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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泽尔 斯普林
性别:女
种族:半精灵
父为人类,母为森精灵。
嗜书如命,自小与书长大。
自称纸上谈兵派,说自己不会战斗。
事实上是个深藏不露的法师。
甜食也是生命。
平时更多的时候会擦拭书籍。
被打扰到看书会十分生气,只有甜食才能安抚她。
严肃的大姐姐类型,对于研究讲究一丝不苟。
害怕的东西是爱情。
看多了悲欢离合,变得更老成了。
隐居在一个老旧图书馆。
发带是挚友送的。
名字的意思是誓约。母亲取的。
而姓的意思是兄弟姐妹,跟母亲姓。
母亲一族一脉单传,这个姓也真是讽刺的意味。
库瑞比克企划文,想了想还是上传一个文字版方便手机党观看,内容都一样就不响应企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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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字多一点。
「……余今二十又四,继皇帝之位,更换年号……自始皇帝起,至余已第一十六世……」
「……有异神惑民,乱权擅政,名讳诨号莫敢提及。国至垂暮,民生多艰。暗色将临,忧思辗转。余昭告万民,招贤纳士,奋图中兴……」
「……亦求精兵良将,枕戈待旦,以备不时之需……」
「…………」
斯林特尔牵着陆仁的手,不敢松开。她发现只要自己一松手,陆仁就会去摸刀柄,她怕极了这个愣头青突然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只好这么一路拽着。
“卡蒂玛小姐。”斯林特尔喊了声。
“嗯?”卡蒂玛回头看了看两人,陆仁依旧像个机关人一样面无表情向前走,目不斜视,没有因为斯林特尔的声音动摇分毫,倒是女孩儿攥着哥哥的手,亦步亦趋跟着。
“你可以详细说说北面的情况吗?”斯林特尔温声细语。
“可以啊。”卡蒂玛说,“克林菲尔城北面有一个古王国的废墟,那里以前也是个绿洲城市,但因为沙暴而毁灭了。有人目睹了那里出现怪异的光芒,他们说那些光芒让他们格外的不舒服。”显然她只是接到了这样的报告,没有亲眼目睹,“顺便一说,出现异常状况也是在这半个月里的事,就是瘟疫发生后。”卡蒂玛顿了一会,忍不住说,“你哥哥话可真少啊。”
已经不是话少的地步了。斯林特尔礼貌的笑笑,把这个问题带了过去。
几人一路走来,零散见到几个病人。都痴痴仰望着天空,陆仁边看边走,突然说道:“病人看太阳,和那些光有关系……所以看着光源?”
卡蒂玛摇头:“不清楚……毕竟我没有得那种病。”这话里有点不耐烦的意思了,仿佛在嘲讽他问了愚蠢的问题,陆仁笑了笑,含蓄的讥讽回去:“那你身边有人,得病吗?”
卡蒂玛脸色阴沉。
“说说看。”陆仁说。
斯林特尔赶忙攥了攥他手,心想这个人怎么浑身冒刺。“你不要像盘问一样问别人话。”她说。
陆仁沉默下来,卡蒂玛的目光逐渐放远。
“她对我来说是像妹妹一样的人……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不过我一定会保护她。”
“感人至深。”陆仁无波无澜的说了句,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平静,表情又坦然,完全分不出到底是夸是贬。
“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瘟疫的。”斯林特尔坚定的说,真诚又无害。陆仁努力不去看她,顽固的凝视前方。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无动于衷的原因,他不敢看斯林特尔,怕一看到对方演出来的单纯善良就忍不住戳穿。
其实他们并不熟悉,相识也不到一天,但从最初看到那双和自己一样空空如也的眼睛开始,陆仁就认定斯林特尔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那就多谢你们了。”卡蒂玛伸手想摸摸斯林特尔的脑袋,女孩儿往陆仁身边缩了缩躲开,仿佛因着怕生依赖兄长。
“我们可以,见见她吗?”陆仁问。
卡蒂玛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冷静下来,用自己的态度婉拒了要求:“把这场瘟疫解决之后吧。”
“随你。”
一众士兵围在通往王宫的路上,看到卡蒂玛回来纷纷散开行礼,露出里面被围着的两人,正是直行的两人。
“萨米尔!”陆仁死水般的眼神声音俱是活络几分,快步上前,“怎么样?”
“差点被向日葵一波带走,幸亏兵哥路过解围。”萨米尔说。
陆仁很想说谁问你这个了,看你好好在这站着就知道没事,向日葵又是什么东西?我问的是你有没有收集到有用的消息!只是卡蒂玛一直看着这边,陆仁想起自己“和朋友走散了”的谎言,只好勉强耐着性子,装作重逢,拍了拍萨米尔肩膀。
这一举动落在女侍卫长眼里,简直就像沉默寡言的男子努力按捺激动之情,在不经意间真情流露一样。她用自己神一般的理解力,将事实成功扭曲到了外太空。
“想必你来的路上也见到那些古怪的人了。”萨米尔说。
“卡蒂玛侍卫长说他们感染了瘟疫。”陆仁说。
“原来是瘟疫……?”萨米尔狐疑的扭头,看向自己过来的方向,“我还以为是疯魔了,突然跳起来攻击我们。”
“他们通常不会攻击别人。”卡蒂玛差人向王宫通告,安排四人房间,方才指挥小队的战士长接过问题,脸色困惑,“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刺激他们的事?”
“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喔?只是稍稍的靠近了他们一点……怎么了?”萨米尔微笑起来。
战士长迟疑了下,卡蒂玛对他点头,“最近克林菲尔……正在遭遇一场瘟疫。这种瘟疫十分奇怪,我们至今也摸不清它的规律。之前派出调查瘟疫的同伴也失去了踪迹,剩下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只能尽力照看城市了。”他还是说了,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几人,“看你们的打扮,应该是冒险者吧?”
被男人这么殷切盯着也是招架不住,萨米尔举起手好像要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别问我啊!不要那么期待我好怕麻烦的!”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陆仁说,“克林菲尔,这么大,前不久也依旧繁华,难道就没有,常驻的公会吗?你们可以委托他们,这样兵力,不会那么吃紧。”
“实不相瞒。”卡蒂玛走过来,“克林菲尔瘟疫横行的消息散播的异常之快,超乎我们预料,大多数商队和冒险者都选择了绕路而行。城中只有一家公会,他们明确的拒绝了委托,威逼利诱都没有用,如今他们也准备举众迁移,搬入遗都。”
“哦,真棒。”萨米尔拍手赞叹,“遗都要变得更混乱啦!不知道黑晶石那群人会是什么反应,诺埃尔会不会更头疼啊嘻嘻嘻。”
“别瞎闹了。”陆仁拍了萨米尔一巴掌,“万一让他们把瘟疫传到遗都怎么办,我们速战速决,尽快搞定这边。”他问卡蒂玛,“那家公会叫什么?你能介绍下吗?”
“可以啊。”卡蒂玛说,“他们以古王国名为名,叫‘迪奥拉的旅团’,我们都喊做旅团,团众千人有余……其实也是很大的隐患了。”
「……市井果有奇人……」
“他们的首领常着乌衣,战时披黑甲,跨黑马,持长枪,双目赤红……红的像血一样。他带领旅团很久了,有人传他是得大乘者,岁数不知几何;也有人传他是索命的使者;甚至有人传他是神明下凡……总归活了很久,如果他们肯帮忙,会轻松很多吧。”
「……有猛士自荐,乌衣黑马,双目褐红。枪重九鼎,他人皆莫能举。驰如骑突,骑如龙腾,腾如隼飞,技巧精妙,武冠三军,勇过九将。朝堂辩众臣不怯,市井论诸民不亢,言谈不凡,见解甚高,可以服众。出身火头营,幼时孤零,无父无母无姓。师从不可说,自号柯尔寒。」
陆仁突然向天一啸,长呼拔刀,“天意啊!天意啊!”
他大笑三声,一声一击柱,声凌霄,振聋发聩。
“狠得像刀子一样……可笑得像命运一样!”
「余赐姓阿龙索,为 柯尔寒•阿龙索。」
「阿龙索称臣,念诵余之名号,俯首长拜,唱喏而退,即日领兵。余嘱诸将照拂,又令心腹留意考察,凡有异动,可毙于营中。」
「元年元月 迪奥拉十六世 记」
……
诵我神名讳,唱我王功德。
黄沙变沃土,荒地生大湖。
……
<湖都疫病 - 乌衣岁迟>
有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有人尴尬的扭过头不去看陆仁。气氛随着空气一点点冷却下来,天色变阴,薄薄的雨云开始积聚。
“他又发疯了。”萨米尔说,“这人精神有点问题,常常魔怔。”
“你们和旅团相识?”卡蒂玛惊疑不定。
“我不认得。”萨米尔说。
“相识,相识!”陆仁收刀,“你告诉我他在哪!”
“城北,去了随便找个人说‘我找旅团’,就会有人带你去了。”
“你别乱来。”斯林特尔说。
“得空我便去。”陆仁冷静了几分,“不乱来。”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有件事。”吉泽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见诸人都静望她,开始脸红,“……吾只是想要杯水喝。”
卡蒂玛将自己的水囊递给她,萨米尔用掌心贴着自己两侧脸颊,闭眼默念“冷静冷静冷静”,陆仁低头怀疑人生,斯林特尔思索着是不是把这个人踢出队伍效率会更高。战士长上下打量了一番吉泽尔,“这位小姐……你也是冒险者?”
吉泽尔:“……”
“咳,不过看上去,病人似乎都是平民?”萨米尔硬生生把话题歪回来,“有贵族大人们患病吗?”
“我们这里没有贵族。”战士长当几人是外来者,详细介绍着自己国家,他告诉几人克林菲尔现由一位女王统治,是上任女王的独女,五年前继位。
“哇,长得好看吗。”吉泽尔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恨得萨米尔想把她嘴堵上,接着她问了个更蠢的问题,直叫萨米尔后悔没真把她嘴堵上,“是人类吗?”
谁知卡蒂玛竟然真的说:“不是。”
傻人有傻福啊,吉泽尔 •斯普林。
“是一位精灵。”
说话间众人已抵达王宫门口,一路上各族混杂,当时只以为是随商队而来的旅者,如今便了然了。
“精灵啊。”萨米尔察言观色的试探,“是个称职的城主?”
