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谁?”安莉盯着安德烈的眼睛,如此质问。
那天晚宴时,她就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安德烈。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被虚无腐蚀过的她对此产生了共鸣。她能够感知到组成他的并不是完整的血与肉,其中有一部分是最深的虚无。
而也就在同一天夜里,她感受到了能量的变化,又有新的黑魔女诞生了。但是这一次的黑魔女所拥有的魔法如此之大,不是简单靠几个魔法少女就能打倒的。而且这种能量带着巨大的暴怒与怨念,恐怕又要引发一场魔女大战了。
安莉感到十分不安,但她也并没有对安德烈说过一个字。从头到尾过于冷静的安德烈,似乎甚至根本不在意自己复活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所有问题的答案只能靠她自己来寻找。
她打开关闭了几个月的虚无之门,也就是这一瞬,她明白了安德烈当初为何让她千万不要再踏入虚无一步。他并不是在关心,而是在隐瞒。
虚无的黑暗比以往要更深刻,哪怕是提着用魔法点亮的灯站在那里,也让安莉不寒而栗,这是一场恶战的前兆。
紧接着,她在那里发现了路易斯的衣物,原本清洁平整的白衬衣现在已残破不堪血迹斑斑。见惯鲜血 的安莉第一次有了想吐的感觉。她瞬间明白,路易斯从来就没有出走,他也从未踏出过狭间一步,他一直在这里,被什么人折磨啃食。
最后,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在这里感受到了安德烈的气息。这种细微又温暖的感觉,是过去的几个月她所不曾捕捉到的。
安莉不记得那天夜里她是如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的,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要崩溃,她浑身发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是冰冷的。但她现在还不能去质问,她需要最好的时机,她需要耐心。因此她从虚无回来之后,依旧能对安德烈保持温柔的笑容。但她知道,是时候做好准备了。
很快,就在第二天,魔女大战开始了。对于人间来说,这又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虽然安莉早有预料这场大战也是在计划之中的,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位黑魔女原本是那魔女与人类之子。强制回忆与亲人的死亡,使她全面黑化。
所以,就在狭间之外的混战接近尾声之时,安莉站到了安德烈的面前——如果她还愿意将他称为安德烈的话。
“所以,你是谁?”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对方笑着回答。
“我都这么问了,我想你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了吧。”安莉轻轻握住双手,随时做好发动魔法的准备。
然而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换上了她不能再熟悉的笑容,让安莉差点失神。这几乎贯穿她整个童年的笑容;就算在失去它的千年内依旧铭刻在她内心的笑容,此刻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但昨夜的回忆再度闪现时,她又飞速冷静下来。她此刻并没有感到欣慰与喜悦,只是感到心寒。
“用这种方式再次见面,真是没想到啊,”安莉深深呼吸,喊出那个久违的词语:“主人。”
“是啊,好久不见。看来我的小安莉依旧是这么聪明呢。”对方张开双手,想拥抱她。
但安莉却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能被你骗这么久,我也算是够傻的了。”
主人依旧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他环抱双臂望向窗外,慢条斯理地说:“我本来也想好好再次登场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要用这个孩子的躯体,还要借助那两个炮灰的力量。本来一切都是可以顺利进行的,但是却被你发现了。”
“否则呢?”
“否则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就能用消灭黑魔女后产生的魔法能量,魔法少女们的魔法精华液与魔女猎人的代价,给我自己创造一个新的躯体,然后重新回到你身边。这个孩子的身体,我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啊。”
“所以……路易斯是你吃掉的吗?”安莉极力保持冷静,但她的双手却在颤抖。
“是啊,他的灵魂很适合我,吃了之后能感到魔力大幅度恢复。这一点你也和我有同感,不是吗?”主人说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似乎就像在聊天气一般随意。他望向安莉金色的双眸,沉下声音道:“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乖乖呆在我的身边?还是……要阻止我呢?”
