慈自己也说不上来,大概他心里已经把这个人当成家人了吧,又或者他真心希望雷音是托付给了一个可以去相信的人。他看着唐珏的眼睛,忽然想起前几日梦里那汪碧绿的潭水,明明如此清澈,却总隐约觉得潭底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漩涡,足以让落下的人万劫不复。
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个漩涡,把最隐秘、最需要保护的心思藏在里面,也把最真实、最脆弱的自己藏在里面。
那唐珏呢?真正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忽然他眼角一闪,梦里的那汪绿水像是溢到了他的眼前,他顺着那抹光寻去,这才注意到唐珏右手腕上一圈水般碧绿的玉镯。
“你在看这个?”唐珏抬了抬手,笑着问道。
很漂亮的颜色,雷慈心想,和梦里那潭水很像。
那潭水……
和你的眼睛很像。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来得及察觉自己有这样一个念头。很多时候雷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脑袋里有无数想法,一刻不停地盘旋着,在需要的时候他就顺手抓过其中一个执行。好在他运气不错,至今为止他抓到的都是最合时宜的,而那些被他放弃的则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是一个手巧的表叔做给我的,虽是一体,却有两股,无一处粘连,你听这声音,是不是好听?”唐珏晃了晃手腕,那镯子便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地清脆响声。
“好听。”雷慈点点头。
你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也挺好看吧?不过这镯子可不是戴好看的。”唐珏笑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暗器——他身上总有很多地方可以藏暗器,大概每一个唐门都不外乎如此。和练筋骨功夫的人不一样,唐门的功夫大多不会让身型变得多么健壮,而是更注重灵巧的身法,因此光从外型上并看不太出来他们到底藏着多少足以要人命的本事。唐珏手腕蓦地一扬,原本执着的暗器‘噌’地发出,直飞向数丈外的石墙没入半寸有余,“怎么样?”唐珏回过头,对着雷慈又是一笑。
“好功夫。”雷慈望着墙的方向微一点头,淡然如水般地应道。
唐珏默然半晌。
“…它虽有些吵闹,但若是力道控制得好,便也不会有半点声响。就像方才,你可有听到它的声音?”
唐珏那么一说,雷慈才发现刚才确实没有听见那镯子的声响。玉翠琳琅,玲珑清越,要在动作中使之悄然若无极为不易,不仅半点多余的力道都要不得,更甚是些许内力涌动都可能会将其振响。雷慈自问在力道控制上颇有心得,但霹雳堂的武学却是大开大合,刚硬霸道,虽然他习的是指法,十分注重精准,可要做得这般细致却是不太可能。眼前唐珏却似将这镯子视作玩物,驾驭起来得心应手,雷慈心中对这唐门少主的评价又不禁高了几分。
未来妹夫有这般本领,他怎么能不高兴?可无论他心里对眼前这人有千百好感,面上仍是不动如山。和唐门在外的行事作风一样,雷慈早在很小的时候便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仅仅是代表「自己」了,他被当作霹雳堂的下任堂主培养,更是霹雳堂在江湖上的「招牌」。虽然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殊途同归,但同唐门「必要」的掩藏自己相比,他却是完全反过来的,他将那些关于「自己」的、「不必要」的东西通通抛弃、埋葬,最后只剩下一个霹雳堂需要的少堂主,雷家需要的大少爷,一个无趣的人。
雷慈又抓过块糕放进嘴里咬下,这糕被风吹得凉了,原本柔软蓬松的表面像是结了层霜,变得有些硬。他皱了皱眉头,心想得快些吃完才好,不然一会儿就更难以下咽了。他又喝了几口茶,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些,看起来倒像是只顾着吃了。
这时他突然瞥见唐珏微微张了张口,似是欲言又止,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刚好偏开脸,一手轻托上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有个堂姐…十分擅长易容。”唐珏半仰着脸,望着院内的一处假山。人工修葺出的溪流从山石上汩汩涌出,落进下头一方水池里。霹雳堂中所种树木有大半都是常绿的,即使在现在这个天气也是郁郁葱葱,这回树枝树叶、地上青草和这小亭的檐角上都落了一层薄霜,又给午后斜阳晒得化了一层,满目皆是晶莹闪亮。树影摇晃,有几根枝桠伸得长了,覆在那池上,投下的影子像是在逗弄着水里的锦鲤。暖阳落在薄薄的白雪上,也落在唐珏身着的素色白衣上,晕出一圈朦胧而柔软的光,“四年前我在外行事,遇上些麻烦,她来接应我。”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声笑了笑,似是忆起往昔趣事,眼里也满是怀念,“堂姐从小就有些男儿气概,平日里也多以男儿身行走江湖,早已习惯。当时事出紧急,一时也无瑕再费其他多余功夫改变容貌,我便干脆扮作女子,与她扮作一对夫妇。”他转过头冲着雷慈一笑,眼角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身为唐门中人,自然多少会些易容的本事,却也极少易容成女人。那次她教了我许多,但仍闹出不少笑话,险些就把事情给搞砸了。”
唐珏一边笑着,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当时与堂姐同行时一路上发生的种种状况。他今年二十一,四年前还是束发年纪,但在这江湖上倒也不算特别年轻了,许多事他都已经见过、做过,即便碰上些扎手的点子,也都能处理得当。雷慈知道他说的这些趣事实际上都不会真的那么「有趣」,必然是有些不便与外人道来的东西被他给隐去了。他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听着。唐珏说到兴头上,还会故意摆出个当时闹了笑话的姿态来演上几下。雷慈听他说着,发现循着他言语的描绘形容,竟也能在脑海里大致勾勒出他易容后的模样来。
“你扮作女子,一定很好看。”雷慈又吃下一块糕,饮了口茶,垂眼间忽然脱口而出。
唐珏一愣,脸上表情也是好一阵复杂,他嘴角僵了一会儿,终于扯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不能太好看,太好看容易被人记住。”
“嗯。”雷慈点了点头,道,“也是。”
“…噗。”施小佳直到刚才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时却终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唐珏闻声便是一记眼刀向他剜去,施小佳赶紧清了嗓子站直身子,重新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雷慈也转过头来望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呃…没、没什么…”施小佳刚才被唐珏凶恶地瞪了一眼,脸上没有半分怯色,现在只是被雷慈轻轻一瞥,却霎时白了脸。施小佳赶紧向前一步,对着唐珏正色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唐公子恕罪。”说罢,他便又站了回去,却完全不似之前轻松的模样,而是规规矩矩地板着脸背着手,一脸紧张,看起来倒是真的好笑了。
