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兰令牌自行车辐条闪闪发光,御镜把去霍格沃茨要带的大箱子绑在它的后座,用两条带钩子的皮带固定住。她下意识地拍了拍斜挎在腰间的猪皮小包,听见英镑和银锡可混在一起碰撞发出令人安心的声音,名叫“羽毛笔”的小猫头鹰被她打搅了睡眠,在包中发出不满的咕哝声。她费力地推动自行车,辐条的光芒闪烁,又渐渐暗淡。假期结束之前她总要和外婆都子争论有没有必要把这台自行车擦得这么干净——这里和伦敦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连绵阴雨和藏在坑洼老石板路里的淤泥。但外婆总是坚持她应该推着一台干净的车去“拉文克劳”上学——她有时候管霍格沃茨叫拉文克劳,有时候反过来。她作为一个“麻瓜”对霍格沃茨印象很好。“他们让你找的裁缝活儿不错,证明他们是好学校。”都子外婆每年假期都会戴上蛤蟆大小的眼镜,整齐的针脚接在摩金夫人长袍店的魔法针脚后面,帮御镜延长长袍的袖子,“选的蓝色也很好看,很有品味。”她说,御镜很难跟她解释,拉文克劳的蓝色不是她选出来的,她是被选的那个。
“……美国人要到月亮上去,我看他们真是多此一举。”都子外婆走在兰令牌自行车的后面,象征性地拖着印了霍格沃茨校徽的行李箱,“但是你们这些巫婆可以坐着扫帚去月球,对吗,没准儿你们学校的那些个教授早就去过了。那上面肯定什么都没有,要不然美国人才不会费劲再上去一次。难道美国全是瓜?”“麻瓜,美国有巫师,他们管普通人叫麻鸡。”“美国人什么都知道。”“也不一定,巫师通常和麻瓜们保持距离,他们彼此难以理解对方的生活方式。”“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御镜叹了口气,推着沉重的自行车,夹克下的旧毛背心里全是汗,她的鞋子也挂上泥,她想着要从哪里开始解释巫师的生活跟麻瓜有多么不同,但外婆早就有自己一套生活的规则,就算对她施了遗忘咒,她的身体也会按照既定的机械程序运转起来。
“巫师不怎么吃米饭。”
“难以置信。”
我们家以外的地方也没人吃米饭。御镜暗忖。但外婆似乎理解了。话题迅速切换回到月球的事情,这不赖她,渔夫们的收音机整天在说这件事。外婆说着说着,她们背后,大海的方向太阳升起。
“你也可以坐着扫把到月亮上去,听说月亮上有蟾蜍,说不定就是你们古代的巫婆留下来的。”
“…不行,我飞得没那么好。”御镜憋了一口气,自行车被她推过一个深深的水坑,外婆灵巧地躲开飞溅的水花,行李往御镜的方向歪倒,她赶忙用肚子撑住座椅,口袋里的小羽毛笔又急促地叫了一声。
“也是,你连自行车都不敢骑。”都子外婆笑起来,帮她扶正了车子。“要不然我们也不用这么早出门了。”
“…扫帚和自行车又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小丫头都一样。骑在车上瞻前顾后,生怕摔破膝盖,回过神来车轮子早就翻天了。”都子外婆像是一只狐狸一样弯着眼睛,语气带着温和的嫌弃。脚下和缓的上坡路逐渐平整,平直的海岸线被城市参差的屋顶吞下。御镜看到火车站顶楼的钟表,被阳光从三点钟切割成明暗两半,肥大的海鸥粘着旅客的脚踝,又被高耸的行李推车赶走,不情愿地起飞又降落。外婆的话语还未停下:”上车试试。你就是缺乏一点勇气。“
——你就是缺乏一点勇气。
火星比月亮更加明亮扎眼,伊蕾娜的头发在垂暮夕阳剩下的那一点光芒中又被染成火星一般的红色。湖上吹来湿乎乎的风把她的头发从耳朵前面编成不怎么好看的结,丢在脑后。