安莉摘掉手套,做了一个深呼吸:“都到了这一步了,已经阻止不了了吧。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什么都不会做。”
……
安莉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有些悲伤。如果当时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主人就真的能够回来了,她遗留了千年的愿望终于能够得以实现。但是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就在最关键的那一刻,安莉念动了咒语,本来应该流向主人的魔法能力全部流向了她自己。强大的能量使她不再仅仅是混沌魔女,现在的她能够与当年主人相匹敌。即便站在眼前的是甜美的噩梦,她也宁愿为了安德烈与路易斯而选择复仇。
“姐姐!这个给你!”安德烈的声音打断了安莉的回忆。安德烈已经被她用魔法再次复活,折磨他千年的诅咒也因此消失。
现在由白魔女与人类共同构建了新的人间,而黑魔女一诞生就会被送往只有黑魔女的异界,黑与白的世界被永远地隔离开来。
“姐姐你穿这衣服配花环真好看。”安德烈扬起天真的笑容,将手里的花环戴在安莉的头上。
安莉伸出白皙的双手,将弟弟搂在怀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喜悦:“是啊,我再也不需要黑色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世界了。
安德烈回到家的时候,只见餐桌上摆放了家里最高档的餐具,装饰用的鲜花,与镶金的烛台。而他的姐姐此刻正优雅地举着红酒杯略显慵懒地靠在一边的玻璃窗上。
安莉抬头望见安德烈,便露出温柔的笑容:“啊,你回来了呢。”
“这是怎么了?突然搞得这么隆重?”安德烈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头雾水。
“你忘了吗?今天是主人第……算了,早已数不清了……总之,很久很久以前的今天,他离开了我们,我们每年都要纪念他的啊。”
“哦对……我差点忘了。”安德烈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
“你看看你,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忙傻了吧,”安莉摇了摇头,却并没有生气,她朝弟弟招手道:“好了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坐下来吧。”
管家特洛伊在主人的召唤下,将精致可口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面:樱桃木熏干贝,鹅肝配黄油面包,海鲜沙拉,香焗蜗牛,松露配龙虾……光是前菜就有好几道。
正当安德烈举起刀叉准备开吃时,安莉却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安莉沉下头去闭眼默念:“我们最亲爱的主人,虽然依旧不知您身在何方,但是我们仍然感谢您赐予我们这些食物。愿您早日回来。”
“东西再好吃,对主人的礼节可不能丢了喔。”安莉松开了安德烈,将餐巾铺在膝上:“那么开吃吧。”
大概是因为菜肴太过美味了,姐弟俩谁都没有顾得上说话,直到消灭完前菜,等待主菜上桌时,他们才有时间分享给彼此。
“对了,安德烈,”安莉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当初主人消失的第一天吗?那个时候你哭了一整晚,怎么劝也没用。”
“哈哈哈,那种丢人的事情就不要再说啦。”
“就我和你两个人,丢什么人啊。”安莉掩嘴轻笑,却接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于是我为了你,特意去了虚无……啊,虚无,那种地方真是去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虚无在我身上刻下了痕迹,但我因此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仿佛也不坏。”
“但姐姐你因此吃了不少苦……”
“利弊这种东西,都是同时存在的啊。”安莉苦笑一声,饮尽杯中的红酒。
“姐姐……”安德烈心疼地低声呼唤。
“好啦,这种令人不快的事情还是不说了,否则再好吃的东西也变得难吃了,我还期待着甜点呢。”安莉拍拍双手,像是在用魔法驱散空气中略显沉闷的情绪一般,换上温暖的笑容对安德烈说:
“那么,好好享用这一顿晚宴吧。”
老妇从自家小院里抬起头来,就看见一身雪白的少女正静立在圆月之下。少女整个人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蓝光,透着一股非人的气息。她姿态轻盈,以至于老妇都没注意到她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儿的。
这时少女回头,一双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来。她身着上好面料的振袖和服,若不是今日是影祸之祟的第一夜,老妇真会误认为是江户城里哪家大小姐偷跑到这海上的小岛来了。
讶异的表情也只是在老妇的脸上一闪而过,她便随即和蔼地笑了起来,软糯的口音与她所身处的地域略显格格不入:“小姑娘,需要什么吗?”
