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年前】。顺了一下人际,搞了搞个人线,让我安静的插一个单箭头……
※19.2k+,一不小心就爆字数了(。)拖好久O<<<<有插图但来不及画完以后再说吧,食用愉快w?
※语死早读书少,多处瞎扯,虽然查了一堆资料但还是特别多的瞎扯,如果有bug或OOC请一定告诉我……!(跪着
※睡一觉再修一修,雨塚先生真可爱——(闭嘴
BGM:一【http://www.xiami.com/song/3571410?spm=a1z1s.7154410.1996860142.1.xHseDJ】
二【(……后面的都懒得找了随便吧,没准哪天补上)】
一
淡粉色的花瓣带着悠闲的弧度飘下,落进茶杯,浮于茶水上。
御伽放下杯子腾出右手,缓缓揭掉被水粘在上唇的柔软花瓣,眯眼盯了一会儿。被午时阳光的暖意舒服到模糊的意识慢慢转过弯来:该去赏樱了。
今年天气暖得早,樱花开得早,落得也早。若是没有风雨,再过不足半个月,这漫天的白色、粉色和红色便都会铺在地上。届时,光秃秃的枝头可看不出一分此时盛况的端倪。
御伽晃神想着,莫名有些唏嘘。旁人常说樱花是热情的,燃烧短暂的生命去怒放,有一种热烈的美。他却始终无法欣赏这种美和这种说法。生命当是自由而独立的,阳光使樱花开放,却也使它死亡,它的生死都由太阳掌控着,即便曾恣意绽放过,却仍是可悲的啊。它无法选择、看不到其他时刻的景致,真正能做的唯有绽放,然后任由自己在愈发灿烂的阳光下衰败、枯萎,不留任何痕迹。赏樱的人也不过是看到它,夸赞它,然后忘掉它。樱花果真如人们所说,绽放过便毫无怨言地满足了吗?
但他不是樱花,自然不会那般可悲,也就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必要了——御伽轻笑着摇头,将领口又拉开一些。不管樱花作何想法,他是喜欢阳光的。人类贪恋温暖,原因之一大概是温暖使他们忘却孤独。近几年御伽才有机会切身体会到这一点,虽然夏季的骄阳烤在身上并不舒服,但春秋伴着凉风坐在廊下喝茶晒太阳,倒是很不错的。
而樱花——樱花是可悲的,但同为一饱眼福后便忘却的俗人,御伽从不否认他的美。只是比起在樱花盛时去林中小坐,御伽更喜欢等上几天,等花瓣像是断了束缚、开始大片大片的下坠时,再独自去饮茶观赏。那时游人会少上许多,而他也能清净地感受他所理解的“热烈的美”了。大抵是老了,比起樱花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开放之际,他更欣赏落樱决然到艳丽的磅礴景色。往年他都会早早做好准备,掐着日子出门赏樱,而今年,大约因为这几天生意出奇的好,加之他有些讲不清的愁思,便没注意门边的樱树吧。
御伽搬进院子也是在这样一个落樱时节。八九年前,天暖得迟,约莫到了四月樱花才绽放,之后又没什么风雨,花不紧不慢地开得自在。御伽入住时樱花才开始凋了一两天,却已是晚春了。门口的樱树比现在还细嫩一些,也跟着同族一起努力落着花瓣,细细的撒了一地。大概因为这颗树太过幼小,武士的游魂看不上它,或是不愿它承担过多复杂的念想——它的瓣是稍沾着一点粉的白色,这粉倒是使他白得更嫩了,在太阳的照耀下透着微光,于道路上铺了一地的浓重色彩之中,格格不入。
御伽早已和院子的原主谈好价钱,此次不过是最后的交接工序。原主老人正要随家人离开住了一辈子的院落和帝都,见御伽孑然一身空手到来,似是被唤起回忆,泪水盈盈地蓄进脸上的褶子,泛着光亮,看起来倒像是裂痕,把脸割成一块一块的,有些可怖。御伽不觉得恐惧,甚至想为其抹去泪水——他急切地想了解这属于他的院子,他的皮肤呼吸着自由,心中充斥着对世界的渴望,同脸上的表情一样,他是喜悦的,心底残留的那几分悲哀与怒意丝毫影响不到他。
这棵樱树是老人长孙小时候嚷嚷着要种下的。庭院狭窄,院中已有一棵百年的枫树,根伸展得很广,若是此处再有一颗樱树,树根会缠绕在一起,看起来也显得不伦不类。长孙却说,春赏樱,秋赏枫,这仙境般的享受,何不值得去努力付诸实践呢?长孙的父亲嫌他胡闹,老人却留心找了树苗,费心栽培。只是树苗太小,季节又不对,待男孩忘了这梦想,樱树还未成熟……
如今樱树长大了,风景自然不如长孙幼时描述的那般美妙。只是老人笑了,泪水划开褶子落到地上,在土路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痕迹。御伽记不全老人说了什么,却触碰到了老人真挚的感情,只是这真挚的感情反过来无法触动他分毫,他心底的悲愤甚至因此蠢蠢欲动,他过会儿就想砍了这樱树!
御伽最终也没有冲动,任由树长到现在的高度,还物尽其用的做出樱花糕和樱花茶同客人一起享用。当时他的内心远不如现在平静,只是院中的老枫树引走了他的注意力,而后搬运布料的雇工又陆续抵达,那几人碰面后压低声音欢快地交谈着,他就更没有这等闲心了。
庭院地面特意养殖了苔藓,但近来因着搬家的,原主没注意打理它们。脱了困的绿色便迅速扩张起领地来,爬过几块碎石,与枫树根连成一片,树干上的青苔似是从地面攀上去的,密密匝匝地包裹着粗糙的树皮。
树干很粗,约需要两三个成年人合抱。在御伽头顶高度,树干分出两根很粗的杈,其中一根向庭院中心扭曲伸展,把本就狭小的院子分成两块。庭院应是在枫树长成后重新布置过,这根粗枝下是一道被石块围住的流水,落下的叶片顺水漂着,倒是弥补了院落被分割的不足。枫树很高,高处的细枝好看地弯折着;树冠很大,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院子。
阳光从叶片间隙钻过,投到大块石材铺出的路和路旁的细草上。褪去几日来的疲惫与警惕,御伽走到被阳光覆盖的地方,脱下帽子,久违地体验了早已忘记的滋味。
二
御伽开了个卖绸缎的店铺,店名和姓氏读音相同,只是汉字写为“乙木”,算是子承父业了。他擅长技艺不少,只是真正能养活自己的却没几件。所幸他自小耳濡目染的学会了生意场上的察言观色,挥笔偶尔也能画出点有趣的纹样。带出来的钱已用去大半,以后至少能靠这个养活自己。
只是还未习惯做生意罢。御伽想着,目送又一位客人离开:他看出那位夫人盯上了染着樱纹的水色料子却只是暗示而不开口,他自己又放不下面子旁敲侧击推荐它、挑起话头,边上的男人一副急躁的样子,定然注意不到这些,而这二位客人便也不会过多停留了。
举止拘束、用词别扭,一天到晚穿着西装衬衫用传统方式做绸缎生意,还遮遮掩掩的戴着帽子——一个新搬来的怪人,深居简出,白天没人在院外见过他,也不知是不是别国逃犯,或是惧光的神秘妖异。御伽自然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他对此嗤之以鼻、又不得不在意。现在倒是没事,只是时间久了,这些传言必定会影响他的生意,而他也是想结交朋友的。
但他尚未熟悉周围的一切,不论语言、动作还是思考方式——御伽不想显得突兀,才决定先隐藏自己、观察他人,但这样继续下去,必是会事与愿违。
——还是快些吧。御伽没有多想就做出决定,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便出发去了离乙木最近、人聚集最多的地方,花街。
太阳西斜,光黯淡下来,空气在午时染上的温暖已消去大半,四周的景色似乎都冷了一些。樱树落着花瓣,衣着艳丽的女子三三两两交谈着走在路上,尚未成熟的少女低声嬉闹,却又掩不住偶尔冒出的兴奋呼声。花街像是还在沉睡,来客少而散,节奏悠闲得很,一派清静平和的景象,似乎樱花都落得慢了些。