“毕竟她在位的时间太短了。”战士长说,卡蒂玛很快反驳他,“女王已经很努力了。”大概是因为刚即位没多久,不少人还对这位女王抱有一定疑虑。
“女王上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萨米尔问。
“并没有什么大事……”战士长想了想,“不过半个月前,有一位王宫的侍卫被流放了。”
“流放到遗都了吗?”吉泽尔问。
“遗都?”士兵们看起来很惊讶,“去那个地方要走上好几个月吧。”
萨米尔干笑起来,在吉泽尔头上狠狠锤了一下:“哈哈哈这孩子很少出门。”
“啊?所以那个可怜的侍卫,被流放到哪儿了?”吉泽尔锲而不舍。
萨米尔也帮腔:“是啊,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袭击了女王。”卡蒂玛说,战士长行礼后退下了,再往前就是王宫侍卫的管理范围了,“流放的意思就是让他离开这座城市,不许再进入这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士兵们都说他突然间性情大变,然后袭击了女王。”
“女王就没有对瘟疫采取什么措施吗,比如隔离扑杀什么的?”斯林特尔轻描淡写的说。
卡蒂玛的眉头皱了皱:“没有扑杀,毕竟是我们的子民。但隔离后,瘟疫仍在扩散,病人各族都有。”
“那么感染呈区域扩散吗?就是说健康人和染病者是混杂的、还是泾渭分明的?既然健康人是少数,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比如信仰之类的方面。”斯林特尔冷静的询问着,神情就好像面对一道复杂的数学难题,抽丝剥茧,条理清晰,有十成十把握可以解出正确答案,只待步骤一道道完成。
和陆仁挥刀时的表情像极了。
“没有什么共同点,一个区域中会有部分人先感染,而后逐渐扩散到整片区域。感染区域是从城北侧扩散的,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做过努力,隔离之类的,也调查过水源、食物等等,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现。克林菲尔的兵力原本就不多,派出士兵进行调查后,我认为最好保留一定的兵力在城里。”卡蒂玛说。
“既然士兵们前往了废墟而后就失去了音信,那么废墟中一定有些什么。所有矛头都指向异象频出的北废墟。”萨米尔嘴角又翘起来,“那个被流放的士兵,该不会就去北方了吧。”
卡蒂玛点头。
“总觉得他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斯林特尔喃喃,示意吉泽尔释放了一个幻影,小小的人形影子用手指向北方,斯林特尔脸色阴晴不定 。
“日,连吉泽尔都知道我们现在该去北方,还用你说,这神也太坑了。”陆仁破口大骂,吉泽尔表示关我什么事?
他冷静一下,问,“我们现在,需要去见见女王吗?”
“不……”卡蒂玛迟疑了一下说,“如果各位不介意,在稍微休息后,我们就前往废墟进行调查吧。”
“为什么,谁都不让我们见,你妹妹也是,女王也是。”陆仁烦躁的拍着刀,“人生地不熟,我们,要了解情况。”他没耐心的,用类似吼的声音抗议,“我怕被坑!”
对面的士兵立刻做出警戒的动作,落在陆仁眼里,立刻扭头握着刀大吼起来:“要打架吗!!”士兵们统统怒目而视,甚至有人边吼边走过来。
“克林菲尔有克林菲尔的难处。女王不便见客,望诸位体谅。” 卡蒂玛拦下了士兵们,一副再提出还是会拒绝的表情,似乎只有这点无法退让。
“怎么,你们该不会是对女王做了什么吧。”萨米尔笑眯眯的激将。
“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威胁她的事。”
“对自己的王不用敬称?”
卡蒂玛沉默不语。
“我们,也难。”陆仁放缓声音,“你叫我们帮你,可我们什么都不了解,就要陪你去异状频出的地方。至少,让我们见见你妹妹,了解疾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卡蒂玛的神色似乎有点动摇。
“你很爱你的妹妹吧。你希望她康复不是吗?”萨米尔说,见对方神色不动,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会哄人。
“您的心情我们也可以理解。”默不作声的诗人开口了,斯林特尔慢条斯理的劝慰着,用自己唱诗时学到的技巧拿捏语气语速,不着痕迹的安抚对方,“妹妹也好,女王也好,都是想要保护的人。在这一点上,相信我们应该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的确如此。”卡蒂玛说。
“我们只是匆匆过客,绝不会在克林菲尔久留。作为冒险者的基本礼仪便是守口如瓶,绝不泄露不该泄露的事情……谁会为这点小事砸掉自己的饭碗呢?”
“皇宫中还有几间客房,我想陛下会同意你们今天留宿在这里的。”卡蒂玛说,士兵们看起来似乎还有异议,不过卡蒂玛的职位比他们都高。
“多谢,那么我想余下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斯林特尔微微笑了下。
“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女王。”陆仁对卡蒂玛说,斯林特尔拽拽他衣袖,半安慰的保证两句,“我们冒险者,只是担忧着这场疾病,若是找不到原因和治疗方法,后果将更为严重……毕竟我们的亲人都在邻城。作为一名诗人,我可以保证,有些事情会写在诗里,有些事会带去墓里。”
卡蒂玛的脸色完全舒缓过来,向斯林特尔点点头,“你们兄妹俩差的还真多。”
陆仁还待说些什么,被斯林特尔一脚踢在小腿上,陆仁睁大眼瞪着她,斯林特尔第一次露出冷笑,和陆仁互望,不为所动,“闭嘴吧愚蠢的哥哥。”她说
“没想到你巧舌如簧。”陆仁哼了声。
“我可是诗人。”斯林特尔拽着陆仁往皇宫里走,“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人傻不能复聪。”
“我不进去了。”陆仁甩开斯林特尔的手,“我去找旅团,晚饭时回来,没回来记得去要人。”
「……余继位已有三年……」
「……勤政爱民,厉兵秣马。日思夜忧,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何敢怠慢?」
「……柯尔寒不负众望,心不二,意不易。可惜为人太过赤子……心里装不下事,如何……哎!又逢机会成熟,大功将成……」
「……时不我待,余力排众议,决意速战速决,驱逐‘暗色’,中兴指日可见……」
「……嘱柯尔寒小心又小心。」
「……无物不朽,无事不衰,无人长存,无歌长传!英雄美人,都是虚妄,天意难测,不可执着……」
「谨记!谨记!」
「……话如此,余可幸免?」
「三年六月 迪奥拉十六世 记」
……
持刀君倾城,举枪将分山。
行正义昭彰,诸邪恶消散。
……
「不可免、不可免!」
陆仁被人引进屋里,他要找的人正在桌前顿笔,纸上留下重重一个墨点。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找我了。”铁面低声说,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在屋子里也穿着那身厚重的黑色盔甲,结构精密的甲胄仔细覆盖着他双手,笔杆捏在他指尖很不相称,仿佛稍用点力都会被捏断。
陆仁仔细打量这个人,他直起身时,因着甲而显得格外高大,血红的眼比起十几年前没有分毫黯淡,那柄乌黑长枪架在枪托上。时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影子,仿佛这幅铠甲就是他本身。
他杀了阿龙索。陆仁想。
“熟人们早就埋在风沙里,不是成了冢间枯骨,就是连骨头都不见。小的们告诉我有熟人拜访,我还惊讶了一阵子。”他像得了痨病的病人,呼吸里夹着令人不适的嘶声,“我叫人把你领进来,想看看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我那些旧友里,还有人和我一样倒霉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现在见到了,可我却不认识你。”
“我还没开口,你就自顾自说了那么一堆。”陆仁说, “声音还那么聒噪。”
“我记起来了。”铁面恍然点点头,既没有表示惊讶,也没有觉得无聊:“你是遗都的那个孩子,我杀了你的朋友。”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桌子,桌上的水杯就哐啷震颤。“过来坐。”他说,“你的眼神也依旧那么可恶 。”
陆仁依言坐过去。
“你来找我做什么?复仇吗?”铁面问。
“多虑了,这次也只是恰巧路过,听说你在。”陆仁说,“卡蒂玛告诉我们克林菲尔正处在一场大瘟疫中。”
“是啊。”铁面说。
“旅团拒绝了协助王室。”
“是啊。”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帮他们?”铁面给他倒上水,桌上只有一副杯具,摆在客位上,显然铁面自己从来不用。
“这是你的故乡啊!”
“故乡……”铁面失笑,嘶声可怖,“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在更北面。”
陆仁惊讶的看着他:“……那片废墟?”
“是啊。”
“那你一定知道瘟疫的原因。”
“……是啊,可我不敢告诉你,你只能自己去探索。”外面的阴云越积越重,一层层堆起来,风声鼓动,铁面看了看外面,把窗户开的更大了。“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想插手,我没法再救他们一次。”铁面说,“要下雨了,我年少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了,每当下雨,兄长就会叮嘱我管好窗户,雨会落进来。可我从来不听,嘴上答应了,等他一走就把窗打开。听雨声、听风声、听雷声,在这些声音里静静的傻笑。”
“你活了多久?”
“很久,记不清了。”
“你是人类吗?”
“曾经是。”铁面用血红的眼睛直视陆仁,陆仁漆黑的瞳子和他对视,把一切都纳进眼底。
“你叫什么名字。”铁面问。
“陆仁。”陆仁沉声说,“大陆的陆,仁义的仁。”
“陆仁……?”铁面的声音低下去,仿佛在思索,“我叫柯尔寒,按你的方式来介绍,是烂柯的柯,寒霜的寒,柯尔寒•阿龙索。”
“阿龙索?你杀掉的那个孩子也叫阿龙索。”
“天意吧,都是巧合。”柯尔寒回答得平静,“为什么离开遗都?以你家那匹烈血马的脚力,到这来也要几个月吧。按日子那匹马也该老了,真是匹好马啊。”柯尔寒提起笔,继续在纸上随意写画,他滔滔不绝的说,毫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其实他说话只是想说,自言自语不尴尬,叫他闭嘴也不会意犹未尽。
“离家是个意外,我走的时候,老马身体还好,只是有点腹泻。”陆仁仔细观察着他,发现对方并不像自己多年来所想象的那么暴虐易怒。
“也快到时间了。”铁面声音很平静,自然而然的接着话往下,仿佛真的面对一位朋友,
陆仁沉默,他盯着桌上的字,是复杂的方块字,字迹狂野不羁,一旁摊着本老旧的笔记本。
“为什么到克林菲尔来?”
“为了拯救世界。”
他屏退左右,放下笔,看着陆仁:“再说一遍。”
“柯尔寒•阿龙索,既然你是事中人,我希望你帮我!你不需要主动做什么,克林菲尔兵力不足,只希望你在城中出现混乱时出手维持秩序。”陆仁鼓足一口气,大声喊出来,“我……奉神的旨意,来拯救世界!”
“哈哈哈哈!拯救世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柯尔寒长笑几声。
“这需要理由吗?”