少女还未应答,饥肠辘辘的肚子倒是抢先一步,这让她好不尴尬,顿时羞红了脸。
“哎呀,看来是饿了嘛,”老妇笑着拍了拍手上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萝卜:“正好,我也准备吃饭呢,不嫌弃的话一起来吃吧。”
这位老人面目慈善,满头白发却精神健铄,倒并不像是什么坏人。充分确信对方并没有恶意后,少女才谨慎地随老妇走进屋子。
屋中的锅上正煮着简单的鱼汤,食物的香味让少女的肚子叫得更响了。火焰啃食着木柴发出劈啪声响,徐徐潮音从不远处传来,而海风也只是偶尔绕着屋子转一圈,便销声匿迹。这个小屋中除了老妇以外,没有他人的存在,因此在三月夜色笼罩下稍稍显得有些清冷孤静。若是按照往常时间算,现在才只是太阳刚下山的时候。
少女的目光随着老妇,看她将洗净的萝卜切好放入锅内,又将米饭从锅里盛出来放在自己的面前。
“来,吃吧。”老妇微笑示意。
少女小心翼翼地端起饭碗,刚把嘴唇沾到米饭上时,却又像触电似地挪开。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太烫了?”
“嗯。”少女小声应答。
老妇这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连连点头:“对不起呢,是婆婆不小心。那么放凉一会再吃,先陪我说说话吧。”
说罢,她倒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舒舒服服地轻叹一声,这才慢慢开口道:
“我在很小的时候,听我奶奶说起过百夜的事情。说百夜的时候啊,天底下漆黑一片,只有月亮还照着。要不是有敲钟的打更的,根本不知道时分。
我奶奶还说,每到百夜,就会有萤者出现。他们跟人类不一样,是本来就生活在黑暗里的东西,因此也不害怕长夜。他们学着人类的样子工作恋爱生活,有些甚至还为了他们心爱的人选择成为了人类。
后来我从京都嫁到这边来,也听村里的老人说起过萤者的事情。说上一次长夜,他们就遇见了水母变成的萤者,在黑夜里散发着蓝光,很是好看。那个时候我就心想,要是哪天我也能见一见就好了。没想到,我真等到了这一百年的影祸之祟。”
“京都是?”
“是我的故乡啦,那边离这里有好远的路途呢。”
“那么,婆婆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呢?”少女似乎是熟悉了人类,拘束感渐渐消失,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婆婆听到这个问题,突然绽放出少女一般羞涩的笑容:“哈哈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遇到了喜欢的人啦。
他是我家的木匠,早些年的时候跟着他师父到了京都。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出头,他也才十四岁的模样,时间久了自然有了感情,等后来大些了就说要嫁给他。我家当然是反对的,说我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穷小子。说我们不合适,要把我嫁给另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可我又不喜欢他。所以十七岁那年,就跟着他私奔回了他老家,也就是这里。”
“后来呢?”
“后来嘛,虽然有吵架的时候,有穷苦的时候,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他。只不过他前几年去世了,如果他还活着,还能看见萤者,那他一定很高兴吧。”
“但是,如果婆婆嫁给了那个门当户对的人,那么现在肯定又过着另一种生活了吧?”
