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像梦一样。
绯紫色的夜空里,各种颜色的烟火不断盛开着,像一朵朵妖艳的花,每有一朵燃烧殆尽后便会有新的烟火跳跃着绽开更大,更好看的图案。温安牵着琉烁的衣角温顺得像只绵羊,而前面那个金色的身影即使身处密集的人群中也依旧不改平日习惯不徐不缓地前行着。
温安低头看了眼摇摇晃晃的灯盏,心下一急便伸手护住了险些灭掉的烛火。仅仅是松开对方衣角的那么一瞬间,她与琉烁便被人流所冲散,本应伸手可触及的距离被延伸至放眼望不见的远方。
她站在原地东张西望地等了几分钟,便被从路边小摊钻进鼻腔里的食物香味吸引了过去。
“我想吃苹果糖~!”
糯软的声音冒冒失失地撞进她的耳朵。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眼正向另一个稍大些的少年撒娇的头上戴着个尖犄角打扮成小魔鬼的孩子,两人看起来尚且都还年幼,正是对祭典与烟火一类感兴趣的年纪。
她几乎是毫不犹疑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手链,其上所串联着繁复的饰品,一时晃得人眼花起来。
“这个,换两个苹果糖可以吗?”温安不是很确定地问着,她对货币的概念并不是那么清楚,“不够我再加……?”
“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坐在摊子后面的老爷爷伸手将两个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的糖果递给我,被火光照耀成赤色的脸庞上露出的是——
毫无芥蒂的笑容。
就像是这街上来来往往的所有人脸上所流露出的一样,是幸福得令人心悸的神色。喉头一时有些发紧,她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她是装扮成人类的妖却还能以这种像是扯家常般的语气与她说话?
她攥紧了手中的苹果糖发怔,一度翻滚到唇齿间的问题却一次次被她咬碎了咽回到肚里去。待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本想将苹果糖送给两个少年的温安才恍然发现对方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
也罢。不久前才遭受了与队友走散的可怕打击的温安自暴自弃般地将糖果举到嘴边,决定独自将它们吃掉以此祭奠这该死的,独自一人的祭典。
“……喂,温安!”
当温安正与糖浆和苹果搏斗时,身后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死在苹果糖浆的海洋里。
身后那人很无奈地追上来,看她的脸色从一片潮红恢复正常后才开口调侃道,“怎么,温安大小姐连吃个苹果糖都会呛到,你是三岁小孩吗?”
“那也是你害的好不好!”温安把头一扭,囧得连化为人类耳朵的耳根都稍微发红。几分钟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把另一根苹果糖递到对方面前,“不小心拿多了一个,你吃不吃?”
对方低笑一声,笑得让温安心里有些发毛——不过还好,她终究还是伸出手接了过去。
“琉烁呢?”
温安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咯蹦一声断掉了。她早就知道久念会这么问。今天来祭典以前她就信誓旦旦地跟对方保证过“即使是世界末日也一定会紧拉着烁烁的衣角要死一起死”,但是世界末日还没来,她们就注定不能死在一起了。
“走散了……啊痛痛痛别揪我耳朵!”虽说她化出了人类的耳朵,但是要把白狐的耳朵藏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她索性就招摇地把耳朵露在外面当作是饰品——也就给了久念伸手揪她耳朵的大好机会。
“你大意成这样还能活这么久简直是奇迹,”久念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嫌弃,“算了,毕竟是祭典之夜,跟我一起走吧。”
温安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
“久念,那边有捞金鱼——”温安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又软又轻的声音让人难以拒绝。
“好好好陪你去玩……喂别拽我!”
