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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鱼线在湖面上无声地绷紧,饱满的弧度一如鱼用力挣脱而弓曲的背鳍,何时何地都与黑夜相融无隙的江户水道,被这骚动撩拨得涟漪阵阵。捕鱼人宽大的斗笠下,不羁曳出的银色发丝,在黑暗中也像能发光一样引人注目。
他牢牢地攥住钓竿,示威一样地任由鱼线那一头的猎物徒劳地拖曳,待时机成熟,便双手握杆用力一挑,一条七寸长左右的香鱼没能甩脱致命的鱼钩,从水道中被提起,被他径自丢进鱼筐里。
这一手钓术耍得娴熟潇洒,如果有人驻足观看,或许会博得一两声喝彩,但周围的观看者只有与他同行的船夫,后者无声地吸着细长的烟斗,就着一盏灯笼,眯着眼睛凝视着水面。
银发的捕鱼者从鱼筐旁摸到小刀,就着船板将新鲜钓到的小鱼处理起内脏,刀子划破鱼白得发亮的肚皮,渗出暗红的血。
“又是给那家送去?”船夫将烟在船舷侧磕了一磕,迸出两点火星。
“是啊,大小姐想吃。”鲤漫不经心地答着。
“真够挑嘴。”船夫瘪了瘪嘴,露出有些浑浊的笑容。
“又不难。”
鲤将处理好的鱼一一串好,足足有一小把。刚刚处理好的鱼瞪着还没发白的眼珠,被鲤无情地吊在船篷上。他起身向船头走去,顺手搡了一下还坐在灯旁的船夫:“回啦,老头。”
这小子。
船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管,趁那口烟气还没散掉,借着那个劲儿直起身子,和鲤一前一后地撑起船。没有其他船只的对比,只凭水声,一时也不知这船航得是缓慢还是迅疾。
说什么“又不难”,真是为了泡妞就什么都讲得出口。以前找他帮忙看个船都吆三喝四就工钱扯皮半天,这段日子倒是有闲有钱,雇了船到处跑。前段时间是去江户海口捞些海胆,后来是钓小管,现在则是根本不应季的鳕鱼。这要叫不难,那也是不知道什么才是难了。
“我说小子,那家大户,我们江户人都是知道的,想要什么根本手到擒来,哪用得着你人前人后地跑。”
鲤在船头笑了起来。风声里,他应答的笑音儿拉得长长的。
“没错啊。”
“那你忙个屁啊,万一哪天那小姐发昏说胡话,想要天上的星星,龙宫的珍珠,还有将军秘藏的珍宝,你也给弄到手去?”
鲤将斗笠背到了身后。
“大小姐那么可爱,天上的星星自己会掉下来,龙宫的珍珠自己会浮上来。至于将军秘藏的珍宝嘛……”
鲤回过头来看了老船夫一眼,眼睛里有莹莹的暗光。
“要是真打算窃来,可有几成把握?”
“哎哟,真不愧是外地来的小子,什么世面没见着,张嘴就想动将军的东西。听好了小子,你跟鹤见家的那位小姐已经是天壤之别,但鹤见家跟那些真正的天生权贵,又隔了一道银河嘞!你以为你能偷偷溜进鹤见家小姐的宅邸,就以为自己能溜进守卫森严的将军御所,别太看得起自己咯。”
老船夫照例嘴上损着这近来关系越发亲密的小子,但没听到鲤的回嘴,他朝鲤的方向又扫了一眼,不知何故,竟觉这年轻人不做声的坚硬背影,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可怕决定一般,让人感到些许危险。
“说的也是,我这种三猫两脚的闲人,也就骗骗消防火队,跟流氓手里占点小便宜。哪能觊觎真正的珍宝呢。”
鲤懒懒散散地将手架到头顶,伸了个长手长脚的懒腰,随后,便不再作声了。
月光照在他的银发上,在这不正常的夏夜,隐约有冷意。
“上次都说过了,这些东西我们自己会备,百兽屋那边也会帮忙,不用您三番两次地送过来。”
阿乐皱着眉头站在别邸的后门,伸手拦着想要直接闯进去的鲤。鲤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嬉皮笑脸地跟阿乐缠着要将东西送进去。