“我杀了你的朋友,可你不恨我,那你一定是恨你自己。”柯尔寒呵呵笑起来,嘶声像魔鬼在低语,“第一次我看见你这双眼就觉得熟悉,好像从那倒映出来的影子里面会看到年轻的自己。意气风发,愿意包容一切,愿意背负责任,觉得所有的事都该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都是自己的责任,一心愿意当个英雄!要什么理由呢?想当英雄难道不是每个孩子的梦想吗!我完全没想过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这个重担,有朝一日它会不会把我压垮,与其说是骄傲,还不如说是自负。
“我曾经是个骑士,如今却已经背离了骑士精神很久。
“神叫你们来拯救,有没有告诉你们是另一位神在毁掉?生灭予夺,不过他们一念……凡人怎么可能抗争得过?你反抗成功,不过是他们眯眼打个盹,中场休息,睡醒了还是毫不费力把你摁死在地上。多年心血,毁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我活了很久,见过很多人,来来去去,总有那么些人彼此相似,相似得让我以为遇见了故人。我以为这样也不错,从此见每人都是重逢,我可以像对待朋友一样好好待他们……只是不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一次又一次发生,我劝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听,一腔热枕渐渐冷却,最后完全麻木。那些巧合就更像命运的嘲弄……讽刺着人的无力。
“人类就像在绿洲间来回迁徙的兽群,每次迁徙都会死掉很多同伴,下次还要沿着这条路走,堆积的尸骨都能成为一座山,还有人前赴后继赶来 。”
“你也是其中一员吗?”陆仁沉声问。
“……曾经是。”柯尔寒依旧用这三个字回答着,红得发冷的双眸直视陆仁,他忽然从对方眼底看到某种不可动摇的东西,像火种一样,把那双纯黑瞳子点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柯尔寒问,期待着自己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在后辈身上寻到。
“我不知道,可是这需要理由吗?”陆仁反问,他想起阿龙索对自己说你太好了,这早晚会毁掉自己的。可是陆仁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只是看到不平就要管一管,命运加身就要反抗,不然这一身本事,空留着做什么?
“我也曾觉得自己奉神的旨意……要拯救一切。”柯尔寒坐回去,静静按着桌面,这一瞬间柯尔寒忽然明白了,陆仁就是走在迁徙路上的野兽,他已经不能停下了,停下就是死,往前走还有到达下一个绿洲的希望。
“祝你成功,孩子。”他说,伸手想摸摸陆仁头发,最后却按在对方肩上,重重摁了摁,甲胄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接受你的委托,最后一次,我再信……自己最后一次,望天意……多多成全。”
两人彼此无话,桌上破旧的笔记本仍摊着,柯尔寒望着窗外变昏黄的天空愣了一会,提起笔静静写下一段字。内容和笔记里的一模一样,字体俊逸娟秀 ,全不似他原来字迹。柯尔寒已经看过这个笔记本很多次了,里面的东西倒背如流,低头疾笔,完全不用对照原文。
陆仁偏偏头,看着柯尔寒誊抄下来的内容,仿佛是谁的日记,半古不白。
「……余在位已十二年,朝中人来来往往,唯留二三人,柯尔寒是其一,为人最耿直赤诚……」
「……思及余少时继位,疑他怀有贰心,不觉羞愧……」
「……余自嘲,称孤道寡,兄弟早年归去,甚为寂寥。他竟长笑,捻土做香,以茶代酒,偕余对天拜。」
「‘从此以后,你我就是兄弟,我柯尔寒从不做抛下兄弟的事,兄长以后,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竟与帝王同拜苍天,称兄道弟,可叹可笑……」
「而余……可泣,可怜。」
「余今年三十有六,时常力不从心,倍觉疲惫……好在已国泰民安……祷告诸神望怜见,许我国祚多百年。」
「一十二年八月 迪奥拉十六世 记」
……
晨时退夜寒,暮时摧昼暖。
去人如玉落,暗花遍残垣。
……
柯尔寒收笔,送陆仁出了驻地门口。怕他不识路,差人送他回宫。
“我杀掉你朋友的事,你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勾销了吗?”
临走时,柯尔寒问道。
“不会,对于你,我的确迁怒过,不过时间太久远了,我很难将恨意维持这么久。”陆仁说,“但这不代表这件事就此翻过了,只是我怪罪自己,不想再牵连他人……大家都是不得已,这个世界里杀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于我来说,你的做法合理不合情,于你来说,一切都合情合理,我还要追究什么?我要怎么追究?”
柯尔寒看了他好一会,重重长叹一声。
“到底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想拯救世界呢?”
安德烈领着陆仁走在路上,十几年过去,双方都没有认出彼此。陆仁想不到这个两鬓多了一把白发、鼻下蓄胡的人,是自己小时候那个倒霉的愣头青,被安西娅夫妇教训了一顿,还被阿龙索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明明当初是个看上去在诗人嘴里活不过三句的小喽啰,却活了这么久。
“我还会活更久。”安德烈仿佛知道陆仁在想什么,回头冲他笑了笑,“说不定我会是你和老大里活的最久的人。”
“这雨会下起来吗。”陆仁看着头顶。
“一时半会还不会,克林菲尔的大雨总要酝酿好几天才肯落下,一点也不像沙漠。”安德烈停下脚步,“往前直行就是王宫了,我就不过去了。”
陆仁和他道别,向王宫走去,他找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出于安全起见,斯林特尔要了四人一间的大房,中间用帘子隔开,划分男女。虽然是沙漠,但这里水源充足,几人根本没有想过会在沙漠中见到的瓜果都被用来招待。晚宴过后,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卡蒂玛,她看着四人。
“这件事我不希望让别人知道。”她说。
“不会有别人知道。”
“您放心就是,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了。”陆仁和斯林特尔同时说。
萨米尔耸耸肩:“好咯,你让我们去哪就去哪——”
卡蒂玛点点头:“跟我来。”她转过身,陆仁僵硬的办了个鬼脸,斯林特尔手指在下面交叉表示自己瞎说,老实人吉泽尔想指责什么,被萨米尔捂住了嘴。
路上的卫兵都被事先遣退,五人来到了一间看起来相当豪华的房门前,他们已经到王宫深处,斯林特尔感觉气氛有点微妙不停的张望。卡蒂玛打开门,只见房间里有一张相当气派的大床,被重重纱帐围绕,床上一位精灵少女正坐在那里,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尖耳朵,黑发,褐色皮肤,呆望着天花板,就像在外头见到的那些病人一样。
“你妹妹住的地方蛮大气的喔。”陆仁说。
卡蒂玛走上前向她行了一个礼:“陛下。”
可少女毫无反应。
陆仁咳嗽一声,过了会又咳嗽几声,斯林特尔看着陆仁,决定他要是敢胡说八道就拖出去打一顿。陆仁在这等注视下默默摸了个桃子来啃,通过咀嚼掩藏表情。
斯林特尔见状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替卡蒂玛叹息,还是为陆仁闭嘴松了口气:“这可真是辛苦你了。”
“你的曲子对她有用吗?可以唤醒她或者就这样问出什么来吗?”陆仁问。
斯林特尔摇摇头:“不行,她在幻觉里沉得太深,大概不会对我唱的诗有反应。”
“哦。”陆仁不说话了,啃着桃子,安静如鸡。
萨米尔保持一定距离看着少女:“这其实……就是您的妹妹吧?”
“虽然这听起来相当不敬……但我将她视为自己的妹妹。”
“您有她平时十分在意或者喜爱的东西吗?或者,她现在对外界的光、声音和人,还有反应吗?”斯林特尔觉得视女王为妹妹般护着这件事情知道就好,想尽快绕开话题。
“如果是白天,她会走到有太阳的地方,但是为了不让她被染病这件事被发现,房间的门窗平时都是锁上的。袭击他的那个侍卫被流放进沙漠后没多久,克林菲尔就出现了瘟疫。”
“是吗……所以,女王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病的呢?”
“就在瘟疫从城北传向城南的时候。”
“也就是说女王大人不是第一个染上疾病的人?”斯林特尔捻着手指,“也不是通过侍卫染上病,一切都在侍卫流放进入北面废墟后失控了。”
“吾感觉着不像瘟疫,倒像什么诅咒……”吉泽尔小声说,然而并没有人理她。
“这段时间是谁代为执政?”陆仁问。
“大部分政事这段时间都能拖则拖,实在紧急的时候就由我出面带去女王的传话。”卡蒂玛回答。
“女王下台,有没有既得利益者?”陆仁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别人,我直说了,这是天灾还是人祸,你们有没有头绪?”
“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天灾。”卡蒂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 ,“座城市没有贵族,如果女王死去,那么最大的获益者就是我自己了。”
“你看起来比这个小女孩更适合当权。”陆仁诚心诚意的说。
“我从未想过这种事。”她苦笑。
“那不代表别人没替你想过。”
“你们这些男人啊……平时看起来都很愚钝,在这种事上一个个却很敏锐。”
斯林特尔踢了陆仁一脚,后者又啃起桃子来,“冒犯了,你继续说。”
虽然并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天灾,不过卡蒂玛掌握的情报实在有限,只能抓着废墟里的异状这一点线索不放。见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几人决定回房睡觉。
女孩子们在隔间洗浴,萨米尔趴在桌上偏头瞌睡,时不时眯开眼看看自己的花栗鼠,见她和吉泽尔的黑猫闹得欢腾,就一歪头,彻彻底底睡过去。
陆仁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望着天空发呆。或许是阴天的缘故,黑暗沉郁至极,见不到一丝星光,就像……陆仁咬着果子想了很久,最后只能想到一句“就像自己的眼睛一样。”
他翻个身,摸着颈间做成项链的弦月碎片,接通了唐宵的对话。
“哪位?”那边传来少年懒懒散散的声音。
“唐宵?”
“啊,露露。”唐宵的声音振奋了几分,知道这个姓名的不过寥寥几人,会这么字正腔圆称呼他全名的更只有一个。
“你怎么样?”陆仁嘴角翘了翘,问。
“别提了,莫名其妙的,遇到一个女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问半天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来。遇到一个诗人,一棍子打出三个屁,问半天净说些没用的东西。”唐宵说,“队伍里还有个话唠,特别吵,我觉得再放任他乱搞,就要上演诗人和话唠的情歌对唱了。”
“最重要的是。”唐宵用重音说,“那个话唠我行我素,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总是和队伍脱节。”
“不听你话。”陆仁学着唐宵笑得样子微笑一下,想到对方看不见,揉揉脸又变回面瘫。
“是病,得治。”唐宵哼道,“抽空打一顿就好了。”
“人生地不熟,不要冲动。”陆仁安慰道,“等回无名之城,我和你一起打,保险 。”
“……”唐宵一瞬间有点无语,“你真的在劝我吗?”
陆仁眨眨眼 :“……那我叫上萨米尔里德克鲁鲁一起?”
“哦,”唐宵木然的说,“你闭嘴,我一个人就行。”
陆仁就真的闭嘴了。
“你那边怎么样?”唐宵问。
“……不太好,也不错。”陆仁说。
“怎么说?”
“我们回到了坎维,就是那个诗人常说的克林菲尔城。这里瘟疫肆虐,当权者一问三不知,解决瘟疫好像就是我们主要任务。”
“哇喔……”唐宵感叹了声,“原来也有这种任务,我还以为每个队伍到的都是我们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还遇到了,嗯……十几年前的人,你可能不认识,不过是他杀死了阿龙索……好吧你也不认识阿龙索,而且这个人也叫阿龙索。他好像……”陆仁斟酌着,“活了很多很多年,和这场瘟疫有关系,或者了解瘟疫的内情。”
“你们会解决瘟疫吗?”唐宵问。
“会。”陆仁很肯定。
“为什么这么觉得?”
“这需要理由吗……”
“那你会杀了那个人吗?”