御伽漫步在平整的石路上,踩着一地软绵绵花瓣,抬着眼从帽檐下扫视四周。花街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先前只在书中见过只言片语,或无意中从他人的交谈里听到一些词句,倒是第一次身处其中……
摇头打断对过去的回忆,御伽心中生出不悦。那是他已经摆脱的部分,不应再占去一丝一毫的精力。现在要做的是熟悉这里的生活。
但终是被扰了好心情,他有些焦躁地在路上随意走着、看着,不知该做什么。
天色渐暗,街上喧闹起来,隐隐有三味线的乐声传出。游廊伙计提着明亮的纸灯笼对来往的行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游女提着衽小步跨过敞开的纸门,在粉刷得鲜红的木格子后熟练地跪坐好,下颌端着好看的角度,喷吐烟雾,一颦一笑尽是柔软的姿态,媚眼横波。
红色隔断的另一侧,男人们揣着手聚集在那里,透过木栅栏向里张望,或对新面孔评头论足,或惋惜过去常光顾的游女身价也随身份升高了些,一副游刃有余的老手姿态。有人高声炫耀吹擂,招来身旁陌生人的嗤笑,那人像是自知理亏,倒也不恼怒,只是低头笑着嘟囔几句。
御伽有些无措,他压低帽檐僵硬地站在人群外侧。木笼内投出的一格一格灯光漏到帽檐上,洒下一帷阴影,遮住他的表情。面上没有显露,但御伽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他并未过多停留就去了下一家,依旧像天黑前那般,走马观花似的掠过、浏览着一家家游廊。
随着西洋文化的逐步扩散,路上随处可见身着西装的男人,来花街还这般穿戴的倒多是军人了。而途径此处的军人又少有沦落到在门前挑选游女的境地的,再加上御伽明显冷淡的态度,便又成了突兀的存在。幸好客人都全心投入在木栏内的游女身上,而游廊的伙计也对这明显说不动的石头没有搭理的兴趣。
“喂,你刚刚走过去好几次了,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御伽头上一凉,冷不防的被从背后摘掉帽子。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嚣张的声音。
那人靠得很近,御伽似乎听到耳边响起蛇类独有的嘶嘶声。来不及惊讶于自己并未察觉那人靠近的热量,御伽仓促地撤开一步,回头带着些愤怒瞪向来者——几乎裸着上身的长发青年。
果然是花街做派——御伽一瞬走神想到,堪堪移开对上了单个蛇瞳的视线——蛇的声音也不是错觉。
“喔,女人吗。”青年比御伽稍矮一些,气势上却丝毫不占劣势,他随手把御伽的软毡帽扣上自己的脑袋,又向前跨一步,逼得御伽一时间愣住忘了反驳。
“你长的不错耶!来找男人的?”他打量起御伽的脸,挑眉轻佻地笑着,颈侧的蛇倒是吐吐信子,像没了兴趣一样缩回毛领,“我们楼里男人只有我,怎么样,要点名白姬我么?”
御伽被他最后一句刻意掐起来的声音搞得浑身不对劲,后退躲开白姬伸过来的手,背后发冷。
“你……”他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惊慌和恼火搅在一起扰乱了思绪,一时只觉得脸上升起的热意愈发明显,头和颈部的血管随心跳一胀一胀的,空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白姬看了眼手掌,抬头时眼中带上了不明显的好奇。他抱胸看着怒极也显不出什么威慑力的年轻男人——五官柔和,离远了倒明显能看出是男性面孔——没再逼近或开口。
“……我是男人啊!”御伽见他背光在阴影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笑脸,怒意更甚,开口都带着颤。他稍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几个注意到这里的客人,急忙皱着眉压低音量、放粗声音,“你也太不……”
“无所谓,跟我做一次。”白姬干脆地打断他,伸手作势要抓,“你挺有意思,我可以不收钱。”他补充道。
御伽盯着白姬眨眨眼,似是终于被夜风吹得冷静了点,面上的热度褪了一些,表情也消去紧张。他左臂稍动了一下,倒是任由白姬抓住了。
白姬握着和自己手心差不多温度的小臂,有些扫兴地顿了顿,没有过多在意。
“可以啊。”御伽别开脸说着,像是不习惯这种用词,语气别扭。他抿着嘴唇吸进夜间的潮湿空气,眯眼看清了白姬身后写了字的纸灯笼:“嗯……我不常来这种地方,倒是挺有兴趣试试的,”御伽收回视线,扯出一个顺从的笑容,压着白姬的胳膊向前走了半步,略微倾身,“试试‘松叶屋’唯一的男人的味道。”
——倒是有种微妙的奇异感。
三
白姬是松叶屋的老板,羽蛇半妖,还有个更不容易被误会性别的名字,白银枢,倒是没有前者传得广。
御伽当日多说几句便又乱了阵脚,终是敌不过真正“花街做派”的白姬。二人也没深入进行什么亲密行为,一是白姬不喜欢强迫,二是他猎物多得很,不缺御伽这一个。御伽算是有点兴致,却不完全知晓其中操作规则,在松叶屋停留片刻便空手而归了。
倒也谈不上空手而归——他大体观察到了常人的举措遣词,想明白了一些事,还结交了——姑且称为朋友的——白姬。
白姬想着这人有点意思,懂得分寸还出手阔绰,实在值得交往。便有意带着御伽四处寻欢,美其名曰“见见世面”。御伽也算是乐在其中,举手投足越发游刃有余。
“你倒是学得快,天赋不错啊。”白姬躺倒在自家花魁怀里,揉着太阳穴,眯着眼看向同样身处温柔乡的御伽。
御伽接过女郎递来的酒盏轻抿一口,但笑不语。
的确是学得快。这样的寻欢作乐似乎是男人的本能,不需要过多言语和教导,便自然而然地能有所行动。
御伽揽过身旁的游女,一脸醉意地跟着玩闹起来的几个新朋友摇摇晃晃唱了两句。他下巴上新冒出头的胡渣蹭得游女不太舒服,却只是稍顿了一瞬,面上笑容依旧。
满足欲望,这或许说是人类、一切生物的本能也不为过。
御伽顺势侧躺到游女腿上,冷淡地看着还在闹腾的几个酒肉朋友。他们在迷惑人的乐声中,被欲望控制着做出平日不敢暴露的举动,沉浸于酒后的兴奋、钱堆砌出的短暂的美好幻觉中。
这样在一旁看着他们,却是挺有趣的,这些毕露的丑态……倒也不是,顺应了自己的欲望,又有什么错呢?他此刻也是其中一员啊。
御伽笑了笑。前些日子的某种坚持,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无聊的过虑。他被禁锢在幻象编织的牢笼中太久了,回归到现实,反而开始不安。
事已至此,再开口闭口地扯着从社会道德角度判断的“丑态”,未免太冠冕堂皇。于此处、花街之中,那些外界的“不体面”才是正常规则。
顺应自身欲望才是正确的。而是否被欲望控制,则是个人的选择。人类终是有别于野兽的,还是留着一线理智吧……
“御伽大人……”游女带着点稚嫩的轻柔声音从上方传出,大概是见御伽沉默太久,同刚才话少但足够热情的表现不同,“御伽大人是疲了吗?”
“不,很有趣。”御伽没头没尾地答了一句,扭头透过垂下的长睫看进她的眼睛,安抚地笑笑,“抱歉冷落了你,我这就起来。”
“不不不,您继续躺着就好。”她有些慌张地说着,约是因刚脱离新造身份经验不足,生硬地找着话题,“您……您的体温偏冷呢?”