“见笑。”雷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面上仍是凛若冰霜,他又给唐珏添上一杯新茶,“小佳不懂规矩,我又不会说话,你来我这里总是要受气,倒不如…”
“上上个月,我去了万贤山庄,你可知道?”雷慈话音未落,唐珏忽然打断他说道。
“知道。”雷慈呆了一息,复又点头道。
“可惜你那段时日不在临安,不然我倒是想邀你一起去。”唐珏看向施小佳微微一笑,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他抽出折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望向雷慈挑眉笑道,“你总说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却也不给自己找些有趣的事做。”
雷慈歪过头,眯起眼打量着唐珏。
“这万贤山庄就是个挺有趣的地方。它虽是江南名门,却也不过只户从商的人家,谁又能想到山庄下竟是别有洞天?这下头的地宫有多大的文章,我想就算是你也有所耳闻吧?地宫深处不仅有数种连我都闻所未闻的珍奇花草,奇巧机关更是层出不穷,光是这地下迷阵的设计,就已经是巧夺天工,不似凡人所造,就算跟姑苏慕容家中的「青龙潭,虚空星斗局」相比,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唐珏轻轻摇晃着脑袋,面上满是笑意。他细细将自己在那玉皇山地下秘境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叙述,如他所言,那地宫规模宏大,暗藏无数玄机,处处机关不说,更有不少不知名的毒物凶兽隐匿在这临安地下。万贤山庄内发现秘境入口一事自流传于江湖以来,各种流言蜚语不断,教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传闻也是只多不少。可由唐珏嘴里说出来却好似游历于异界仙境,却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提心吊胆,这本该是阴森恐怖的地方竟被他说的明亮快活,让人不禁好奇,心生向往,“这山庄下连着的秘境之大,你没亲眼见到怕是无法想象,我在其中多日,恐怕也只见识了一小部分。而且等我走过了那些地方后我发现,无论是从它设计建造的构想,还是开凿修整的方式来看,这地宫都必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甚至不是出自一批人之手。它在那里怕是有百年…或者更多了。但最早是从哪儿开始建的,后来的人又是怎么将它扩大、彼此相连……要是有机会,我倒想再去里面逛逛,把这些玄机好好参个透。”从他的描述里,雷慈也不难想象,他现在虽仍是这副轻松模样,但当时一定还是遇到过些让人紧张的情形。饶是如此,他仍有余力将地宫中那些奇妙格局细细记下,此刻再活灵活现、巨细无漏地再展现给雷慈,让后者几乎感到身临其境,“只可惜其中一大部分机巧的构建都是基于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并非我所长。你若是有兴趣,我们倒是可以一同研……”唐珏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夏然而止。
“怎么了?”雷慈望向他,却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雷慈顿时了然,伸手便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糖糕向着唐珏递了过去,“你还要吃的?”
“…我…”唐珏看着雷慈的手——它正抓着自己先前尝过的那块糕。雷慈做的糕饼甜腻异常,似是加了大量的糖和蜜,一口咬下去便会尽数化到嘴里,瞬间抹去其他所有味道,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甜。他到底是霹雳堂的大少爷,能到他手里的都不会是太差的材料,以至于那糕饼虽然甜得腻人,却也吃得出用料讲究。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这糕饼甜得如此纯粹,既不苦舌头,也不烧喉咙。
但实在是太甜了…
配上那极苦的茶确实是好了不少,可唐珏在糕点上适口清淡,这味道他实在吃不惯,于是只咬了一小口便放到一边没再去碰,是万万没想到雷慈吃光了盘子里的,竟伸手把自己吃剩的那块也给拿了过去,还毫不犹豫地吃起来。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佳说见你去映柳轩买桂花糕,我还特地加了桂花糖。”
唐珏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发觉自己竟已怔怔伸出手,像是真的要去接,才猛地回过神来反手一挥说道:“你要是那么喜欢,你吃就是了,现在倒好像是我抢了你的似的。”
“是我抢了你的才对。”雷慈收回手,嘴角竟不觉地扬起一抹浅笑,“不继续说了?”
“……你做的东西,自然是你的。”唐珏脸上神情忽地一暗,语气也沉了下去,“没有继续的了,我回去了。”
“飒飒凉生水国秋,绾断鸳鸯双梦长,一奁晴色开明镜,仙人危立白云中。”
唐珏转过身走出两步,便听得雷慈在自己身后缓缓开口。
他猛地回过头去,却见雷慈毫无动静,像是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一般。
唐珏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雷慈方才所念的诗句听似韵律古怪,彼此间的意境也似有断隔,让人乍听之下摸不着头脑。但唐珏却知道,这四句诗句是分别出自四首不同的诗中。
而那玉皇山地宫的寒水潭后有一处地方,正刻着这四首诗!
“雷家与万家素有交好,万贤山庄出事那日我也正在庄中。”雷慈吃下了那糕,差施小佳提来热水后又在茶盏里打起茶来。唐珏转身过来,雷慈也并未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我从小也见过万庄主多次,他偶兴来堂中与家父饮茶谈心,我还称过他几声伯父。”
唐珏站在离他不远处,阴着脸看着他。
“他从商做事,或许是会用些不地道的手段,也难免会有些地方照料不到,但无论对亲对友,他却绝非大恶之人。”雷慈说得很慢,每句话却都是掷地有声,“他设宴待客,却遭此横祸,除长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外,全家皆死于非命。万家七七刚过,一家老小尸骨未寒,便有如此多的人争相打起他家主意。”
唐珏的脸色阴得更是厉害。
“那地宫的事我自有耳闻。可死者为大,家父与我都不愿插手其中。珍宝也好、秘闻也罢,就像你说的,别人的东西,自然就是别人的。”他仍然没有去看唐珏此时已是十分难看的脸色,反而叹了口气,“我虽那么想,却是拦不住别人。阿威买了一十六个人的命,说是去那地宫中打探虚实,但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个。”
唐珏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早听过那地宫中的事了。”
雷慈点点头:“一日之间,全家横死,那地方定是煞气冲天。逝者冤魂未散,来人却诸多不敬。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一丈见阎王。好好的阳宅不住,偏偏往地下钻,惹上冤孽,会遭报应的。”
“雷慈…你说了那么多,原来是咒我。”唐珏又是一声冷哼,斜了雷慈一眼便又甩开肩上斗篷转过身,“劳你费心了,告辞!”