阿乐是鹤见别邸三个下女里年纪最小的,反而行事举止最严格。她比鲤足足矮一个头,毫不客气地仰起脸直视着对方,颇有大户人家下女应有的仪格。嘴上用着敬语挑不出错,语气毫不掩饰地对对方表示出不满。
“阿乐姑娘,话是这样说,但是另外差人去准备总要时间周延,我这边都已经处理好了,总不能给我退回去吧。”
“明明每次大小姐也说不用,就您硬说对身体好,非要自己寻了送过来,倒好像是大小姐要求了这么多似的。”
“是啦是啦是我不好。”鲤有口无心地应着,手殷勤地向前递。
阿乐看着那捆处理干净的鱼,思考一下确实硬拒了不妥,只得接过来,不过也不忘责备地看了一眼鲤:“您要是能将心思用在点别的东西上,不比这要有意义得多?我们家大小姐也不是不念着好的人……”
“说到她,她还好么。”
鲤笑嘻嘻地打断阿乐的说教,眼底的关切半分也不掩。
阿乐年纪虽小,一直都是有干劲的,只是这一次见,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脸色也蜡黄,应该是这段时间过于操劳,至于原因,便是那个众人都明白的原因。小姑娘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被问这一句,脸就阴沉了两分,头也垂了下来。
“大小姐说她还好,您不用操心。”之前教训鲤的时候声音还洪亮,这两句底气都虚了。
“是么。”鲤也不戳破,轻轻推开阿乐就要朝里屋走去。
“不行!医生和永暗的人之前已经来过了,虽然还拿不出别的主意,但是也说现在总是要静养,不方便见你……”阿乐一下子着急起来,向前小跑了两步想再一次拦住鲤,袖里揣着的布巾便掉落在地面。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鲤眼疾手快地将它捡了起来。
阿乐一下子掩住嘴巴。
那方洁白的布巾上,一片溅落的血迹异常显眼。
鲤拿着那方布巾,整个人像被关掉了开关似的静了片刻。
他看向阿乐。
“她已经开始咯血了?”
阿乐被这一问,一直端着的严谨面具便碎落一地,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庞往下淌。“小姐的身体恶化太快了,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永暗的人说这个月影祸将逝,或许也有些关系,但是像小姐的情况,之前他们也没有经验,也不知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鲤抬起头,朝天空的月亮看着,阿乐后续说了什么一概没听进去,只顿了一顿,就继续向里屋走去。
“一只鲤。”
鲤恍若未闻。
斜刺里一只手将他拦下,他才向那方向看去。
站在侧苑边缘的阴影里,鹤见屋少当家鹤见唯人叫住了鲤。他先示意阿乐回去照顾伊织,待看着阿乐消失在通往里屋的小径上,唯人才正式转过身面对着鲤。少当家脸上表情还有一些莫测,他别扭地看着鲤,最后把手向身后轻轻甩了一下,仿佛在努力扫去心里的一些芥蒂。
“知道你担心姐姐,但是不行,她现在在休息。你过去看她,对她不见得是好事。”
“是么。”
鲤简洁地重复了一下方才对阿乐说的话。
“那么大少爷,伊织怎样才能恢复。”
“拿回当年觐献给将军的那枚夜光珠的话,姐姐也许就会恢复成普通的萤者。”
“也许?”
“也许。然后也许姐姐就可以用萤者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而不是这样半死不活,随时有危险的样子。”
“那么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拿回那枚夜光珠呢。”
“这件事我跟鹿又姑娘之前已经……”
“哦?”鲤声音扬了起来。“——已经跟鹿又姑娘商量过了?那么好,从知晓这事到今天已经过了接近十日,鹿又姑娘那边可有任何消息?”