“嗯?是么,”御伽像是早已料到她的问题,缓缓伸手抚上她柔嫩的脸颊,“那就用你的身体来温暖我吧……”
“来松叶屋工作吧,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哈哈,一定能成为花魁的!”白姬同御伽一起醉生梦死时曾这般开过玩笑。
他从未想过给松叶屋再塞进个男人,这自然只是一时口快的醉语,说过便忘。但当他真的看到那个眼熟的人——女人——的时候,倒是隐约记起自己曾那般说过。
他是被楼下的喧闹声吸引去的。
秋意渐浓,太阳隐去身形时间越来越早,花街醒来的时间自然也提前了许多。只是此时天有些暗了,却远远没到该热闹的时候。更何自家楼里的游女还大多在梳妆打扮。
“下面怎么了,客人闹事?”白姬拽过正要上楼的谴手。
谴手抬头愣了一下,赶忙回答,“哎呀,门口、您……”她一脸惊慌,“您还是亲自去看吧,我上楼也是想去问一声您。”
白姬将信将疑地随她去了门口。人很多,附近的人像是都聚集过来了,围成弧形,空出一片区域。
只见一个陌生男人跪坐在门口弹奏三味线,还有个穿着朴素冷色和服的女人,拿着金色的扇子,在一块榻榻米上随乐声舞蹈。动作间似是带着冷意,应是错觉吧。她和服领子敞得厉害,压过肩膀向后斜着,露出一段白净纤细的后颈。腰带像是散开了,夸张地悬在后面。想来不是游女。
白姬向外走了几步,绕到女人正面。她的长相略显稚嫩,甚至能称为少女。除妆容之外,她都是艺伎打扮。纸灯笼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模糊间能看到白发上点缀的红色装饰随着舞蹈轻微晃动。女人只在眼角和下唇抹了红色,素着颜,面上没有笑容,却能看出些带着些艳丽的笑意。与飘来的叶片相伴,称得上美景。
白姬看到她后,想起的却是御伽。
现在的御伽——蓄着点胡子、不修边幅,周身常溢着酒气,一脸慵懒地靠在女郎怀中——自然不会被同这女人联系起来。但白姬还隐约记得那年晚春落樱缤纷时,伴着夜风,帽檐下的惊鸿一瞥:柔和的五官、充满生气的神态、严肃扳着的嘴角和不自觉带着笑的眼。
那日御伽把自己打理得很整洁,裹着严谨得体的浅色正装穿梭在花街柳巷,倒是生出了种有些莫名、但极富冲击力的艳意。
而之后的举动也因此显得更有趣了。
四
在松叶屋门前跳上方舞的女人的确是御伽。
白姬出现后不久,御伽就随他进了松叶屋。弹奏三味线的男人也没过多停留,片刻后收拾好东西,便提着琴箱离开了。
明月升起,夜幕染黑了红霞,红笼外聚着的人比平时多一些,算倒是御伽的功劳了。
“半妖雪女?你这样的算罕见啊……不过也就说得通了。”白姬坐在垫子上,说着笑了起来。
御伽洗去脸上的颜料,跪坐在白姬对面。大概是指体温罢,御伽想着,收敛地笑了笑,“给我个房间吧,我想偶尔来你这边坐坐,权当娱乐了。”她停顿一下,补充道,“今天这样的宣传应是足够了的。”
“好啊。你这番动作,只因我先前的醉语?”
“是,”御伽玩笑似的笑笑,“我想报答你的,唔,知遇之恩,也请看在我们的情谊上,给我的身份保密吧,白银枢大人。”说着还俯身行了礼。
“你挺厉害嘛,艺伎听说不好培养的,”白姬饶有兴趣地看着御伽,他对艺馆和茶馆兴趣不大,没怎么去过,与算是艺伎的人这个距离,是第一次,“就不怕我说出去?”
御伽动作一僵,偏头笑得天真:“背景神秘的艺伎更吸引客人啊。”倒掩饰得很好。
白姬有意继续追问下去,但转念一想,定是从御伽这儿问不出什么结果,他自己也并非真的想刨根究底,就默认似的不再言语,转移了话题。
御伽呆在松叶屋的时间相较之前有所增加,对此处的游女也了解得更多了。
对于游女们不同于客人面前顺从的表现,御伽并不意外,他甚至乐于亲自发掘那些掩藏在光鲜背后的阴暗内容。在她们不带善意的谈论中,“鸨羽”这个名字让御伽多注意了几分。
鸨羽作为松叶屋的散茶,御伽是知道、而且印象不错的。鸨羽的温柔与知趣他十分喜欢,与她喝酒令御伽非常放松。加上御伽对三味线有些特殊的感情,便对鸨羽这名技术不错的演奏者又多了些好感。
鸨羽是“肮脏的半妖”,这个不算秘密的消息却是御伽从其他人类游女口中得知的。他不是多话的人,也不算喜欢谈话,比起从他人口中得到主观信息,他更倾向于观察。于是御伽对这喝过几次酒、有了亲密接触的不多嘴的游女,便丝毫不了解了。
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倒是有些可惜,下次多聊几句吧——御伽躺在一片温软中不负责地想道。他对半妖有些复杂的亲密感,像鸨羽这般不仅其他条件,连性格都能让他如此满意的女人不多,还是要稍微珍惜的好。
只是作如此想法后御伽依旧没有同鸨羽多说什么,每次仍是枕着她的腿沉默地喝酒、休憩,偶尔聊几句街上楼里的趣事,大约是忘了之前的决定罢。满足欲望的快乐总能让男人忘掉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事物总有意料之外的发展。
御伽从房间离开后,碰巧在拐角目睹了不远处的闹剧:一位年轻客人正诚恳地截住走在路上的鸨羽,激动地高声说着赎身一类的话语。鸨羽同往常一样温顺地笑着,她声音不大,御伽听不清,但从那位客人立即变得激烈的反应里大概能猜出内容来了——游廊中的游女,竟然还真有不渴求赎身的。
也可能因那位客人虽是正人君子的长相,但行为作风并不算好吧,御伽猜想着。那客人又叫喊起来,倒是个热情的人。
“是我对你不够好么!还是嫌我一介手艺人给不了你想要的钱财和地位,但这些不算什么啊,我对你——”青年伸手欲抓住鸨羽的肩膀。
“您多虑了,”鸨羽拍开青年的手,抬高音量,声音中带着些御伽平时不曾听过的力度,“妾身并不值得大人您这么做,您这样的行为也有些不妥呢。”
青年低头盯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喃喃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我……”他突然抬头看向鸨羽,猛地捉住她的右腕,兴奋地断言道,“鸨羽,你对我如此温柔,定是理解我的,不要惧怕白姬,跟我走!你这样美好的人怎能继续呆在污秽的风月之地……”
“感谢您的厚爱,但妾身并非您所想的那般美好。妾身……”
鸨羽话没说完,青年便没了耐心一样,硬是拽着她走了两步。鸨羽轻轻蹙着眉,那青年脸上倒是真实开心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中显出些病态。
“您这样真是难看啊,”鸨羽开口道,“您家里生意不如从前,问题多半出在您身上吧,这可是连妾身都听说了的。”
“鸨羽……”青年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鸨羽你在说什么……”
“‘家中独子不肯认真继承手艺,跑去追潮流做着毫不了解的生意,不说一分没挣,还整日跑去花街花天酒地’这样的传闻对您家的生意并不是好事,”鸨羽轻笑一声,温柔地抚上青年伸过来的手,“连妾身这样的卖身之人都看不起您,您又凭什么自怨自艾、嫌弃他人瞧不起您的身份呢?”
青年终于没了笑意:“这一定是哪个有权势的人花钱让你说的,鸨羽,你是不会这么想的,告诉我是谁……没事,我这就带你离开,你再也不用做不想做的事了!”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鸨羽仍然微笑着,一根一根掰开青年的手指,“刚才的每个字都是妾身的肺腑之言。不论妾身意愿如何,让客人感到欢愉是妾身的工作。您也是客人之一,所以直至此刻您才有机会听到……呵,那些您所羡慕的大人物,又有谁会费心针对您呢?”
