うれし かなし
こひし にくし
想いは 万華鏡
さびし かなし
こひし にくし
絆は 蜃気楼
==============================
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
一期完结
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1381/
*和鹤田美津子大姐姐的互动文!
*本来是想写知心姐姐的,结果卡住了(ntm
*鹤田姐姐真好啊(流口水(喂
————————————————————
(上)
那是黄玫瑰尚在花苞中沉睡的时节。
花苞还未长大,绿茎在风中微摇,甚至连簇拥的叶亦瑟缩着,仍不能去保护什么。
鹿又凉子从浅眠中醒来。
漏入眼中的是绿荫深深,阳光星点,斑斑驳驳地染遍视线。她揉了揉眼。
起先,她看见的是一把撑开的红伞。距离并不远,就在十步开外的花坛旁。
三月初,学校中庭的小花园里已开始了别样的喧闹。石径两旁娇俏而立的紫叶李丛丛粉白,连翘和迎春花手牵着手缀出了金黄花浪,而山茶则更傲然些,兀自盛开,殷红似血。
阳光正好,在伞面上跃出了星屑般的晶莹,再直直投在地面上,缓缓淌了开来。
凉子有些惊讶。因为她认得那把红伞。
“美津子姐……”
红伞一停。伞下的白影转过身来。女性莞尔一笑:“醒了?”
——鹤田美津子,身处“徒然堂”的“九十九”之一,尚不知其原型。
“嗯……”
鹿又凉子从长椅上站起来,午睡后还有些微的困乏,她揉了揉太阳穴,向花坛走去,和女性并肩。花坛里皆是些还在熟睡的花骨朵,在略有寒凉的风中楚楚摇曳,不愿意早早醒来。凉子挠挠脸,瞥了一眼被纯白棉帽遮去了大半的侧脸,轻声问道:
“美津子姐,今天怎么想着从‘徒然堂’出来了?”
红伞微斜。秀发与玫瑰一色。
“散散心,也来看看凉子。这里的花真多,又漂亮。”
前半句算是回答,后半句则是感叹。
“是啊,这个破地方也就只有这里能看了,”少女耸耸肩,语气一转,颇为汗颜地补充道,“呃,不好意思,我只是……”
美津子笑而不语。
许是家中没有姐姐的缘故,自从结识了鹤田之后,凉子便喜欢和她聊聊天。而在之前的几次交谈里,鹤田美津子也知道了凉子的心事,包括讨厌学校,以及自身体质。
凉子并不是故意要抱怨些什么,这些琐事也不值得她刻意抱怨。只是不知为何,在面对美津子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
……是好事吧。
“凉子刚才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少顷,话题重开。
“嗳?”少女一怔,挠挠脸,“这么说来……好像是做了个梦。”
有些模糊了,残留的片段也不连贯。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迷了路,前因不明,后果不清。
一声轻响后,红伞收了起来。白衣袖滑过空气,黄玫瑰背向阳光。
鹤田美津子望着她,秀眉微蹙,朱唇轻启。
“记得要护好自己啊……”
话音未落,人面已不在。徒留一句忠告,落在了花苞上。
鹿又凉子眨了眨眼,云里雾里地伸出手去,虚虚地合拢了五指。就连那绕指的精魄,最终也散去无踪。
什么意思?
(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还真有一番道理。
自从童年经历过“神隐”之后,她做梦便很少再清楚意识到“这是梦境”了。
粘稠的黑暗裹住了她。鹿又凉子伸出手去,触到了什么,凉意顺着指尖一路窜上心头。她打了个寒噤,这种触感却不算陌生,像薄薄一层玻璃。于是手握成拳,指节再度敲了上去。
这一敲不得了,整面“黑暗”竟由此横生裂纹,径直在她面前崩作碎片,“哗啦啦”掉落在地。
凉子被吓了一跳。
紧接着,眼前似是摊开的画卷,幽幽映出了一间宽敞的和室。
人们身着和服,在房间两端正襟危坐,房间的中央则仅剩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盘好的乌发,朱唇轻点,白袍一袭;黑色的羽织犹如浓墨,剑眉星目,眼含柔情。
目光相接时,两人微微一笑。中间的空阔便只是空阔,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对方。
巫女打扮的女性分别斟上三次酒水,再交由身着纹付羽织袴的男性与白无垢的女性,分三次喝下。
“‘三三九度’……”
立于中央的凉子喃喃出声。
这里应是神社正殿。室内极静,她的声音却未曾惊扰到仪式,就连影子也未曾投在地上。只有斟酒声不停回荡。日光被隔在外,房内烛火幽明。
她又不由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这是谁的婚礼?
无数疑问盘踞着大脑,鹿又凉子紧了紧拳,下定决心后,拔腿便向门外跑去。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
可她想错了。一踏出这个房间,迎接她的便是黑暗。
她原以为这是个完整的世界,至少正殿外连接的应是神社的土地,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来时路么?
凉子停下了步伐。婚礼似乎还在她身后机械性地上演着。神官正高声宣告着什么,字句不曾入耳。
她四下望了望,叹了口气,有些心累。
不知为何,她极不愿看完那场婚礼,就像是……提前知道了结局似的。
凉子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着了。她使劲儿拍拍脸,深呼吸几次,将正殿彻底抛在了脑后。
黑暗中前行,不需要方向感,也不需要地图;不知自己走得是直是曲,亦不知自己是否绕了弯路。
唯有自己的足音仍旧忠诚。
鹿又凉子心知肚明,她这是又“迷路”了。
她只是不明白,究竟是哪路鬼神看中了她这黄毛丫头,以至于想要将她困在这无边无垠的梦中。
以及,她似乎……忘记了该如何脱离。
真头疼。她心想。
——直到那抹纯白再度出现。
(下)
红伞下,白衣女性婷立。
“就知道你会迷路,还好及时赶来了。”
“……美津子姐?”
这黑暗竟因她的到来而淡了不少,曲折光径忽自脚边延展开去。她立于前方,鬓边流苏轻曳。
凉子并未上前。她有太多疑惑,勉强挤出口中的却只是一句:
“你怎么会知道我……”
“我不是提醒过你么,小傻瓜。”
“……啊。”
那天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凉子赧然,挠挠脸:“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莫名其妙就‘迷路’了,嘿嘿。”
还好已经习惯了,若是从前的话,或许早就放弃继续前进了吧。
美津子无奈地轻叹气:“看来光提醒还不行呢……凉子,你需要‘护身符’。”
“嗳?美津子姐,你不知道,护身符对我没用的。”
不论是从何方求来的玩意儿,对她来说,一律都是废纸。该遇上的还是会遇上。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自己的“能力”。
“不是的。”
女性款步上前,牵过她的手,轻声说道:“你所需要的护身是‘九十九’。”
“……什么?”
“我们走吧。我带你出去。”
她不再多说,兀自牵着少女的手,引她向前走去。
——明明是灵体,却能真实触碰。甚至还有些温度,攀上指尖,绕进心底。
这究竟是谁的温度呢?幽幽柔柔,若即若离。好似古时绕指红线,又好似……
鹿又凉子突然瞠大了双眼。
“神前式”的祝福,白无垢下的女性娇羞地笑了。那一夜鱼水交欢,灵魂与身体同时契合。
起初是幸福的。赏樱赏月,共读诗书。偶尔他离去,她便整理起他们的房间。擦拭这个,抚摸那个。窗棂下摆的是她带来的嫁妆之一——细颈鹤纹花瓶。
她总舍不得摘花放进去,一是怜花,二是怜它。即便侍女仆人多次提醒这是下人们的活,她也不听。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
她轻快地念道。这是他送她的诗句里,她最喜欢的。
指尖温柔地抚过瓶身。于是花瓶几度被她拭得明净。
不知何时起,男人的离去开始频繁起来,有时甚至早出晚归,行色匆匆。望她时目光浑浊,说话时三言两语。她以为是他在外遇着了什么麻烦,但问也不答,便也忧虑。
直至那日经过廊下,踩中了侍女们的闲谈。
——主人想必是在外有了妾吧。
——可怜夫人,一个月没到,就被冷落了。
一轮残月,一盏烛火,今夜她特意等他,坐在窗边,出神地抚着花瓶。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
她念着,抚着,声浅,泪深。
幽幽月色淋湿瓶身,她的指尖满灰尘。
男人终究一夜未归。
红线断了。断时闷声一响。是锐刃刺破皮肤、深及血肉时的声音。他大睁着眼,再也不动了。
满目殷红。
她失神地跌坐在地。刃上血迹转瞬便凉了。她勉力站起身来,踉跄几步来到窗前,抱起花瓶,手上血迹悉数沾了上去,浅浅几痕,深深一印。
推开门,走入后院,残月正似血,又如被她弃下的那一室深红。
她没什么好带走的,只是这花瓶,陪她多时,她舍不得;
她没什么能带走的,心是他的,人也是他的,这下,连命也是他的了。
从今以后,该怎么过呢。从今以后,该怎么活呢。从今以后,没了他,还能生活下去么?