“影祸百夜期间,通禀大名变得更加困难,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被明明身份不如自己的鲤逼问,唯人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声音不像往日那样活力元气,而是有些低落下去,从中透出的是对自己缺乏力量而滋生的,平静的愤怒。
“如果一直无法通秉联络,那么就放任伊织这样拖延下去?”鲤直视着唯人,“不过是个在江户有宅邸的大名,就去他府内偷出来不可以么。话又说回来,我是一开始就被告知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这几日那位大名的宅邸的图纸和守备我都做了调查,如果鹿又姑娘不愿意尽力,那我……”
话刚出口还未吐露完全,鲤便骤然住了口。方才隐在唯人身后阴影中的那人,鲤初始以为是唯人身畔的下女,此刻月光微移,她浓红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露了一截,整个人便像幽灵一般从水一样的夜色中浮凸而出。殷红的深暗瞳眸,朴素的青绿和服,被鲤肆无忌惮提到的那人,正同样直白地注视着他。
鲤多少有些生硬地收住了没说出口的话,但在场三人对他想说的话均心知肚明。
“好久没见,鹿又姑娘。”鹿又跟鲤关系不熟,不过是见过几次,加上经由鹤见提起过几次这样的关系。从那一次鹿又告知了鹤见的秘密之后,区区十日有余,鹿又倒像经了半年,手腕脚腕都能看出消瘦了一圈,连往常扎在脑后的发带,此刻也暗淡松散地垂落着。她像是原不打算吭声,但此刻被鲤看见,才低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既然心里的想法被当场戳破,鲤也不再客气。
“如果对鹿又姑娘来说,把伊织的事情尽力而为实在勉强的话,就由我取而代之如何呢。”
唯人张了张嘴,但没吭声。
鹿又笑了笑,将衣袖整理了一下。她皮肤原本不如鹤见白皙透亮,此刻在月光下,望着倒有几分森然之意,若说鹤见是跨越了人与萤者之间似是而非的界限,眼下的鹿又倒像自此端向彼方行进的幽魂。她手腕上有青紫的瘢印,像是前几日都在被人痛打才会留下如此的伤痕,她自然地将袖子往下放了放,盖住手腕。
“突然冒出这种话,想必有计划了,不妨在这里你知我知的地方,说来听听。”
鲤将手心里那带血的布巾攥紧,慢慢地说道:“那不过是个大名的宅邸,守卫的轮替在早晚交班的时候都有疏漏,府内我也曾托可以进入内宅行医的医者大致形容了内部的构造,不觉得是无法攻破的铁壁,那位大名行事相当自由随性,常有几日不在府中。与其等鹿又姑娘与那边接洽,直接奇袭也许收效更佳。”
“功课做得比我想得要认真,但是一只鲤,你不知道那枚夜明珠是那位大人随身携带之物吧。”
鲤哑然。
他急急地整理起脑中的想法,继续说道:“贴身窃物固然艰难,但是那位大人不久之后不是要来戏台那边观剧么,这算是大事,趁人流杂乱之际下手也不见得做不到。”
“如果你要兴起顶替我的意愿是因为这个,那我承认,做盗窃这种精细的活计,我不如你。”
乍一听颇有辛辣讥讽之意,鹿又却说得严谨认真,像是坦荡认可了对方有一项比自己强。
“只不过——”
鹿又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气势竟逼得鲤不由退了一步。
“我早年也跟过盗匪之辈一道生活,盗窃乃不义之事万恶之源,一只鲤,你应该知道行窃第一要务为何。”
欲行窃者,第一应知如何逃匿。
鹿又左手突然扬起,一道沉沉的物事从她袖口甩出直袭鲤的眉心,他急向后倾下身体躲避,耳边一凉,方才站在他面前的鹿又已经左手持着刀柄,寒刃斜压住他的脖颈。
“一只鲤,我对你的过往并不关心,约略猜到你过去没少过被人追赶的经历。我不至于因此看轻了你。只不过,你是不是把这件事想得太过轻松。”
“那位大名府内擅剑术的守卫武士,在真正交手上比你有经验者何其多也,我尚不敢托大保证自己得以在被列为目标之后全身而退,凭你,又有什么把握带回夜明珠?”