“不会。”
“为什么,你不要报仇吗?”
“……没什么仇好报啊。”陆仁仔细想了想。
“他杀了阿龙索,你的兄弟。”
“嗯……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可以厚非的地方啊。”陆仁慢条斯理的。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陆仁摇摇头,忘记了对方看不见,在唐宵耳里就是一阵沉默。其实也没什么差,否定并不比沉默好多少。他仔细想象着唐宵死去自己会是什么心情,想来想去却一片空白,心里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原本就空落落的心里可能会更加空荡,会茫然,但不会太难过。
“会的。”陆仁最后说,用一贯肯定的语气蒙骗过少年。
“那你会报仇吗?”
“看情况。”陆仁说。
唐宵叹了口气:“你这种无情的人,怎么会想拯救世界呢?”
“那个人也这样感慨过,原来他是想说我无情。”陆仁说,“你是为什么?”
“乐行喜欢这个世界,要是世界毁灭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唐宵说。“说实话,刚到无名之城时看到那么多遗都人,我还真是惊讶了好一会。什么时候我遗都子民竟这么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了,人人都愿拯救世界。”
陆仁思索了会:“拯救世界……不就是拯救世界的理由吗?这需要理由吗?”
“需要啊,就好像我是为了乐行,也有为钱的、为了一个承诺的,以及更多难以想象的奇葩理由。”
陆仁叫唐宵逗得笑了起来,他的笑点和唐宵在同一水平线上,都是咸鱼级别。
“你呢?你刚才还没回答我。”
陆仁没想到唐宵还记着这个,吞吞吐吐:“我……没有什么理由,我觉得这是件很好的事,是……”
唐晓打断他: “你觉得你可以拯救世界吗?”
“可以。”
“为什么着这么有自信?”
“因为……”
“因为是该干的事。”唐宵说,“为什么要解决瘟疫。因为是该干的事;为什么要救人,因为是该干的事;为什么要拯救世界,因为是该干的事?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因为这些都是该干的事,应该做的,就一定要做好,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完成。随随便便就可以放下仇恨是因为你给每个人的爱本来就很少,也只留给生者。死了的人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也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差,你爱所有人,关怀每个你能看见的人,是吧?你狂妄的把‘世界 ’都看成一个作品,为了让作品变得更好而努力,可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又不是神。没错吧,你就是这样的人。”
陆仁不语,摸着弦月望天发呆,任凭唐宵唠唠叨叨 。
“你考虑过没有,自己想干什么?”
“想活着……”
“哦……还真是朴素又伟大的目标……”唐宵哭笑不得,觉得自己说这么多全拓麻对牛弹琴了。
“然后让更多人过得更好,让更多人……”他迟疑了一下,“幸福?会不会有点可笑?”
“可笑极了……”唐宵轻声说,“可是你这么坦然说出来,又一点都不好笑了……你要好好活着啊,只有你知道我和乐行石屋的位置,要是你死了,哪天我不幸身亡,谁把我带回去安葬?”
“我不会死的。”陆仁说。
“成功拯救世界前不能死是吗?”
“不过要是你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把你带回遗都,和乐行葬在一起。”
“我谢谢你了……”
唐宵断掉了通讯,陆仁摸索着掌心的石头,一句“你也不会死”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最后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屋子里,灯已经熄了,女孩子们在床上睡下,萨米尔还伏在案前酣睡。他静悄悄得站起来,像猫一样从窗口跃下。
「……余执政……二十四年,而今四十有八……一场大病后,操演兵器,力不从心。」
「……黑暗重临,异神嬉笑,我神缄默,不受诸民祷告……」
「……余现今方悟,自始皇起十六世,竟皆不过神明掌中旗子,长袖一挥,满盘翻覆,中兴之象,不过镜花水月。」
「……天地不仁,唯有手中刀剑可护你我周全,恨醒悟时已晚,悔矣!悔矣!‘无物不朽,无事不衰,无人长存,无歌长传!英雄美人,都是虚妄,天意难测,不可执着’。当年余之劝诫,犹在耳边,怎奈余也未曾看得真切……真真是谁人可免?不可免!」
陆仁偷偷牵了两匹马,轻而易举的让它们安静下来。废墟就在城市的正北,只要一直在沙漠中穿行就能看到了,只是天阴的厉害,看不到星星,陆仁只能依靠德鲁伊天生的直觉来赶路。
是的,萨米尔还是跟来了。陆仁本来打算一走了之,独自去探,谁也不说。但是仔细想想 ,两个女孩子基本都没什么自保能力,还是要有个人留神照看,就又折返回去……从窗户。
陆仁也觉得自己一跃而下耍完帅又灰溜溜的爬回去显得很蠢,还特别婆妈,可他就是不放心。他叫醒萨米尔,在唇边竖着食指示意安静,用手语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萨米尔坚定地表示要跟来。
那两个女孩怎么办!陆仁愤愤的比划着,手势都抑扬顿挫了几分。
萨米尔眨眨眼,压低声音:“我相信卡蒂玛会照顾好她们的……”
陆仁立刻竖起食指,转头看了看帘子,仿佛想看到另一边的斯林特尔是否仍然安睡。他侧耳倾听,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跟我走,小声点。陆仁比划。
萨米尔伸出手,花栗鼠“球”沿着手臂钻到他肩上,昏昏欲睡的晃荡着,萨米尔摸了摸它的毛,把它抱在了怀里。
斯林特尔的睫毛在黑暗里抖了一下,依旧静静闭着。
“你对斯林特尔那么忌惮吗?”萨米尔说。
“同性相斥吧,你不是也很忌惮诺埃尔。”陆仁把马拴好,和萨米尔穿行在废墟里。
这是一片浮于地表的废墟,从望不到头的巨大规模,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辉煌。如今这里被风沙侵蚀,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大概再过不就,就会彻底化为沙漠的一部分。
“那你当初为什么邀请她入队?”
“好奇啊,你不是也喜欢接近诺埃尔。”
“谁喜欢接近他了。”半精灵超嫌弃的摆手。
“看起来和遗都西面的废墟也没什么两样。”陆仁说。
“看起来更破。”萨米尔毫不留情的吐槽,“来这里,有一些新搬动的痕迹。”
半精灵的夜视能力超乎常人,德鲁伊的能力又让他比别人多了几分对环境的敏感,他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大概是士兵来时留下的。”陆仁蹲下来看了看,打起手语。现在不要说话,痕迹消失在哪?
跟我走。萨米尔横放手掌,领着陆仁逐渐进入城市中央,那儿有几个断壁围住一个深坑,看起来是过去的蓄水池,只是现在已经干涸了很久,坑有点深,两人站在边上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望不见底。
我下去,你在上面,有事拉我。陆仁把绳子拴到自己腰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风火连城,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点燃火焰的念头,沿着峭壁一点一点挪下去。
有事喊。萨米尔做了个简单的口型。
一路安全,就在陆仁落地时,脚下踩到一片柔软,他静静立了一会,四处走动,确认无事后原路返回,长刀出鞘,火焰包裹了整个刀身。
整个蓄水池底部有不少克林菲尔士兵躺在里面,陆仁脚下就是一个,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一种恍惚的神情,虽然陆仁看不真切,但萨米尔可以看出这种表情与之前城里的病人如出一辙。陆仁蹲下来,把他们一层层翻开,直到露出地面。
一具与其他人不同的尸体吸引了陆仁注意力,他的衣着明显不一样,不是卫兵的服饰,而是旅行者的服装,脸上也没有那种恍惚的表情,而是一种十分扭曲的憎恶,陆仁伸出手去,忽然一团黑气从尸身里冒了出来。
陆仁浑身的毛都炸了,突得跳开,谨慎注视着。
黑气并没有找他麻烦,而是直接钻进了附近众多尸体中,这些尸体陆续开始有了动静,或是手脚抽搐一下,或是歪了歪脑袋。陆仁收刀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喊。
“拉我上去!立刻现在马上别犹豫!”
“怎么了?!”萨米尔飞快的将陆仁拉了上来,他觉得自己没怎么用力,那矮子像猴子似的攀岩附壁蹭蹭蹭就蹿了上来,当然这不排除被吓出来的潜力,据他所致陆仁从小就害怕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仿佛他的刀所不能伤害的东西,都害怕。
有东西无法伤害,就代表不能护得他周全。
“他妈的闹鬼了。”陆仁骂骂咧咧,结巴再一次不治而愈,他回头望去,那些尸体竟然自己叠着自己,也爬出了水坑,而在最后的,就是那个服装不同的旅行者,看起来是被流放的侍卫。
陆仁丢了个石块打上僵尸脑袋,打得头颅移位,但很快又踉跄走来。他又砸过去一块,砸的对方脑袋开花,无头尸体仍然摇摇晃晃向前,破坏心脏,也依旧没用。
“把十二主神的经文通通念一遍,看看有没有管用的。”陆仁说。
“你……忘了十二主神里就有一个不死者之王吗?”萨米尔苦哈哈的说,“为什么我跟谁组队都要被追,我太帅了吗谁都喜欢我。”
“你丑,和那个神对不对头的是谁!”
“柯旭,太阳神。”
“念他!祷告他!”
萨米尔抬头看了眼天空……阴云密布,别说太阳了,月亮也看不到。
“……WTF。”陆仁骂道。
“撤吧?”
“不行!”陆仁一口回绝,“你要把这些东西带回人口密集的克林菲尔城吗?!”
“我是说,这些恶心的东西越来越近了,暂退暂退。”萨米尔说,“这片废墟西面还有一些相对完好的建筑,我们可以进去躲躲。”
“突破口都摆到了我们眼前,这时候退……”陆仁咬着牙,很不甘心,他飞快思索着,突然点燃火折子丢向人群,僵尸们突然散开,有意无意的绕开了着火的地方。
“好好好……既然你们还有害怕的东西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无坚不摧呢。”陆仁说,“又恰好你们怕的……正是我擅长的!”
“陆仁!”萨米尔突然大喊他的名字,到底不忍看这么多人白白丧命,咬咬牙,指着人群,“他们还是活的!真正死掉的,只有那个被流放侍卫。 ”
陆仁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重重,震颤了一下。
斯林特尔被吵闹声惊醒的,王宫里乱成了一团,卡蒂玛推门而入。
斯林特尔不着痕迹的握住放在床头的水果小刀,把手藏在身后。
“发生什么了?”她问。
“病人们忽然失控了。”卡蒂玛说,“你那两位同伴呢 ?”
“不知道。”斯林特尔说,“大概是去了北面废墟吧。”
卡蒂玛烦躁的啧了一声,吉泽尔这时才悠悠转醒,问:“怎么了?”
“病人失控了。”斯林特尔说,“到底是怎样的失控?”
“变得极具攻击性,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毫无理智,见人就打。”卡蒂玛说,她边说边往外走,斯林特尔披起衣服匆匆跟上,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卡蒂玛停下脚步,看着她,吉泽尔也跌跌撞撞追上来。
“你们好好在屋里带着,不要到处乱跑。”卡蒂玛说,这时候她的样子才像个军人,神色严肃。
“不,我可以帮你。”斯林特尔依旧冷静,她拽了拽肩上的衣服,“您继续走,不用顾忌我,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混乱?”