夜色深重。江水湍急。芦苇在岸边招摇,红月洒了满地。
她痴痴地怀抱着花瓶,痴痴地念道: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
回过神来时,少女早已泪流满面。她停了下来。女性兀自向前走了一步,并未回头。
凉子仍牵着她的手。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
似被谁人狠抽了一鞭,白影骤然一震。
“我义无反顾……”
“——凉子!……别说了。”
美津子终于转过身来,哀哀笑了。那双蓝眸浑浊得像是夜色入了海。帽檐下的红色面具浓如人血。
“你不该知道这些的。”她又道,“……你迷路了。”
鹿又凉子不知该如何作答。流苏掩过美津子的眸。她再度背过身去,“我送你出去。”
仅一句,少女便从梦中醒来了。
夜半露浓,月光淡淡淌入。凉子坐起身来,任由寒意争先恐后钻进身体里。
徒然梦境。她想。一切早已注定,再重复多少次,也不过是徒然。
“难波江上芦,犹为记今夕;我义无反顾,忠贞永不移。”
她轻念道。抬手拭去了泪痕。
那么,迷路的,究竟又是谁呢?
本来想稍微摸一下鱼写个序章,结果一个没刹住字数比预想翻了几番……
忽然收到首姬的互动,咸鱼翻身惊坐起,欢迎大家轻松随意的来互动呀!我会慢慢回过去哒(比心
↓↓↓黑檀与朱华最初的主人们的故事,一个满篇都是餐具的故事。
——————————
1<<<
来说一个男人的故事吧。
一个自出生起便锦衣华服,自有记忆起便香粉环绕,最终却舍弃了这一切的男人的故事。
2<<<
在幼少时,男人曾独自面对一片寂静无比空旷的世界。
那儿纯白无暇。不曾有他人践踏的足迹,也不曾有杂乱恼人的声响。幼小的孩童时常觉得无趣,成长后的少年却对此感到满足。
他看到父亲在夜幕中乘着牛车离去,看到母亲的使女掀起垂帘,呈上带有熏香的琉璃盏和写有爱语的唐纸。他同他的兄弟们都已到了合适的年纪,长兄早已结得数位红粉知己,次兄为女子怨咒所伤,避祸离京,幼弟前段日子还日夜同使女嬉笑玩闹,现下却已起不来身,患上某种可怕病症,将将便要死去了。
无论怎样看都是繁花锦簇的家庭,不论怎样想都是前程似锦的人生。
但男人却体会不到这样的幸福的意义,他的世界仍旧空旷而无声,没有任何痕迹。
3<<<
或许现在你已有所了解,接下来的发展可说顺理成章。
男人最小的弟弟终于死去了。因这亡者叫人叹惋,便连墓碑也没有铸,遵循阴阳师们的占卜,顺从神佛的旨意,让流水带走了这具皮囊。男人同父亲为其送行,父亲用清香的帕子拭泪,木筏尚未走远,便不胜打击不愿再看,吩咐车夫回城,急切的要将这悲伤同哪一处温柔可亲的女公子分享。
父亲临走时同他说:
“你的兄弟拥有很好的品德,容姿与才华都很像是一个尊贵的人该有的样子,因这样,神灵也喜爱他,才用这样的手段将他招走。”
男人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但他并不反驳,只是说:
“很是如此。神佛已将他招走,且对我也给出了启告。家中的第三子将尽快开始礼佛修行,不拘哪里的寺院,但不可是家中别院。您听到这样仁爱的忠告了吗?这声音有响起在您的耳边吗?”
父亲细心涂抹了脂粉的面容微微抖动。他是这样一位合格的贵人,诗书茶艺样样精通,风度翩翩举止得体的同符合身份的上等人交往。家中无需继承家业的三子出家侍奉佛祖,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坏的决定,他们这一类人常有这样的事情,况且这还是神佛的旨意,虽然他并未听闻——不,不,他隐约是听到了这样的……对,就是这样,神佛指示他送他的第三子出家修行,以此来使家族更加繁盛。
“好呀,那你便听从这指示,潜心的侍奉佛祖罢。”
父亲给出了男人早已料想到的回答。
已成人的子目送父的牛车远去,弟弟的小筏业已失落在连绵的波涛中,他拨动缠在左手上的数珠,无言垂下了眼。
喀拉喀拉。
木珠的碰撞是男人为弟弟挂上丧仪的世界中唯一的声音。
4<<<
手上的这串黑檀数珠,算来已成为男人最常佩戴的饰物。
原本只是生性豪奢的友人赠与他的玩物,不论是材质还是工艺,俱都是最上乘的。僧本不需要这样精致的礼佛之物,然而友人却说,若真心礼佛,何必在意华贵与否呢。
这话也不无道理。男人于是收下这馈赠,不久后便出家做了僧,终日持着那串数珠,将之视作心爱之物,无疑是修行不可少的良伴了。
同样是之后许久,僧才听闻,他手中的数珠原是同一根黑檀木上研磨出的两串的其中之一,友人将之赠与他,而另一串较小些的,则被用来敲了孀居礼佛的贵人的门,寄期望于换一夜春风,好结一段良缘呢。
僧因此事而摇头叹息。
友人与自己俗家的长兄是相似的人物,才貌皆优,怜花爱蕊。因这样的理由,直到如今也未娶正妻,只流连在诸多女公子中,今日见了这个的愁容要怜惜,明日又偶然得见那一个的及地乌发,怦怦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怎能说这是祸事呢。”友人在得到劝诫后分辨道,“大师,因您既是德高的僧人,又是我的挚友,所以我才定要为自己辩白一番,好不叫您陷入识人不清的境地。”
他说:“难道您瞧我总和女子们一处,便开始这样小瞧于我了吗?不是这样的,我与这些女子们交往,最为看重的便是对方的意愿,实际上,我可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反而是在不断奉献呀!您瞧,我虔诚而甘愿做这样的侍奉者,这样看来,同样是侍奉者,我与侍奉佛祖的大师您的地位,不该是等同的吗?我不该也是品德无暇的好人吗?”