一口气讲完这些话,鹿又像是瞬间丧失了继续说明的任何兴趣,她姿态有些僵硬地将短刀收回袖中,转身想朝门口走去。
“两日后,五月初十,政茂殿下——就是那位大人,邀我一同观剧。”
“一只鲤,你不是想问我这几日拖延到底在做什么么?那我告诉你,我在做你想到的那些事,你做到的那些事,还有你做不到的那些事。我不在乎手段,我在乎的是结果。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一直做到什么都做不了。你以为我没有动过强窃的念头?你以为我做的准备会逊于你?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关心她吗。”
“那么鹿又姑娘,你知道这件事么。”
鲤将手中染血的布巾递到鹿又的面前,他清楚地看到鹿又身体抖了一下。
“我每一次见到伊织,她都要问我一次,鹿又姑娘,你为什么不肯去看她。”
鹿又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请不要……”
“请不要苛求我了。”
如果将这段记忆一直留存在脑海深处,那么他也许在某个同样凉寒的月夜突然回想起鹿又的眼睛,像是一边燃烧一边冻结起来的绮丽火焰,只要一击就会粉碎成一地苍灰。她害怕着面对什么,所以竭尽全力地逃跑了,鲤曾经同样这样的逃跑过,所以他在某一个时刻,不知不觉地与鹿又达成了彼此都不想承认的共振以及和解。
如果一直记住的话。
暗红色的仓皇的眼睛,手腕青紫的瘢痕,在月色下妖鬼一样的长发,彼此都在憎恨着的无能为力,还有他不知道的,那个多病体弱,不知道该被称为伊织还是萤的少女,在无法反抗的命运下与痛苦同眠,直至某个时刻慢慢睁开眼睛。
她对着永远看不到天空和日光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快要下雪了。”
理论上我应该再做一些功课把一些前后文的细节对起来但是我好累啊以后有心情再改文吧野人看了之后一定会说什么?!怎么都到这一章了还没有进到大结局?!我就会说是啊我也很想进入大结局但是我真的很拖延哎呀好麻烦不会写打戏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zzzzzzzzzzzzzzzzzz
今天的作者有话说大概就是这样。
另外我应该会把官方给出的剧情全部差不多都用一遍,吧。
不要问我为什么还没大结局啦,因为我拖延症!以及为什么我写过的别人的角色都关闭了啊!【但我还是会把你加上的你不要抵抗了【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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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又,那是什么。”
鲤坐在鹿又的关东煮摊车前,接过鹿又递给他的酒杯,就只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的功夫,这不知道跟谁交易来的上佳美酒,就让鲤漫不经心的语气都显得酽酽。两人方才还就着江户大街小巷不可传证的流言蜚语热切交谈着,此刻话题却突然转向了鹿又摆在摊车右角的那碟浆果。
一直没有参与二人话题的伊织,也好奇地抬起了眼。她其实留意那个碟子很久了,如果鲤不问,她也会主动问起。她本来专注在品尝雪绪舀给她的白萝卜与蒟蒻,碗底此刻只剩下熬煮多时而略显浑浊的汤头。伊织一本正经地将筷子规规矩矩地摆在碗边上,然后故意咳嗽了一下,简直就是公然暗示雪绪,快点公布那碟浆果的来历。
“咦?你不知道么?”雪绪虽然对着鲤说话,却将一枚果实放在掌心,伸手递到伊织眼前。那枚果实红得鲜艳,看起来丰满得仿佛碰一下就会溢出水。伊织将那枚果实高高举起,在灯光下,情不自禁地将果实送进了嘴巴。
酸甜的复杂滋味让她一瞬间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她记起来了。
这是樱桃。
雪绪从哪里搞到品质这么好的樱桃?这个水果自西方传入以来,虽然丰富的口感为它赢来了不算必要的赞誉,却也从此变成只有富贾之家和武家公家才有办法搞到的稀有水果。伊织为这股记忆中感到熟悉的味道反复赞叹的同时,她也想就这样用愉快的表情对雪绪说——
“真佐人,你带来的这个水果,真好吃呢。”
咦。
她口中发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已经忍受了太久,从而对生活中偶然激发的小小奇迹毫无在意,缺乏更深层的情绪变化的余力,只是公事公办地陈述一件有点不太一样的事情。没有期待也不需要期待。
溶洞中滴水的声音始终未停。
本该是一片漆黑的溶洞,从深处始终辐射出细致的柔和荧光,将她的身影衬得颇为神秘。她等待了一会儿,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依然低着头,只是后背慢慢地颤抖起来,就像是在与内心的某种可悲的痛苦做巨大的抗争。
“这样啊……那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完全是出自好心,她这样提醒一下对方,这可是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见面,她可还能叫出对方的名字呢。既然你特意献上稀有的祭品——即使事实上并不需要——那好歹也把心中的期望表达出来,才方便她做出判断,是否有自己可以插手的余地。
反正,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在对方如她意料中的那样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头时,她反而极为罕见地吃了一惊。太罕见以至于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出现了吃惊的神情。