“是啊,也许能变成有钱的老太太呢。但是那种事情谁知道呢?人生只能来一次,我不后悔现在的选择,那就足够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些内容对于刚刚获得人形的她来说依旧有些难以理解,但她潜意识里却觉得,这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话,便默默记在了心里。
“好啦,差不多可以吃饭啦,再等下去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婆婆说着给少女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这是……”
“是鱼喔。”婆婆也不回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少女望着碗里的鱼,虽然有一丝不忍,但怜悯之情立刻被强大的好奇心抹煞得一干二净。她夹起鱼肉,像小动物一般稍稍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眼睛却顿时放了光。她从没有意识到曾经在自己身边游动的鱼类味道竟然是如此鲜美。好歹也作为人活了一趟,那么就稍稍纵容一下自己吧。少女在心里稍稍给同类道了个歉,便开始享用起来。
但是,单纯因为好吃所以才成为了美食,人类真是弱肉强食自然法则里最贪婪的一类。想要成为人类果然不仅仅是学会双腿走路那么简单啊。不,哪怕是双腿走路,少女也一个人在海滩上挣扎了半天。要不是有好心的渔民过来帮忙,估计她到现在都站不稳。做人类果然好难。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样的机会而变成人类呢?她只记得昨夜醒来的时候,获得人形的自己正躺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但之前究竟是怎样的过程却完全是一段空白。
说来也奇怪,现在的她却依稀能够记得曾见过采贝的海女,她们灵活的双腿与美妙的歌声让她羡慕不已。明明只是低等的蜉蝣罢了,为什么会拥有这些不合常理的感知与记忆呢?难道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被神明赐予化作人形的能力吗?
就在少女胡思乱想的当儿,婆婆忽然问:“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少女一愣,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给忘了。
“对,代表自己的词语,你想好了吗?”
少女低头,咬住筷子陷入思考。既然要取名的话,那就一定要用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天空,海洋,夜晚的银河,聚集在水面的海萤……可是无论哪个她都喜欢,实在难以选择。不过,她记得曾听海女说过一个词,而那个词语却恰好能概括她所有的心爱之物,如果拿那个词来做名字的话,也许是最适合自己的。
“あおい,那就叫あおい吧。”少女如是答道。
那天晚上,あおい做了成为人类后的第一个梦。
在黑暗里,她仿佛是在追逐着谁。对方是男是女,她全然不知。她只觉得自己无论跑多快、跑多久,那个人却总是离她那么遥远,无法企及。
“等等!等等我啊!请等一等!”
她急得出声大喊,但那个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黑暗的尽头,用她看不见的双眼静静凝视着她,让她难过得快要哭了出来。
这种悲伤的感觉直到梦醒还依旧残存在她的眼角,随着开阖的眼睑凝结成泪水淌了下来。此时已是清晨,而窗外,明月依旧。
睡前婆婆跟她讲过百夜初梦的传闻,说百夜第一晚所做的梦会预示着她这一百夜的命运。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梦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追逐着他,而自己又为何会感到悲伤。
“真是奇怪啊。” あおい抹去泪水坐了起来。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做了一个深呼吸,心情这才恢复了平静。现在还是不要去想这个梦为好,毕竟今天是她真正走进人类世界的第一日,愉快的心情是必要的。
昨晚她本想吃了晚饭就走,但是婆婆却拉着她过夜,说是外面晚上很危险。可当她看婆婆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想留下来帮助她的时候,婆婆却又让她第二天就离开:
“毕竟只有一百天,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老太婆身上太不划算啦。你应该去江户,去那里增长见识,体验新的生活。这远比留在这渔村里要更有价值。”
“可是我很喜欢婆婆……”
老妇轻柔地抚摸着少女月白色的短发,心平气和地安慰道:“婆婆也喜欢你啊,但是这世间很多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只有这么一次。你还有很多时间同很多人相遇,婆婆就只能送你到这了。在这一生里,能遇见从小就一直想见到的萤者,我已经很满足了。”
吃完了早饭,一切都准备好后,婆婆像是亲生女儿要出远门似地拉住あおい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虽然是她亲自将あおい“赶出去”的,但あおい却能从她轻扣的手指中感受到不舍。去往江户的方向,人类的规矩与礼仪,生活方式与习惯,好人坏人的大致区别等等,尽管好些昨晚婆婆都已经说过了,但あおい依旧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把该唠叨的都唠叨完了,婆婆从怀里摸出一个淡粉色四叶花形状的发饰亲手为あおい戴上:“好了,这样就完美了。”
“这是……”
“这是我当年还是小姑娘时候戴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あおい激动得眼圈泛红,差点连话也说不好,这是她第一次从人类那里得到的东西。
“怎……怎么会嫌弃!真是……太感谢您了!”