“别这么僵硬,魔法物品能感觉到你害怕。”伊蕾娜的声音从发旋上方响起,御镜才发现她紧紧握住扫帚柄的手腕不自制地发抖。“放松。看前面,别看脚下。”
“看前面,别看脚下!”都子外婆弯下腰,这次她使劲了,她双手就能卸下行李箱,稳稳地扶着后座,御镜根本不会倒下。车座跨在御镜的裤子下面,她吞下一口口水,踩下踏板——
——禁林沐浴在红色的余光中,每一棵树都分到一束红色的束带,她们向前飞,伊蕾娜的手套在御镜手指的前方一点,斯莱特林长袍墨绿色的内衬时不时出现在她眼角,她们绕了一圈,飞向魁地奇的门柱——练习还没开始,御镜照课上教的那样僵硬地侧着身体,腰肌几乎抽筋,而伊蕾娜很自然地配合她的重心歪过去,她们绕过最高的那一柱。夕阳擦过拉文克劳的塔楼。恋恋不舍地和上头的瓦片道别。伊蕾娜稍微提起小臂,扫帚向上倾斜,御镜下意识地弓下腰,几乎要贴在扫帚上。“哈哈哈,没事啦,别像个蟾蜍一样。”她说,而身前的女孩根本没听进去,她拉高扫帚,出现在淡紫色夜空中,月亮银色的轮廓和拉文克劳的塔楼离他她们越来越近。
辐条快速转动,吃着御镜腿部的力气,她看着前方,无视广场上肥大的海鸥,都子外婆在她身后跑了起来,风声越来越大,身上的汗水冰凉,衬衫贴在她的胸口。
——风声越来越大,她们升高,不去违抗风的轨轨道,扫帚的头部放平,伊蕾娜的胳膊从御镜的肚子和扫把中间穿过,像是腰带一样强迫她抬起来:“好啦,我们慢慢飞,慢慢飞。”虽然她口中安抚,但语气中难掩兴奋。御镜将信将疑地放松身体。任由伊蕾娜安全带似的搂着,跟着她一起向前。远处的星星开始显现。“我最近可以很快找到猎户座了。”伊蕾娜说,她信守诺言,平稳地前行,“你告诉我的很有用,只要找到猎户座就能找到别的,那颗红色的…”
“参宿四。”
“它很明显。”伊蕾娜指着天边的一颗星星,“这样我就能找到参宿七,就像迷宫的底边一样。”她的手指划向参宿四的斜对角,“再往左就是大犬座,我以前总是从大犬座开始画,考试对错全凭运气。”她比划着,风托着她们飞向星星,星星却不会变大一丝一毫。
御镜顺着她的手指看那些逐渐清晰的光点,脑海中想象出在桌面上摊开的星图。伊蕾娜搂着自己的手臂很温暖,让她紧张的脚尖更冰冷。
搂着自己的手臂。
她低下头,看到伊蕾娜的手臂;她抬起头,伊蕾娜另一只手正在指着星星等她判断对错。
她们在飞——准确地说,是御镜在飞。
从一年级开始她就没能成功离开地面两米以上,现在她们冲着猎户座悠然前行。
与风一起灌入她口中的兴奋与恐惧让她差点呕吐,她迅速伏下身,只想降低一点点的高度,但扫帚却突然失重一般顺着她的身体干劲十足地俯冲——伊蕾娜发出兴奋的,犹如猫头鹰一般的尖叫,她听不到她在笑,风把她的笑声裹走了,她只能感到她贴着自己的肩膀不住抖动。
海鸥们如同白色的浪花从她兰令牌前头分开,飞散,辐条“扎扎”地快速转动,火车站的钟楼变得高大又立体,脚蹬犹如奔跑的双腿那般从僵硬地阻力中解放,她调转车头,绕过长椅,回头看到都子外婆不知何时回到行李旁,抱着手臂看她。御镜没有停下来,转身向她冲去,海鸥们不耐烦地再次起飞,兰令牌扑向小柜子一般的行李箱,她死死捏住铡——
——草坪气味已经灌入鼻腔,伊蕾娜指着星星的手兴奋地在空中挥舞,她不能依靠她!御镜的脊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挣脱了恐惧的锁链,身体被跟不上的重力抬起,只拉起一点点这不听话的扫帚她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勇气,拉扯脸颊的风戛然而止。