“……我没有这个意思。”雷慈几不可闻地叹息道,像是对唐珏的这般反应有些失落,他垂眼又吮了口茶,却没喝进去多少,只是润了润唇。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什么东西猛地从脑袋里窜了出来,“我一直觉得我忘了什么,刚才忽然就想起来了。”雷慈说完,竟是眉头一舒,眼间扬起几分笑意,“昨天夜里我梦到你了。”
唐珏的脚步再一次停了下来:“梦到我什么了?”
“我梦到……”
“慈哥——!慈哥!!威哥昨天还说今天要陪我的!结果一天都没见到他人了!刚才我抓到阿学他才说威哥晚上不回来了!晚上你会带我去灯会好——…这个人怎么在这里呀?”雷慈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院墙外老远传来声声脆脆地呼唤,果不其然,雷音小小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小女孩一路咋咋呼呼地跑来,发梢上带着点儿雪花,脸蛋儿也红扑扑的,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她刚跑进院子,一眼看到站在道上的唐珏,便立刻站住脚步,提着嗓子对唐珏恶声喝道,“我告诉你呀!你天天来缠着慈哥也没有用,就算爹爹喜欢你、慈哥喜欢你也没有用!我就是不喜欢你!”说罢,她朝着雷慈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途中还不忘故意换了步法,硬是要往唐珏身上撞。只是凭她的本事,自是连唐珏的衣角都碰不着,便被后者不动声色地给顺势避开了,她自己倒因为用力过猛往前跌了出去。
“小小姐!!”施小佳见状,急忙迈步上前,却被稳住了脚的雷音恶狠狠地一把打开。
“走开!!…哼…”雷音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施小佳被自己打疼了还仍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也发作不起来了,竟扁着嘴垂下了肩膀,带着些歉意、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三两步跑到雷慈身边爬上他的腿,一屁股坐下,“慈哥!他欺负我!”
“你若不去招惹他,他又怎么欺负你?”雷慈一手扶着雷音的背中,一手按在她膝下,他说话的语气仍是冷冰冰的,眼神却柔了许多。
“原来如此,下次我站在这儿等着,让你撞,撞完了我再跌在地上坐一会儿,这样雷大小姐可满意?”
“哼!我不要理你!”雷音一下扭过头不再去看唐珏,却抬起脸冲雷慈笑起来,“是嘛!我明明是来找慈哥的!慈哥,晚上你带我去灯会玩,好不好呀?”
“就知道玩。”雷慈低声说道,“你也不小了,还那么调皮,在未来夫婿面前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我才不要他当我夫婿呢!”雷音倚靠在雷慈怀里,娇声轻呼道,“…慈哥说话越来越像爹爹了…爹爹也不疼音儿,要把音儿丢去成都那么远的地方!乐哥不在了,礼哥也老不回来,现在连慈哥也不疼音儿了,连带音儿出去玩都不肯。”她说着边嘟起嘴,绞着自己的头发,连眼角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何时说不带你去玩了?“雷慈把那缕可怜的青丝从小姑娘指缝里轻轻地勾出来,细细捋顺,又将雷音肩上的披肩摆正,点了她的鼻子一下。
“那你是答应带我去了?太好了太好了!”到底是十二岁的孩子,雷音又立刻高兴起来,二话不说就从雷慈腿上滑下,站在地上抱着他的肩又蹦又跳,“就知道慈哥最疼音儿了!”
雷慈嘴角挂着抹不易察觉的笑,看着雷音的眸子里满是宠溺。忽地他抬起头,向着就在方才再一次提起步子、现在已经快要走出院门的唐珏喊道:“唐珏,晚上用过饭后、你也一起吧?”
话喊了出去以后,雷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是轻了。他一直望着唐珏,心里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对他说的话。他的声音是小了点,那也是因为雷音正站在自己身旁,若是太过大声恐怕会惊着她。可就算后头的话或许喊得散了些,他也至少该听到自己在叫他的名字吧……他这样想着,觉得唐珏的脚步似乎是稍稍放缓了,但直到那人的背影和扬起的白色披风一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到了晚膳的时候,雷慈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给放下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唐珏真的会出现。所以当那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走进厅里的时候,他也跟雷家其他人一样吃了一惊。
唐珏九月来的霹雳堂,至今为此,他跟雷家人一起用餐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是唐门少主,行踪轮不到外人来管,何况也没人真的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偶尔要是唐珏想在堂里用饭,大多也只要随便跟哪个下人交代一声,就会有人把饭菜单独备好,给他送进屋里。他如今是霹雳堂的贵客、雷家的未来姑爷,过来吃个饭自然是没人会说什么了,更别说他还算是雷慈邀来的。
他径直走到雷慈身边,朝着有些发愣的雷慈笑道:“不欢迎我来?”
雷慈当然是摇摇头。雷威今天刚好不在,他身边本来就该空出个位置,于是他站起身,挪开椅子,请家仆加了个座,让唐珏坐进来。
或许是长辈都在的关系,也或许是心思都放在晚上灯会上了,雷音今天也特别安静、乖巧。雷家的长者们不时跟唐珏搭上几句话,彼此间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你来我往中谁都不难听出彼此话语里互相打探的意味,却是谁都没有拿上台面来说。雷慈自始至终都没有插嘴,他如往常一般安静地坐着,时不时给唐珏杯里斟上新的茶水,又或者在其他长辈敬他喝酒的时候默默替他挡下,他记得唐珏说过,他不喝酒。
“慈哥慈哥!”宴席刚散去,雷音第一时间便跑到雷慈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唤道,“该带我去玩啦!慈哥今天喝了好多啊,你平时明明不爱喝酒的。”
雷慈将她柔软的小手握住,微微笑道:“有人更不爱喝。”
元宵夜的灯会和街头表演比起元日来毫不逊色。大部分人家从年前就举家聚在一起,到现在也是热络够了,便有了更多的时间纷纷结伴上街游玩。先前仍有不少人会放下手里的生意回家吃个团圆饭,现在也又该回来凑热闹了,所以元宵夜里街上的活动不仅一点不少,反而还丰富了许多。
雷音一直坐在雷慈的臂弯里,由他稳稳抱着。她个子小,若是由她自己走得话,怕是很多稀罕东西就都瞧不着了。雷音扶着雷慈的肩,不时贴着他的耳朵,指指她想要去的地方,或者想要买的东西。他的个子高,身姿又正又稳,就算是在人流里走起来也是不避不让,唐珏跟在他身后半步,走着他开出来的路,倒也是轻松。雷慈每走几步,便不时侧一下头,像是在确认唐珏还在身旁跟着似的,极快地看上一眼就又转过脸去看路。几次下来唐珏也终于忍不住一笑,倾身上前。
“你是怕我走丢了?”