婆婆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少女一遍,为她整理好头发衣衫,这才向后退了一步,轻轻点头道:“那么,一路小心。”
あおい握住手上小小的包裹,深深向婆婆鞠了一躬,然后扬起灿烂的笑容向她道别:
“嗯,我出发了。”
少女因强制回忆而崩溃昏倒在地,这让安德烈略有不满。他咂嘴道:“什么嘛……这样就不行了吗?”
但是也正因如此,这段过于悲惨的记忆使得魔法瓶中的液体更加明亮,血红的光芒从瓶盖的缝隙处泄漏出来,将黑暗的房间映得通红,宛若盛夏火烧云一般,美丽却恐怖。
安德烈拿过魔法瓶仔细端详,表情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不愧是史上最强的魔法少女,魔女与人类孕育的奇迹,愿望有多强烈,怨恨也就有多强烈。如果使用了这样的精华液作为魔法的催化剂,恐怕会发生不得了的结果吧,黑白颠倒,阴阳逆转,想想似乎有点可怕呢。”
不过,恶作剧似乎做得有些过头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混沌魔女,只要维护好平衡就可以了,但天平两头究竟是什么,不是他所在意的,而姐姐也不会因此生他的气吧。
想到姐姐,安德烈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了,是时候回家了,姐姐一定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在等着他。于是他摸出自己的钥匙,将其插入虚空之中。
然而他还未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惊恐的声音。
“你是谁?!”
安德烈并不惊慌,平静地转过身去,那位魔女猎人就站在那里。安德烈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无奈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叹息:“啊啊,真是不走运啊。”
猎人看见对方的面容在阴影中浮现,不仅倒抽冷气:“安德烈大人……”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费什先生?不过那也是你欺骗我姐姐编造的假名吧。那么……主人?”安德烈突然爆发出谜一般的大笑,让猎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猎人说着蹲身扶起少女,此刻少女浑身冰凉,只有微弱的呼吸才能证实她生命的迹象。
“只不过用了唤醒记忆的咒语而已,没想到她就承受不住了。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确定魔法少女的愿望原来还能这样反向利用。”
安德烈优哉游哉地将魔法瓶放入衣袋里,正打算离开时,却听到了扣动扳机的声音。他不禁笑了起来,像是陪孩子玩耍似地漫不经心地举起双手:“喂喂……你胆子还真够大的啊,竟然敢对混沌魔女开枪。”
“如果敢伤害她的话,就算是混沌魔女我也会下手的。”猎人严肃地道。
安德烈见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也收起笑容,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哈?稍微和你玩了会过家家,你就已经开始忘乎所以了吗?”
猎人不语,只是举枪瞄准安德烈。枪口死死追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附魔猎枪的枪身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印刻着的铭文也随之亮了起来。
“我说了,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用魔法治愈她精神的创伤,那么我就会开枪。”
“治愈?那是我姐姐干的事。”
“所以这就想跑吗?”
话音落下,扳机扣动,子弹出膛。
“真是不像话。”安德烈低哼,朝飞来的子弹抬起右手,轻轻念动咒语,子弹瞬间调转方向,朝猎人头颅极速旋转飞去。
猎人轰然倒地,墙上时钟秒针也只走过了一秒。
安德烈望着流到脚边的鲜血,又看了看昏倒在猎人尸体边的少女,连连叹气:“哎,你这个做奶奶的,没有教育过孙子要尊敬长辈吗?真是太失望了。”
算了,还是回家吧。安德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入虚空的大门之中。没有什么比姐姐做的晚餐更能吸引人的了。
あおい坐在微微发凉的石阶上,双手托腮,静静目送日光的逝去。
此时暮色已降。深蓝,绛紫,橙红,就这样深深浅浅一层层地将天空晕染过去,最终在远方黛色山脉背后悄无声息地隐了踪迹。群鸟归林,灯烛亮起,又是一个夜晚的来临。梅月时,寒冬仍未舍得收走衣袂,春意薄寒,更何况是黄昏,但这对于本就生活在冰冷海中的あおい来说算不了什么。
她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只是依旧默然坐着。
