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加莉从硬邦邦的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看准了一个空隙向自己的店溜去。自己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反而只会帮倒忙,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脑子里的记忆混混沌沌乱作一团,各种各样的影像闪过,偏偏没有自己需要的答案,她惊恐地发现就像FF说的那样,自己真的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所能够想起来的极限,是显示着五月的日历——三个星期的记忆消失了,这段时间里,她在哪里?
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加加莉不再去想这个问题,飞速地赶回了便利店。谢天谢地门还好好地锁着,也没有失窃的迹象;只是平常一尘不染的地面和货架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她打开灯,暮色中昏暗的店面重新变得亮堂起来,甚至有些刺眼,恍惚间她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便利店,世界像是在自己记忆消失的时候换了一个模样。
很久没有通过风的店里的空气有些混浊,些许尘埃随着她的动作飘到空气中,被吸进了肺里。剧烈奔跑之后的窒息感让她感觉有些恶心,她不得不在店里休息了一会儿,才有精力向家里赶去。
在加加莉开门的一瞬间,桌面的父母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她对上四道直勾勾的目光,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呆呆地在门边站着,直到父亲先开了口。“这几个星期你去哪里了?店也没开,也联系不到你——”男人阴沉地问道。不知为何加加莉突然不想说实话了——反正他们也不会相信,竟然会有一群人集体失忆,然后在黑兽袭击的广场上慢悠悠地醒来。“我和朋友去玩了……”她随意搪塞道,躲闪着他们的视线走向弟弟的房间。
然而她马上愣住了。
那张床上本来应该会有一个和她拥有同样橘红色卷发的男孩子,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从书本里抬起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但是现在床上什么都没有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床边的点滴架也安然无恙,甚至角落里一堆空药瓶的摆放还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唯独少了她的弟弟。
是去医院复查了吗?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她完全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或是去医院看一下。然而这次不同。爸妈都在,而且态度反常得可怕;沉闷的气氛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比店里封闭许久的空气更令人窒息。
“林恩……去哪了?”加加莉颤抖着开口。不祥的预感堵在胸口,让她眼前有点发黑。父亲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倒是母亲带着哭腔吼出了声:“想问你去哪了的是我们!!林恩偷偷跑出去找你,感染了加尔姆综合征!”
母亲的尾音还在空房间里回荡着,加加莉却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只有自己跪倒在地板上,在心房撞出的重重的一声。
紧紧揪紧的心得到了解放,可随即而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冰凉。她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听不懂了讲了二十年的语言,明明是最简单的单词,拼凑起来的语言怎么这么难以理解——或者说根本不想、甚至害怕去理解。
“……不可能,”她微弱地喃喃自语,“你们不要骗我……林恩已经这么惨了,怎么可能感染……”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啜泣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随着开关的清脆响声房间啪的一声亮如白昼,这盏灯曾经是她深夜回家时温柔的依靠,现在却冷冰冰的,让人想起太平间。
父亲终于开口了。“我相信你也听说了能治愈综合征的药被研制出来了这个消息……”他的语气有点不情愿,“我们把他送去了收容所。他会被治愈的。”“你的意思是……”加加莉有些费力地思考着,丢失了三个星期的记忆,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到底是中心广场播放的新闻帮了她的忙,她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你是说,你把他送去实验了?!”她腾地站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就被父亲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不让他接受实验,他就会痛苦地死去,但是让他接受新药就有一线希望。这之间的关系我想你应该能想清楚。”
“但是……”加加莉一时语塞。父亲的话道理没错,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病死,但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亲弟弟被送去做实验。作为监护人的父母已经在自愿进行实验的条约上签了字,这个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更改了。
如果——她这么想道——没有莫名其妙地晕倒在中心广场就好了,这样林恩就不会偷偷跑出来而感染上综合征。她有些痛恨起命运来,但她有什么资格去痛恨命运呢,爱着她的人正饱受痛苦,她却仍然苟且地活着。
她原本准备了一大堆故事要讲,听故事的人却不在了。
“那么我想去一趟收容所,”她有些哽咽,“哪怕一面也好,我想再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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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0.