僧哑口无言。
这是怎样的诡辩啊,僧在内心否定了友人的这一番话,但却也正是这一番话,使他忽然感到一丝恍惚,脑海中浮现出某些于他来说过于明亮的画面,以至于长久、长久的沉默起来。
5<<<
僧的世界中,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些东西。
在曾经空旷而冰冷的纯白的世界中,些许色彩顽固的残留在了角落,在那除去诵读的佛经与木珠相撞的梵声外悄无声息的世界里,有谁的轻笑忽远忽近的回响。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佛珠的转动停止了。
僧睁开双眼,仍是独自一人的世界,拨动数珠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黑色的佛珠仿佛忽然多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重量,使僧感到自己几乎握它不住,忍不住要将之丢落在地上。
而事实上,他却并未真的这样做,反而越加握紧了木珠,手掌紧绷,指节泛白。
可眼前那鲜艳的色彩却从不曾因此而消退。
笑声再度回响在耳边。
6<<<
浅棕色的桧扇时常被主人持在手中。
该是相当爱用的一柄吧,或许有些什么特别的回忆也说不一定。说来可笑,不过只见过一次全貌的那柄桧扇,其圆润小巧的姿态却被牢牢记在心里,扇面是精描细琢的椿与芍药,色彩艳丽惹人喜爱,雅致的五重色系坠微微摇动,结绳处卷着金箔,扣上蝶的纹样,匠人的手巧至极,那艳丽的花栩栩似要扑出扇面。
自己会记得这样清晰,大约也是因这了不起的工艺吧。一定是因这份美丽而折服,至今也难以忘怀吧。
僧这样说服自己。他仍整日持着佛珠,因这虔心而备受尊崇。友人偶尔也来探他,说些风雅趣事,或沾得满身怨念,求他来渡。听闻友人难得长久的恋慕上了某位女子,似乎说是大臣家的姬君如何如何。友人高声歌颂对方的品格,即便被戏称着了魔,也浑不生气,甚至发誓终于将要迎娶正妻。或许正因如此,这段时日他反倒沾上了不少昔日旧爱的怨气,数次前来求助。
这类事情在他们这一类人身上是绝不少的,僧俗家的父母兄弟,无一不陷入过这样的境地,差人驾着牛车前来哭求。
祸事呀,祸事呀。说出的话收不回,许下的诺逃不掉,招来的人心改不了,已生的爱憎消不去。僧对友人最后一次叹息,告诫他最好当真收敛,若再如此下去,便无法再回头。
“大师,大师。”
友人便笑了,敷了细粉的面光洁而毫无阴霾。
“您也说了的呀,大师。招来的人心改不了,已生的爱憎消不去。但是呢,您看,我一直也都是真心实意,从未想过要伤害谁呀。”他这样说道,哈哈笑着合起了手中的桧扇,“哎呀,说得出这样有理的话,我猜您怕是也心有感触吧?别想说些谎话骗我,这可叫我刮目相看啦。”
僧失笑摇头,不再多言。
但,心有感触——
谁说不是呢?
7<<<
在之后的一段年月里,僧时常想,若那时没有生出那样的意外,或者他亦不至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真要说的话,那实在是个常见的故事。
受了咒怨困扰的女公子无可奈何之下乘着牛车来到寺院,身旁跟着神色焦灼的使女,使女悲声求助,女公子却不置一词,她极有礼仪的垂着头,只飞快的看了僧一眼,便再度垂容。挡住面容的桧扇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大朵椿与芍药,自袖口露出的手指隐隐发灰。
僧一言不发,只将不离身的数珠递了出去,让女公子握在手里。
若是不曾见这样一面,又会是怎样呢?
若是那艳丽的花没有留在他心中,若是那双眼没有投来燃有火光的一瞥,
若是、若是……
……那又会是怎样呢?
8<<<
黑檀木制成的数珠安静的躺在佛前。
僧将它放下,转而拿起纸笔,有时他会这样安静的坐在案前,一整个午后却写不下一个字。只有这时僧才会不可抑制的想起俗家的父兄,回忆他们在递出一封封书信时的情态,可从其中找不出半点值得保留的部分,最后只得放下笔,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空白的信件同数珠一同沉默在佛前。
9<<<
友人仍旧偶尔会来,身上沾染怨气的次数已开始减少。虽不明说,僧仍隐约猜到这位贵公子心中的旧爱怕再度复燃,以此安慰了那些妒火中烧的女性的心。娶正妻的事情再未被提起,但爱意却并未断绝,或许这便是友人坚称自己非是下流的恶人的根据吧。
虽然友人生性如此,僧与他却仍私交甚笃,称得上是挚友了。他确乎不是那种有意伤人的人,然而因那性子,犯下的过错也委实不少。有关于自己的一些私事,僧实在不想叫他知道,便总觉得会平生变故,徒惹事端。
僧想起那柄精巧的桧扇,想起除掉那层灰白的怨气后重新变得白皙的手指。女公子那之后曾再度差人送来赠仪,一些香膏烛油,黄白财物之类。僧只取了一只装盛香膏的木盒,将内容物分与众人,然后拾起自己案前的白纸,将之收进了盒中。
自己在做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毫无意义。
但是僧这样想,认为这样便好,这样最好。他已无法消除渗入自己的世界的色彩与杂音,但或许这正是他生来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或许他早该找到这样的情绪。僧回想起幼时的自己,面对纯白无声的寂静的世界,幼儿发出绝望的哭喊,却连自己的哭声也无法传入耳中。
他习惯了那样的空旷,他接受了那样的寂静,他承认那无趣而又冷漠的世界正是他的本质,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时刻感到不可抑制的寒意,以及——
孤独。
但或许从此以后,从此以后就不会如此了。
僧终于在白纸积满整个木盒之前,在纸上写下了他能想到的最为动听的话语。
在他急迫的踏出寺院的殿门,向所想的人的方向而去时,友人的牛车恰巧来访,那唇红齿白的浪子掀起垂帘,探出头来。
“正巧呀,大师,我正要去找您。”
友人说,踏着侍从下了牛车,轻浮而略显夸大的朝僧作了一揖。
“前些日子才听闻此事,实在请勿怪我来得太晚,误解我待您并不真诚,实在是没有这样的事情的。”
他说,“您解救了内大臣家的姬君,怎也不说与我知道呢!还是前几日与她相见时听她提起,问我可曾道谢了没有,这才知晓了。哎,大师,真是好见外。您莫不会说不记得了罢?便是那位姬君呀,我曾想过要娶为正妻的那一位,虽现在已醒悟过来,发觉这不过是一时的迷惑,但我与她的感情还是真的呀!不论如何,她因与我的爱而遭了祸,而您因我们的友情而适时的伸出援手,我都不得不飞快的赶来谢您才行。”
友人说着,再度作揖,他抬起头来时笑容满面,似乎正等待着僧像往常一样将他迎进门去。
僧的确如他所想一般这样做了。他们的确是相知颇深的挚友,互相从未超出对方的预料。
“滋——”
尽管一瞬间响起的杂音无法停止,尽管白壁之上爬起黑色的噪点。
僧心想,他们确实互相了解,从未有过意外。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10<<<
来说一个男人的故事吧。
一个无趣至极,手中握不住任何东西,追逐着镜中花水中月的男人的故事。
11<<<
男人这些时日时常出神。
他坐在佛前,仍持着他的数珠,黑檀的表面在经年的捻动中已变得温润,男人忽然觉得或许连这佛珠也终有一日会从自己的指尖溜走,再留不住了。
但这终究只是一时的错觉。数珠并未溜走,也并不曾像他想象的那样冰冷刺骨。
男人穿着僧袍,持着佛珠,无助的站在佛像前,他忽然想起幼少期的自己,总冷眼看着父亲的衣怀中露出不属于母亲的熏香,看着母亲的使女领着陌生的男人进出家门,男人看着兄长们互相攀比外宿的天数,看着只比他小一些的幼弟钻进使女的房间。
他想起那一只简陋的木筏随水而去,想起自己曾暗自发誓,绝不与自己的亲族成为同样一种人。
绝不。
——绝不。
12<<<
男人终于踏进那女公子的院子时,天已完全黑了。
夜倒还并不很深,小院中的烛光却已熄灭。他侧耳倾听,既没有听到使女们的响动,也无从察觉女公子的状况。似乎就连虫鸣都弱了起来,虫们也觉出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潜伏在草叶丛中不敢高鸣。
脱下了袈裟,放下了数珠,男人自午后便在小院之外徘徊,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忐忑而惶恐的等待着最终裁决的降临。
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可害怕的,自己绝不会违背自己的信条,做自己自幼便最为不齿的那一类人。是这样,正是如此,即便自己的确怀着一份心意,但却并没有卑鄙的打算,男人只是想为自己做一个了结,期望女公子与友人之间坎坷而浓烈的情意千真万确。瞧,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说服自己,可以安心为两方祈福,他的内心也不必再受虫蚁啃噬,不必再如此煎熬。
男人探身翻上缘侧,小心翼翼的掀开一侧的垂帘,内室漆黑一片,仅有某种细小的声音缓慢的响起。
“滴答——”
男人紧张的握紧了拳,他想要辨认这声音,却又一时有些糊涂,水……是水声吗?他疑惑的闪身进了屋,隔着右侧虚掩的障子能隐约看到女公子色彩艳丽的帷幕,男人已无暇顾及内室的幽暗,他克制着自己的心情,拉开障子走了过去。
“——滴答———”
是水声。
随着他的走动,这水滴声越发清晰。男人终于察觉出自己方才迷惑的原因,只因这水声与寻常不同,他一边思索着其中的差异,一边挑起那些厚重而华丽的遮掩,思维因过于紧绷反而发散起来,男人觉得这声音比寻常滴水似乎要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仿佛落在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上——
————
思考在一瞬间停滞。
在他的眼前,那片不寻常的幽暗中,有某些白得发亮的东西在微微摇晃。
男人的大脑无法理解印入视界的那东西。那从高高的天井上悬挂下来的,遮掩在浓重的黑色之下的东西,那些从布料之下伸出的,在暗中发着微光,青白一片的东西。
究竟是那悬挂下来的东西在摇晃,还是他自己在摇晃呢?