“你胆子好大啊。”伊蕾娜在她身后,笑得声音嘶哑。“看来不用我帮你也能补考过关嘛。”感到身后的重量突然减轻,伊蕾娜要掉下去了!御镜猛然回身想要抓她,僵硬的膝盖放开,脚尖稳稳地插进湿润的土壤。
“怎么啦?不去吃饭吗?要赶不上我复习魔咒课的时间表了,你答应我的。”她微微皱眉。
“…马上去。”
“别发呆,要赶不上火车啦,快去吧,小巫婆。”都子外婆催促道。
——御镜翻身回到地面上。
御镜翻身回到地面上。想着到了伦敦要不要告诉伊蕾娜她学会骑自行车,但又懒得解释自行车是什么。
先向上,然後向下。她用魔杖尖點這羊皮紙,在沙沙的摩擦聲中一板一眼地畫著魔咒。先向上,然後向下,在心中默念「愛,愛,愛」,然後就可以
下午的時候,妙妙總愛賴在床上,看太陽一點點落下去,黑暗將房間一口一口吃掉。她可以揮霍這段時間,逃課、睡覺、做一些女孩子的事情、發呆、在腦子裡構建宏大的白日夢。夢中她降臨婚禮現場,站在對面與她遞交結婚誓言的人是看不清臉的人——也就是說可以是任何人,是每一個人,是下一個她所碰見的人——然後她微笑點頭接過戒指,向禮堂中的所有人大聲說:
從加利福尼亞到馬薩諸塞有三千多公里,要開四十六個小時的車,跨越十一個省,從西海岸抵達東海岸。從馬薩諸塞出發去葛雷洛克山需要兩百四十六公里,拔升八百五十四公尺。一連六年,年年如此,登山火車的坡度大得嚇人,六十度以上的傾斜幾乎將所有乘客的背都緊緊貼在靠背上。雙夾層的玻璃很好地隔絕了外界的冷風,但林妙妙還是覺得冷,她是屬於熱帶的孩子,在大王椰子和龜背竹間長大,最愛吃的水果是木瓜和芒果,但對番石榴過敏。見不到太陽的日子她總陷入一種被操控的鬱鬱寡歡中,沒有緣由。五年級後她便不再期待開學,G安慰她這一切都是人之常情,但她想不明白很多事。比如,為什麼她會選擇
G把餐盤裡的杯子蛋糕遞給她,「這個給妳,太甜了」,於是灑上七彩糖粉的粉紅色草莓蛋糕理所當然地被妙妙吞下了肚子。下午的課是魔藥,長角水蛇和地精的聯合授課,她們兩個分享一張桌子,在玻璃杯裡攪動白色的粉末,生怕它們在寒冷的天氣裡凝結成塊。攪動過程中林妙妙的思緒又飛走了,大半的腦子在思考著到底要怎麼樣才能不被發現地調配出一管迷情劑。其實她去年就嘗試過了,最終結果是一灘粉紅色的藥水,沒有任何效用,但是嘗起來是酸甜的梅子味。「但用了迷情劑,就說明對方沒可能再愛上你了」G用小指頭沾了藥水,湊到嘴邊聞了聞,「感覺會很酸⋯⋯這樣真的可以嗎?」「沒關係,」妙妙將那些藥水倒進玻璃瓶中,水平線落在心臟紋飾的中段,沒能填出一顆完整的粉心,「反正我只是需要別人愛我,我又不一定需要愛他們。」要更自私、更殘忍、更無恥,這樣才可以得到愛。在被別人拋下前先拋下別人,在被別人攻擊前先攻擊別人,在愛上別人前先讓別人愛上自己,只要遵循這樣的守則,就一定不會再因此掉眼淚。每一年的開學,林妙妙都在心裏訂下一個目標:「從現在開始,我要做一個壞人。」所謂壞人就是完全利己,丟下一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然後地精的弓箭一次又一次舉起,她幾乎覺得這是一種黑色幽默,那隻弓箭應該屬於丘比特才對,不然為什麼愛情一次又一次在她胸口熊熊燃燒?地精學院的林妙妙,粉色女巫內心燃燒的是愛情之火和
在加利福尼亞的家隔壁住著另一家麻雞,和她同齡的小男孩在假期聽她講起一些奇思妙談,不乏敬佩地說:「也只有妙妙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啊!」後來她聽說,這個麻雞跳級進了MIT,她只許願不要在上學途中碰到對方。你看,麻雞在某些方面也像有魔法一樣,她相信那個男孩如果到了伊法魔尼一定會比她更擅長算數占卜。討厭,大家不都是麻雞嗎?有什麼區別?女巫能做到麻雞做不到的事,麻雞也能做到女巫做不到的事,二者沒有區別,當然,還有二者都做不到的事,如何去愛