“嗯。”雷慈应道。
唐珏默然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替我挡那些酒。”
“…你想喝?”雷慈回答得意外得快。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疑惑,又有些歉意,“我记得你说过不喝酒。我多事了。”
唐珏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雷慈的声音又从前头传来。
“我酒量还过得去。”雷慈的声音不大,却因气息平稳内力深厚的关系,总让人觉得格外沉重,和他离得近了,即使在熙攘人潮里也能十分清晰地听见他说的话,“阿威刚开始从商的时候我跟着他去过不少地方,也替他挡过不少。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怎么对他就会怎么对你,你不用在意。”
“好。”唐珏听后也没有什么多的表情,只是轻轻点头应道。好在雷慈本来也没有想卖什么人情,更不希望唐珏把这种小事记在心里,他如此反应倒更让人自在了。
这一天的小雪断断续续的,到这会儿也还没有停。在这种热闹的地方雪基本是下不下来的,在离人头顶几丈高的地方便会被人气给冲化,变作绵绵疏雨落下,就算偶有几片能掉到地上,也立刻就化成了水。人的步子踩在地上便是“啪”的一声,步履间满是这雪水的粘腻声响。雷慈耳畔满是雷音的笑闹,她虽然顽皮,但在这种吵闹的地方却绝不会不大喊大叫,要说什么话都会俯首在雷慈耳边拿手掩着,生怕吵着这个爱清静的大哥。若不是自己,这种时候雷慈怕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早几年她更小的时候,无论是逮着钟礼还是钟乐,两兄弟都会很乐意地带着她偷偷出来游玩;这几年钟礼很少回来,便是捉不太着了。雷威则是要看运气了,虽然碰得着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但往往他琐事缠身,倒是真不见得能抽出空来。
雷慈得有快十年没有参与过这种节庆活动了。他还记得上一次好像是八年前,陪着刚满十四足岁的李家小姐一起的时候。那天的景色和今天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记太不清楚了,印象里似乎是一样的热闹、一样的人潮涌动,但似乎没有下雪。李家小姐的步子小,于是他也放慢了脚步能正好走在她的身旁。期间她似乎也在自己身旁断断续续地小声说了什么,和她平时在人前飞扬跋扈的姿态完全不同,那天的李家小姐似乎是格外安静、乖巧,就跟今天晚上在饭局上的雷音一样,但明明她身边没有长辈,只有自己一个人。雷慈全程拢着自己的手,对她说的话也只是偶尔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来说、或者对霹雳堂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存在,但他就是不愿意去听太多她说的话。他可以陪她做一切她想要的事,却不愿意听她说话。也许是为了能多跟自己待一会儿,李家小姐走得特别慢,那一天他们在一起很久,久到街上的人群都差不多要散光了,李家小姐才红着眼跟他说想回去。他也仍旧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却终于伸出手帮她把有些散开的披肩给系了紧。
“我不冷!”被他掖紧了毛领子的雷音笑着对雷慈摇摇头,雷慈才发现自己一手正拽在妹妹的披肩上。
雷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八年前的这些事情,他好些年没见李家小姐了,听说她家父辈已经准备重新给她物色人家。霹雳堂这些年发展的势头意外地快,从大概五年前开始,他往一些江湖门派里跑的次数便多了起来,而雷掣也不再拿成亲的事来迫着他。其实他自己倒没有不愿意成亲,相反在他心里早就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早已被定了下来,才觉得晚一些也不碍事,反正生米早晚是要煮成熟饭的,谁都逃不脱这个束缚,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耽误了人家姑娘,等想上门赔礼道歉的时候那李家小姐也是使起了性子,既不愿嫁他,也不愿再被家里人当作交易的筹码去与谁联姻。女儿家好像生来就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李家老爷也拿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只好认了命。可也就是这两年吧,他老人家都已经做好养着女儿一辈子的准备了,姑娘却突然想明白了似的又重新跟他谈起婚嫁的事来,虽然仍旧不肯嫁给雷慈,但对李家老爷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这也真是女儿心、海底针,教人捉摸不透。
雷音又何尝不是呢?
霹雳堂和唐家的这门婚事,像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又像是早已布好的局。简单的「联姻」二字下面到底有多少圈圈套套,他雷慈尚不知一二,就别说是雷音了。在她眼里唐门这个词或许并不算陌生,但一定是遥远的,而现在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这个夫婿,就是从这个遥远的地方来的陌生人。雷慈本就不觉得雷音会很顺利地接受这件事、这个人,她不像自己或是雷威,早早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认清了自己要走的路。雷慈奇怪的只是雷音明明有些日子对这唐家公子似是颇有好感,但后来又成了现在这幅好像水火不容的样子。唐珏确实有些古怪,但两人能接触的时间也并不多,按理说也没什么机会让雷音对他产生如此大的隔阂。雷慈也问过他这妹妹到底是不喜欢姑爷哪里,结果也只讨来一句干脆利落的“就是不喜欢”,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女儿心、海底针啊…
他刚想到这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眼前的天空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被千万道炸开的绚烂光芒给照得晃晃一片,周围的人群忽然兴奋起来,纷纷仰起脸向着焰火炸开的方向快步走去。雷慈怀里的雷音也变得有些激动,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映出焰火的灿烂色彩。雷慈被她尖声催着往前走,在这焰火声下雷音尖叫的声音倒也显不出吵了。他迈开步子,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忽然想着回头一看,身后却哪里还有唐珏的影子。
走在后面的唐真一对上他的眼,便很快读出雷慈凌厉目光底下的疑惑,立刻四处张望了下惊声道:“哎呀,少主不见了!”
雷慈皱了皱眉头:“他去哪儿了?”
唐真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没注意。我们走得慢,少主他玩心重,可能先去前面了吧,咱们去找找?”
雷慈仍皱着眉,他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点了点头。倒是他怀里的雷音又嚷开了,“他那么大了!就让他去嘛!有什么好找的呀,丢了更好!唐家丢人了,说出去都好笑,嘻嘻。”雷慈低声嘘了她下,小姑娘立刻又嘟起嘴,装出副委屈的表情来。
一直走在最后头负责结账和提着雷音看上的那些零零碎碎小玩意儿的施小佳这时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故意慢了几步,让几个行人能挤开自己和唐真,挡到雷慈身后,把四个人两两隔开些距离。他一把扣住唐真的后腰带猛地一扯,说道:“你家少主一定没往前面去,是去了后头对不对?”