青年愣在那里,像是一直以来的坚定信念土崩瓦解。
鸨羽甩开他的手,和闻声而来的打手说了几句。她理了理方才被碰掉的衣领,同被制住的青年行过礼才转身离开,独留他挣扎怒吼,气急败坏。
——如今倒是有了敢对客人这般下狠手的游女。鸨羽……平日是看不出来,也算个深藏不露的有趣人物啊。
御伽这才对鸨羽真正上了心。他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放轻脚步,原路返回。
冰冷的湿气顺衣领滑过胸膛,御伽身上一颤,睁眼清醒过来。入目是鸨羽同往常安然的笑容。
男人的愤怒、女人的无奈、少女的震惊与恐惧、他的……
御伽梦中的不安被轻柔地抚平了。他恍惚间生出某种慵懒的冲动,想要永远躺在这里——过去和未来不再重要,那些对激烈和波折的渴求不复存在,唯有此刻,唯有这安宁是他想要的永恒。
但他虽享受平稳,却终究不只是这样的——御伽很快恢复常态,抬手触上鸨羽脸侧垂下的金发。那上面染着她的体温,倒是比御伽的指尖暖上一些。
“鸨羽,我想给你赎身,怎么样。”御伽勾着嘴角,手指似是贪恋发丝间的温暖,轻轻缠绕它们,来回摩擦。
“御伽大人知道如何让女郎对客人充满期待呢。”鸨羽微微偏头,直视御伽的双眼。
“我是认真的啊,”御伽笑了几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我很欣赏你,到了外面,你不跟着我都行啊。”
“多谢您的厚爱,但妾身仅知晓在这灯红酒绿中的活法,劳您费心了。”
御伽看着她,笑容中多了些玩味:“你……对其他想为你赎身的客人,也做这般回答吗?”
“御伽大人是聪明人,”鸨羽毫不慌张,“妾身的回答想必您心中有数。”
是认命么?御伽不再追问,他呼吸着有些浑浊的香气,沉默在室内的温暖中。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应当算是认命,但鸨羽同时也让自己过得挺好,还有这些称不上妥协的举动……
御伽一瞬间似乎被触碰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再次坠入梦中。
大抵因为这莫名的触动,那之后御伽仍只算是鸨羽的熟客,但鸨羽在御伽看来却称得上朋友。与那些一起玩乐的酒肉朋友不同,甚至与那唯一知晓自己秘密、关系却一直建立在假象之上的白姬不同,鸨羽是御伽想要结交的那种朋友。即便二人的谈话同之前差别不大:鸨羽不多问、不多说,御伽倒是会多说些话了。
五
“更了领的艺伎?松叶屋么。”
“前几天几次听人谈到,说是舞姿很好看、人也很美。我便去看了,果真如此,比传言中更美。”
“‘立方’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连艺馆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说的跟你多熟悉似的,谁都知道你囊中羞涩,整日忙着打工,连茶馆都没时间去,不过是远远看过几次吧。松叶屋的那个,运气好都不用花钱的,幸佳司也不收花代。她不喜欢酌酒,喝茶的次数倒是多一些,但心情好时也不注意这个。她坦言过不擅乐器,但唱起歌不比资深‘地方’差,还能唱几句《鸣神》什么的……肯定不如歌舞伎唱得好,但真正的女声听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去游廊喝茶?有那种雅兴就去祇园的茶馆啊。你围着女人转什么,说出来也不嫌丢脸。”
“这也是她的魅力吧。我只是和你谈论一下,并不会真的表现出这种态度,再怎么说我也是……”
“她叫幸佳司?”
“啊!也有幸子、小倖的叫法,我喜欢叫幸佳司。这些都是客人起的,多是源于她像雪一样纯净洁白的美貌。怎么叫她她都会应……和她谈话挺舒服的,但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却从来没有过固定的答案。我前些日子问了些人,我们得到的答复都不一样。”
“被她这样戏耍你容忍得了?”
“听说她和白姬有点关系,没人敢在松叶屋冒犯她。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想想幸佳司白暂的肌肤、柔软的秀发、柔美的姿态……就觉做什么都能原谅了。而且我也没付钱。”
“说到底只是你吃白食的心虚罢了,穷人的烦恼。”
“你也没什么钱啊!”
“……哼,等我哪天去见见那个艺伎。”
御伽走神用余光瞥着那个眉间有川字纹的男人。
她观察他有一阵了。男人乌发搭着肩,虽是放松的姿态,眼中的神情却不够专注。御伽并非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每次都不禁多一些在意。
御伽见过他,万事屋老板雨塚隆之——花街总共就这么大,何况近来某个害羞的朋友痴迷于一个陪酒女郎,偶尔拉着御伽去喝酒,同雨塚也是见过几次的。
“今晚就这样吧,各位大人晚安。”御伽躬身送离了客人。
雨塚握着烟斗走到御伽身边,表情比刚才还严肃几分:“你的老板在么?让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白姬不在,所以才不用花钱啊,”半只脚踏出房间的客人揽着游女回过头,“难得的机会,你这个被半路拉来的,倒还真是幸运。”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么?”御伽朝答话的客人笑了笑,转身看向高大的男人。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雨塚微微收起下颌,直视御伽的双眼,“但就是没有不满的地方,才让人觉得不对劲啊。”
“您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御伽微笑着再次倾身,随意挽起的长发滑过颈侧,“让您无法安心享受,是我的不足啊。”
“我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了,有所得就必定有所付出,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女人歪着头,露出略显顽皮的狡黠笑容:“您是怎么确信,您没有付出的呢?”
“那就更可怕了。”雨塚皱着眉,沉声道,“还是开门见山吧,无缘无故被请来欣赏歌舞,我这种人可消受不起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御伽大笑起来,垂胸的长发随清亮的笑声抖动,“您这般在花街还如此严谨的人倒是少见,安心享受快乐,即便是幻境,不依旧是很好么?”
“您本来看起来就比较,噗,严肃,”御伽又笑了几声,伸出白净的手指戳上雨塚拧住的眉心,“还这么多虑,活得也太辛苦了。”
“花街的幻梦不过是金钱垒铸而来,这个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雨塚捉住御伽的手腕,“我只是比较现实罢了。”
“那又何必来此处呢?”御伽抬着手,任他抓着,“这花街柳巷的存在,不正是为了给世人留下一个可以放手一切、毫无顾虑的理想乡么?人类应重视自己的欲望才有趣啊……您这般不够重视私欲的人,真是不适合来这里呀。”
“欲望可不就是用钱买的么,”雨塚放开她,手揣回袖中,“把花街称为理想乡……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如果忽视掉背后的金钱和女人的血泪,大概也算是某种逃避现实或是满足私欲的理想乡吧。”
“用钱就能满足一切欲望不是很好吗?”御伽抚过手腕,倒是没有痛感,她收敛笑意带着点嘲讽说,“当然,这些愚人也就体会不到追求金钱无法满足的欲望的辛苦与欢愉了,这样的蠢货倒是花街盛产呢。”说着又轻笑起来。
“别误会,我对花街没什么不满,不过相对的也没什么幻想。至少对我而言,它只是现实的一部分而已。嘛,人……”雨塚摆摆手,再次将视线对上御伽的眼睛,“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太像个艺伎。”
“虽然我从未承认过自己是艺伎,但您也太小看这个职业了,一看就是没接触过艺伎的穷人,”御伽做出轻蔑的表情,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作罢,“我敢这么冒犯您,主要是因为工作结束了嘛。”
御伽随手扯散了头发:“理想乡自然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只是您这样也活得太累了,偶尔休息一下又何妨?”