她想去看海,站在山頂向下望,只能看見一片白霧。魔法社會把他們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讀書這件事變得索然無味。G和對象在一起的時候她總遠遠避開,把頭轉向另一邊,每當這個時候她都覺得長角水蛇那吐著信子的圖飾極度醜陋。她只是想找一個陪她看海的人,為什麼
第三十九次調配的迷情劑依舊沒有什麼效用,林妙妙甚至覺得她不可能成功了,在心裏她暗暗發誓,下一次絕不再拿貓咪當實驗品,而是要直接把粉紅藥水潑到出門口遇見的第一個倒霉蛋身上。「但要提醒G,讓她離這裡遠一點。」貓咪跳上桌子,長毛大尾巴輕輕一掃,一片玻璃器皿東倒西歪。她伸出手略帶嗔怒地拍了拍貓咪的腦袋,伸手去扶起瓶子,貓咪卻不退反進,用毛乎乎的腦袋使勁蹭著她的手背。林妙妙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求求你,不要成功,如果成功了,我就要
她又做了一個夢,夢裡陽光照在藍色的海面上,一層一層旋轉向上的山路兩旁,長著一批又一批的常青樹。溫度變得灼人,目光所及之處融化為一片白茫茫的夏,她的眼淚從夢裡掉出來,把枕頭沾得又冷又濕。驚醒後她發現自己仍舊裹著兩層厚被子躺在寢室的床上,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山去,此時正是又冷又暗又低落又飢餓的傍晚時分。緊貼在她背部的是G送她的安眠小兔子,枕頭上的壞蛋貓咪果不其然又把屁股湊了過來,臭臭的味道讓她不適,她把貓咪趕走,將小兔子從被子裡抽出來,重新佔據枕頭的位置。同一時刻,她的爸爸,麻雞電梯修理工蹲在井道裡,用電工鉗把燒斷的銅絲重新接上。林妙妙想起很早之前看到過的一句話:「成人的腦子裡就像裝了一個保險絲,很容易就跳閘,進入自我保護的狀態」,往往是那些沒能說出來的話才是最重、最富有攻擊性的。她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或許明年、後年、大後年,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她的媽媽曾經想讓她去霍格沃茨,她相信自己肯定會被分到格蘭芬多,但不論妙妙是格蘭芬多還是地精還是特教師還是普通小島女生還是我,妙妙永遠都是妙妙,斷線的短路的說不出口的東西,一律把它們歸類為現實,然後轉過頭不去看。我始終認為,不被現實侵染,是魔法生效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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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7日,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房中。
寢室裡空蕩蕩的,除我之外的五張床都沒有人住,斯萊特林的地牢中,不時有模糊的影子從窗後閃過。黑湖的水聲和我點起的柴火聲在夜裡發出令人安眠的白噪聲,我原本可以這樣入眠,但深紫色的床幔旁,緩緩垂下了一個人影。