男人已经分不清了。
不合时宜的,他忽然又想起友人说的话。想起他曾甜蜜的说将要迎娶正妻,想起他之后又说那不过是一时的迷惑,现已醒悟过来。
男人死死盯着悬挂在空中的女人的面容,那双曾明亮的注视他一瞬的眼睛此刻异常的向外凸起,他从未见过的面颊肿起,那张未曾向他吐露一言半语的嘴微张着,一小节舌尖吐露在外。
女人的手指流着血,指甲有几个从中间断裂开来,还有一只整个翻出肉去,已快凝固的血自她的指尖滴落,缓慢的,缓慢的,砸碎在被遗弃在她身下地上的那柄桧扇上。
男人抽搐着看着这一切。他想起整个午后与傍晚都在一墙之外的自己,想起自己愚蠢的焦灼与不安。为什么他不更早一些进来呢?他为什么不早些将毫无用处的恐惧丢掉……?如果他能够,如果他能够……他本可以来得及阻止——
就是在他倚靠在墙外——踌躇——犹豫——的那个时候——
神呀,佛呀,为何在这种时候,没有赐下任何指引,没有用仁爱来消除他心中的这份爱,又或是这份恨呢。
……啊,对了,是这样啊。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到这时祈祷又有什么用呢?他分明从未聆听过神佛的声音,过去不曾,将来也一定不会有——
不会有了。
他已经不需要那种他从来也听不见的东西了。
13<<<
佛像前的数珠忽然断裂开来。
黑色的木珠砸落在地上,惊碎了一室寂静。
而放在一旁的袈裟仍安静的等待着主人的归来,木珠的滚动渐渐停止,无声的死寂再度笼罩。
所有的异样,暂且都还无人察觉。
和鹿又小姐姐的互动回应!
谜之还是很粉红……
顶着上吐下泻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还好没被亲妈打x
————————————————————————————————
如果要问鹿又凉子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那肯定、一定、必然、毫无异议,不对堆砌多少定语都可以,绝对只能把这个头衔献给——名为「猫」的这个种族。
到底为什么……它们如此惹人怜爱呢?
少女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她的手掌正深陷在猫儿柔软的皮毛中,沉浸于来回抚摸的动作,而乖巧地将肚皮也翻给她的三花猫轻轻舔舐了她的手腕,让凉子立即陷入更深的沉醉。
实在、实在是……太幸福了。
「……噗。」
旁边传来一个轻轻笑声,少女瞬间惊醒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将心声脱口而出,引来有人望向这边的视线。
工匠青年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正含笑看着凉子与依偎在她手边的三毛乃。
脸噌地一红,凉子这才惊觉自己光停在对方店里沉迷逗猫的时间未免长了些,进门前还是斜挂在天边的日头已经沉落不少,从门口斜斜拉进一道余晖,路上也渐少了人影。已是黄昏时分。
「啊,不、不好意思,叨扰这么久……」而且还根本没有买东西的意向,只有在跟和猫儿玩耍,甚至中途就被贴心的店主搬来竹椅给她坐——凉子不由赧然起来,讷讷地朝对方致歉。
篾屋的主人则冲她笑笑,看起来不太介意,「……无妨。」
他勾勾手指,从指尖传来清脆的「叮当」一声响,引得凉子不由得看过去。在八百屋凪彦手里躺着的是个小巧竹球,正随着他引出最后一缕篾片形成了规整的圆形,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响,和三毛乃脖子上的金铃有些相似。
那双灵巧编织的手并不细腻,有手艺人惯有的厚茧和深深浅浅的伤痕,却让她难以移开视线。
然后被她所注视的手便伸了过来,将竹球递向她。
「咦,这个是,……给我的?」
凉子怔了会儿,得到对方点头认可后,才犹豫地将青年手里的物件接过来。有一瞬间指尖擦过对方掌心,传来丝丝缕缕温度。
大约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的竹编小球不算很精巧,更像逗猫、逗孩子的小玩意儿,挂了一根短短的细竹做吊杆,从交叠的竹片中间可以看见底部躺着个铃铛,执杆轻轻一摇,就发出细碎的铃声,引来躺在她膝上的猫咪伸爪抓挠,表现出了十足兴趣。
十岁以后她就没再收到过这样的小东西了。凉子忍不住一再拨动竹球、逗弄猫咪,而竹篾匠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与猫,没有再说更多。
这个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有短短的片刻,凉子想要问对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的疑惑说出口未免有点愚蠢,犹豫地吞了回去。
——然后突然,窝在她膝上的三毛乃身体紧绷起来。
「……欸?」
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凪彦也突然站起身,看向店铺门口的方向。
愣愣地跟着看过去,凉子在视野里映出站在店门口那个身影时,蓦然一阵刺痛袭击了她的双眼——尽管转瞬即逝、快得就像幻觉,但她仍然下意识也跟怀里的猫儿一样缩起双肩,没来由地感到某种恐惧。
视线尽头的那个……「人」?不,那大概只是具有人的形体的「某种东西」——站在那里的「什么」用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他们,影子在他脚下蜿蜒扭曲,染黑了映入门槛的夕照。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灵」,顽劣爱玩的有、痴缠恼人的也有,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深重的怨念与恶意,像黑暗的结块般令人浑身不舒服,甚至惊恐想要尖叫逃开。
这到底……是什么?!