普通想来,人类会被称为智慧生物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如果你能耐着性子把全部一百本融入人类社会必读书籍好好读完,而不是囫囵吞枣一笔带过,大概就能发现最主要的体现是在他们对语言的创造上吧。
虽然这个书单是人类整理的,真正读完的人可能不足百分之十这点确实很奇怪。
那么此时我只能假设人类的智慧之超前,可以对前人总结下来的经验置若罔闻,只依靠日常琐事就能做到飞跃式的个人成长,我承认我距离这种等级还差得很远。
啊,有点扯远了,我现在想论证的只是言语的重要性罢了。
昨日、今日、明日就概括了永远。
你、我、Ta便联系起了整个人类社会。
很棒不是吗。
“而凡事必有两面,外表越是光鲜亮丽越是败絮其中。”
这是书上说的,大概出自用来垫桌角的那本黄色封面的第二百零一面倒数第三行,我记得我用高亮的红色签字笔画过。
我并不是对它不够尊重,相反那本书教我很多东西,我很敬畏它。但是当时太着急找到什么长方形的三百页纸那么厚的东西来停止书桌无谓的摇动了,是无心之举的话就只能判给命运了,和我本人的关系就完全断了。
顺便一提,我的身份是名记者,混到这个身份真的很不容易。毕竟做这一行的无不是巧舌如簧,非常遗憾的,我在这方面的能力基本为零。
——这是别人,陌生的不陌生的,我以外的人给我擅自下的定义。
实际上对于每一样我想要描述的事物我都能准确的表达出来。
要知道言语的创造者是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本质上来讲对于描述事物而诞生存在的文字而言就没有不差分毫的标准答案。
我说明这一点,是因为我的同行们在做的也无非是这样的事。
只说明表层的一半真相,就是最大的谎言。
如果要说我描述的字句有误,那他们肯定也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
你不这样认为吗?
Ep1. Audient
正值午饭后的小憩时间,少了来往住民们的视线就只剩下潘洛斯的监控系统还敬业地向它们的总机传输着图像信息。
在连AI都监控不到的地方,鲜血粘着长期没有清理的积灰混成更加深沉混沌的颜色,顺着废弃的洗衣机的机身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了存在过的痕迹。
这里有一只在无人小巷里偷摸进食完毕正努力试图收拾现场物证的黑兽。
亚伯从一片狼藉中抬起头,完成这种事后工作实在太麻烦了,无时不刻的在挑战他的耐心值。
如果不快点清理干净的话,过低的温度会让血液结霜,变得更加费时费力。
“保持……理智。”
雪城的夏天比想象中要暖和,总算熬过了寒冷的九个月,是时候享受相对温暖的那三个月了。与此同时,那件轰动政界的谋杀案也基本告了一段落,开始不动声色地淡出人们的视线。
毕竟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不管真假总得先给大众一个交代。
——“作案工具是老式火箭筒。”
——“受袭建筑周围摄像头没有拍摄到人影,有目击者称曾在200米左右的窄巷口看到身着黑衣的可疑人影。”
——“目前已枪毙了负隅顽抗的犯罪分子,经过查证此人身份已确认是大废墟中著名的极端分子,约瑟夫。”
亚伯想起尤金副市长乔的采访记录,这通采访不是出自他手,当时那种情况需要的是更加权威而有影响力的媒体,譬如亚乐维,而不是他这种几乎没有发言权外人看起来就只是在这行里混口饭吃的小记者。
虽然的确只是名义上的混口饭,但这个职业为他带来的确实利益还是不少的。在人类社会行走,很多时候一个正当的身份会比什么都重要。啊,这都是书上写的。
况且副市长的说辞漏洞很多,不可能不让人留意。时间假设是现在,努努力的话说不定能调查到什么。
稍许过后,亚伯用仔细擦过的手理了理衣服的褶皱,顺带伸展了一下筋骨。浅色系的衣服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其不方便,让人不自觉的就会想去在意,不过比起这个现在有个更值得注意的存在。
亚伯朝着唯一一个目睹了进食全程的观众伸出了手,被血腥味吸引来的三花猫崽从藏身的废纸堆里探出身子,颤抖地伸出舌头舔掉了他手腕上最后一点血迹。
能这么顺利就找到委托人走失的目标物不得不感叹今天的幸运,不过按照亚伯平常利用闲时做私家侦探的作风,这只猫若是没有主动找上门来的话他大概也是不会亲自去寻的。
假设它没被这位不靠谱的侦探找到,在不久的将来它或许也会像现在这样蜷缩着在这里永久地睡去吧。
如此想来,今天的幸运星应该不是亚伯才对。
TBC.