“我确实没钱,所以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是直说吧。”雨塚咬上烟嘴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花街可不是休息的地方。如果确实没事,那我还是告辞了。我这种劳碌命,确实不适合天上的馅饼啊……”说着转身,离开了房间。
“并没有什么特意安排,正如先前那位客人所说,只是您运气好罢了。”御伽的声音柔柔地从屋内传出,言语间少了些锐利。她顿了顿,补充道:“又或者有什么,唔,‘有权势之人想要算计您’?随您猜想吧,只是这等累人的差事我是不会做的。”
“您还真是个无趣的人,”见那边没了回音,她放大音量带着些嗔怪喊道,“若是哪天改变了想法,还是欢迎您来找我的。请慢走吧!”
御伽话音刚落,却是自己先笑出声来。除去跳舞时的自在,他大概永远适应不了女性的姿态吧。
而雨塚隆之的确是个有趣的男人。若是能在此处多见到些这般有意思的人,就更值得了。
六
御伽没过多久就再次碰到了雨塚。
帝都的夏天非常炎热,御伽本不愿离开室内半步,却硬是在烈日当空的中午被几个玩的久的朋友拉去了花街。
藤本赌输了钱心情不佳,先是自己喝了一圈,又嫌不够解气,挨个敲了一遍门,醉醺醺地拽起几个人去喝第二轮。几人或是看在积年的情谊,或是看他出手大方,都乖乖任他拉着走了。
御伽见他醉的这般厉害,想着接下来定能见识到有趣的事,也就没有过多挣扎。只是刚出门见了太阳,便马上后悔起来。
骄阳的炙烤下,即便是人类都汗流浃背,他这个生性习惯寒冷的半妖又怎么会好受呢?只是男人若像女人那样举着阳伞就太不像话了,而即便有阳伞遮挡,感受上也好不到哪去。御伽暗暗叫苦,不免有些烦躁,能做的唯有加快脚步。
酒过三巡,藤本已经说不顺句子了。其他几人也大多神志不清,东倒西歪。御伽没喝几杯,头脑清晰,心里仍带着酒水压不下的焦躁。
“渡部啊,”御伽随口问身旁的青年,“你喜欢的阿青,是在这里吧?”
“嗯,”渡部有些醉了,低头无奈地笑着,“不过阿青在陪常客,是那位雨塚先生吧,我下次再来找她。不过来了又怎样呢,反正我……”
御伽听到熟悉的名字,胸中的不适渐渐化为某种不怀好意的欢愉期待,他提高声音:“渡部你啊,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帮帮你。”
“渡部?”藤本浑身一震,激动地挥舞着酒盏喊起来,“你,秀男你,平时什么都不找我帮忙,我知道我只有钱,你还不找我帮忙,我……”
渡部被他突然的喊声吓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安抚藤本,御伽就抢先开了口:“阿青现在在陪其他客人,秀男对她什么心思,你也是知道的,但秀男不敢开口嘛……”御伽顿了顿,“你看,现在他也只是跟我偷偷叹气。”
藤本当机立断地站起来,扶着墙摇了两步,声音中的气势丝毫不减:“这种小事我……”
“不要激动呀藤本,”御伽打断他,“秀男对阿青可是很认真的,你这样冒失,如果伤到阿青,秀男也会伤心的。而且,现在阿青没办法陪着秀男,也多半是不愿意的。”
大抵是被酒冲昏了头,渡部张张嘴又合上,并没有出声解释。他隐隐生出些侥幸的自私盖住愧疚,跟着御伽一起跟在晃晃悠悠的藤本身后。
“秀男,你想要的那个阿青,是在这里面吧!”口齿不清的男声透过纸门传入屋中,橘青还未反应过来,纸门就被粗鲁地拉开了。
只见一个穿着富贵的稚嫩青年一脸醉意地靠在门边,似是在发怒,只是那人吐字含糊,吞了尾音还哼唧一声,倒像是撒娇。
渡部不知自己为何下意识躲在了纸门后面。他偷偷望进屋里,被雨塚似是不满的可怕表情吓得缩缩身子,愧疚稍稍冒出头来。只是正如藤本所说,他陪着藤本玩了这么久,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而此番又是藤本主动……
“里面那个男人,雨塚,你也见到了,”御伽低声说着,“看他的长相就知道,肯定不好惹啊。藤本又只是个刚出家门的小少爷,一会儿要是闹起来了,你去叫人吧,也能给阿青留下个好印象。”
渡部这才惊觉自己似是不该让藤本走到这里,他朝御伽点点头,谨慎地小声叫着藤本的名字,耳边似乎传来御伽的轻笑声。
亢奋中的藤本自然听不到渡部的气声,他脑中一片混沌,耳旁嗡嗡作响:“你,来陪我们喝酒啊,”藤本指着橘青,“多少钱我都付给你,那边的,你也是!”
雨塚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藤本倒是毫不恐惧地回瞪过去:“只给你钱,不用你来喝酒!”
橘青听到他的话低下头,肩膀轻颤,总算忍住了笑声。她并不慌乱,应是处理过这种情况,回头和雨塚交谈几句,行过礼便起身走到藤本面前。
“这位……大人,您久等了,是哪个房间?是否需要阿青再做些准备?”
藤本愣了一下,事情的进展顺利过头,同他在话本里看过的截然不同。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藤本的气焰降下一半,“我……不是我,秀男,秀男他来了。”
橘青猜想她应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便认真回想起来。藤本趁机赶紧向门后的御伽投去求助的视线,御伽不知何时藏进了不显眼的阴影,他平静地笑着,用口型对藤本一字一顿地说:“错在屋里的男人。”
渡部早在橘青起身后就激动得抬不起头了,方才的复杂心情与不安他一个都不记得,只是沉浸在单纯的喜悦与紧张中向门的方向又蹭了几步,连御伽换了地方都没有发现。
“是渡部殿?”橘青有些疑惑,她对这位仅有几面之缘的客人只有安静随和的印象,想不到自己被特意叫到此处的用意。
“嗯,”藤本抓抓头发,抬手把渡部推给橘青,“他——你们随便吧。”然后转身迈进屋里。
渡部知趣地拉起橘青就走。
御伽玩味地看着渐远的二人。雨塚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他有些没趣,只是这个男人若真有什么大动作,就更让他失望了。
渡部的反应倒是不出御伽所料。平日只表现出善的普通人必定有不敢暴露的恶,只是这恶既自私又软弱,虽然积攒起来能闹腾一阵,但单着拎出来却无趣得很。这些平常至极的丑态,御伽有心刺激点拨,却着实没什么兴趣观察收获。相比之下,单纯的富家幺子更值得费心,但仍距离交心的对象差着很远。
而这些人都没有雨塚隆之来得有趣。
御伽有些后悔起自己的冒进,都是天气炎热的错,他刚才一时不悦便说了那些话,如果因小失大就太可惜了。
屋里的藤本晕晕乎乎,脑子里还念叨着御伽那句“错在屋里的男人”。“错”到底是什么错,他也说不清楚,不过御伽总是正确的,他比家中那些长辈更懂自己,这个聪明又精于玩乐的老好人啊……对了,雨塚错在分开了阿青和秀男。
“你——”藤本走到雨塚身前。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毫无经验可言,只道声音要大,不能落了气势:“你衣服上的破洞,都快比——这酒盏大了!”说着弯腰在矮几上拍了一下。
雨塚抬眼看向他:“是吗,小少爷只会和我这样的穷人抢女人啊。”
藤本被他的回答一噎:“是你,明明是你,”他又拍了下茶几,“是你抢的啊!”