凉子紧张得抿住了嘴唇。
下一秒,起雾了。
意识到这件事时,少女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抱着猫从座椅上站起来——这怎么可能呢?但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确实在她眼前渐渐升起,从店面的四角、从她的脚边……还有,从凪彦的腰间。
那里插着一枝烟斗,但从没见青年从腰带上摘下使用过;她隐约猜测过那是某个付丧神的本体,但在年初见过一次那两位以猫咪形象现身的灵体后,这回就没能看到了,起初还让她有点说不出的遗憾。
而此时从斗钵中正溢出浅色的雾气,然后渐深,摇曳聚集起来,挡住了她的视野、也让对面那个恶灵——或者是别的什么——的身影被隔绝开来。
跟着,她听见青年依旧平静的声音。
「请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烟雾覆盖上凉子的视界,在朦朦胧胧的空间之中,她只看见冷光一闪。
然后令她恐惧的气息就这样消散了。
「……刚刚那个……是什么呢?」
雾气也跟着散尽之后,凉子抱着三毛乃四处张望,但刚刚的身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在门槛边上似乎落着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边的凪彦正弯下身去,将那样东西捡起,还郑重地拍了拍掸去灰尘。
她心里隐约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把目光投向青年等待肯定。
常去名为「徒然堂」的古董店光顾的她对各种不为人知的知识都有所耳闻,比如付丧神不仅是被称作九十九的那些、温和无害的类型,其中的少部分则是执念深重,生出浊气之后被扭曲了气息与形体,相当危险的存在。
不止一个人忠告过能看见的凉子——见到「狂百器」时无论如何,一定要远远逃开。
……毫无疑问,刚刚她见到的应该就是所谓的浊化之器,狂百器吧。
而这家店面的主人的另一个身份,也确实就是净化浊气、平定执念的「清净屋」一员。
「……这是……」
被她看着的人转回来,斜阳在对方身周镀了一层昏黄的光,有那么很短的刹那,凉子感觉对方眼里似乎有种悲悯,然后凪彦垂下眼,看着手心里那枚金铃,慢慢合上手心。
「这是……迷路之人。」
青年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迷失自己的脚步、不知道该前往哪里去的存在……我们的工作就是点一盏指路的灯,将祂们指引到该去之处、将去之处……吧。」
难得说了很长一段话的凪彦侧头看向她,顿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又或许,是祂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但那会伤害到他人,只能干涉将其斩除吧。」
凉子感觉怀里一动,手里的竹球被拨动了下。三毛乃从她臂弯中跳下来,走到饲主身边蹭了蹭对方的脚踝,而与此同时,她也感觉自己脚边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触感一晃而逝,但仔细看去,又是空无一物。
再抬眼时,凪彦冲她勾了勾唇,再度释出温和的笑意。
「天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凉子望着对方,有片刻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迟疑地发问。
「……我还可以再来吗?」
「……嗯,随时欢迎。」
*嫖喵嫖出了一个少女漫一样的互动(……
*感谢八百屋家的哥哥!(拇指
——————————————
鹿又凉子时常翘课。原因无他,太无聊了而已。
这所高等女子学校并非专门的传道授业解惑之地,非要说的话,倒像是培养“贤妻良母”的地方。学业四年,以结婚早退为荣,以读满毕业为耻。
凉子已是二年级的学生了。班上开始陆陆续续空出了位置。每当一人退学时,老师们便会投去赞赏和自豪的目光——她顶讨厌这种“荣辱观”,也厌恶这种学风,但她说不出口。
因此,除非遇到喜欢的科目,其他时间她便干脆逃课,也能算作一种幼稚的抗议。
从前翘课时她总是会去漫无目的地游荡,找找书籍,瞧瞧古物,看看饰品,直到她得知了那家名为“徒然堂”的咖啡屋,在踏进店里的第一秒,少女就毫不犹豫地决定从此在这里驻扎。
某日午后。正巧赶上了阴天,行人来去匆匆,谁也不愿在寒风中过多停留。多亏明净的窗户将冷空气阻隔在外,少女才能乐得清闲。不过,处于长篇大论和蝇头小字的双重夹击之下,她也实在是疲乏不已,无心看书,便抬起头来,观察起了徒然堂里的客人们。
普通人居多,非人之物也不在少数。
但老实讲,自从得知了“九十九”这种付丧神的存在后,她就愈发辨不清“幽灵”和“九十九”的区别了。
有些头疼。她心想。
“疼”字尾音恰好落地时,足音跫然响起。似是宁静的湖面乍泛微澜,稳健的步伐踏在了人们的交谈声上,由远而近,自上而下。
于是,那抹竹绿色就此映入眼帘。
* * *
猫。
三花猫。
任她抚摸、毫不反抗、甚至还会自动躺倒、翻出柔软肚皮的三花猫。
鹿又凉子彻底疯了。
她蹲在街边拐角,也不顾来往行人的异样眼神,一个劲儿地换着法子逗猫,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逗猫”更有意思、更重要的事了。什么遇鬼,什么看书,什么收集物品,通通都是过眼云烟!
少女一面享受着三花猫的肚皮,一面餍足地感叹道:
人生啊,有猫足矣。
只可惜好景不长。三花猫细鸣了一声,突地翻转了过来。
“……啊。”凉子猝不及防,收回手,眼见着猫咪抖了抖苗条的身子,项圈上的金铃铛清脆作响。
这只三花猫大概是有主人的。毕竟野猫不可能这么干净,并且,她刚才在逗弄时也瞧见了红色的名牌,只是一心逗猫去了,便没来得及翻看。
它要回家了么?少女顿感寂寞。
却见三花猫瞅了她一眼,眯眸“喵”了一声,长音像猫爪轻挠,挠得她心颤。
“你也舍不得我么……嗳?”
原以为猫咪是舍不得自己,她正感慨万千地伸出手去,没料到它却猛地蹿了出去,在前方停下,转头望她,再度拖长音叫了一声。
少女站起身来,眨眨眼,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直到走进了一间店铺里,凉子才猛地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望了望墙壁和柜台上陈列的竹编花器,瞧了瞧正打量着她的青年,又赶忙拔腿跑出店外,不多时,拖着脚步回到了店里,朝青年微一点头,挤出了一丝笑容:
“您……您好?”
猫即正义,不能怪猫,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路痴。这真的不是猫的错。鹿又凉子在心里泪流满面。
“你好。”
青年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他身形颀长,面貌清俊,穿着干练,微微展露出的笑意,仿若深深竹林间,一轮明月高悬。
她一怔,零碎字音脱口而出。
“——竹绿色。”
是那天下午她在徒然堂所见的竹绿色衣服的青年。
他眨眨眼,“……嗯?”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凉子心里莫名痒痒的,有些许赧然:“前几天我在徒然堂里看见你了。你那时候正从二楼下来。”
青年微一思忖,尔后垂了眸,歉疚地摇头:“抱歉。我没印象。”
“没关系的!”鹿又凉子赶忙摆摆手,又微一躬身,“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不知怎的,幽幽一丝失落萦绕心间。明明没有印象才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反倒是她自己。这样的她……就像突然失控了似的。
她不免懊丧了起来。
为了不让这些细微情绪再妨碍自己,少女暗地里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她一哆嗦,总算清醒了不少。随即话题重开,她三两步走到花器前,俯下身去细细观察着柜台上的精巧物件,不由赞叹出声:
“请问这些花器都是店长您编的么?……真好看啊。”
鹿又家里几乎没有竹编的花器,陶制的居多。若不是平时爱闲逛的话,她或许也不会清楚这些造型各异的竹制器物。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去。样式简洁,灵气四溢。精妙的编织里,器物的匠气与手艺人的匠心巧妙地融为一体。
木屐轻响。男声由远及近,“谢谢夸奖。”
凉子直起身来,转头笑望他:“请问多少钱?我想买一个。”当做纪念也不错。
“喵——”
猫叫声适时打断了他的回答。
两人皆一愣。少女先反应了过来,低头看向声源——三花猫正伏在青年脚边,舔舔爪子,刨刨脸颊,复又“喵”了一声。
是你啊。凉子忍俊不禁,又被这景象勾得蠢蠢欲动,顾不得青年会怎样看她,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抚摸起了它的下巴。
真好啊……猫真好啊……
她拼命忍住了感叹。
“你喜欢猫?”
他的声音落入耳畔。凉子抬起头来,才发现竹绿色的衣摆就在面前,青年的脸庞亦近在咫尺。近得她能瞧见乌黑的发梢。还有那双银灰色的瞳仁,像是盛了一面无风的海,寂静而深远。
鹿又凉子顿感僵硬。
她极少像这般近距离接触到除父兄外的男性,他却又偏偏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魔力。她试图静下心来,目光游移间撞见了他别在腰际的长管,像是烟斗——她愣了愣,使劲儿闻了闻,这么近的距离下,只能嗅到不知名的清香。
该不会……是体香?
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心跳便立刻在耳边隆隆轰鸣开来,随时都有可能冲破鼓膜。
打、打住打住!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不得已错开了视线。
“……嗯,我、我刚才在路上碰见它,和它玩了会儿。看它要走,就鬼迷心窍地跟上去,然、然后就迷路了……”
咬到舌头的感觉真不怎么样。又疼又耻。
片刻的沉默压了下来。她不敢去瞟他,只能努力和三花猫玩耍。可心思总禁不住飘到他身上。她抿抿唇,心说刚才那个解释是不是太蠢了些,虽说是事实,但常人哪会被猫迷成这副德性的?