〉〉剧情涉及“孤独”
〉〉字数:2001
〉〉虽然目前并看不出他有什么用(你说什么)他体内大概是有一个开关切换状态的吧。
〉〉只提到了泰纳的名字就先不响应了(趴
“阿嚏——!”
他猛然惊醒,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过大的动作与声音振地耳膜发颤。
“我要——搬家——”
有气无力地叫着的夏来因为重感冒而只能听到自己发出的沉重的鼻音。心神恍惚地四下扫视确认着自己的所在地,黑暗的房间中朦胧地显现着之前凌乱的布置,哦,此刻是在自己的家里。不远处桌上放着的终端屏幕闪烁着,提示来了新的消息。
夏来不急于起身查看,他缓慢坐起,裹着被子目光呆滞地坐着,仍然处于梦与清醒的边缘。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每次跟随黑林外出讨伐黑兽归来他都会没白没黑地昏睡上一阵子,而最近这种昏睡的时间仿佛又增长了许多。更别提他在返回途中染上了感冒。
此行没有太大收获,跑的路程虽然不少,但遇到的尽是些不足道来的小型飞行种和十分常见的独居黑兽,甚至不用夏来和他的黑雕出手,跟随而来的猎人就积极地把它们解决了。
黑雕的声音把他迷离的意识唤了回来,夏来裹着被子拖着睡得酥软的身子走出昏暗的卧室,客厅里也一片昏暗,他记得自己睡前并没有拉窗帘,也就是说现在是夜晚——
他在墙壁前站定,伸手滑动,唤醒了嵌在客厅墙上的终端,终端上的数字显示着现在是3:21。
夏来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身后响起扑扇的风声,接着是鸣叫声。
“早,篍。”
夏来回应雕的问候,顺手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蔓延开,他皱起眉头。
他讨厌吵闹,平日里不看电视只是浏览报纸。此刻他正浏览着终端上的新闻,屏幕上赫然写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大字“杜依斯谷遇刺”。
那个保守派的安全保护局局长?
夏来皱着眉头继续向下读,既是因为咖啡的苦涩,也是因为新弹出的这条消息。
附图是尤金城副市长乔,一张普通的半身照,神色十分平淡,几乎没有表情也看不出他流露出什么心情,这和他一直以来低调中立的作风倒是十分相符。
夏来滑动屏幕向下看。这篇报道大片的引用了乔声明中的原话,并未表示己方的态度。杜依斯谷是在家中被老式火箭筒袭击的,连同死亡的还有一个保镖,正处于检修状态中的潘洛斯并没有捕捉到有关袭击者的有用信息,而袭击发生后的情报处理科在逮捕过程中击毙了一个负隅顽抗的犯罪分子,大废墟中有名的恐怖分子——约瑟夫。
还真会挑时机,夏来啜了一口咖啡心中淡淡评论到,他平日里并不怎么关注政治方面的消息,但作为和政府偶有交集的驯兽师家族一员以及世代生活在尤金城中的市民,他对保守派和激进派的分歧并不陌生。政治场上老油条们的厮杀甚至比真正战场上的战斗还要激烈可怕——因为他们的武器往往是钩心斗角和靠不住边的言语舆论。
这篇报道中有几个令人存疑之处,又突然冒出了一个约瑟夫,作案的武器也太显眼,如果只是刺杀人的话大可不必用如此费力地寻找这种携带和使用都如此麻烦且需要大量练习才能保障成功的旧式武器。况且特地挑选这个时间不会太敏感了吗?夏来心中已经对这个声明打了一个问号。他不认为约瑟夫刺杀杜依斯谷会给他们的组织带来什么好处,杀掉一个局长自然还会派来另外一个,不明说大家也能从热门人选中猜出继任人,如果他上任之后改动政策那岂不是更麻烦,当然如果是要销毁什么资料的话便可以令提了,然而这次会议似乎并不牵涉到大废墟调查而只是鹰派鸽派的日常互啄。也许......是在他外出参加讨伐的信息空白期发生了什么新状况吧。
袭击时间发生在会议即将召开的三日前,又选择了安全保护局局长恰巧呆在家中这个时间段,约瑟夫此行进入尤金城一定联系了什么人,要不然,这次袭击能够成功真的太过于巧合。温压弹之下,大概也没有什么能留下了吧。好奇心冒上来是突然的,夏来突然很想去杜依斯谷住处走一趟,然而要出门就要离开现在待着被窝,就要离开温暖的家......嗯,还是算了。
他在温暖的被窝和外出做无用之功中毫不纠结地选择了前者。
夏来对副市长乔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乔的家族是少见的重视兄弟情义大过驯兽的驯兽师家族,从这个方面就使夏来格外欣羡,加上他平日低调的作风让夏来对他颇有好感,虽然有很多与黑帮的传闻,但这些老油条哪个不里表不一?他反而对这些负面消息并不在意了。