雨塚这次连眼皮都不抬了,他喝了口酒,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
藤本盯着雨塚好一阵,耳边却只有蝉鸣声,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无意搭理自己。他回头去找御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只好转回脑袋,自行思考下一步行动。
“我——”藤本想要跺脚,又觉得这是小孩子行径,便忍住了冲动。他左右看看,矮几上放了插着花的瓶子、两个酒盏和一个酒壶,盛烟灰的器皿放在在榻榻米上。
他于是大手一挥,将矮几上的东西尽数拨到榻榻米上。
酒盏艰难地保持着平衡,颤颤巍巍的滚了几圈才停下。酒壶没碎,酒水却撒了一地,迅速渗进榻榻米。几片掉下的花瓣这才缓缓飘到地上。
藤本揣着手一脸自豪,雨塚终于有了反应,他眉心的川字纹比平常还重,扭头朝门外喊:“老板——”
一个看着有些弱不禁风的中年男人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屋里,他跌跌撞撞地多迈了几步才稳住重心,其间还咳嗽几声,打断了雨塚的喊声。
在雨塚似是愤怒的熟悉眼神下,御伽又向他走了几步,跪坐在榻榻米上,深深俯首。
“真是太抱歉了,”御伽抬头对上雨塚的眼睛,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他们喝得太醉了,有些胡言乱语,对您并没有恶意——还是烦请您,不要怪罪。”
七
御伽的气息不稳,自然只是憋笑憋的。
他同闻声而来的老板娘结清了雨塚的帐,又加了几壶好酒,做足了赔礼的架势。雨塚在他接连不断的猛攻之下,竟没来得及说一句反驳的话。
藤本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见御伽又是赔罪又是行礼的,自己也赶紧跪下认错,态度诚恳极了,像是下一秒就能拍着胸脯和雨塚称兄道弟,为其两肋插刀。
雨塚被一番折腾,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致,在御伽的再三请求下也只提了一壶酒,离开房间。
御伽随口安抚好还没转过弯的藤本,想着去追上雨塚,但走到门口又折回去——他有些冲动了,太过殷勤会显得不自然,更何况雨塚是个在花街都留着份警惕的人——还是来日方长吧。
——这样的一个人,是值得消耗时间、一步一步慢慢深入接触的呀。
话虽如此,御伽没过几天就去了万事屋。
柿树有些年头了,巨大的树冠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倒是省去了问路的功夫。
听到叩门声的雨塚开门看见御伽,两人都怔愣了一瞬。御伽赶忙扯出上次的事道起歉来,在门口客气一通,才随雨塚进了屋。
“没想到雨塚先生是开万事屋的,”御伽环视一圈室内的布置,“还以为会是道场一类,嗯……”说着像是觉得冒犯,赶紧收了声。
“挣口饭钱的小生意罢了,”雨塚摇摇头,见面上没什么血色的御伽又咳嗽几声,皱着眉熄灭了烟枪,“您想要委托什么?”
御伽笑笑:“只是些小麻烦而已。我想随意修剪下家中的枫树,只是那棵树太高,我自己又——听闻这家万事屋的老板是天狗半妖,想着正好方便,也能安全一些,就来拜访了。”说着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这些作为定金,不知道够不够。”
“只是没想到是您,”御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若是早些知道,我就带上好酒——”
“不妨事,”雨塚听他又提起赔礼,一摸手边只有没燃着的烟,不免有些头疼,“我不怪罪您的朋友,您也不必这样。”
御伽压住上翘的嘴角,抬起头咳嗽两声掩盖笑意,眼中带上愧疚:“我就知道您不像看起来那般——严肃,只是我心中还是过意不去呀。”
“您现在来委托我,就已经是对我的帮助了。”雨塚站起身来,眉头似是松开一些,随手数数桌上的几张纸币揣入怀中,另一只手抓着烟枪,“走吧,趁天色还早去你家看看情况,没准今天就能解决问题。”
已经是下午了,气温仍然很高,眼前的地面看着有些扭曲。雨塚走到开阔的地方就再次点燃了烟枪。御伽被晒得没什么精神,不再刻意咳嗽,一路上只记得往树荫下钻,偶尔和雨塚礼貌地胡扯几句放松气氛,倒是符合了平日喝酒时少语的性格定位。
与路过的几个店铺打过招呼,雨塚和御伽终于到达“乙木”。铺面不大,拉开木格子门,凉风扑面而来,御伽的心情立即好了许多。
“雨塚先生,您先去看看情况吧,”御伽指了指后门,“我去准备些茶水给您。”随即转身进了厨房。
雨塚咽下嘴边的话语,顿了顿,甩开不合礼仪的顾虑,依雇主所说,离开满是彩色绸缎的房间走进庭院。
平整的石路被清理得很干净,雨塚走在上面环视四周,院落狭窄,清脆的流水声回荡在耳旁。
院中只有一小片白砂,多是花团锦簇、绿草如茵的景象。这家主人定是用心打理了院子,但对沙石的布置不太在行吧。虽是炎夏,院中却是清凉的,枫树树荫罩着好 大 一片地方,攀着苔藓的粗大树干旁是一小块细石铺出的地面,上面摆着一个干净的石桌和三个石凳。石凳倒只有一个干净的,应是平日只有这一个在使用吧。
雨塚在门外就看到这棵枫树了,此时离近了再抬头仰视,于绿叶层层叠叠的遮蔽下根本望不见天空。他不免感到些震撼,这大约也是百年参天树的力量吧。
雨塚正想后退几步看清树枝,冷不防地发现背后不远处有人——御伽不知何时端着托盘站在那里,盘中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雨塚只在后退时感受到了气息和温度,却完全没注意到脚步声。
御伽朝他笑得温和:“这棵枫树很美吧,”他走近石桌,放下托盘,抬起头看着满目的绿色,“我刚搬来时它就这么高了,如今我老了许多,它仍是这样,也没什么变化呀。”
“是有变化的罢,”雨塚眉头紧皱,开口道,“新的枝杈都长在上头,您……”
“那就只有雨塚先生能看到了。”御伽打断他,“不过有点可惜啊,您是第一次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明年这个时候还能来看看,也好告诉我它有没有长出新的枝。”
“……承您吉言。”雨塚说道。万事屋的回头客不少,但一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他并不轻易对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做下下保证,即便对方看起来也只是顺口一说。
御伽并非随口一说,却也没多重视。他端起一杯茶向雨塚走去,和他并肩一同仰视树枝:“抱歉,我们来详谈委托——您请抽烟吧,我身体没什么大碍,这里也足够空 旷,方才真是多谢您了——您看,这棵树的枝都快伸到旁边那家的房檐了,我怕打扰到他们,您随意剪剪就好,不必在乎外观。”
“您确定不用在乎?您的院子应是用了心在……”
“这棵树的树干快被虫蛀空了,不知何时就会倒下,外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御伽无奈地笑着摇头,走到石桌旁敲敲树干,传来清脆的回声,“虽然树叶还正常生长, 枝繁叶茂的,但内里早就腐烂了,怕是估计过不了几年吧……我不过是侥幸地希望它能仗着自己百年多的经历,再撑一阵罢了,至少撑到我离开这里。我终是不擅长照顾这些的啊……”语气中带着些深远的惆怅。
“那我就放心做了。”雨塚无意过问雇主言语中的深意,干脆地爬上树工作。
御伽示意他可以饮用石桌上的茶水,然后自己坐到廊下的阴影中喝茶,一脸悠闲地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雨塚离开枫树时天还没暗下来。