刚从店中走出来的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平素并不常见到的浴衣与木屐。换上这身装束后久念瞬时庄重了许多(也许是有不适应木屐这一因素在里面),而温安却仍旧活蹦乱跳得很,浴衣的束缚在她旺盛的玩心面前一败涂地。
温安看准了一条很漂亮的蝶尾金鱼,她又一次把手中的纸网悄悄放到了金鱼身下,这一回金鱼乖乖地躺在纸网之中。
“就这样,好,乖乖地不要动喔。”温安用幼儿的腔调说着哄孩子般的言语,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塑料纸袋——
噗!随着轻微的漏气般的声音,金鱼冲着温安吐出一股细细的水流,虽是夏夜浇在脸上亦凉得有点刺骨。她心有不甘地望着那金鱼在空气中沿着自己喷出的水流越游越远,下意识地一挥衣袖形成一道壁障挡住了它的去路。
“为了一条金鱼你连法术都用上了啊。”
她扭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久念的揶揄,自顾自地望着已被装进袋中逃脱不得的金鱼问道,“那么……接下来去哪里?”
没等到久念的回答,温安便率先再次抢过了话题,“呐呐,看那边!我们去吃章鱼烧吧?”
“大晚上吃这种东西你是想发胖吗?”久念稍带着不耐烦地说道,然而被那只精力过剩的蠢狐狸拉着跑向那个小摊的时候,心情忽然出现了非常奇妙的转变。
说不定去尝尝也不错?
怀抱着这种莫名期待着什么的心情,这个晚上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章鱼烧的气味。
贰.
“快到午夜了吧。”久念忽然这么说道。
“大概?不过现在既没有水晶鞋也没有南瓜车,午夜有什么关系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以后,温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燃放烟火的时间到了。
在烟火这码事上久念显然比温安要积极的多,她甚至没有留一点时间让温安反应过来,便已经寻了个无甚人烟的小山包,端端正正地坐好,像天真的孩童般仰望着比平日要热闹得多的天空。
温安第一次感觉到穿着木屐时走路的艰难,没走几步便一头栽在柔软的草上,索性只翻了个身,立好手中的灯盏后便呈大字型躺在了地上。
“要开始了哦?”眼角余光瞥到久念手中的火光与静静立在那里的烟火,温安懒洋洋地扬起袖子,稍微表示了一下对于烟火的期待。
3秒,2秒,1秒——
嘭。
在一声脆响里,夜空中绽开又一朵妖艳的尚未凋零的花。
真好看,温安心说,仿佛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战争,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祥和而又幸福。
『要是每个人都能幸福,这个世界也就不需要什么愿望了。』
带着最后的念头,温安阖起沉重的眼帘。
不管附近有着人抑或是妖,是敌抑或是友,都不重要了。
END
+展开
彼时已是黄昏,血色的残阳逐渐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我仰头望见红霞满天,望见乳鸟归巢,望见将茜色一角撕开的凉薄夜色——将要入夜了。
视线重新凝在岸边的少女身上。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即使在现在这种晦暗的天色下也能清晰地看见,漂亮得宛如黑暗之中的蓝色猫眼石,仿佛装着星辰大海。
“你就是这一带的水妖?”她的语气里满是憎恶与鄙夷,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二话不说便全然不顾地踏入冰冷的海水里,一步步向我走来,身周腾起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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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又一次挡开了她回来的藤鞭,我足尖一点,浪花将我送到她所不能及的范围内。
“你为什么攻击我?”我蹙眉,沉下声问道。
这绝非闲暇无事与我过几招不痛不痒的儿戏,藤编看似绵弱无力却招招凶狠,直逼要害。拿鞭上似附了雷霆万钧,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带起赫赫风雷。
“你可还记得前几日被你抓去的草妖?”她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停下了攻击,严重的恨意却越发浓郁地燃烧起来。
我眨了眨眼,好像确曾有过那么一致草妖被我当做祭品祭给了世界树,但我不敢确定那是否是她口中的“队友”。
“不记得了,”我听见从我口中传出的声音冷酷且干脆,像是来自地狱般阴冷无比,“那人对你这么重要么?”
也许是被我话语间无甚所谓的语气所激怒,她在已然没过腰的海水中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只能露出一双肩膀与头颅才不甘地罢休。
我踏在海面上却如履平地,居高临下地望着险些被一个浪头湮没的她。
“你杀了他,”她抬起脸看我,此时天早已黑尽了,几绺被海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白净的脸上狼狈十足,恨意却依然,“放心,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她便转身往岸边游——或许是走——回去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血债血偿”这四个字的重量,一如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嘴角含笑,而眼底却冰冷。
贰.