在她心绪百转间,他终于开了口:“三毛乃是个好孩子。”
“……嗳?”手指一颤,金铃铛铃铃作响。三毛乃?这只猫的名字么?少女抬眼看去,见他笑意清澈,便不由松了口气,回以一笑:“嗯,很可爱。”
四月微风,林间清露,春夜月明。
她确信了,他的笑容里有种奇特的魔力。
这时,从青年身后又蹿出了两只猫。少女手一缩,诧异地看着凑上前来的虎纹猫和奶牛猫,惊道:
“……‘九十九’?”
那是两具透明的灵体。和三毛乃并排而立时便更加明显了。
之所以断定是“九十九”而非幽灵,只是因为她恰好目睹了他腰间的东西消失的那一幕。至于另一只,本体就不太清楚了。
青年似乎也没料到她的发问,眸中闪过讶异。
“你知道?”
“啊——嗯,算是知道。”她挠挠脸,“毕竟我也是那儿的‘常客’嘛,也有些渊源。不过,我猜您应该是清净屋吧。”
他望着她,目光闪烁。大抵是想问“你怎么知道”。
凉子笑了,竖指贴唇,俏皮地眨眨眼。
“请不要小瞧女孩子的第六感哦?”
* * *
不知何时起,徒然堂外的樱花开始缀起了花苞。有几朵按捺不住,在枝杈上悄然盛开。
这是个好天气,春光明媚,暖意融融。这样的天气里,行人与马车的步伐慢了下来,时间的流逝亦缓了不少,静静淌过脚边。
少女合上书,微啜一口红茶。茶香在口腔里四散。从口至喉,从喉入胃。
一切都是慢的,一切都是静的。
低语。水声。风吟。鸟鸣。足音。
忽然,大门被推开了。竹绿色再度映入眼帘。捧杯的手微微一滞。
* * *
光影的界限不甚分明。少女站起身来,抱着新买的花器,满意地向他道谢。
而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随她一同出了店。
凉子故意落了他半步。指腹贴在竹片上,少女偷偷用余光瞄他,看他的鬓发在耳边乖顺垂下,日光在侧脸上勾出柔和的线条。
她是想问些什么的,比如名字。想了想,还是作了罢。
青年的步履始终是稳健而沉着的。穿越寂静街道,她望向前方,心底生出了一丝自嘲。
没再探究下去了。终究是不该过多探寻的。
——然后,鼎沸人声扑面而来。
她向他一鞠躬,歉疚地笑了笑:“真是麻烦您了。”
而他缓缓摇头,似乎想说什么,银灰色的瞳中晕着光,明明灭灭。
少女不明所以,耐心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不料,青年竟蹙起了英气的眉。凉子更摸不着头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神情严肃。
“请问……?”
“——我叫八百屋。”
两股话音就这么撞了个满怀。
* * *
青年转过头来,隔过人影与热气,朝她点头,轻轻一笑。
好似无声的问候,于她来说,或许更像是一个妙不可言的,相遇。
“下午好,鹿又小姐。”
“日安,八百屋先生。”
*和蛇骨小正太的互动文
*其实还能展开再写写的,力不从心_(:з」∠)_
*正太真好啊……真好啊(感叹
——————————————————
(上)
少女与小男孩的初遇,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可谓是一场怪谈。
国文是鹿又凉子为数不多感兴趣的科目,态度自然也会认真不少。不但会认真听讲,还会做笔记。平时她总觉得第一排碍事得很,不能光明正大地发呆,每逢国文课时便欢天喜地,感谢上苍感谢命运。
娟秀的字迹落在白纸上,不多时便填满了一页。
老师正在黑板上“蜡炬成灰”。她抬起头来,按了按酸痛的脖颈。其他人写字时的沙沙声落入耳畔,单调得像是银针跌落也会产生格格不入的异响。
——然而,确实是有“异常”的。并非银针,亦不是响动。她能察觉到,只是因为周身空气骤然一凉。
她警觉地四下瞅了瞅。此刻的教室里只有寥寥数人抬起了头,并且就她一人鬼鬼祟祟的最显眼。
幻觉?少女挠挠脸,索性收回目光、摆正坐姿,提笔又准备继续写下去时,余光里突兀多了一线白色。
她飞快抬头,视线投向教室门外,眯细了眼,立刻便望见了“那东西”——长而细的白色,在地上蜿蜒,蛇行而过。
鹿又凉子感到身体陡然一震,迅疾转回头去,动作幅度大得后桌翻了个白眼。
……等等,那是什么?!
少女确信自己刚才看见了超脱她认识的存在。
尽管这十五年来,她的认知时常都被这大千世界所无情颠覆、疯狂刷新——但刚才那个,着实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她深呼吸了几次,一呼一吸之间,反复默念着“不相信就不存在”“凉子,好奇心害死猫”“凉子,你可不能在这时候投降当猫啊!”之类的告诫语,总算摆脱了阴影。
行,不管了,爱谁谁。
唯心主义者鹿又凉子满意一笑。
下一秒,清脆的童声刺入耳中。
“——小姐姐,你看得见我么?”
“……”
笑意顿时寸寸冻僵。
不用回头都知道,可又不能不回头,鹿又凉子纠结片刻后,还是机械性地转过头去,望向“来人”。
是的,方才还身处门外的存在,已然悄无声息地立于她身旁了。
确切来说,是个男童。
幼童特有的小脸蛋圆软柔嫩。露草色的短发柔顺服帖。双眸银灰色,晕着浅浅日光。笑意流转其间,像是光洁的玻璃弹珠。他头戴礼帽,身着小马甲。见她终于转头看自己,便十分开心地眨眨眼,露齿一笑。
好吧,再细一点,是个极可爱的小男孩。
尽管帽饰很明显是某种生物的头骨面具,马甲上的花纹也怪异得像是生物体内某一部分的骨头。凉子没上过生物课,因而也无法得知真相。总之,客观来说,实在是可爱极了。
——不过这个“客观”,显然是要建立在某个前提上的。
鹿又凉子最终还是败给了好奇心。她的目光被钉在了最让她生疑的部位。
小男孩则以观察的眼神静静望着这样的少女。
“小姐姐,你看得见我。对不对?”
他甜声重复道。语调平稳。
“……”
凉子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费力思考了一下,就站起身来,一边惋惜地心想这节课算是泡汤了,一边朝国文老师甩过一句“老师我肚子疼,忍不住了”,快步出了教室。
她,鹿又凉子,十五年来,见过身首异处的幽灵,也见过只有上半身的鬼怪,更见过缺了半边脸的灵体。
因而她自诩没什么怪力乱神的存在能唬得住她,毕竟亲身经历怪谈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可她还是太过年轻了,并且,现在她也懊恼起了自己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一出教室,她就在走廊上飞速奔跑起来。光影转换,景色变化。途经老师们厉声呵斥“不准在走廊上奔跑”,她也全当耳边风,只是一味地向目的地跑去。
直到风叶皆香。
她刹住脚步,喘匀了气,感到周身又是没由来的一冷,于是肃声问道:
“你是谁?不对,你是什么?”
林叶忽然啸响,树影幢幢。
日光肆无忌惮地穿透男孩幼弱的身躯,以及,他身后那根长而弯的白骨上——刚才她所见的,就是这条“尾巴”。
而他站在她面前,闻声笑了。
“我们来玩吧。”
(下)
人与“人”建立关系实则不需要太久的时间。特别是在鹿又凉子弄清了男孩儿的真面目后。他们从怪谈般的相遇发展到熟识似的来往,仔细算来不过一星期。
不过,两天前还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姐姐姐姐,来玩吧,来玩吧!”