唐真听了一脸惊疑,赶忙问道:“哎、是后面吗?我真没注意。你是看见了吗?怎么不告诉我?”
施小佳听了他这话火气却是更盛,他一把拽住唐真,直直瞪着对方的脸怒道:“大少爷好意邀他出来,他要是不乐意、或是有别的什么事没时间,就不该答应!既然答应了就该好好陪着!这半路跑走算什么意思?还没成亲呢就把小小姐这样丢下了,唐家人真是好不讲礼啊!”
唐真听他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施小佳气得不是唐珏的不告而别,而是在替雷音打抱不平!他瞥了眼还端坐在雷慈臂弯里的小女孩,远处的焰火表演似是暂告一段落了,雷音脸上的神采也黯淡了不少,但很快便又被一旁戏班子的杂耍给吸引了目光,如果小姑娘没有故意掩着自己的玲珑心思,那至少看起来现在的她是真的完全没把唐珏这个人放在心里。
唐真挠了挠头,也不多说什么,身法轻盈地几步绕开前面的人,凑到雷慈身边,看起来竟像是前去讨好雷音。他不知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塞到小姑娘手里,施小佳隔着远也没有看清。雷音被这个「唐家的下人」哄着,意外的没有不高兴,只是骄傲得仰着小下巴嘟囔“谁要生他的气?我又没说什么,用不着你好心。”她嘴上说得好不客气,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个小玩意儿,看起来甚是喜欢,干脆藏进了怀里。
雷慈在一旁轻声说道:“人家好意哄你,你不要凶人家。”她也没有再顶嘴,只是看了唐真一眼就又扭开头去。
这下施小佳可就真炸了毛了,他急急拨开人群,干脆拖住唐真的胳膊把他给拽到了一旁。
“一尺九寸七分,差不过两到四厘!”
唐真被他拽停后又重新走起来,仍是迈着悠悠的步子,隔着些距离跟在雷慈身后,他一听到施小佳说的这话,便忽然想起初八那天在梅花擂下他同施小佳问话时的场景,便眯眼笑道:“你这「人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走路的步子。”施小佳死死盯着他,“唐公子比你矮上一寸,步子也比你小一些。可他走得比你稍快,你俩同时起步,每四步,他便快上你一息。”
唐真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我还是没听懂。”
“…——我说!”施小佳忽然发难,一把揪住他领子,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道,“哪个是你、哪个是唐公子,我分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但最好是别打什么坏主意!尤、其、是、你!”他的后牙咬得喀喀作响,一时间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狰狞,“…不准占小小姐便宜!!”
唐真登时哭笑不得,却还是装得老老实实:“什么哪个是我、哪个是少主的,我听不明白。但就算再借我三十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对雷音小姐…”
雷慈一直没有去关心背后两人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动静,他这时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带雷音出来游玩本就是意外,他也是突发奇想才邀上了唐珏,而唐珏答应了下来便是又一桩意外。可他邀上了别人,却没能尽到地主之谊,无暇陪同已是失礼,此时干脆带丢了人,他心中极是过意不去。只是他总板着脸,连雷音和施小佳都没看出来他这时候的想法,只以为他又在为这唐门少主担不必要的心。
是啊,那人是唐门少主,江湖阅历比起自己来只多不少,那险境重重的玉皇山秘境在他娓娓道来都仿若是无人之境,只是在这种灯会上走走又能出什么事?说来也的确是他自己的错,只顾着雷音,又怕妹妹和这姑爷吵起来,便没多跟他说话,倒是真的显得冷落了…白天的时候也是,唐珏似乎有意同自己谈天说地,自己却偏偏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回应。唐珏说的那些事其实他都觉得十分有趣,只是应不了多少,这不会聊天本来也就罢了,自己还忍不住跟他说教,硬生生地把人惹得生起了气。
他说施小佳无礼、说雷音无礼,却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才是最无礼的那个人,雷慈心想,下次得找个时候给他好好赔个不是,只希望自己别再搞砸了。
前方天色骤然白光一现,同时又是一阵巨响,一轮新的焰火绽了开来。
雷慈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从天上飘落的细雪被焰火映得闪闪发亮,化作点点软雨躲进那人的发丝里。
“啊!在那里呀慈哥!”雷音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挣扎着要从他臂弯里下来。雷慈便将她慢慢放到低处,小女孩脚一着地便拉着他的手跑了出去,“喂!你在这儿干嘛呢?”
唐珏转过身来向着她微微一笑道:“看焰火啊。你们走得太慢了,方才这儿还有演傀儡戏的,现在收了,没看着吧?”
“我才不稀罕呢!反正他们一会儿还会再出来演的,等等就是了。”雷音两手抱在胸前,仰着头,“你还装呢,一定是没跟紧,人一多就走丢了,亏你还是大少爷呢!”
唐珏闻言一笑,站直了身子故意俯视着雷音说道:“好不嚣张呀,明明才十二岁,我看你才比较容易走丢吧?”
“所以我一直都抓着慈哥的手呀!”雷音往后跑了一步,又一把扯起雷慈的手,“慈哥一直抱着我呢,我才不会丢!要不要也借你抓着呀?别一会儿又丢了!”
唐珏被她的话噎得想笑,刚准备再驳上几句,却见雷慈真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你什么毛病?”唐珏皱着眉看向他,没好气地说道。
雷慈对他这话也不回应,只轻轻一笑,又把手往前送了半分。
两人就这样僵了半息后,只见唐珏真的伸出手来,作势就要覆上雷慈手心。雷慈也没料到他竟真会想要来抓自己的手,也是一愣了,可他等来的却也不是对方手的温度,而是一小包微凉的硬物。雷慈收回手,发现是一包用薄纸裹着的不知什么东西,他轻轻拆开,只见几颗剔透的紫色晶体静静躺在里头。
他看向唐珏,后者正用一副“你真以为我会抓啊?”的好笑表情看着自己。
“什么呀,是什么呀?”雷音抓着雷慈的小臂往下扯了扯,又踮起脚看上去,“咦,冰糖?”
“是呀,你要不要啊?”
“我才不要!”雷音一下撒手别开脸,“谁不知道你们唐家人坏啊,唐家人给的糖怎么能……诶!?慈哥!!”