“辛苦了,”御伽拿着账簿,脸上带着歉意,“现在说大概会扫您的兴,但我觉得还是这就跟您说了比较好。”
“钱……能不能先赊着?说来惭愧,前几天我新进了一批料子,刚刚查了账才发现没写这条,这样再算起来,往后几天的开支可能有些紧张。”
“您要是真的不方便,我不收尾款也没事,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委托。”雨塚见他表现出不安,试着放松表情。
“我店面虽小,但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这次真的是意外情况呀,”御伽诚恳地说,“现在先赊着,等过些日子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见雨塚还要开口,御伽赶紧补充道:“您若是不要这钱,倒是看不起我了……唉,真是太抱歉啦。”
雨塚不再坚持,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当然愿意有钱赚,您也不用太急。”
“真是多谢您,我有分寸的。”御伽收起账簿,“快到饭点了,我擅自做了两人份的晚餐,不知您方不方便留下吃个饭?就当做是我的赔罪罢。”
这之后御伽似是尝到了甜头,许多平日不想做的事终于有了着落,便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万事屋。一来二去久了便和雨塚熟悉起来,委托内容由“想麻烦您清理一下白蚁穴”渐渐发展到“我要去花街玩你来看店吧虽然你的脸能吓走很多客人唉真是苦恼”,闲暇时也会约着雨塚一起喝酒玩乐,初时有意掩饰的真实性情也就不再时刻收敛着了。御伽本就不是一个克制的人。
雨塚最初只觉得御伽比先前显出的客气随和要多几分幽默和爽快,等发觉他不仅思想举止随意过头、还常表述出微妙的恶意时,那人已经不再掩饰了。这个几乎过着老年人悠闲生活的面善布商,可不如脸上呈现的那般纯良。
因此等御伽咬着烟斗出现在他面前时,雨塚也没什么反应了。
“我想体验一下你一直痴迷的事,还不错。”御伽朝他解释了一句,感受着肺腔浓郁温暖的烟熏感和脑内轻微眩晕的愉快。他不太喜欢这种带着麻醉的愉悦享受,但偶尔体验一下也并非恶事。能感受到快乐,总归是好的。
雨塚瞥了眼桌上几个没熟透就被摘回来的柿子,没理他。
——这一切平静而祥和,御伽偶尔也能遇到些有趣的事。生活虽缺少波澜,却是充实温暖的,温暖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已经抛弃的过往。
直至他见到店里走进一个好看的青年,逆光投下的阴影中,隐约可见发间闪烁着微光——那些他刻意忽视的信息、刻意淡化的顾虑,终于决堤。
人类是贪恋温暖的,御伽也是如此。他曾深陷泥潭,此时必然不愿再让淤泥隔开温暖。他所不认可的过去,是必须处理干净、同现在区分清楚的。
只是独善其身太难,还是先试探一下再……
八
风卷着几抹花瓣,轻柔地拂过檐角的纸灯笼。晚春相较之前已经回暖许多,风却还是有些凉的。
御伽不知不觉又睡去了,醒来时午间的太阳仍挂在正中。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阳光洒进双眼,驱散了停留在眼角的噩梦残影。
御伽深知自己所顾虑的事并非快刀斩过便能解决的,若是不想沾染泥水,他的行动必须一步一步慢慢规划。更何况安宁久了,人总是会懒惰的。
只是该从何处入手呢?他自欺欺人地在迷雾中徘徊太久了——他们有多大的力量、他们找到哪了……甚至是否真的存在“他们”,御伽都不了解。一切不过是他长久以来萦绕于胸的愁思,一时提起,毫无头绪。
这无从下手的困境让无力感充斥着御伽的胸腔,他深深吸进一口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早就不是九年前的他了。
御伽在焦虑中想,他大概可以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去查些事情。
去万事屋的途中,置身于满目美景,御伽渐渐找回了往日踏在这条路上的悠闲愉快。他是带着冲动跑出来的,此时冷静下来,便开始思索如何开口。
与雨塚相识一年不到,御伽的委托无非是日常小事,从任何角度看,他都只是个独居卖布的无聊中年混蛋罢了。因此有些委托若是突然提出来,就显得太突兀了。
御伽倒是满足于这样的定义,他心底虽一直有着对刺激的渴望,却敌不过安稳生活的诱惑,只会偶尔冒出头作些小恶。实行合魂法案的今日,妖异带着他们的危险与奇妙,不可避免地与人类拉近了距离,而帝都本就不如表面那般平稳。御伽一直刻意避开复杂的事,至多冷眼旁观、不参与其中,甚至与所有人都保持着随时可以抽身的疏离关系。他虽然为享受生活忽视某些信息,却仍是留着些警惕的。
而雨塚是个意外。御伽偶尔会想,是否由于他常年过于闭塞、有意交朋友却始终少与人深入交往,便对一个稍微有点意思的好人倾注起精力。但事已至此,又没什么不妙的情况出现,御伽无意自找烦恼,也就不再思考了。
现下他不希望因那些陈年旧事离开帝都——一来不愿割舍与乙木、与帝都九年的深厚情感,二来依恋花街的快乐,三来不愿屈于外界影响放弃自己的生活……大概也有想要继续接触、了解那个意外的缘故吧。
不远处的高大柿树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充满生气,盖在四下张开的细枝上,显得整棵柿树都年轻蓬勃了许多。
而他要去见的人却不会因季节改变慵懒的姿态——御伽笑着想,这点他们倒是能达成共识。只是因着那人不够和蔼的长相,多半是不会被判断为慵懒的。
烟草燃烧的气味夹在烟雾中扑面而来,屋内只有雨塚一人。窗外明媚的阳光洒进屋子,为朴素的和室添上暖意,深色长发的男人倚光坐在矮几旁。
“大中午的,这次又是什么事?”雨塚撑着头,另一只手拿着烟斗。
御伽毫不客气地坐在矮几另一侧,带着笑容开口:“来这里当然是要求助的呀,万事屋老板。”
“违法的事我可不做。”雨塚用眼神表示不相信。他曾质疑过御伽的频繁来访,对御伽“看在相识的份上请不要嫌弃体弱孤独老人偶尔的打扰”这句明显的胡扯报以“万事屋可不是关爱孤寡老人做善事的”的答复,待对方第二日拿着纸钞出现后,这个话题自然不了了之了,只是那之后御伽开起玩笑总喜欢用“万事屋老板”称呼他,而御伽玩笑的话语又占多数,自此,他被称呼姓名的次数竟比二人并不熟悉时还要少。
御伽倒是收敛了些笑意:“帮我查个人吧。帝都这边十多年前,有——我是说,有个姑娘,花街那边的。”
雨塚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停顿,御伽往往是侃侃而谈的,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他坐正身子:“怎么,旧情人?以你的能力,想要了解那里的姑娘不是两句话就能解决么。”
“嗯……这次的姑娘比较难缠啊。你听说过吧,只出现在松叶屋的艺伎,祇园都找不到的那个。”
“……略有耳闻。”
“我想和她深入交流交流,了解她的过去、参与她的未来——但总问不到固定答案,连名字都问不到呀。”
“你想让我去查来历?花街的姑娘有不愿意说的事,不正是需要你去努力的么?”
“我这不是问不到嘛。其他信息也可以,和她相关的我都想知道。”
御伽又笑起来,像害羞一样垂下视线,含情脉脉地盯着榻榻米。
雨塚沉默了一下:“所以你又是在——?”隐去不说的词语不言而喻。
御伽爽朗的笑声接上他的尾音:“抱歉,我就是想来摘点柿子,可惜外面连只乌鸦都没有,只好来你这儿找点乐子了。”
御伽站起来:“这是赔礼。”他掏出一枝路上折下的吹樱弯腰轻放在矮几上,细枝上没剩几瓣鲜艳的红色。
雨塚吐出一口烟,恢复松散的姿势,不再接话。
“我这次过来,委托还是有的,”御伽想了想开口道,“老板啊,窗外春意正浓,人们忙于观赏美景,可没什么闲工夫给你生意——你愿意同我一起去赏樱么?”