卡蒂玛看了女孩儿一眼,替她穿好衣服,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女王作为皇帝,会允许自己有个姐姐了。”斯林特尔说。
卡蒂玛笑了笑,对这个称赞毫无反应,接着向城墙走去:“病人们像是活死人一样,或许更可怕,腿断了就爬,手断了用牙咬,看起来毫无秩序,不过都在向皇宫涌来。平民奔向皇宫寻求保护,一切都失控了,克林菲尔兵力本来就不够,我们只能死守城门。”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墙,卡蒂玛皱着眉往下看,城里已经兴起点点火光,不知是哪家病人踢翻了油灯,哭喊声和嘶号声断断续续传来。
“大人……要不然,开门放人吧。”有士兵不忍的回头。
“不能开。”斯林特尔扒着城垛往下看,吓得吉泽尔赶紧伸手拽住对方腰,“皇宫是最后一道防线,是唯一没有被混乱侵袭的地方,此处失守,克林菲尔就真的完了。”
“我也知道……”卡蒂玛,咬着牙,怒目灼亮,像是要把地面烧出一个洞来。
“这症状像极了僵尸,又或许是活死人。吉泽尔说对了,这不光是瘟疫,更像诅咒。十二主神里有一位冬神薇洁娅,乃不死者之王……”斯林特尔说,灰眼睛在夜里像猫一样亮着,语速极快,吐字清醒,一点点将雾中谜题解开,“与她最不对付的是太阳神柯旭……”她抽下一支火把丢下城墙,果不其然散开一群病人,“果然……皇城里有没有预备的马粪,点着丢下去,等援军来!让军士高声呼喊,出门的回家,在家的紧闭门窗,天亮前不要妄动,不要惊慌。”
“天亮就能歇口气了么?”
“不一定,今天像是要大雨,天色阴,不见太阳……这时机也是选得正当好,过会雨一浇,连火也点不起来了。”
“快去,趁着雨还没来,没有了就烧粮草!”卡蒂玛安排军士去办,转头看着斯林特尔,“你说的援军是什么?”
“不知道。”斯林特尔坦然且冷静得说,“但是那个人一定备有后手吧,不然他怎么会放心大胆的丢下一城军民,独走单行,直捣黄龙呢?”
“平时看起来蠢蠢的从不动脑……大概只是觉得懒得而已吧!他懒得连说话都不想说!”
天边传来滚滚闷雷,大风忽然席卷了整个城池,声音犹如暮鸟归巢,群鸦振翅,雷声不断,层层叠叠,天兵击鼓,军歌阵阵。
卡蒂玛侧耳倾听,忽得发现是真有人在唱歌。
“……我死我生,同死同生;浩歌相传,白沙作证……”
不止一人,有十人、百人、千人,所有人的声音合在风雷声里,整肃威严。
“哈!”
一声炸雷在耳畔炸开!一声鼓响响在风云里,合着怒吼把雷声都盖过,整个天地间彻着他的声音,寰宇不绝。所有人都震得一个激灵,没人看到是谁吼出了这一下,只是凭空觉得鼓手金刚怒目,一面修罗一面佛。
“在那!在那!”有个士兵突然大叫起来,“那边有人!”
“那边也有!”“四面都有,是他们在唱我们的军歌 !”“准备箭!弓半开,不要乱射!”
斯林特尔眯着眼努力望去,大风把她的头发吹成乱糟一片,好在水汽混在里面,不像热刀子一样割面。“那里。”她指手望去。
黑衣黑甲的铁面骑士就从那条欢迎军队凯旋的直行大道上缓缓走来,上马后足有近三米高,胯下黑马也挂铠胄,手里提着长枪,肩上扛着暗红色的巨鼓,腰间挎骑士长剑,每走五步就用枪狠狠敲一下鼓,鼓上的红绸和他如血般的双眼就像火一样,是这片夜空下不多的亮色。
“刀中鼓。”斯林特尔说,“只闻其名,从未见过。”
“你们的军歌?”骑士忽然大笑起来,他居于阵型最后,身前五排同着乌衣的军士举刀擎盾,斩马刀的刀柄在地上齐齐敲击两下,同时喝了一声 ,短促有力。周围松动的石板跟着敲击颤动,石子不安的弹起落下,一时间东面西面背面的乌衣队都效仿。“这是迪奥拉的歌!是我写给同袍的……葬歌!”
骑士高举长枪,他每一次击鼓,乌衣队就重复一次。
“我死我生,同死同生;浩歌相传,白沙作证。”
“唯知我民,予取予求;乌衣黑甲,此心赤诚。”
“何生何灭,唯我百战;长空可堪,云月相鉴。”
“破军退敌,弃生奔死;我君我守,犹存遗志。”
“曾经我顺着这条路,送你妻子儿女出城,明明是该凯旋的路,我却掉头跑了,纵使是你的旨意,我也当了个逃将。回来时国破君亡,我和我的军队堕落在悔恨里,不得死,不得生。”铁面低声说,“如今我回来了!”
“生我民,退我敌!”他重重一敲鼓,花纹繁复的盔甲在夜色里犹显古奥,天上的电光映亮它,森严得像天神下凡一般,不受雷劈,不遭雨侵。他只要静静站在那,就有一股压力四散开来。
“生!民!退!敌!”士兵们同时呐喊起来,皆是葬歌最后一字。他们一起向前,一千个脚步同时落下,又同时抬起,一千柄刀敲在地上,发出咄咄声响。
「……柯尔寒自荐出阵,提枪跨马,披黑甲着乌冠,倥偬二十载,威风不减当年。恍惚间竟错觉初时相见,仍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手握刀兵的人,是不能放开它的……松手那天 ,死到临头’。余之弟,所言不虚啊……」
“生者求战死,传此甲堪守!证我诚,鉴我志!”第一千零一人发出最后一声怒吼,将鼓重重掷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引动风雷,滚滚鸣闪统统爆开,漫天遍野都是凄迷灿烂的电光。
「……余退了柯尔寒的请缨贴,着他送王亲出城,远走异乡。许是言辞激烈严厉,见他神色多有不服……也罢,管不了许多,望我儿女安好,他日东山再起。也望兄弟……安好珍重。」
“生者求战死,传此甲堪守!证我诚,鉴我志!破,破,破!”一时间所有人都呐喊起来,层云震颤,有将开之势。士兵们举盾前冲,摧枯拉朽般将挡在前方的病人掀翻在地,体强的断个骨头,腹中翻江倒海,体弱的呜呼哀哉 ,全凭天,看脸。
「祝你再二十载,依旧是昔日少年。意气洋洋,舞枪大笑,一饮尽浊,击鼓展喉!」
“柯尔寒•阿龙索从当年此路出,今日也从此路归!带我亲军,走凯旋之路!若得胜,就消亡在此,重归荒野,再入轮回!”柯尔寒纵马长嘶,单骑而去,将一切托给四个队长和安德烈,甩下所有人向北面驰去,绝尘逐电,腾风踏雷。
「他日重逢……仍如初见!惊鸿一瞥,文武冠绝!」
“吾兄,吾君!弟来也,臣来也!”
「二十四年九月 迪奥拉十六世 记」
“驾!”
……
锈铁颓似血,白骨积如山。
红妆离乡走,乌衣岁迟还。
纵死事不休,何人可以酬?
……
“吁——”柯尔寒勒马停在战场前,随手挑翻了几个人,远远看着陆仁在密集的人群里闪动。
“为什么不拔刀?”柯尔寒大声喝问。
“他们都还活着!”陆仁大声回答,“你没发现吗?!住手 ,快住手!”
柯尔寒挥枪的速度一滞:“……发现了,可那又怎么样 ?”
“你是个骑士!你身为骑士的仁德呢!”陆仁愤怒的大吼,“你给我停手,离得越远越好!我们也能解决它!”他反手向同伴丢出几枚暗器,萨米尔接在手里,摊开一看,竟是他吃剩的……桃核。
“干……超恶心的。”萨米尔把桃核抛出,点在零零落落的枯木草灌间,掌心莹莹绿光散开,幼芽破土而出,一截截相连。陆仁忽得闪动起来,他在狂奔中拔刀,烈火从刀镡开始点燃,艳丽的火光把他瞳子脸颊都映亮,眉头紧皱,牙关咬紧。
“……正直,怜悯,英勇,牺牲。”柯尔寒悄悄摸上自己的骑士长剑,抚摸着被布条尘封的鞘口,他心里有什么蠢蠢欲动,像是被火种一起点燃了。
狂风把星星点点的火苗吹落在地上,引燃枝条,周遭的病人都给陆仁闪开了一条路,供他向前、向前,所有阻挠仿佛都自动绕行,他一直奔向目标。
柯尔寒忽然想起来了,他曾经一无所有,让他拥有一切的就是这样的不甘和执拗,这样的人怎么能沉寂?甘心了的话就要连现在所拥有的都失去啊!就是因为甘心,所以他才会到现在这幅境地啊!
枝蔓在最后一段路前到了尽头,陆仁一跃而起,刀光画了个圈,圆满的隐没在太阳般的火焰里。他逆手握刀,对着作祟的死者稳稳扎下,贯穿头颅,折断脊骨!让它猛得在自己身前跪下,尸身燃起大火,黑色的花在死者胸口绽放,又迅速枯萎。
陆仁拔出刀来,所有士兵猛然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公正,灵魂。”柯尔寒驱马向前,陆仁提刀站在那里,仰头和他对视。
“荣誉……”他下马 ,拍了拍爱骑脖子,指向旷野,黑马奔腾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跟我来。”他说。
陆仁和萨米尔随他前行 ,直到西边一处还算完整的建筑,里面大部分书已经无法阅读了,但仍有一些可以勉强翻阅。
“看。”铁甲包裹的手指替他们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字。
「……父王直到暮年才看透,这不是瘟疫,而是那异神创造的、寄生于怨恨之心的黑色之花……」
「……那是诅咒的花,种子混杂在沙尘中传播,但惧怕火焰……大概更惧怕赤子般坦诚的人。」
「……妖神!不仁不义,祸国殃民!他日余承大统,定驱逐黑暗,斩尽杀绝!」
「迪奥拉十五世十五年 记」
“他做到了,只是暮年黑暗卷土重来,他又失败了。”柯尔寒说。
“书中异神是指薇洁娅?”
“嗯,走。”柯尔寒领着两人离开图书馆,在一处废弃的神殿前站定,闷雷声低低传来。
“你好像很赶时间。”陆仁说。
“是啊,我就快死了。”柯尔寒坦然无惧,甚至有一丝丝轻松愉快,他扯破封剑的布条,拔剑出鞘,萨米尔戒备,陆仁捺着性子看他。
“……谦恭。”柯尔寒把长剑平放在陆仁肩上,“我是迪奥拉十六世的义弟,这个王朝最后一位骑士,在此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愿意拯救世界?”