雷音忽然大喊起来,只见雷慈正淡定地捏起一颗冰糖含进了嘴里。
“好了,你哥吃了,他中毒了。”唐珏故意冷冷地说道。他一摇扇子,干脆背着手转身走开,“你那么嚣张,现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帮他解。”
“…你!你这坏人!慈哥——慈哥你要不要紧啊?!唐珏!你…!!呀…!”雷音在原地焦急地打着转跺脚,她娇喝一声,就准备向唐珏身上打去,忽然脚下一空,才发现又被雷慈给抱了起来。雷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被这两人给逗乐了,他摸了摸雷音的脑袋,也没有再责备她吵闹无礼,反而低声安抚了几句,便跟着唐珏的背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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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一下时间线(擦汗)写得有些忙乱但再改也就这德行了所以就随便ry
我也不知道要写什么QA就随便补充一下…!
*唐珏干嘛老撩雷慈礼礼也说了我就不解释了反正大概是那样…(大概)
*雷慈看起来也挺喜欢被撩的。
*这篇是基本雷慈视角,所以有大量电波背后的心理活动…也方便读者了解一下这个人平时到底在乱想什么(……)
*慕容家的「青龙潭,虚空星斗局」:姑苏慕容二十四奇景之一(别信),著名旅游景点,因构造精巧奇妙闻名于江湖,对全武林开放。这边就拿出来做个类比,不然像唐门天机阁(什么地方)之类不为外人道的秘境就算说出来别人也只会‘黑人???.JPG’…这一景类似天O八部里无O子老前辈的蒸笼(X)棋局,只是一笔带过,不要深究,……更不要追问我二十四景是什么我瞎说的!!(下跪)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佳说见你去映柳轩买桂花糕,我还特地加了桂花糖。」这句话要倒过来、而且分开两半看,意思是「我试着加了你喜欢的味道,但看样子你还是你不喜欢,所以我帮你吃掉,难道不是?」……电波的心思真的难猜(但好处就是作者瞎写也可以强行解读ry)
*雷慈跟万家熟吗?——不熟,就客套的来往,也不知道万家惨案到底怎样,他只是未老先衰思想顽固忍不住说教罢了。
*李家小姐,一个NPC,原本出场更多,剧本改了,名字都取消了(。
*施小佳没有暗恋小萝莉,他只是很热爱这个工作并且把雷家每个主子都看得很重。他的特长是观察力和记忆力,优点是胆儿贼肥。
*施小佳并不怕雷慈这个人,但因为敬重,就很怕自己惹他不高兴。
*我小卖一波真音……
*唐珏的里之人跟我说「这种冰糖以颜色紫者为上,深琥珀色者次之,黄色者又次。它在唐宋时期很受人们喜爱,是亲友间馈赠的佳品。」我就拿来用了!是普通的冰糖,没有毒的,他欺负萝莉——
以上!!差不多就这样了吧!要是有看不懂的还是照例ry……哇塞这次真的超多字的看得真累,感谢读到这里的各位!!TUT(跪谢
夜色深了。
袁辉在过道上遇着那个卖药的小贩,随口问他有没有小儿也合用的丸散,可那卖药的或许是感了风寒,声音闷了几闷,乡音又重,袁辉跟他比划半天,自感有些没趣,寻了个由头就走了开去,回房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挎着刀从楼下大步走上来。袁辉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进房关上门,大汉也没理他,大摇大摆地从他门前走了过去。
他的房间是这客栈楼上从里数第二间。再往里走就只剩一间上房,那两个大汉显然不是上房的住客。
袁辉进房的时候没注意看那间房里还有没有光。但他和那间房就隔着薄薄一道墙,要是他现在叫上一声,或者哪怕敲敲墙壁,那个让人快活的后生或许都能逃过一劫。袁辉在那墙边来回走了几圈,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汗,他伸手想扯出腰巾擦擦汗,碰到妻子临行前缝给他的香囊一下停住了动作。
别怨我。
袁辉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握着香囊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要怨我啊。
粗短汉子伸指在门纸上戳了个小洞,凑眼看过去,那富哥儿正好伸了个懒腰,呼一声吹熄蜡烛爬上了床。他和高大汉子对看一眼,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迷香吹了进去。
不要怨我啊。
之所以没说出声,不是怕被那肥羊发现,是怕又被大哥痛骂没胆子。肥羊早就在床上睡死过去了,不过三五个时辰就算天打雷劈也是决计醒不来的。他们两兄弟干这营生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来没有失手过。高大汉子倒不顾忌这许多,哗啦啦把肥羊的行李全抖出来翻了一通,又伸手去拿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大包袱,突然咦了一声。
“这孙子还把包袱钉在地上了不成?”
粗短汉子赶紧也过去帮忙,可两个大男人又拖又拽的硬是没能把那包裹拉动。伸手去摸时才发现这包裹像是用绸布层层缠了不知几重,根本摸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下倒激起了高大汉子的牛脾气,高大汉子索性蹲下身来一层层扯开绸布,过不多时地上就堆满了布条,里面的物事反射着蜡烛的微光闪过一道寒芒。
“大晚上找东西,没个火光挺不方便的吧?”
一个快活的声音对他们这样说。
“我总觉得今天要出事。”
王义本已经躺上床了,他那婆娘却翻来覆去地只会跟他说这一句。什么左眼跳啦,心口闷啦,嘴里发苦啦,女人这种东西,一觉得要出事好像就会周身都不对劲。王义被唠叨得实在受不住,一翻身下了床。
“你去哪啊?”
“去后厨。出事出事,还能出什么事,天大的事不就是那畜生被人发现了,咱们要给官府罚银子。”
王义没好气地回答完自己婆娘,摸黑找着自己的鞋子穿了上去。
“我再去看看后厨门锁没锁上。这你总该满意了吧?别这疼那疼了,哪来这么多破事。”
哪来这么多破事。
这么粗俗的话,本来是很不合读书人的身份的。就算现在再落魄,毕竟也是曾经读过圣贤书的人,只是因为偶然看见这客栈的掌柜为了蝇头小利就在后厨做那犯法的勾当,所以出言警告几句,书生可决没有期待他们害怕上来分自己几块肉的意思。说到不合身份,读书人跟这些充满烟火之气的市井小民哪怕走得稍近些也是不合身份的,可他现在站在原地,盯着那不知卖什么东西的小贩一动也不动,脑子里满是那句不合身份的话。
换做平时他连扫都不会扫一眼的那个肮脏小贩停下手里的活计,迎着他的视线笑了一笑。
钟乐在后院水井边洗干净了手和脸,把缠回原样的包裹甩回背上,一转身看见那卖药的小贩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看。钟乐快活地跟他打过招呼,走到离他还有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哎呀,你都看见啦?”