看完新闻,夏来简单的解决了自己的饥饿问题,天色尚未明朗,但他现在已经全无睡意,于是百无聊赖的裹着被子窝在沙发上看着黑雕篍整理自己的羽毛。他对那些坚硬如甲的外层铁羽一点也不感兴趣,神智朦胧的骚扰着雕腹肚柔软的腹毛,软如丝绒还带着热度的的绒毛搔绕着手掌,让夏来的内心感到了无比的充实。
他忘我地顺了半小时雕的绒毛,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未读的消息,挣扎了很久才从沙发上起身磨蹭地走到终端前。
屏幕上闪缩着伊芙的名字,这个机灵有活力的小姑娘的留言突然跳出来吓了夏来一跳,在留言的影像中伊芙提到自己已经从中心城回来了,最近和父亲的关系也有所改善,最后她问到夏来最近怎么样。
夏来本来想要回复:“平平淡淡,没什么。”眼角瞄到了一条过期的消息,是与同为驯兽师的泰纳图斯的通话记录,这时他才猛地想起之前与他的训练约定。
“不太好。”夏来删掉了刚才已经嵌入的消息,苦涩的敲下新的字符,“要赴个艰难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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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们这行的,走南闯北,什么都能见到……”他说,“一诺千金、背信弃义、刀光剑影、半日安闲、不夜之天、苍茫风雪、府中欢宴、路边寒骨……世间万象,尽收眼底。你已经看过很多了,以后还会看到更多。”
少女坐在篝火边,火焰的影子在男人脸上晃动着。
却是如此安静的荒野之夜,死亡与生命共同行走在上面。
“咱们这种人,一个人在荒野上行走,就得找个东西牵绊着,它能帮你一直走在正轨上,不至于偏航.这片荒野可是如此的大,人心更是如此。”他站起来,使劲揉着孩子脑袋。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自由的人。”
“自然,没东西能束缚住你,你生来就是混迹江湖的料。”他说,“不闯可惜了。”
生死之外,再无东西限人自由。首先,你要有颗足够狠的心。
“但是还是要做一个人啊,要做一个人。”男人笑了笑,火光退去,那张脸变得苍白平静,“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束缚,唯一的要求。”
风行睁开眼。
“醒了?”维拉等了会,问,“怎么不说话?”
她摆摆手,撑着拐杖站起来。距离高乐贝拉死去那晚已经过了三四天,这种事一旦不再僵持,输的那方就真的是兵败如山倒,一切都像计划的那样顺利,一夜之间,她重回峰顶。
“在想别的事。”风行说,“今天是不是约了奥瑞斯见面?”
维拉缇斯点头,她还没离去,因为还没得到答案。风行始终没告诉她自己是怎么从家宴上带走叔叔家人的,她就一直等着……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留下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总之,由她来贴身负责一些事,总比让项远和卡莱瓦负责方便。
“是得谢谢他。”风行说,“你叫上卡莱瓦,我们去接奥瑞斯。”
维拉缇斯起身准备,临了还是问了句:“项远呢?”
愣头青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出晚归,让她清净了许多。
“有别的事要他做。”风行倚在桌子边换外套,“今天就能见到了。”
奥瑞斯发现自己最近经历的事就像踏入沼泽的第一步,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拉扯着他不得脱身。奥瑞斯不想再见风行,因为不想被卷得更深,如今只是浅浅触碰就觉得力不从心,若再纠缠下去,怕是真要身不由己。
然而他开口想说“不”的时候,项远那张肆无忌惮的脸突然在脑海闪过。
拒绝会被当做不给面子吗,会被打吗?奥瑞斯想。
他还是同意了,约定的日期有项实验,小组作业,老师亲自带队。奥瑞斯纠结着不肯请假,日子一拖再拖,一直拖到风行把车停在校门口,拨通自己的电话。
他不知怎么跟老师开口。自己真的是因为害怕才答应风行吗?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其实也隐隐有些期待吗?真的是讨厌项远的嚣张而不是羡慕他有力量可以肆无忌惮吗?