彼时阳光正好。凉子正坐在位置上看书。大家总是抢着去上手工课的,于是她也就乐得清闲,在无人的教室里享受书页翻动时独特的声音。
而男孩欢快的邀请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串鞭炮,噼噼啪啪一通乱炸。
凉子手一顿,页边登时起了褶子。她稍显狼狈地抬起头……再仰起头,毫不客气地棱了小男孩一眼。
“我拒绝。”
“嗳——”
他撅嘴,在半空中飘来荡去,于是从空中垂下的长骨便也晃来晃去,白花花的骨头看得她一阵恶寒。
这种恶寒不仅是精神攻击,还是物理攻击。不知为何,这孩子每次出现时,总会导致周围气温骤降。本就是早春二月的时节,这下春寒冷得愈发明显了。
她抖了抖:“……蛇骨,不许卖萌!”
“可是,凉子姐姐,你这五天来从没有一次答应过我嘛。”
他俯看她,眨着银灰色的眼眸。
“废话。”要答应还得了,她可是从小遇鬼的人,自然清楚什么能答应什么不能答应。这个话题说来就有些心累了,她招招手,放缓了语气,“下来吧。”
“不要嘛——我就喜欢高处——”
蛇骨头又在眼前荡过来荡过去。
罢罢罢。少女放弃了,索性收回手,正准备贯彻唯心主义无视蛇骨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女孩子们娇俏的笑声。
——什么?咱们班最奇怪的不应该是鹿又同学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真亏得她能坚持两年呢,我看她也没什么朋友,这不是活该嘛。
……
凉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收拾着书本,故意让书脊敲在桌面上,咣咣作响。
而走进门来的两个女孩明显注意到了她,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换过话题继续聊。
有点吵了。她心想,于是抱着书踏出门外,刚走了几步,才发现蛇骨悠悠穿墙而出,面色如常。他们目光交汇。小男孩眼里一瞬掠过了什么,尔后欣欣然展露出了可爱的笑靥:
“我们去玩吧!”
“……拒绝。”
直到手工课完,她迟迟回到教室,面对两个女孩惊慌失措的举动时,才恍悟了那时蛇骨眼中的深意。
* * *
徒然堂的一楼是凉子最近常光顾的场所。
典型西洋风格的咖啡屋,来往的客人时多时少,也有像她这样一坐便是几小时的常客。更有些熟面孔。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一眼便能认出来。
这里通常是安静的。红茶和咖啡的芬芳四散开去。低语声乘风游走于室内。
少女正沉浸于小说中无法自拔。她一面慨叹着男女主角命途悲惨,一面伸手摸索着桌上的点心。
……结果指尖只触到了盘底,还弄得满手碎屑。
鹿又凉子抬起头来,望了望四周,有些无奈。
“这盘点心可是我刚点的,蛇骨。你就不能留点么?”
童声是从头顶跌入耳中的。
“可是很好吃啊。”
小孩子的回答脆生生的,毫无罪恶感。
“……你个熊孩子,”她叹了口气,指节轻敲了敲桌面,“快下来,我懒得抬头。”
“不要,我喜欢高处。”
“你再拒绝我就踩你尾巴了。”少女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来。
“嗳,来了来了。”
蛇骨成功着陆,正了正帽檐,又皱了皱小鼻子,“凉子姐姐,踩人尾巴是不厚道的。”
她笑了:“那凑别人热闹就厚道了?”
一针见血。蛇骨理亏地缩了缩脖子,自觉地坐在凉子的对面,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那谁让姐姐你不和我玩嘛。”
“一码事归一码事。前天你把我同学的发簪藏起来那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蛇骨。”
少女啜了一口红茶。她语调四平八稳,但语气里明显掺了些许责备之意。
就在前天,班上同学的发簪莫名其妙不见了。明明只是掉在了地上,转眼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踪影全无。而当时在场的、能够办到此事的,就只有央着凉子一起玩的蛇骨了。
“……那、那是……”小男孩凑上前来,似要反驳,支支吾吾了片刻后,偏过头去,细声咕哝道,“……谁让她们说你很奇怪啊。”
——后一句太轻了。轻得融进了暖阳里,随光尘一齐静滞。
少女无甚反应,仅是抬眼寻见了四处走动的芜木虚方,便向她招了招手。身着女仆装的女性快步走来,柔柔一笑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麻烦您再来一盘马卡龙。”
“好的,请稍等。”
待女性走后,鹿又凉子才重新看向蛇骨,小男孩赌气似的鼓起了双颊,她甚至想伸手去戳一戳,看看那圆鼓鼓的脸蛋儿是不是会漏气。
当然,她没有这么做。少女只是笑着,合上书,单手支下颔,撑在桌上。等到落得齐整的马卡龙端了上来,她道过谢后,缓缓开了口:
“喏,给你的。”
稍一停顿,她继续道:“她们说的都是事实啊。”
普通人才不会突然朝窗外撒盐,也不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念念有词,更不会看见超脱于常理之外的存在。
她一贯自诩寻常人,只是因为在诸多“不寻常”之中,她是最普通的那个。
“不过,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谢谢。”
凉子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 * *
少女走出了咖啡屋,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蓦地停了下来。
日光忽如蜜,灌淋她身。大街上马蹄声声,红尘滚滚。唯独她和男孩并肩而立。
鹿又凉子莫名想起了一句曲:人生可怜,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记不清是从哪里看来的,仅记得那婉转的唱调,悠扬地从耳入心。她遂淡淡笑了。
“蛇骨,下次陪你玩。想玩什么?”
然后,在男孩惊喜的目光中,踏上归途。
说好的互动!随便涂一点。超短。
狮子真帅啊……!!!
————————————————————————————————
顺着石阶往上走时,晓之助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身边的人好奇地转过来,又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舞者,「啊啊,狮子舞啊,这几年确实很少看到了呢……怎么只有一头?另外的呢?」
「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眼熟。」露出思索神色,大学生有点疑惑地望着远处的喧闹人群,当中舞狮者正挥舞手足,用繁复的脚步跳跃、旋身,引来阵阵叫好。
是什么时候呢?感觉好像也见过同样一个,顶着黑色狮子头跨越山林的身影……
「在意的话,一起去看看不就好了嘛!」
这样说着,同行者一把勾住晓之助的肩膀,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拽上台阶。潮水一样的喧哗声立即向他们迎面扑来——
得、得、恰,咚、咚、锵。
明明没有鼓点,也没有共舞的同伴,独自一人起舞的狮舞者却踩出了相当有气势的舞步,晓之助甚至有种对方每一步踏下去时、地面都在微微震颤的错觉。
狮头瞪着铜铃般的眼扫过围观的人们,晓之助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在那头套下身材高大的舞者,有一双狮子般锐利的金色兽瞳。
简直就像要……搜寻猎物、然后,择人而噬……
「阿晓?阿晓——」
被旁边的人推了好几下,少年才回过神来,「怎、怎么?」
「你都看呆了唉,有那么好看吗?人家都走掉了哦。」同伴拍拍他肩膀,「走吧,我们去逛别的摊?」
再转头时,眼前的观众已经渐渐散去,化入其他摊贩或是表演的人潮中去了,那个舞狮者也不知去了哪里,有几对亲子走过他们身边,晓之助听见其中的孩子充满遗憾地拉着父母的衣角,频频抱怨「还想看狮子!」,得到转移注意力的苦笑应付。
不知为何,晓之助有些微妙的遗憾与失落。
「好。」点点头,他也便将刚刚那一场短暂的舞抛之脑后,跟上友人的脚步。
而远处,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手拎着玄色狮头的男人另只手正牵了小小孩童,木屐摇摇摆摆,就这样踏着清脆的脚步——在山林之中,慢、慢、消、失。
摸鱼,序章之前的一些琐碎日常
————————————
三月二十日,春造化。
在此之前,迎春花往往是比樱花要早的。二月寒意未褪,而明黄色已然一星又一星地点缀着丛丛绿藤。她们通常喜欢聚在河岸边,廊桥上,屋檐下,窗外,门旁……她们咯咯笑着,可爱的笑靥装点了沉睡的大地。
小姑娘们的茶话会也由此开始了。紧随其后的是连翘,三月时满枝金黄,恣意盘在迎春花的头顶上。在愈发柔暖的日光下,明晃晃的裙裾摆荡成了金灿灿的海洋。
少女总是喜欢注意这些的。对她来说,老师念经似的授课倒不如窗外明净的景色吸引她。
两三声鸟鸣,一大片阳光,少许浅影,女学生们经过窗外时的笑谈,老婆婆在她耳边的絮叨……
等等。
少女蓦地坐直了身子,轻蹙眉,微抿唇,翻了一页教科书,试图不去分心注意任何古怪之处。迎春花很好看,连翘也很可爱,樱花还睡在骨朵里,老婆婆开始讲起了八十年前她和“老头子”的相遇……
——还是一见钟情喔。
攥着笔的手抖了三抖。
——还私奔啊。
平整的书页起了褶。
——还从此过上了清贫却幸福的生活哇。
褶子深得堪比老人家展颜时脑门上的皱纹。
——小姑娘,我看你差不多也十四五岁了,怎么,居然还没结婚?女孩子要早点嫁人啊,不然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受不了了!!