透明色的她,一頭長髮,朦朧間我看到她的鼻子,小巧爾嬌俏地探出布簾,將臉伸到我的面前。我始終認為她並不是幽靈,因為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晚上當我伸出手的時候,確實地撫摸上了她的臉龐。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把她稱作「愛蜜莉」,每每我見到她,不由得總想起福克納的那個故事。獻給愛蜜莉的玫瑰,或許有朝一日,其他人也會在我的枕邊發現衣履不屬於我的金色髮絲。
因為她,我反覆失眠,每夜睜大眼睛等待她的到來。而她來時,我們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對望著。我靠在扶手椅上,或是躺在床上,她則飄在半空中。有時候我們會這樣對望上一整夜。
我不敢開口說話,怕隨時會打破這塊寧靜的鏡子。黑湖底游過又一隻的巨大的魚形怪物,心情好的時候我會把臉貼在窗子上,和路過的那些東西打招呼,但它們中的大部分都長得很醜,常常會嚇到我。怪物們經過時總投下一片陰影,愛蜜莉的身體也隨著光線的減弱而黯淡,因此我失常懷疑她不過是我腦內的幻想產物。畢竟霍格沃茨里從來也沒有人見過長得像她的幽靈。我和G稍稍袒露了一些有關愛蜜莉的事,為了防止她覺得我撞邪——魔雞把見到奇異現象歸類為撞邪,那巫師見到的奇異現象又要怎麼歸類?奇蹟?天啟?還是說那不過是一些失敗的魔法?我不知道要怎麼和G形容,於是我選擇了最為穩妥的辦法。我坦誠我再一次陷入一場戀愛,但將人名隱去了,我知道G並不在意我到底又對誰入了迷,只要我不在她面前發瘋,她就覺得我沒有問題。哪怕她知道我每天都必須在早晨起床後服用三瓶緩和劑,再在入睡時喝下一管無夢酣睡劑。為了防止她幹傻事,G總是隨身攜帶海葵鼠汁。
「你可以找找烏不利博士的忘憂膏,爭取一次性把問題解決了。」
「但那東西很難找⋯⋯我想想,或許要去翻倒巷?藥罐盒里或許會有,但我怕我付不起錢。」
「你可以把一些買小玩意兒的錢省下來。」
「噢⋯⋯但你知道,沒有那些美麗廢物我會死的。」
此話不假,沒有生活中那些無用的美麗廢物我一定會死。哪怕它們把我的書桌堆得亂糟糟,我也依舊願意在貨架前花費長時間進行銅納特和美元的換算,堅持繼續購入。
我知道媽媽會如何形容那些東西,都是些*來自英國的垃圾*,永遠和家裡的某樣物品定位重合,因此必須要被*替換*。我恨這個世界,恨一切需要取捨的決定,恨不夠大的空間,恨哪怕學會了魔法也依舊被困在平凡生活中的人生。
恨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決定什麼再也不努力了。我躺在床上,任憑自己大哭特哭,然後等愛蜜莉的到來,流著眼淚透過已經花了的眼鏡看她。如果是你,是不是就會懂得我?會不會到頭來,連你也會將我拋棄?我感覺徬徨,兩個世界在擠壓著我,現實被硬生生塞入我的腹中,開始膨脹。我像被腫脹藥水泡過了那樣,不斷用自己的身體抵抗著擠壓。
我開始經常性地失憶。
為了抵抗這個變化,我拿來了我的筆記本,在上面如實地記錄下每一個時刻地念頭。
11月17日,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房中。
我看到了陽光。草地。還有最喜歡的大海。
想要就這樣徹徹底底地躺下去,再不起來了。幸福,在這一刻存在,並且融在身體裏,溫暖的感覺。我喜歡太陽,喜歡蟎蟲死掉的味道,喜歡悠閒的下午,喜歡有人能一直在我身邊說愛我。
我記不清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並不是遺忘,而是無法確認是否存在。就像我不確定我是否被愛著,我的決定是否會被尊重,我想要的要求是否會被滿足。我忘記了要怎麼去確認它們的存在。