“……大概只是不甘心吧。”陆仁说,“阿龙索说,保持愤怒,不要甘心,抵抗的姿态大过一切。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公义埋没就要奋力呐喊,否则我这一身本事 ,何处去使?”
“好,那再问你 ,可愿继承我位,成为下一位,又或许是最后一位迪奥拉的骑士。”他的声音逐渐变清朗,激越嘹亮,听起来就像骑士。柯尔寒微微笑起来,“不过也只是有名无实,我既不能教你什么,也不能给你地位,只是传承断在我这里,于心不安……容我死前再自私一次吧。”
“……愿意啊,我愿意。”陆仁说,他笔直站着,不肯单膝跪下,柯尔寒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长剑在他肩上一拍。
“因陋就简,不跪也罢。跟我念。”
“句号”
“不准卖萌!”
“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诸神,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对天起誓,以明我志;”
“我发誓善待弱者。”
“不凌弱小,谦度时日!”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所经之战,莫畏强敌!”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凡所邪谬,吾伐其帜!”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妇弱童长,战所为之!”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囹圄相求,鼎力助之!”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妇人娇弱,终当不犯!”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同僚道合,竭力相携!”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诚待友人,以为君子!”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吾所挚爱,忠贞不渝!”
长剑在陆仁肩上二拍。
此时柯尔寒忽然有种感觉,陆仁就像在迁徙里的野兽,由心而为,并不真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样,“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公义埋没就要奋力呐喊,否则这一身本事 ,何处去使?”
而自己就是引领他在这条路上一去不返越走越远的罪魁祸首。
“你以后……可不要恨我。”柯尔寒的嘴唇仿佛颤抖了一下,第一丝雨落下,顺着面甲往下滑,像是血,像是泪。
“我不恨你。”陆仁低声说,“本来就是自己选择的……安心去吧。”
“好……前路很远,愿你能长存赤子之心。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拯救世界……其实是个蛮不错的目标啊,走下去,不要停,不要回头,骑士在冲锋路上是不会回头的,不然就要撞死在后面追赶而来的利枪上。”
长剑在陆仁肩上三拍,柯尔寒眼里闪烁的光芒飞快的闪动着,他平视前方,那双血瞳里的红色迅速枯萎,变得黯淡、变得晦涩,最后干渴成褐,化作一片死灰。黑色的面甲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窝仿佛看着陆仁 ,又仿佛看着远方,最后一声好在风里飘散开。
积雨最后也没有落下,层云散开,天光明亮。
柯尔寒岿然不动,陆仁站了一会,扶住长剑,从他手中接过来,巍峨耸立的盔甲轰然坍塌,支撑了它几百年的身体化为粉末,在亮亮堂堂月光下随风消散。克林菲尔城中的乌衣队也瞬时灰飞烟灭,来时雷霆动,去时不见影,真如神兵天降,祝人一臂之力。
“该走了。”斯林特尔来招呼陆仁。
如今是第三天清早,距离解决过了一天一夜,陆仁放下笔,把破旧的笔记本收进背包,拖起角落里沉重的盔甲箱子。
他决定回到无名城后把这幅盔甲收起来当摆设,实在太重了,又太大,他穿上根本撑不起来,就像个套娃一样被套住。
女王神志恢复后表示了感谢,她表示大概半个月前晚上,自己目睹了一场流星雨,那些流星雨中有一块落在了王宫中,而就在这时她的内侍突然性情大变向她袭了过来,幸好卡蒂玛觉察到了异常,赶过来保护了她,卡蒂玛把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拿来 ,看起来是蓝紫色的玻璃。
“触碰就能回去了吧。”萨米尔说。
“是啊。”陆仁说心不在焉的看着苍穹。
……
「此身如沙散,彼心得我传。
我寻前尘去,汝随旧事来。
白驹同石火,天意如刀寒。」
……
“岁月如利箭划破苍穹,传来悲鸣。”
「贝薇丹迪历49年 陆仁 于克林菲尔城 记」
<湖都疫病•天意如刀>
<湖都疫病•乌衣岁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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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看上去很长拖了很久才开始补··补完!好帅啊真的被帅cry了【抹眼泪【你走
连自己也不清楚理由但是却要坚守正义,这种人一定比其他的人意志更坚定吧···毕竟正义是种没有实感的东西【
吉泽尔,怎么就,没一点,法师的机智呢【叹息
我和你说,吉泽尔,隐藏的,幸运s。每次她都神之语言……卡关的时候一蒙一个准……不她甚至没有蒙,她只是随口胡说八道而已,而且运气超好不是遇到美女就是待遇比我们好的多呜呜呜呜呜
太阳依旧灼烧着大地,沙丘和沙丘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个地方吉泽尔待了一天不到就已经感到了疲倦。
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一张嘴就感觉会被硬生生塞一嘴沙子,豪华套餐的话大概鼻孔也会被塞沙子吧。
吉泽尔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第一次庆幸袖子长。
哦对了,不能忘记这边的特产向日葵病人啊。太阳落山他们难道会低着头吗……其实她是觉得长时间地看着太阳脖子会很酸吧。
而且还具有攻击性,简直可怕。
吉泽尔一届法师布衣职业居然被一群人揪着打,真是不愿回想起来的场景,好歹给她点施法地时间好不好。
吉泽尔和刚刚认识的伙伴萨米尔在被一群卫兵护送着。
呃,其实她觉得更像押送。
不过看着别人那么好心,吉泽尔也不好再擅自揣测别人。
“你们……他们通常不会攻击人的,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刺激到了他们?”其中一个围着围巾的士兵问到。
吉泽尔咽了咽口水,真的渴了,但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心思:“我只是靠近了他们,然后问了问他们怎么了…难道这是什么触发条件吗……也太奇怪了。”
萨米尔也回复到:“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哦。”
真差劲,他刚才明明用了什么电光把那个居民甩开了。
……但是看在是帮我的份上就不说了,顿了顿在心里补充到。
另一个士兵有些迟疑,看起来是在犹豫这两人是否可信,但还是告诉了他们:“最近的克林菲尔……正在遭遇一场瘟疫。这种瘟疫十分奇怪,我们至今也摸不清它的规律。之前派出调查瘟疫的同伴们也失去了踪迹,剩下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只能尽力照看城市了。”
士兵看见他们一身冒险者的打扮,一直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
萨米尔撇了撇嘴角,感觉在想些什么。吉泽尔是看不透这个人, 同为半精灵两个人差太多了。
姑且不说性别,性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萨米尔开口问道:“不过看上去……似乎病人都是平民?”
“不,当然也有一些士兵染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阴霾。
吉泽尔趁机插话:“:呃,我可以要杯水喝吗,我有点渴。”
听到吉泽尔的话,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问道,“这位小姐……你也是冒险者?”
这种怀疑的态度是什么?!吉泽尔感到自己受到了歧视,严重的歧视。正想挺起胸跟那士兵好好切磋切磋教育教育就被萨米尔的问话给打断了。
“皇室里呢,有贵族大人们患病吗?”哈啊,都用上贵族大人这种称呼了。
“呃,我们这里没有贵族……”士兵们当你们是外来者不熟悉这里的情况。
“咦?明明有这——么大的一座王宫?……尊贵的大人们还健康吗?”一个大男人拖长音卖什么萌。
一个低着头的士兵无奈地说:“女王吗?我门可不知道。”
“克林菲尔现在正处在一位女王的统治下,她是上任女王的独女,五年前即位的。我们和她接触也少,不知道她有没有事。”一个好心解释的士兵。
吉泽尔随意地问到:“长得好看吗……是人类吗…?”如果是人类的话倒是有点佩服。
面色阴沉的士兵回答了这个问题。
“女王……是一位精灵。”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皇宫门口,来路上已经看到居民中混有人类、精灵、侏儒之类的种族。
“精灵啊……是个称职的城主?”萨米尔接着她的话问到。
“她毕竟在位的时间太短了。”一个士兵说道。
五年……说实话也不短了吧,不过对于精灵来说是很短啊……都不知道那位女王是否成年了。
另一个士兵反驳道:“女王已经很努力了!”
大概是因为刚即位没多久,士兵还对这位女王抱有一定疑虑。
感觉像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还是不要擅自揣测吧。吉泽尔抱了抱怀里的猫,想起来一直没给它取名字。
它是一只黑色的猫,脊背摸上去滑溜溜的,硬要说的话像silk……在古书上看到过的一种布料,东方的神奇布料。
拽了拽自己的棉布裙子,除了热还是热,有一种快要蒸发了的感觉。
望了望烈日,吉泽尔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嫌弃太阳了,就随意地取了一个“Lunar”。还是晚上好啊,她想。
但是怎么想,这都是一个FLAG。
大概,应该不是给自己立的。
揉揉猫的脑袋听着萨米尔和士兵的对话。
“半个月前,有一位王宫的侍卫被流放了。”一个士兵这样说到。
流放,根据自己在书里看到的概念,应该是被撵到了很远的地方吧,于是便开口问道:“侍卫是干了什么,流放是放到遗都去了?”想了想周围比较远的地方就是遗都吧,但是一说出口看到对面士兵惊讶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遗都?”士兵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惊讶的神情,“去那个地方要走上好几个月吧。”
感觉被当作白痴了。她淡淡地想。
“这孩子很少出门,请不要介意。”萨米尔用上了职业笑容圆场,“那个可怜的侍卫,他做错了什么吗?”
士兵面面相觑,好像在商量要不要告诉他们,其中一个士兵无奈地摊了摊手:“是不能被饶恕的罪,也不能说他可怜。”
“他袭击了女王。”
正说着二人就看到了从另一条街走过来的陆仁和斯林特尔。
吉泽尔对二人的印象就是-“有着东方人姓名的长发男孩子”和“稀有物种女孩子”。
她低头捏了捏Lunar的耳朵,动物真是一个缓解紧张的好伙伴。
带头的一个女子走了过来,一群士兵向她行礼,陆仁也像模像样地回了一个礼,但是看起来瞬间冷场,吉泽尔都不忍心嘲笑他。
“哼无趣。”看到毫无反应,陆仁只是扭开了头。
等等其实是你太活跃了吧。
萨米尔依旧在问问题:“流放的人去了哪儿?”
一个士兵的目光向城外投去:“去沙漠中了。”
“沙漠?沙漠深处吗?”惊讶的语气。
“流放的意思就是让他离开这座城市,不准他再进入此处。”另一个好心的士兵解释道。
“难道没有人询问过原因吗?”萨米尔皱眉问到。
士兵们纷纷表示不知情,女王在被袭击之后就执意将那个侍卫流放,那侍卫也突然间性情大变,不过那时袭击前的事了。没有人和他比较熟捻,就没有人知道原由。
吉泽尔对于这种磨磨蹭蹭地问法表示了嫌弃,之后一撩裙子拿出魔法书开始施法,第一次施法还有点紧张。
内心反复默念了几句法术确保不会半路掉链子,便随意地翻开了魔法书,书页快速地翻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右手对着虚空一指,口中缓缓念出咒语,随着咒语的完善,书页翻得越来越慢最后定格在其中的一页隐隐发出光。
“以吾之名号,尔等皆为吾指路。以吾之幻影,为吾指明方向。”
无声幻影——启动!