“这种事和女人一起做比较享受吧,还是你正想约我去赏花街的樱?”雨塚嗤之以鼻。
“我可是很正式的要去赏樱,也算出去走走,会给你带伴手礼的。”御伽笑了笑,走到门边,“委托你查那个姑娘也是真的,只是近来手头没闲钱,先跟你知会一声,等过段时间再详谈吧。”
又走了一段路,御伽才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还是有些快了——御伽改变主意。轻松的交谈使他舒了一口气,倒意识到先前举动的不妥之处。比起一来就委托雨塚、看是否能查到自己两个身份之间的关系,把握主动权,自己先去调查更为安全妥帖。
但他方才转移话题时竟然真有邀请雨塚的冲动。每年的几次外出都被御伽判定为容易暴露自身的亲密行为,大抵是一个人赏樱久了有些没趣,才会产生这个想法吧。
不过赏樱……赏樱倒是个聊天的好时机。既然不愿独自前往,今年便呆在帝都罢。
御伽回到乙木,拨通了前些日子记下的号码。
九
樱树的枝桠缀着一簇簇饱满的花,压弯了枝头。
漫天的花瓣向下落着。御伽伸手接住一片莹白色的樱花,轻轻揉搓,感受指尖的柔软。
他拿着蓝色的包裹,里面装着酒盏、下酒菜和一些点心。包裹的布是他亲手剪下的,上面印着几条白色的弧线。
御伽踏出挂着“乙木”牌子的大门,坡道的那一侧站着个身着和服的青年。他拎着酒壶轻轻笑着,蓝色的短发闪耀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让你久等了,编辑先生。”御伽走过去,像长辈般和蔼地弯着眼睛看他,“和我讲讲手里的稿子怎么样?”
“这可不行啊,御伽,我是有职业操守的,”青年的语气中透着些自豪,“你还是等着下一本书出版了,亲自看吧。”
——【序章·落樱】完
※我已经不会说人话了汪汪汪写文好难啊呜呜呜
※有bug或OOC请一定告诉我(跪着
※时间线【十年前】搬入,认识白姬——【至少三年后】松叶屋多了个艺伎——御伽对鸨羽有了点兴趣——【两年前】雨塚见到雪女Ver. 御伽——雨塚喝酒时被找麻烦——御伽开始频繁叨(sao)扰万事屋——昂去买布——【一年前】御伽去万事屋委托,约昂赏樱
※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九年来御伽的转变。不过一直都是花街乙木(后来加个万事屋)两边跑,出去玩也一个人的孤独老人(……
※拖太久,再加上我傻逼不敢敲(…)七和八基本写不下去,不知道想表达什么,脑内的线完全断了,所以请自由的……ry(没准以后会修,没准(。
※……其实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事,无聊而普通的家庭伦理剧吧,就是御伽比较重视(
+展开
好长—————————————————————————————————————————————————————————————————————————————————————————————————————————————————————————————————————————————————————————————————————————————————————————————————————————————————————————————————————————————————————————————————————————为什么能写这么长!!
(这是逼图为文啊——不会画漫的我只能写起小学生作文了!
一
“啊,下雨了。”
雨塚隆之懒洋洋地撑着头朝窗外看了看。果然,雨珠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一颗接一颗地顺着屋檐瓦当滚落。又或本来就是无线的珠帘,隔开天地之间。一切都变的更加昏暗。廊下悬挂的一排排灯笼随风摇曳着,在转瞬即逝的水珠上折射出更加不可捉摸的,一闪即逝的微光。春天夜晚里的寒意裹着湿凉的水雾向窗内弥漫,又被一阵更加浓郁的烟雾挡了回去。
“冷吗?”
“没你想的那么娇贵。屋里被你熏得烟雾缭绕的,换口气也好。”橘青放下手里的酒盏。四下里摇曳的烛光在她明艳得略显锐利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雨塚隆之喷吐着烟雾,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和式房间谈不上大,从绘着春樱的纸门外外隐隐传来喧闹的闹酒声,被连绵的雨水冲刷着,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而不真实了。
“说的也是。”雨塚隆之再度看向窗外。黑暗的更深处,一株洁白的染井吉野樱正怒放而败。花朵全力绽放着,又随风隐入夜晚的黑暗。“……说起来,这场雨过后今年的樱季就该结束了吧。若能赏到最后的落樱就好了。”
“你不知道吗?下町的山樱和垂枝樱都正含苞欲放呢。说不准等到这场雨过去,会开得正好啊。”
“与其争奇斗艳,不如错开时机吗?”雨塚笑了起来,可在眉间的川字纹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樱花也会如女人一样,挑准时机吗?”
“在下町那一带的樱林里还有樱鬼的传说呢。”橘青靠在小几旁笑到,“只有吸食人类血液才能开出绯红花瓣的山樱,今年因为没有尸体的养分,一直都收着花苞不肯开放呢。——怎么样,害怕了吗?”
雨塚的视线不自觉地从橘青垂下的曼长黑发上滑向她弯起的嘴角,“啊,我也听说了。还以为是市井间的传言。原来是真有其事吗?”
“樱鬼可不知道。那一带的樱林没有开是真的。说不定这场雨过后还有最后一场盛宴呢。”橘青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姿势,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余光扫过侧躺在榻榻米上吞云吐雾的男人,不由得用袖子擦了擦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事。”雨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头枕手臂吐起烟。
……晚樱吗。
雨塚眯起眼睛。姑且不论真实性有多少,下町晚樱的流言他多少也听到过一些。有说樱树下埋着尸体的,也有说最大的那棵山樱是女鬼所化,要吸食人类精气的。他自己也曾办事时路过,远远地看过几眼。最大的那棵已经超过了周围房屋的高度,引领着群樱,颇有占地为王的气势。的不管怎么说,往年那一带春季里燃烧的绯红色的云,在夕阳映照之下几乎要烧尽天空的景色,今年却真的没有见过。
如果等那边的樱花开了,去一次说不定能看到不错的景色……晚樱飘落在烟雾般飘渺的长发与裙摆上……
“如何?有兴趣了?”
橘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妄想。雨塚眨眨眼,终于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
“你去吗?”
“赏樱?”
“已经有客人约我去赏樱了哦。”
“是吗?终于也有人能看上你了啊?”雨塚颇意外地挑起眉峰,随即笑道,认真打探的成分被牢牢压在打趣的水面之下。以往的每一次若无其事的试探都会被轻描淡写的带过,每一天,每一旬,每一月。每一次的询问和回答就好像窗外那每一滴都不尽相同,又全都相同的雨滴一般,最后汇进记忆的流水之中,汇成名为雨塚隆之的人生。这次想必也……
橘青笑了一下。
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如同雨珠坠下时折射出的一闪即逝的烛光的笑容,又仿佛黑暗里怒放的染井吉野樱。真实得人觉得虚幻。
不知为何,雨塚却莫名觉得有些烦躁。烟枪里火也熄灭了。他略显粗暴地磕出烟灰,塞入更多的烟草。
“是个怎样的人?”
“嗯……我还蛮中意的。”
“是吗……”
“你呢,就没有可以一起去赏樱的同伴吗?”橘青摸过火柴丢给他,看似挤兑的微笑里却并没有带刺,“你再皱着眉头,小心最后都没有女人肯嫁给你。”
“被我眉头就能吓退的女人,要来也没用。”
烟枪又重新飘出烟雾。雨塚重新眯起眼睛。喷出的烟雾模糊了烛光,五彩斑斓的彩绘纸门,也模糊了他心里的烦躁不安。一切又渐渐重归平静。
这样就好。名为雨塚隆之的深潭,不应激起一片水花,不应有一湾涟漪。
雨塚舒了口气。
“抽完这口烟我就走了。”
“还下着雨哦?”
“要等它停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雨塚收好烟枪站起来,“店里应该有伞吧?我去借一把。”
“那我送你出去。”
“冷得很。”雨塚摆摆手,径自拉开纸门,“用不着出来了。”
湿意和寒气霎那间扑面而来,如同女人冰冷的手指抚过脸颊,探进衣领。雨塚拉紧衣襟,鬼使神差的,他抬起伞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那株染井吉野樱之下。似乎永不停息的雨水之中,撒落的莹白花瓣铺满了整个地面。如同无数细小的神灵,微微发着光,在黑暗的地面与雨水之间不甘地挣扎翻滚着,黯淡地化为泥土。即使这样,头顶仍然有无数细小的神灵奋不顾身的,前仆后继地朝地面落去。
仿佛那样的地狱,便是它们向往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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