那天医生问她,是不是很喜欢蓝色,她自然而然地笑着点头答应,医生也只是淡然地回了一句:“这样啊。” 但就是这一瞬,あおい意识到,她的回答带着一份天然的残酷。医生无法视物,自己之于蓝色的热爱也许或多或少对他造成了伤害。她张了张嘴,想对他说对不起,但却犹豫着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如果能让医生看到自己心爱的蓝色就好了啊,最好不仅仅是蓝色,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想给他看。あおい是这样想的。
她记得有一位姓白金的画师,能够画出让目盲者感受到的光绘。今日从医生家里结束工作后,她便特意兴致冲冲地绕了远路去找他。然而白金先生告诉她,这种光绘不仅无法绘制出蓝色,而且对全盲的人毫无作用,这让她心里一下子落了空,失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对不起啊,没法帮到你的忙。”白金先生惋惜地说。
“啊……嗯……”あおい勉强挤出了笑容,连连摆手道:“哈哈,没事啦,白金先生不用道歉……是我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让盲人视物什么的……哪有那么容易嘛。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紧接着,像是要转换心情似的,あおい轻轻叹了口气。她环视白金的画室,不由地感叹道:“白金先生好厉害啊,不仅会画画还能用画帮助到眼盲的人。像我就不行啦,除了会放电好像就没什么别的本事了呢。”
“但是你不是同时在小森花屋和黛医生那里打工吗?你一下子帮到了两个人,不也很厉害嘛。”白金安慰道。
“说是这样说啦,但我果然还是想要有强大的能力啊,比如像别的夜明神一样‘啪’地一声发射出火球来呢。”
白金被少女夸张的手势逗得笑了起来,而あおい也冲破了方才略显忧郁的心情,回报以灿烂的笑容。
笑声过后,白金略显深沉地道:“我们……还真是有些相像呢。”
あおい眨了眨如海水湛蓝的眼眸:“诶是吗?大概因为我们都是萤者吧。”
显然あおい没有理解白金话语的含义,亦或者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潜藏的那一份心情。白金也没有去深究,只是用温柔的微笑一笔带过:“啊,也许是吧。”
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但是很快地,从白金那里出来后,之前的失落又重新回到了あおい的心里。她一步步往回走着,大概因为是有些累了,步伐要比平日要慢得许多。
她看见路边石阶,便随意坐下休息,托着脑袋呆呆地坐着,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的山脉,从夕照直到月出。
看来白金先生这里是没有路子了,治愈眼盲这种事那位流星的夜明神也恐怕无法做到,否则这世间早就没有盲人了。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让医生看到东西,あおい恐怕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医生那过于平静的面容,反而会让她想为他去做些什么。但是她又害怕医生会觉得她自作主张,多此一举。
“啊……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あおい微微嘟起嘴,烦恼地叹了口气。
然而,似是回应一般,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轻盈的铃声,簌簌坠落在她的耳边。あおい下意识地回头向上望去,只见石阶尽头站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孩,黑发红衣,像是来自他世。那个女孩用独眼朝あおい投来她从未见过的神色,没有孩童特有的稚气,只是那样平和地凝视,让她莫名产生了一丝敬畏感。
“回去吧,萤者,真正的夜晚就要到了。”女童这样说道。
“你是……”
话音未完,狂风骤起,吹得あおい睁不开眼。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风止住了,女童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石阶两旁的竹林依旧摇曳着,沙沙作响。一切恍若幻觉。
半晌,あおい这才回过神来。她抬头一看,发现此刻自己正站在朱红色的鸟居之下,而鸟居额束上正明晰地写着永暗神社的字样。鸟居如蓦然出现的鬼魅一般,这抹红色在浓的化不开的山中显得异常突兀。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她丝毫记不得了。但这也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あおい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与衣服,借着自身散发的柔和光芒走下石阶。是时候回家了,希子还在等着她。
天空中的暖色已尽然融化在夜中,只有西边天尽处还倔强地留下一道残红,似是光明与黑暗撕斗中白昼落下的不甘的血迹。
繁星起,弦月升;影祸终至,长夜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