醒來的時候,手上又多出了幾道傷口。我揪住小貓咪,懷疑這些是她趁我睡覺的時候做的好事。但轉頭我又看到枕頭上放著我的刀。這下事態變得曖昧起來了,我也忘記了要怎麼去確認傷口是怎麼形成的。
我忘記了我為什麼會如此心痛。我忘記了我悲傷的理由。但好像沒有理由也可以很悲傷。我就只是在享受這份悲傷。我忘了很多事情,只記得自己的無力。我的無能為力。
我一直在哭,在失眠,在嘔吐,噁心感最後吞沒了我,一切的一切都只讓我覺得噁心,耳邊開始有節奏出現忙音,每當我的咽喉用力,想要將嘔吐感咽回肚裏時,如潮水一般的忙音就將我的頭部籠罩,像從內部開始灌水一樣,我被自己淹沒了。
我開始吃糖,大部分都是軟糖,我用牙齒在糖果表面留下一道道齒痕,然後用舌頭去感受那些坑坑窪窪中滲出的甜味。啊,好幸福,幸福一定是香甜的味道,絕對肯定必然沒有錯,幸福不可以是其他的味道,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在妙妙的世界裏,糖的味道就是最幸福的味道。
一開始我想變成花瓶,可以被擺在最好看的地方欣賞,碎了也便碎了吧,很喜歡的一種毀滅。後來我開始想做太空水母,做小貓小狗,做草履蟲,做一切沒有大腦的生物。啊,為什麼在我出生前,沒有人和我商量過呢?為什麼就這樣一意孤行地讓我出生了?生存在這個世界裏我只覺得痛苦。是誰決定了我的出生?是誰決定我要成為女巫?為什麼我和其他人不一樣,為什麼我和爸爸媽媽不一樣,為什麼我不能就像麻雞一樣,享受一份無所謂的、對神秘一無所知的人生?
我為什麼必須冒著危險給曼德拉草換盆?我為什麼必須用石臼磨上十個小時的牛糞石?我為什麼必須記下每一道魔咒那刁鑽的角度和晦澀的讀音?為什麼我還是不能、還是不能做自己最想要做的事?
我想要一個發呆的下午。一個永恆發呆的下午。永遠地從未來跳回到這個時間點,然後永不長大。永遠不要讓我遇見痛苦。永遠不要讓我離開
不要讓我出生吧,媽媽。我不想出生。我不想學會這些。我不想思考。把前額葉丟掉,把海馬體丟掉,把杏仁核丟掉,把邊緣系統、胼胝體、垂腦、上下左右隨便哪里的丘腦都丟掉。把我送去杜鵑窩吧,讓我瘋狂,讓我徹底丟掉做人的資格吧。讓我離開社會,離開朋友,離開親人,離開我的生活。
讓我們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吧,愛蜜莉,愛蜜莉,你不要不說話。我們還可以離開這裏。馬上,馬上。收拾好行李就離開霍格沃茨,讓我們回馬薩諸塞,讓我們回加利福尼亞,讓我們回臺灣,讓我們回到一九四二年,然後拯救我吧。
再見,所有人都再見。還記不清名字的教授,再見;爸爸媽媽,再見;G,再見;愛蜜莉,再見,再見,再見。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多看你一眼我都會發狂。你讓我感到噁心!噁心!一切的事情都讓我感到噁心,我最讓我自己感到噁心。一切不愛我的都是我的敵人,但當我拿起槍的時候,我發現站在我對面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啊,我該如何活下去,如此悲傷,如此混亂,我又把自己陷於無法脫困的境地。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幫我?是因為我的醜陋、我的浮腫、我的贅肉、我的幼稚、我的無知、我的懦弱、我的任性嗎?被這些物質所構築起來的我,又究竟為什麼會存在於此?