卖药的颤抖着嘴唇没有回答,钟乐却也不以为意,边动手解开包裹边接着说了下去。
“你看,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死之后要不要我给谁带个口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死……不……为……为什么……”
卖药人的脸色已经由白变青了,钟乐的口气却还是像在给不懂事的小孩儿讲道理一样耐心。他听了卖药人不成句的问题,甚至还思考了一瞬间。
“为什么啊。你觉得轻功太高根本不可能是个卖药的这理由怎么样?”
寒光闪闪的巨斧随着话音一起劈碎了卖药人站着的地面,斧刃没入土中两寸有多,周围地面却不见一滴血迹。钟乐正欲拔起巨斧,那卖药人不知何时已似鬼魅一般站到另一侧,抬手便是三点银光朝他打来,速度奇快,直取命门——
“嘿、咻!”
巨斧仍是稳稳插在地上,钟乐只将搭在斧柄上的双手略略一转一撑便腾空而起,竟是整个人倒立在那巨斧上,险险避开了对手那三枚暗器。不待对手有下一步行动,钟乐便借着下落之势踢断旁边的细细支柱落了地,简陋的草棚应声崩落,一时间尘雾弥漫,待到视野清晰时,钟乐已经再次拔起大斧,笑嘻嘻地扛在了肩上。
“你是江湖卖艺的吗?”
“我倒是想,可人家怕我把生意都抢了不肯收我,只好拿拿大顶给猴看了呗。”
钟乐嘴上说笑,一把巨斧舞得密不透风,直把那卖药人逼得步步后退。两人再过几招,那人猛然抽身后退,依样踢倒另一头的草棚,免不得又是一阵土烟迷眼;钟乐不过稍一迟疑,尘雾中已是闪出一个人影,欺近了他身边。
“钟公子挑武器的时候,就没想过被人埋近了身可怎么应付么?”
“……哈哈!”
说话时一柄明晃晃的小刀离钟乐脖颈不足寸遥,只要再进一分便足可让钟乐血溅当场,只是对方戏谑的话音未落,钟乐的右拳已经随着笑声迎上了他面门。这一拳距离极近,防无可防,又是用上了九成力气,那人竟就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直飞出去,落地也还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疯、子……”
“我看你功夫不错,可惜不会打架。教你一件好事吧,人自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时候,最容易杀。”
卖药人吐出一口血水,再抬起头来时脸竟歪了半边。定神细看时,那歪斜的半边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之后隐隐露出一张从未见过的白净面庞。
“哦哦!好轻功!原来卖药的早就被换了啊?哎呀,真是白骂他这么半天了。看兄台这易容功夫炉火纯青,莫不是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蜀中唐门?”
钟乐仍是与好友谈天一般的叫好叫夸,那青年也不拂去满面尘土,也不摘下人皮面具,只是冷冷笑道:“钟公子早已看破了,何必再装疯卖傻?在下谢谢钟公子赐教了。”说完人影微晃,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钟乐在一地狼藉中间笑得前仰后合。待钟乐笑够了,回身走了一段,朝着柴堆又是一斧,大小柴枝纷纷滚落,柴堆后抖抖地爬出一个人,却是这店的掌柜。
“公、公子饶命,饶……”
“哎哎,掌柜的别怕嘛,大晚上的你这是干嘛来了呀?”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小的……”
“我问你刚才打算干嘛呀。”
钟乐的声音倏地沉了三分,那掌柜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短促的一声悲鸣,便伏在地上磕起了头。
“小、小的、半夜、想、想着后厨的门像是、没锁……”
“哦哦,厨房啊!”
钟乐大笑着一把拉起掌柜帮他拍凈身上尘土,复又拿布条随便卷好大斧扛在肩上道:“你去你去,别耽误了你的事儿,我陪你一块儿去。”
掌柜的一步一停蹭到厨房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钟乐倒也不急,笑呵呵地看着掌柜推了推厨房门扇,偷眼瞥他一瞥,才抖着声音道“果……果然没锁,小的这就锁好……”
“嗯。等一下嘛,掌柜的就不怕里面东西少了?”
钟乐说着便大踏步进了后厨,只留掌柜在后头发出“公、公子不可……”之类细若蚊鸣的抗议。后厨中央赫然吊着一头私宰的生猪,在地上投下一片黑黢黢的影子;钟乐随手拿火折子点了,这才发现角落的地上还有一件物事,火光照去时只见一具死尸,却与那在门口捶胸顿足的掌柜生得一模一样。
“啊!这……”
可怜那门口的王掌柜还未说出第三个字,便被巨斧夹着风声拦腰劈成了两半;躺在地上的王掌柜钟乐也再不理会,只是随手将火折子扔到他身上便转身离去。钟乐前脚刚踏出后厨,厨房里的干柴便已引了火哔哔剥剥的烧将起来。
——然后他就跪倒在了地上。
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双膝跪地的钟乐连头也不回就小声笑了起来。
“你学东西倒是很快嘛。”
“承让承让,是钟公子教得好。”
刚刚才听过的声音凉凉响起,接着便是颈项上同样冰冷的触感。
“毕竟若不是这厮鬼哭狼嚎扰了钟公子的心神,在下还不一定能得手呢。”
唐珏拿出人皮面具把脸一抹,就变成了那才死在钟乐刀下的强盗模样。易容成强盗的唐珏进了客栈过不多时,就像驱赶牛羊畜牲一样把还留在客栈里的人一个个赶出来杀了,转眼间血流漂橹,后院里只剩了两个活人,钟乐却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可怜吶。那个姓袁的客商,我听见他跟小二说给儿子带了番邦的小玩意哩。”
“钟公子也真是口是心非。这不是该边笑边说的话吧?”
“嗯——……随便啦。我杀的那个掌柜是真的掌柜?死了的那个掌柜是卖药的还是那两个刀客啊?嗯,我看你不像会把尸体拖来拖去的人,估计是卖药的。卖药的身上气味最重,又不爱说话,最不易被人识破,我猜晚饭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偷梁换柱了吧?那头生猪的影子够大,刚好能遮住你自己在房梁上的影子,那死人身上大概也装了机关,嗯,这连环计用得好,狡兔三窟,实在是高。”
“……钟公子果然心明眼亮,在下佩服。不过有些事情,怕是公子也不知道的了。”
唐珏边包了人皮面具和血迹斑斑的长刀,边不温不火地笑道。
“像是拷问的时候为什么要把人绑成这样,你知道吗?”