一枚飞镖随着破空声险险掠过我的耳畔,下一秒便带着那方才割下的我的发丝钉死在树干上。我故作冷静地回过头,不出所料,那日那拥有着美丽眼睛的妖怪——姑且将她称作星辰——距离我不过几米远,手中匕首映射出凛凛寒光。我不由战栗,再度后悔竟挑了今天入城,而这入城的唯一通道过于偏僻,竟使我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遇到了星辰。
这一瞬间,我觉得我仿佛明白了那四个字的含义。在死亡降临之际,我第一次意识到,血债血偿的分量之重,远非我所能承担。
一旦有了这样的认识,所有的迟疑便化作了果决。逃不过是天注定,如若逃得过,只将它视为七曜的厚爱倒也未尝不可。
取出符这件事变得如此顺理成章,赤色火焰无风自燃。我有条不紊地把符咒一一掷出,将星辰的去路统统堵死。
“远、祖、神、明——”
壹,贰,叁,肆,伍,五张符咒。随着咒语被一字一句地念出,各自化作一股水流,汇聚成水的利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心脏,也许。
然而就在水之刃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影化作无数烟尘碎片。我惊愕地回头,却发现另一个“星辰”正从树上盯着我。
这是——幻境?我隐隐记得这是金系的招式,此时树枝上又出现了好几个分身。
“不错嘛,连这都看得出来。”星辰们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眯起眼冷笑。继而她们纷纷跳到地上完美着陆,在我身旁筑起黑压压的人墙,语气里带了无限嘲讽,“我说过的,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我极力抬起头想分辨出所谓的“真身”将它击碎,这样便能逃出幻境了吧。然而20厘米的身高差与无数的分身让我眩晕。不由分说地将符漫天洒出,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半壁夜空。
“赐予、恩惠——”
雨水自天而降,像尖锐而密集的钢针一般落到地上。接下来是从地底喷涌而出的地下水,不出几分钟便汇聚起一片湖泊。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藤鞭毫不留情地挥来。我硬拼着吃下辫梢的余威,掀起几层浪来,向那无数的“星辰”袭去。
猛然间场景一变,我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星辰倚在一棵树旁斜着眼看我。使用咒符会大量消耗遣符师的体力,我方才太过忘形,早已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这场算我赢,毕竟你没找到我的真身,硬来虽说好使,但你的身体可负担不起。”清冷好听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加上海里那场,如此一来便是平局了。你实力不错,希望下次能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我喘着粗气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心道,谁还要跟你打。
叁.
缘分大概已经不足以形容我跟星辰了。
在向我提供制符材料的古董商先生那里,我又一次看到了星辰。可惜我实在不想在古董店内打架,否则一定好好与她叙旧——尽管我们并没有什么旧可以叙的。
“先生您这里有朱笔吗?”我埋头在被我弄得一团乱的抽屉里翻找着制符的道具,用跟熟人说话的一贯语气喊道。
“你说的朱笔是这个吗?”
古董商先生迟迟没有作答,反而听见了谁的声音。我回过头,只见星辰脸上挂着一贯的冷漠表情,手中握着几支朱笔递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星辰……?”
“星辰是谁?”
我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却下意识地将她称作星辰。她自然不会知道这是我给她的昵称。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是温安。”
“我叫久念。”
我叫久念。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同缔结了契约。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凉薄得像冰。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古董店,星辰——不,是久念——淡淡地突出一个词来:“温安。”
“嗯?”
“……”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般,她沉默了几秒,道,“你是落单的妖对吧?那就赔我一个队友。既然草妖被你祭给了世界树,那只好牺牲你了。来做我队友吧。”
“诶——哦。”
队友是什么概念?意味着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掠过我心,我实在是不清楚。但我知道,当她这么邀请我的时候,压下满心的欢喜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竟是这般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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