少女腾地起了身,连带着椅子咣地砸在后桌上,在全班惊异的注视下,从衣兜里掏出了裹得齐整的手绢,摊开来,捻起一撮,撒出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老婆婆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了,一点也不尊老!”,便咻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她这才长呼出一口气,收起手绢,轻搓了搓指尖,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说道:“不好意思,刚才我这里有点吵,请您继续吧。”随后扶正椅子,坐了下去。
——其态度自然得体,和方才那个眼露凶光的少女判若两人。
老师清了清嗓子,拍了拍黑板,立刻收住了教室里霎时荡开的声浪。
“鹿又同学,下次不许这样了。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被点名的少女挠了挠脸,重新握住了笔。低语落入耳畔。
——刚才明明很安静啊?
——笨蛋,你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儿上课。
——鹿又同学总是弄出这些事……嗳,她刚才撒的是什么?
——看着像盐。
——又不是遇鬼了撒什么盐啊,真奇怪。
……
少女悠悠打了个呵欠,毫不在意地揉了揉眼,继续神游天外。
四月将至。
抢到人头hin激动,先发为敬!
不要为难一个不会取标题的人……
【弟弟:有书可以看到饱那不是天堂吗?!?!?!】←被拐走
调整时间轴稍微修改一点细节!
————————————————————————————————
晓之助走出房间、穿过廊下时,一抬头就看见中庭的另一头站着某个他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在走上前去和马上掉头逃开之前犹豫了数秒,最后还是慢慢走过去。
对方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而是专注地望着头顶上的某个方向,晓之助也顺着望过去,却只看见被枝杈切割出的天空。
春冬交际,早樱梢头开始窜出零零星星的花芽。但他的兄长望着那儿的神情与其说是欣赏景色,更像见到了什么相熟之人、正用眉眼传达某种晓之助看不懂的信息,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
大学生又茫然地看了一眼。那儿连只鸟都没有。
「……阿晓。」
被叫到时晓之助吃了一惊,才发现凪彦已经把视线转了回来。比他年长九岁的养兄有双温和的灰色眼睛,看着他时却让晓之助没来由地紧张,质问脱口而出,「怎么了?为什么你又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局促地抿紧了嘴。太粗暴了,他想,兄长来看望自己明明并不是什么坏事……
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弯起唇,「邻居送了新鲜的山猪肉。我吃不上那么多,……给你和华藏阁先生送来。——也顺便来看看你。」
凪彦举了举手里的包裹。他说话时总有种奇妙的认真劲,每说一句就停顿会儿,像在思考如何编织言语。但这反而让晓之助更加感到压力。
不用这么关心自己的生活、不用担心,他是想要这么说的,开口却变成了「不用管我也可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凪彦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在兄弟尴尬得想咬断自己舌头时,垂下眼笑了笑,「那就当做是替我转交给华藏阁先生,可以吗?」
沉甸甸的布包递了过来,晓之助迟疑片刻,才沉默地接到手里。
在青年拍了拍他肩头就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开之前,他有一种冲动想叫住对方、解释一下自己那种态度并非本意,但直到凪彦的身影要走出他的视野,晓之助都还没能组织起自己的说辞,只能紧张地叫了一声,「哥……!」
「……?」凪彦应声回头,温和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事,天色不早了,你走吧。」大脑一片空白的人过了老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道。
他疑惑的兄长走远之后,晓之助抱着那一大包猪肉径直蹲下身,双手插进鬓发,「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啊——」
他面对他人时圆滑的交流技巧每当对象是凪彦便无从发挥,甚至还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不知要怎么正确地传达自己的想法。
也不是没有因此苦恼,想要修正,然而回回都适得其反……啊!他这次又忘记自己本来想说的其实是……
「晓君?」
正好就在晓之助想起被遗忘的事情时,他的房东也从外头走进来,不解地看着蹲在树下的人,「我看到凪君刚刚走掉了,是来看你的吧?你告诉他我们过段时间要搬走了,所以你得另找地方住的事情了没?」
「……」
晓之助只能沉默地抬起头,望向没有飞鸟的灰色天空。「还……还没。」
八百屋晓之助,即将成年的十九岁,今天的烦恼除了与哥哥的沟通之外,追加即将无处可住、流落街头——
「啊哈哈,那总不至于吧。」
政纯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笑吟吟看着常来光顾他生意的大学生,「你读大学之前不也是和哥哥一起住的吗,回家也无妨吧?」
晓之助很快摇头。如果他有这个打算,一开始就不会为此烦恼,「正是因为不想这样……」
「为什么?他是你唯一的家人,而且那么疼爱你呀。」
家人之间总会互相关照的。这样说着的书店老板挑起微笑,眼里却有种晓之助难以形容的感情。
「……总之,我不想再麻烦兄长了。」叹了口气,晓之助还是向已经相熟的人坦白心迹,「他为我的学业已经操心不少,当时也是特意替我找了华藏阁先生家寄住,明明住在家里也不会影响很多的……但事到如今,如果回去反而会更让他担心吧。」
「唉呀唉呀,少年人的心事可真让人难以捉摸。」
而听完他的说明,对方给了这样一个评价。「你究竟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呢?我都要被你弄糊涂了。」
「……」
想,还是不想?
晓之助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尽管每回都没能好好地说出口,他仍然是想和兄长更亲近一些的。
他是被八百屋家收养的孤儿,但养父母去世得也早,有近十年的时间里他都是被凪彦独自照料长大,对方于他亦兄亦父,和血亲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忙于学业时回家确实不便,因此最早提出替他找寄宿的也是凪彦。对方想要照顾他学习的心情……而自己回应的每次都是伤人的话语。
这样想的话,还是不要在家里住、能维持现状会比较好。只是现在给他寄住的那家人已经要搬离东京……
「说起来你哥哥不就是……」
「什么?」一时沉入自己的思维没听清面前的人小声嘀咕着什么,晓之助抬起头,对上店老板神秘的微笑。政纯在桌脚磕了两下斗钵,抖出几缕烟丝。
「我是说,如果这么苦恼的话……」青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不如干脆来我家住吧?」
没等晓之助给出答复,政纯就已经报出某个名字,晓之助惊讶地发现自己确实在放学途中见过这栋建筑,也听同学闲谈时提及据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别宅、有奇怪的传言之类的,只是没想到与常来的书店店主有关。
「虽然是大房子,但是除了我以外就没什么住客了,相当寂寞呀。」而自称是屋主的人这样叹道,「要是能热闹一点就好了。」
「欸、可是,这样不会……」
晓之助愣了下,而对面的人仿佛已经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一样,加深唇角笑弧,「不会麻烦什么。而且,我家的那几位应该也会很喜欢你的。」
「……」
本来还有些犹豫,结果就在晓之助思考的时候,政纯再度像看透了他的内心,追加上令人难以拒绝的筹码,「——不光这里,我家也有不少书,可以给你看到饱……喔?」
书店店主看着每回来都会抱走不少书的忠实顾客笑意盈盈,后者则在短暂的迟疑后,深深低下头,鞠躬致礼。
「那……就您请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