铃声一直响,导师看了他眼,示意其他人继续,领着奥瑞斯来到走廊上。
“不是说把终端静音吗?”
奥瑞斯捏着手腕上的终端:“我想……我想请假,对不起。”
“我不想准你假。”老师直截了当地说,“可就算不准假你也会去……是没法推掉的邀请吧。”
奥瑞斯沉默了。
“我已经听说了,师生间议论纷纷,你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吧。”
“没……她是个好人。”奥瑞斯顿了下,心说这个词用来形容风行真是喜剧效果满分。
“好人?”老师失笑,“好人会杀人?会让你卷进黑帮斗殴?”
“那也是……也是身不由己。”奥瑞斯有些无奈,又有些惊栗,心里出了一通看不见的冷汗。他心说说你还没深入,就已经说出了这句话,若是真的踏入那个世界,还有抽身的余力吗?
头一次,奥瑞斯如此深刻感受到所谓“江湖”,那是人所不能抗拒的引力。
“不要去。”老师摇起头来,“你是我的学生,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趟那片泥潭?不要去!”
“他不接电话。”维拉说。
“无所谓,一会就下来了。”风行眯着眼晒太阳,“所谓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叫力量,别人的帮助,都是随时要散在风里的施舍。只要他想改变,就一定会来,因为我是让他把力量握在手里唯一的、最便捷的途径。”
她睁开眼,看向长长的步行道,少年孤零瘦弱的身影笼罩在常青树的树荫下,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
“他会跌倒很多次,然后飞快学会挺起脊梁,像颗钉子一样顽强的活着。”风行说,“这不就来了吗。”
“魔鬼吗你。”维拉反击道。
风行仿佛没听见,放下车窗对奥瑞斯热情的招手呐喊起来。
“真正的商人不会强买强卖,魔鬼也是。”她背对维拉,看着奥瑞斯走近,冷不丁答道,“凡被魔鬼注目,必有黑血祸心。”
目的地是奥瑞斯最排斥的地方之一,他捂着鼻子,问:“为什么我们,要来这种地方……”
“不然呢?在闹市区摆个摊放上黑兽尸体大声吆喝吗?”风行说。
奥瑞斯没力气反驳,他已经要被贫民窟里的气味熏晕过去了。
“中心城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他强忍吐意。
“象牙塔里的少爷哦。”风行拍了拍他的背,奥瑞斯被拍得喉头一腥,跑到路边狂吐起来。好在吐完轻松了不少,愤愤地反驳:“你不才是大小姐吗!”
“行啦,不取笑你。”风行勾勾手,“赶紧过来!脱队被人盯上我可不管。”
奥瑞斯抬起头,发现每个从旁边路过的人都戏谑的看着自己,街角的小混混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望着这边窃窃私语。这些人跃跃欲试,却不敢上前,因为卡莱瓦跟在后面,沉默高大的身躯让人却步。
“力量啊。”风行拍了拍卡莱瓦肩膀,状似无意,“让人生畏的东西。”
奥瑞斯愣了下,等缓过神来,其他人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截,对话声轻飘飘落在空气里。
“等下等下!”他喊叫着追上去,三个人回头等他,正看到少年跟迎面而来的孩子撞个满怀。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奥瑞斯一迭声道歉,“没事吧?”
孩子抬起头来,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瘦瘦小小的,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一双绿眼睛露出羞怯的笑意,摇摇头跑走了。
“真好啊……那双眼睛。”奥瑞斯一边望着孩子渐渐消失的背影,一边感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贫民窟里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我劝你最好赶紧追上去。”维拉说。
“啥?”
“摸摸你的钱包。”
奥瑞斯掏了掏口袋,脸上露出受骗后的震惊:“不、不见了!”
“别愣着啊!”风行笑着拍了卡莱瓦一把,“快追!”