我恨你們啊,我恨你們所有人。我恨所有活著的人,我懷念所有死去的人,我想要擁有暫停的時間,活在記憶裡的美麗片段。能不能把你腦袋裡的灰色小東西分給我一點?就一點點?我希望能在那裡留下一些過去的片段,散發著玫瑰香味的愛的回憶,或許這樣我能繼續活下去——不,我一定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我沒有辦法活下去,沒有辦法一個人活下去,我做不到,兩個世界,任意一邊我都做不到。
我好絕望好疲憊好混亂。可安眠劑已經被我浪費完了。下一回我一定要一口氣喝過安全劑量。從現在開始記錄,第一瓶、第二瓶、第三瓶⋯⋯
好想回到過去。
因為想起過去的事情,我又忍不住想哭了。究竟是什麼東西才將我塑造成如今的樣貌呢?過去的一點一滴,拼命想要抱緊的回憶,一丁點都不想丟掉,每一刻都至關重要。
不論是你還是你還是你還是你,每個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讓我成為了我。無事生非也不過是一種報復,想要追溯到真正出現問題的時刻,或許可以一直倒帶回對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候。一路上我追尋的愛和狂熱,一切都已經燃盡。哪怕是曾經熊熊燃燒的火焰,握緊之後也只剩一手黑炭。骯髒的自我,幼稚的許諾,想要永遠丟掉,過去的事情就當我都忘了吧。
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曾經夾入麵包中的到底是什麼?當情緒被凝結,化為沈重的哀怨之後,到底能不能作為果醬被夾入早餐,然後一併吃下呢?我極度害怕一天的結束,因為它意味著新一天的開始,而我討厭一切告別。不要離開舞台,不要關上房門,不要對我說再見。沒有,一切都不應該離我而去。
我瞪著眼睛,愛蜜莉從我的床尾爬了上來,長髮絲嚇了我一跳,一時間以為那是某個鬼魂。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捧著她的臉,嘗試吻一吻那看不清面目的臉。你說,那感覺到底會是什麼樣呢?
貓咪爬上了床,一屁股坐在我的手上。嘴裡又感覺飄出了貓毛,我拽出一根灰色的絨毛。好羨慕有柔軟皮毛的動物,從一開始就能夠用身體誘捕人類。如果我不會說話,是不是會有更好的結果?或許就是我說太多,做太少,期望太多,克制太少,但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笨蛋,我不理解所有東西。
睡不著覺的時候,會很想從寢室溜出去,到草藥學教室,不戴耳罩地拽出曼德拉草。讓我聽一聽那種尖叫吧,它是不是和夜裡我腦海中自己的尖叫很相似?這樣真的可以抵達終點嗎?這樣真的可以找到答案嗎?這樣,如果我真的這樣做了,你、我、還有其他人,大家都會幸福嗎?
我不知道世界會怎麼變化,不知道巫師死後要魂歸何處。愛蜜莉垂直腦袋,那沒有眼睛的臉一直看著我,你們看起來一點不像,她看起來被構築得很理想,沒有什麼可以破壞她的純粹。她看起來像一團安靜燃燒的火焰——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永不熄滅。
我在追逐什麼呢?一種不可及的永恆。有時效的東西,從獲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了,因此我要永不失去的東西,我要那些在我死後仍能頑固存在的東西。如果不是這樣,我就永不安心。
愛蜜莉,你會一直存在嗎?如果我離開霍格沃茨,你是會跟隨我回到伊法魔尼,還是會就此留下?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存在,就算是幻影,也要做全世界的人的幻影。常有人說世界大戰是謠傳,魔法界大戰是一場陰謀,我希望你可以成為像一場戰爭一樣的幻影,被所有存世的人目睹,被所有逝去的人所憤恨,最後被記錄在歷史上,一字不落。
這是不是也是我開始記錄的目的呢?如果用文字去描述一個虛無的東西,好像就能賦予它形體,讓我不那麼憂慮它的逝去。
我伸出手,將愛蜜莉擁入懷中。啊,請你永遠活在我的體內吧,如果可以,由我來完整地記述你,然後不論多少次,讓我在回憶中將你復活吧。我需要愛情,沒有愛情我寸步難行。我需要愛情,沒有愛情我會飢勞而亡。就當我飲鳩止渴,我希望你永遠存在,我希望你永遠能夠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