脚底出现圆形的魔法阵,并渐渐扩大,一个幻影缓缓站起,面对着北方伸出了手。
吉泽尔隐隐地觉得幻影指的方向不在城里……
那么就是在城外了吗?
陆仁却突然之间破口大骂:“这还用你指!?吉泽尔都知道该去北方!”
……怎么回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吉泽尔用着惊恐的目光看着陆仁。
这个人,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能预言的人了?!
我很看好你啊少年!
然而其实事实是截然相反的。
当然大家都请保密不要告诉吉泽尔,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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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计2537字大概
看了忘了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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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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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安利BGM拯救文章。
一·天意如刀
陆仁睁开眼,白晃晃的光直透眼底,扎得他又闭了起来。干燥滚烫的空气让鼻喉泛起熟悉的焦灼感,热浪把人都包裹起来 。
他从地上爬起,抖落一身沙子,眯着眼扫视过去,地平线上坐落着一座城市,除此之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他扫视了两眼纷纷转醒的同伴,不由怀疑自己只是昏在遗都附近的荒野做了个梦。
陆仁看着吉泽尔和斯林特尔,悄悄背起手来掐了下自己,有点疼,多出来的两个人都没消失,看来不是幻觉。他有些失望,转瞬又把这个感情抛到脑后。
“怎么到哪都摆脱不了沙漠。”里德揉着嗓子。
“书里说故乡的特质会伴随人一生。”吉泽尔说,她是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半精灵女孩,还未成年,被传送到无名之城时正在借酒消愁,连手里拿着的高脚杯都没来得及放下。她有点嫌弃的看了看手里脆弱的玻璃制品,忍住,揣回包里。
反正都拿了一路了,不介意再拿一会,随手乱扔垃圾不是个好习惯。
“我可不想一辈子贫穷。”里德避之不及的拒绝,陆仁心想力量和凶蛮,不是很好的特质吗。
“我们不先去北面的城市看看吗?”斯林特尔细声细气的,怀里还抱着那个老旧的鲁特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淡灰色的卷发在阳光的炙烤下似乎更卷了。
“你怎么知道,北面?”陆仁问,平日和朋友相处时他就不爱说话,鲜少交流导致他说话时有种古怪的节奏,一顿一顿的,仿佛边说边组织语言。
“太阳和手表。”斯林特尔低着头,尽力避免与别人面对面,声音很轻,“吟游诗人走过很多地方,这些东西必须会。”
“除了那儿四周都是沙子。走吧,我们过去。”里德检查了下行李,冲斯林特尔勾勾手指,“不过你先把你头上那个花样复杂看起来就很贵的饰品摘下来藏好,沙漠里的城市千奇百怪,如果是和我故乡一样的地方,这玩意会惹来麻烦。”
“要是真在遗都反而不用担心。”他絮絮叨叨说着,“大家多多少少都会给我点面子,真是人离乡贱。”
陆仁无声的咧起嘴角,目光和转身的斯林特尔碰了一下,又迅速分开,时间仿佛在他们对视时凝固了会。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微妙的不舒服,又吸引着陆仁的好奇心。
从一行人所在的南门看去,城市里的建筑都如同沙漠里常见那样低矮,倚靠绿洲而建,湖泊旁坐落着一座高大的王宫,异常突兀。
“发光了。”陆仁看着弦月碎片,靠近王宫的一端微微亮着。
“你们觉得眼熟吗?”萨米尔摸着花栗鼠“球”的脑袋,它摊着四肢,蔫巴巴的。
“很像遗都。”克鲁鲁说,“但是遗都比这里混乱多了,建筑也没有这么……漂亮,我们回到冰期前的遗都了吗?”
“想什么呢,脑洞真大。”萨米尔说,“我在坎维旅行时,听诗人说起过类似的城市。”
“坎维,真的到处都是,傻子吗 ?”陆仁忍不住插嘴。
“你才傻子,跟我念,沙——子——快把你那可笑的发音纠正下吧!”萨米尔嘲笑道,“也不全都是沙子,有很多城市,可是没有大片的森林。”
陆仁摸着刀柄,一副恍然的神情。
吉泽尔感到不可思议,没有森林的世界那是该多荒凉啊。
“跟巴赫商队到达遗都的诗人也曾说过,格贝利沙漠另一端有座叫克林菲尔的城市,倚靠着地下水形成的湖泊建立,从湖中引出水渠,商业繁荣,又是交通枢纽,商队多从那边修整。”里德指指东侧静静流淌着清水的水渠,“和这个城市像极了。”
陆仁环顾四周,寂寂的,见不到牵着骆驼的商队,也看不到行色匆匆背负各种各样古怪武器的冒险者,只有几家开张摆摊的商店,冷清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像极了?”
里德摊摊手。
从南城门往前有三处路,一条是通向王宫的主干道。萨米尔旺盛的好奇心使他决定从这里去皇宫,他走过很多地方,还从来没见过王庭是什么样子,吉泽尔和他一起。一个是唱着蹩脚歌谣行过四方的笑面狐狸,一个是几乎一生都泡在图书馆学习的法师,两人互补,大家都放心。
“有战争时,军队就是从这里出征和凯旋的吧。”陆仁说。
“向南一步是战争,迎向死亡。向北一步是欢呼,身披荣光。”斯林特尔拨弄了下琴弦,“得胜的士兵走过这条直行大道接受皇帝的赏赐和民众的欢呼。”
陆仁看了她一眼,呱唧呱唧拍拍手,称赞她作为诗人的巧舌。
“我去东面水渠看水质。”陆仁说,他们带的水不多,方才在路上已经喝了一袋,显然要在这稍作补充。遗都人对水都十分敏感,缺水的危机从他们生来就不曾散去,时时刻刻包围着,确认水安不安全能不能喝是必要的工序。
“你和我一起。”他指了指斯林特尔,女孩没有反对,低头抚弄着乐器,默认了。
“那我和克鲁鲁去西街。”里德说,“暂作分别吧,有事随时用弦月联系。”
萨米尔顺着道路边沿向前走,顺手偷了个桃子,吉泽尔皱皱眉,在毫无察觉的摊主面前放上一枚铜币,转身追上同伴。店家茫然的捏着铜币摩挲,另一个世界货币在他看来就是个做工精细的小玩意,他不懂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为什么突然送自己礼物,是个傻子吗?
吉泽尔完全没有自觉,常年泡在图书馆的她脑袋里仿佛缺根筋,常有常识缺失的现象发生,好在这个愚蠢的行为没有被萨米尔发现。
“偷盗是件不好的行为。”吉泽尔说。
“你该不会给他钱了吧……”萨米尔绕着吉泽尔转了圈,手上突然多出枚铜币,眼神惊讶,啧啧称奇,“小姑娘,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确定这个钱能在其它世界流通吗?”
“……”同为半精灵,萨米尔确实比吉泽尔大,女孩儿伸手在身上摸摸,质问道,“谁允许你偷吾的东西。”
萨米尔被逗得噗嗤一笑出来,想忍又忍不住,像漏气的皮球,一侧嘴角高高咧起,“被允许的事……还叫偷?”
“真是做工精细的货币。”萨米尔用拇指摩挲了下,对着太阳举起来,看够了就随手抛回去,转身离开,“一看就是从那些环境宜人的大城市出来的,身为一个法师让盗贼偷了东西都不自知。”吉泽尔沉默。
“这儿的人怎么都怪怪的。”萨米尔在几步远处站定,观察着一个居民,“大中午还坐在户外看天 ,眼睛不疼?你看的书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是什么祷告仪式吗……?喂!”
“吾的姓名是吉泽尔•斯普林,不是喂。”吉泽尔说,“吾看过的书上没有记载类似的仪式,他们都是向日葵吗?”
“……斯普林,你要上去问他们,你们是向日葵吗?”萨米尔以为这是个冷笑话。
可是吉泽尔很认真的回答了他。
“吾给他们浇点水?”
“……”萨米尔定定的看着吉泽尔,沉默的啃着桃子。
“你……你看着吾做什么。”
在想你智商是不是有问题。萨米尔想。
吉泽尔脸上有点发烫。平心而论,萨米尔挺帅的,是那种放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看到的类型,挺拔俊朗,一头金发柔顺的滑下来。陆仁和他在遗都重逢时,甚至对这幅容貌感到了丝丝嫉妒。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在发光。
同是半精灵,还未成年的小姑娘有点招架不住。
“你看我帅吗?”萨米尔问。
“哈?”吉泽尔来不及收起羞涩,表情都扭曲了。
人无完人,萨米尔也一样,与帅的惊为天人这点对应,他毒舌又自恋。
特别自恋。
特别,特别,自恋。
吉泽尔显然很想吐槽,但是书上从来没有教过她这门技术,这学问太过高深莫名,非寻常道路可得,即使以吉泽尔的学习能力,没法也通过萨米尔刚刚的演示掌握。
“……挺帅的。”吉泽尔憋了半天,只能吭哧吭哧承认了。
“能看出我帅,说明智商还算合格。”萨米尔坦然地说。
……智障。吉泽尔在心里呵呵哒,不再和他说话,转身向着居民走去。
“请问,”她边靠近边发问,被喊到的男人转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她,双眼无神。
“呃……”吉泽尔被盯得发毛,“你们为什么望着天?”
居民冲她喝喝笑起来,像是有东西卡在嗓子里,喘不上气。
吉泽尔清了清嗓子,“请问……”
萨米尔把桃核扔掉,“斯普林,过……”
男人突然间一跃而起 ,死死攥住她的手臂!