狭窄的小巷,昏暗的角落,气味难闻的杂物堆……真是十分适合自己的葬身处。纳西悲观的想。
“不就是……一点钱!”他挣扎着,那个熊一样壮的男人把他锢在怀里,纳西能感到自己脖子在对方收紧的胳膊下就像一截枯枝,咔吧一下就能扭断。
“还你还不行么!”他努力学习街头混混们满不在乎的硬气,把钱丢给那个领头的女人。
钱脱手的那一刻,纳西后悔了,倒不是贪财,而是看到了女人眼底腾上来的冷漠。
那眼神他在许多人身上见过,多是在贫民窟恶劣的环境下被逼出来的。
纳西不想变成那样,多年来长辈教导潜移默化出的善心让他努力挣扎,却惊恐又悲观的发现如无意外,自己早晚也会变成那样。
而城里人不一样,他们瞧不起贫民窟的贼,但也不屑于斤斤计较。偶尔自己被抓现行,装出来的后悔与眼泪也会让他少挨点打。那些人穿着体面,厌恶自己,又有富裕装出大度、宽容和慈悲。
可这个人不一样,她连装也懒得装,眼底全是漠然。那不是街头同僚装出来的凶狠,而是真正杀人如麻的不在乎……杀人如麻?他打量眼前身材普通没多少肌肉也不像习武的女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熟悉。
“我本来想让你捡起来,然后哪只手偷的,砍哪只手。”她接住钱包,纳西眼前一黑,心想要不要讨价还价,至少别直接砍了,扭断也行啊。
“但是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她说。
熊男忽然松开手,纳西摔到地上,摸着脖子使劲咳嗽。
女子蹲下来,饶有兴趣盯着他:“你知道一个恶人该怎么让别人觉得他仁慈吗?”
纳西有点懵,心说这是什么新玩法吗,先愚弄再搞死?
他小心翼翼打量女人,刚才慌慌张张什么都没看清,现在凑近了细细观察,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个少女。奇怪的熟悉感更强了,纳西觉得不论自己答没答对她都不会再纠缠,这是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因为她觉得自己有趣。
纳西清楚自己最好在对方变卦前随便说个答案搪塞过去,然后赶紧远离她,但又有点不甘心。他咬着牙,隐约觉得自己正站在决定人生的岔路口。
该怎样?施舍吗?还是像那些城里人一样装出假惺惺的宽容?
“假装……假装做些好事?”他试探地开口,被少女摇着头否决。
“只要让他们想象中的恶人比实际更狠就够了。”她说。
是这样,纳西本以为自己吃饭的家伙要寿终正寝,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而他心里长舒口气,全然忘记这个少女比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可恶。
“当然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但不是你需要知道的。”她伸手,纳西没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衣领里拽出一直佩戴的吊坠。
“我叫风行。”她站起来,“这是第一课,从今天起,你就正式跟着我了。”
熊男石头似的表情崩裂了,脸上露出惊讶,但仍旧什么都没问:“我叫卡莱瓦。”
“维拉缇斯。”
“我、我就算了,我不是他们那拨的……”被偷了钱包眼镜男连连摆手,最后还是长叹口气,“我叫奥瑞斯。”
纳西愣头鹅似的呆立着。
“你吓到他了,大小姐。”维拉缇斯叼着烟。
“要叫老大!”
“老大!”纳西突然惊醒,浑身打了个激灵。那一刻他无比兴奋,意识到自己与其他贫民窟孩子一样可以一眼望到底的人生,突然打开了一条不同的路,“我叫纳西!”
“不对,不对。”风行露出满是恶质的笑容,捏着她脸蹂躏起来,“是纳西莎,我认得你,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当然不好,风行提到的人早已离世,但那时两人都没有详谈,少女说起逝者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眼底尽是无谓。纳西清楚风行对老爹是不是活着根本不感兴趣,她紧紧跟住对方,后面传来维拉和卡莱瓦的声音。
女猎人问他为什么吃惊,卡莱瓦说自从项远后,大小姐已经很久没再收过人了。
后来纳西问风行,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早忘记了。风行笑着。但我还记那条项链,因为很特别,小时候每次父亲带我去拜访你父亲,我都会盯着看。
“我很想要,但没办法,那是得不到的。我还是第一次想要的东西弄不到手,念念不忘了很长时间,久而久之你那双绿眼睛也记在心里。”
那时两人面对面,纳西拔高了不少,女性美好的特征在她身上展露出来。她突然记起来很久之前风行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想走可以,但项链得留下来。
果然不管过多久,这个女人都不会把真正想要的东西放弃。
“我果然赢到最后了。”最后风行轻声说,“但是有什么用呢?”
纳西又想起她们久别重逢的那个下午,卡莱瓦跟在后面告诉维拉,希望新来的小鬼和项远不同,语气里尽是难言的复杂。
而风行领着她走出逼仄的小巷,日光洒落下来,世界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