“你在怕什么呀?”
这时钟乐双膝跪地,两手缚于背后,脖颈套了一条麻绳打成的活结,麻绳的另一端便固定在身后不远的柱子上稍高的地方。唐珏听他答非所问,也只是淡淡一笑,右手五指微微捻动,指缝间便闪过一道银光。
“呜啊!”
“——因为这样最方便上刑。我以为你该会更有志气些。”
“你想要那种男人该去找慈哥嘛,我很怕痛的~……呜哇!”
钟乐说得轻巧,两声惨呼却也是痛得真切。两枚钢钉赫然没在他皮肉之中,周围却无一点血迹,好生古怪瘆人。他本想向后靠上柱子,怎料柱子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他还未碰到柱子,绳圈就已吊住他脖子,待要直起腰来,却又被绳圈扯了回去,几番尝试不果,钟乐只得长吁短叹地换回原来那个上身后仰的难受姿势。
“唉,得亏我腰力好。你们家挑姑爷的时候不会都得来这么一下吧……呃啊!”
“另一半图纸在哪里?”
第三枚钢钉入了肉,仍是不见一丝红色,唐珏的声音也仍是寡淡闲凉,钟乐连忍也不忍,仍是疼得大呼小叫,叫完了却又瞧着唐珏的眼睛,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你就承认了吧,你怕我怕得紧。”
第四枚钉子应声而至,他痛呼的声音却是隐隐不如方才响亮了。
“存在别处吗?还是派了别人分头运送?”
“你说这姿势最方便上刑,但我想拷问时总归是人在旁边才比较容易动手些……咳哈!要我说吧,我都被绑成这样了,你还是不敢走近我,我说得是不是啊——啊啊啊啊!”
第五枚、第六枚依序射出,节奏丝毫不乱,钟乐的脸上已是大汗淋漓,汗水渗进眼里刺得眼前一片模糊。这会儿他也懒得管麻绳擦得喉咙阵阵生疼,眼睛一闭便放松了全身力气,任由上半身随着绳圈晃来荡去。恍惚间似乎有人走了过来,他睁了眼睛也只得余光扫到身旁一片素衣,索性连眼珠也不转些儿,只看着头顶的夜空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哎,动不了啦。”
“是该动不了。被封了这几个穴道还能动的,都不是人。”
唐珏笑着答他,说话间将一柄薄刃小刀插进了他右肩,言语动作自然得竟就像是多年好友嘻笑玩闹。那小刀不知是何物所制,刀刃虽薄却锋利异常,眼瞧着一路没到了根部,唐珏便握着刀柄慢慢转动了起来。
“嗄、呃、咕啊……!”
饶是钟乐嘴上功夫厉害,也终于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右肩上早已是一片不忍卒睹,刀子搅动处不时发出令人蹙眉的黏稠声响,唐珏手上动作却依然不停,只是上身微倾,凑到钟乐眼前笑了笑。
“我收回前言,你的骨头倒是很硬。”
“要不是……呃、啊、对着男人……哈哈……我别的地方也能很硬……唉。”
钟乐突然叹出一口气,之后便再次放松了下来。
“……离……住啦。”
“什么?”
“对不住啦,慈哥,要怪就怪我脑袋笨……”
唐珏眼看着他对了虚空的一点自言自语,原本俊秀的面庞被汗水血水弄得一塌糊涂,他却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悠然笑容。
“——我实在是想不出留他活口的办法啦。”
唐珏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飞身退到了三尺开外。钟乐胸前五枚银针犹自颤动不停,唐珏却连自己是何时抽针发针都不记得。定神看钟乐时,但见他眼神清亮,笑容依旧,唯独再没了气息。
三年了。
唐珏每次想到王家客栈,最先记起的还是钟乐的眼睛钟乐的笑。他自认已是搜遍了钟乐的尸体,但若说他是不是什么地方仍有纰漏,他却也无法反驳。家中长辈时时以此训他办事不够老成地道,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时匆匆离开,为的是什么。
他是真的怕了,怕一个双手被缚穴道尽封的死人。
再后来听说王家客栈灰飞烟灭,天雷地火的那套鬼话骗得世间毕竟骗不得蜀中唐门,他知道是雷家弟子给钟乐收了尸,心下竟是宽缓了些。钟乐是真的死了。只是有一件事,不知怎的总挂在他唐珏心上,待要细想,又想不起是什么事了。
既然想不起,便不再去想。唐家的生死簿上,从来也不缺索命的阴魂。
三年了。
有两件事,钟礼想了很久。凭钟乐的武功本事,如何会被人从正面攻击得手,还连一点凶手的线索都留不下来。后来他觉着自己隐隐约约想明白了,那人擅使暗器,若是再精于易容,能偷袭成功倒也说得过去;至于那后一件事,大抵是钟乐认出了对手身份,而且那对手不是出身武林大家就是江湖上恶名昭彰,钟乐不愿连累雷家白白折损精力。只是啊,子岐。
便是全天下都要那人活,我也饶不得他的命。
钟礼解开束起的头发出了练功房,早有候在一旁的小厮为他擦汗更衣。这些日子他将霹雳堂的外门功夫一一都试了些,尤其那本古怪刀谱像是最合他的性子,于是他便索性只钻研这一门刀法,却以其它功夫为辅,苦练之下倒也精进不少,想来只缺一柄趁手的刀。钟礼换了衣服,回头问书童:“姓唐的还没信儿吗?”书童只是喏喏道:“这……负责看信儿的人照理不会看漏,可过了这么多天了……”
“要死也该死透了。”钟礼不耐烦地接了他话头,边说边往外走。“备马车,我去钱湖门外等。你派人去跟本堂知会一声,若是三天之后再无消息,就给唐三爷报丧;三天之内能找到人,直接送到本堂,我可不揽这烂摊子。”
书童应了一声,急急去了,钟礼便站在堂前,跟家仆交代些琐碎杂务。唐家长孙少爷只身前往万贤山庄已过了数日,却至今杳无消息,可巧负责接应他的又是钟礼,真是前些日子那小少爷也好,雷家未来的姑爷也好,这些新家人是一个比一个能添乱,直把他气得心口烦闷。
“对了,我不在的时候若是那个怪人回来了——”
他没能再说下去。钟家的大门挟着滚滚尘埃轰然洞开的声响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正是“那个怪人”一人一马,满身是血地从尘雾之中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