里德和克鲁鲁在西街徘徊着,这里看上去是片居民区,大部分人都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太阳,偶尔会传来一些痴痴的笑声。
街区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
“明明都是民居却人烟稀少……”里德犹豫着不敢深入,“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克鲁鲁怀里的兔子耳朵抖了抖,突然竖起身子,街口跌跌撞撞跑来一人,撞在里德身上。里德下意识伸手护住面门,刚要松口气,手上忽然剧烈疼痛起来。
对方竟然狠狠咬了他一口。
里德大叫一声,用肘击狠狠把他打昏在地,急急忙忙检查伤口。
血流出来,泛着不妙的黑紫。他抽出匕首,在伤口附近比比划划,最后把刀递给克鲁鲁。
“你来!我下不了手。”
克鲁鲁惊慌的摆手,把刀放到自己的兔子面前。
兔吉很茫然,身为一个兔子魔宠它有心无力。
“算了还是我来吧……”里德呻吟一声,眼含热泪用就义的心削去了一块皮肉,草草挤去污血,疼得鼻头发红,眼眶里血丝都要瞪出来了。
没错,里德怕疼,异常害怕 。
街口又冲来一人,里德举刀指着,直到对方停下脚步,举起手。
“把药抹上!”她伸过手来,是个女性,十分心疼的注视着里德的刀伤,语气担忧。
“你别过来,他为什么没咬你!”里德声音里带点哭腔,疼得,听起来十分悲愤,好像对只有自己遭遇这飞来横祸感到不公,颇有点撒娇耍赖的意思。
“……咬人这个情况,在病人里确实属于比较少见的幻觉。”女性解释,“我也只见过一两次,先生运气……差了点。”
里德闻言吸了吸气,觉得鼻子更酸了。
“我是这个城市里的药师。”她自我介绍,“给你的药是我根据自己的设想研发的,只是苦于没有足够制药材料,完全推广不开。”
“这里发生了什么?”克鲁鲁安抚的摸着兔吉的毛。
“……城里爆发了瘟疫,大家都束手无策,连王宫也封闭了。”她声音很低,眼睛失落的盯着地面。
吉泽尔一下子懵掉了,男人的力气大到她手腕发疼,连魔法都忘记释放。
蓝里发白的电光一下弹开袭击者手臂,萨米尔欺身而上,把吉泽尔拽到自己身后,
“抱歉啊。”他笑嘻嘻挡在前面,“她还没成年。”
男人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音节,附近的几个人突然同时发难,向两人发动了攻击,动作间毫无章法,似乎全都神智不轻。
……我日 。
萨米尔一脚踢翻桌子,像很多年前阿龙索那样把来人统统撞翻在地上,没命似地向皇宫跑去。从地上爬起的人又一次扑上来,紧追不舍。
“这些人怎么这么像活死人啊!”萨米尔拽着吉泽尔,“你还真是向日葵!天都不看都来抓你了!”他大喊起来,“有没有人!谁家的病人!带回去看好了,别放弃治疗啊!”
街道两边的门窗纷纷关上,所有人都选择了装聋作哑。
吉泽尔气喘吁吁,根本顾不上回他的话。平时她都在图书馆看书、冥想或记忆魔法,锻炼的次数寥寥无几,速度明显原来越慢。
萨米尔感到向后的拉力越来越重,他咬着火折子将其点燃,拧开水壶,反手抛向人群,猛地转身发出电击。半精灵张开五指,透过指缝向外看去,像是要把所看到的一切都握在掌心,眼神冷冽如同青白色的电光。
“我死我生,我说了算。”
细小的闪电击中水囊,闪烁了下……连同甩出去的火折子一起落在地上。
吉泽尔迷醉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我……靠……”萨米尔惊呆了,声音突然高了八度,“陆仁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买个水壶都要买防电的沙鳄皮!!!鳄皮啊!!有钱烧的慌?!啊?!”他痛骂着,心想要是自己这张帅脸被后面那群疯子挠花了,全部都是那个龟毛男的锅。
“你在搞笑吗?”吉泽尔问,“这时候停下来耍帅?”
“我是想电解水控制住气流然后用火折子点燃给他们一个Boom的好吗。”萨米尔捂脸,“这下真是糗大了,别打脸别打脸别打脸。”
“你到底是盗贼还是德鲁伊?”吉泽尔微醺,“你就不能催生植物吗?”
“你倒是给我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出个能催生的植物来?”萨米尔反诘,“我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你施法?”
“快速运动中影响吟唱。”吉泽尔强壮镇定的回答,其实是她自己懵逼给忘了。
萨米尔从身到心觉得脱力。
“停!”远处忽然传来大吼,萨米尔看去,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突然在街角停步,望向他们,骑马的战士长冲着两人挥手。
“你们不要停!只管往前跑!”他举起长枪,下令,“阵 !”
士兵一字排开。
“徐!”
他们一手擎盾,将闪烁着寒芒的短枪枪头藏在盾牌后面。
“疾!”
士兵越走越快,终于全部奔跑起来,步伐整齐一致,从胸腔发出呐喊。
“我死我生!同死同生!浩歌相传,白沙作证!”
战士长终于挥平长枪,跨马向前,和战士们一起嘶吼起来。“灭!!”
“有时啊。”萨米尔突然安静下来,遥遥望着望着军人们,“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疯子。”
陆仁和斯林特尔沉默的走着,东侧水渠面上没有任何民居,水很清澈,陆仁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湖泊。
“从来没有在遗都见过,这么多清水。 ”陆仁说。
“你家乡是什么样子的?”斯林特尔问。
“告诉你,你会写到,歌里吗?”
“看情况。”斯林特尔说,“有趣就写。”
没有回答,就在斯林特尔以为对方失去了讲述的兴趣时,陆仁突然开口了。
“是个很混乱荒凉的地方,残破,残酷,周围是望不到头的沙漠,一半多的地方是废墟。水比酒贵,凶蛮和力量是说话的本钱。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就要学会打架,他们不停长大 ,不停争斗,像野兽一样。”他说的很流畅,仿佛在心里彩排的很多遍。
“你刚才是在组织语言吗?”斯林特尔问。
“但是夜里能看到很亮的星星,只要你还愿意抬头看一下星空,那个城市就不会放弃你,对你残忍,却不冷酷。”陆仁没有回答,“一年里会有几场暴雨,狂风像是要把一切都吹毁,铅灰色云一眼望不到头,压得很低,又仿佛抬得很高,我最喜欢那时候。”
“为什么?”
“很安静,我可以放声咆哮,然后一个人仔细倾听自己的声音,像利箭一样划破天空,划破云层,藏在雷声里,除了我谁也听不见。”
“是什么样的声音?”她拨了拨琴弦。
“……其实什么也没有。”陆仁漠然的说。他越长大越是沉默,什么感情都是一丝丝一丝丝的,刚泛起涟漪就消失了,小时候是他逼着自己克制,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激动。
他们再次变得无言,向水渠走去,直到被人喊住。
“停下!”一个侍卫打扮的女性瞪着两人,“别再接近水渠了,外来者。”
陆仁毫无反应,他看了看周围,手指抽搐一下,想要握刀,斯林特尔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陆仁默契的保持缄默,轻轻回握住女孩柔软的手掌。
从在无名之城见到第一面起,陆仁就用这种微妙的感觉,斯林特尔身上露出的感情有种莫名的亲切,可又无从诉说。女孩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星星点点沉淀在眼里小恶魔似的黑质,在陆仁面前一览无余。
“我们是冒险者,经过漫长的旅行来到这里,和同伴走散。”斯林特尔说,她拉下了防晒的兜帽,露出自己那张瓷娃娃似的脸庞,“想打点水解渴。”
看到是个小女孩,女侍卫眼里的敌意消退了些:“你们可以去街上购买,毕竟水源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钱在同伴那里。”陆仁沉声说,他耐心不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是我妹妹,她很虚弱,我很急。”他用力拍了拍身侧的长刀,发出哐哐的声音。
斯林特尔点点头,她脸色本来有点病态般的苍白,此时更成了陆仁说辞的有力证明。
“原来是兄妹……”女侍卫的敌意几乎全部褪去了,她理解的伸手,“护妹心切的感情我很理解,不过水渠不能接近是规定,把你们的水袋给我吧,我帮你装。”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侍卫问,身体挡在水渠和两人间。
“我家也是沙漠城市。”陆仁没有回答,“水源紧缺,还没有你们这里多,可是戒备比你们松多了。”
侍卫脸色有点阴沉 :“最近城中发生了许多事……也是不得已。”
“发生了什么吗?”斯林特尔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意无意的露出自己的鲁特琴,表明自己诗人的身份,仿佛在说这点好奇心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女性迟疑了下,目光在陆仁身上长长停留着。
“?”陆仁不解的歪了下头。
“不,没什么。”女侍卫终于决定开口了,“最近城市里发生了一场原因不明的瘟疫,城里的居民大多染上了疾病。”
“瘟疫是半个月前开始出现在克林菲尔城的,症状主要是出现幻觉,随着病情的加重,会逐渐浑身无力、手脚抽搐,有时会感到寒冷,最后这些人大多死于脱水。”她发现陆仁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怎么了?”
“原来这里就是克林菲尔,久仰大名,我在家乡常听诗人传颂这个名字。”陆仁咬着牙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言再次流畅起来,“怪不得这片沙漠里呛人的风有股讨厌的熟悉,又见面了,格贝利。”
斯林特尔轻轻撞了陆仁一下,他收起笑容,“传染途径,传染源,治疗方法,都知道吗。”
女侍卫摇摇头,神情沉重:“克林菲尔出现瘟疫的同时,有人在北边的废墟发现了异象,我派了一队士兵前往调查,但他们就此失去了音讯。”她看了看陆仁,把水囊还给他,“你看起来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走过很多地方。”
我的心走过星空所及的每一处。陆仁在心底嘲讽。他一生都待在遗都,除此之外哪都没去过。
“是的。”陆仁面不改色的放屁,“我有一个走失的同伴,几乎走过了坎维的每个角落。”
女侍卫的眼神更亮了:“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愿意帮助我调查这件事吗?如果顺利解决瘟疫,我愿意给你们足够的报酬。”
“你的身份。”陆仁说,对他来说,大部分时候沉默和不反对就代表同意。
“我是卡蒂玛。”她恍然发觉自己还没介绍,“王宫的侍卫队长。”
“真厉害。”斯林特尔诚心赞叹,至少看起来很有诚意,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诗人的演技。
“陆仁。”陆仁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来自遗都的武僧,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那个女孩是我妹妹,义妹,斯林特尔。”陆仁在心里念着老爸你终于有个便宜闺女了,“想必你也从诗人嘴里听过我家乡的传闻,一个混乱的地方。虽然没有血缘,但是我们从小相依为命。”
斯林特尔的精致的脸庞颤抖了下,显然陆仁把她恶心到了。
“我们不需要报酬,只需要一个安全的住所。”陆仁补充。
“十分感谢两位的帮助。”卡蒂玛行了个礼,“那随我走吧,我领你们去皇宫暂住。”
“你还挺有正义感。”斯林特尔拉上了兜帽 ,把自己的脸藏起来,这样她就不用忍耐表情了。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瘟疫大概会传到遗都吧。”他回身望去,白沙大漠的尽头仍然是大漠,可他知道那里有他的家乡,生活着他所有的亲朋。
「请拯救这个世界,冒险者。」
神袛请求他们。
仿佛命定就该是这个人来拯救他心心念念的家乡。
他撒了谎,其实在那些骤雨来临的时刻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细细的,微小的,像雨滴一样,一点一点落下,低低怂恿他离去吧离去吧,感到愤怒就毁灭一切吧。最后汇聚成无可匹敌的风暴,铺天盖地把他反噬,稍有不慎就会暴走,陆鹰很多次把突然发狂的儿子摁在地上,趴到他耳边大吼他的名字唤他回魂。
“我不走。”陆仁紧紧握着刀,喃喃自语,“我陆仁不做抛下兄弟的事。”
“我回来啦,阿龙索!”陆仁低声对自己说,“我回来啦,坎维!”
“是天意叫我来拯救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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