男人怀里抱着的那个物品,周身笼罩着她无法理解的虚无。她甚至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
就在她要触碰到的同时,她听见了对方的悲鸣。
“萤大人,求你救救她,救救伊织吧。”
指间空无一物,永恒停留在自己身侧的只有黑暗。
果然是梦。
从梦中清醒过来需要时间。在自己最熟悉的房间里,少女的馨香和药物的怪异味道重叠起来,让她皱了一下眉。伊织将右手举到眼前,即使是没有灯火的内室,她依然能清楚地看清自己掌心交错的纹路。听说有人可以从掌纹中看出命运,但是真的如此么?伊织对此始终充满怀疑。
视力似乎变得更强了。
之前同样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是现在,手掌心最细微的杂线在视野中都变得清晰,这样一来,以后可以不点灯地写作兼阅读了,算不算给家里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没想到进入脑中的第一感想还是这种脱线的想法,伊织对有些可笑的自己生起气。而头部时时泛起的痛楚像是激起了她的斗志,一贯身体虚弱的大小姐用力地坐起身,让已经疲惫到全无气力的身体脱离象征“安逸”的床榻。
阿久阿吉她们应该就在外面守着,伊织在黑暗中姿态端正地坐了一会儿,又打消了呼唤下女的主意。
她听到了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连听觉都被加强了,这算怎么回事。特别是入耳的声音恰恰与她方才荒诞的梦境相合,这就让人更加生气,在伊织奇怪的坚持里,即使只是梦中,梦到本应跟自己处于绝交状态的友人,就已经是“输了”的没出息表现。
梦中樱桃的口感让她情不自禁轻触自己的嘴唇。
樱桃是伊织不多的任性里少数只显露给父兄的爱好。名为樱桃的那种自海外传来的名贵浆果,父亲曾经不遗余力地在她感到病痛的时候托人购置,那是在她于深夜醒转之后,可以独自享受的短暂愉悦。
就算是雪绪这样见多识广的家伙,也未必搞的来这种水果。在虚无的梦中见到这样的场景,就好像自己打心眼里想要这一幕变为现实。
虽然不想承认,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伊织而言,“快乐”一词已经与这两个人等同起来了。
她不甚高兴地用力抚平自己衣襟上的褶皱,活动了一下四肢后,努力用不显得狼狈的姿势,缓慢地挪向被稳妥阖上的厢门。
梦里也是现在也是,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所谓的本不该听到的声音,指的正是从门外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絮语。伊织将门向一侧稍微移动了少许,堪堪露出一目之隙。鹤见别邸院落中安置的石灯的光线,便这样安静地泻进屋里。
确确实实有很多天再没有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女人,背对着伊织的视线,低声与对面交谈。她鲜艳的红色长发上,铃铛随着她偶尔的动作发出声音——伊织惊奇地发觉连这点声音她也能听得清楚。而正在与雪绪交谈的那个人,宽大的斗笠下,始终严肃不起来的那张脸少有地维持着安静倾听的状态,偶尔才会开口询问。
在伊织开始苦恼要怎么出现在这两个人面前的时候,鲤抬起了头,隔着一个院落的距离,朝伊织笑了一下。
被看到了。
随后背对着伊织的少女长发自然地抖动起来,就像是同时也知晓了身后正被昔日的挚友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她冲鲤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伊织以为她要转过身朝这边看过来,但是视线只捕捉到了雪绪的侧脸,之前扬言再不登门的少女就在伊织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朝正门地方向走了出去。
连是否转身的犹豫都没有,就像是打定主意不肯见她。
想压抑住胸口沉积起的某种情绪,伊织阖上了眼睛。
梦中的场景过于逼真,以至于她醒来的片刻会以为与雪绪仍然亲密如初。完全不明白的决裂,就跟完全不明白的出现在梦中那些不认为属于自己的碎片一样,被她本能地排除出了记忆。一直有那样的期待吧,自己身体好转,雪绪旧恨终结,一起在江户真正的夜晚与真正的白昼自由并行,就在正该如此,只能如此的岁月间。
但却只出现在梦里。
鼻尖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伊织猛地睁开眼,鲤黑白分明的眼睛近在咫尺。他蹲踞在伊织房门前的走廊里,无声无息地靠近没有防备的少女的面颊,像是想偷偷撷取一枚吻。伊织在他的目光中,慢半拍地将眼神移开。
“身体不好就不要偷偷开门出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鲤将右手搁在膝盖上,左手伸向前,将伊织鬓边的乱发轻轻整理到耳后。
伊织捉住鲤的手腕。
“鲤……”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听到阿乐的声音从长廊左侧响起:“大小姐。”年纪最小却做事最认真的下女阿乐,端着刚刚煮好的药汤快步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鲤,将药汤先放在地板上,随后小心地拉开了门。
“现在风大,大小姐快点躺回去比较好。”阿乐这话说得半点不客气,但她固然深深地看了一眼所谓碍事的不相关的男人,却没有继续说些赶他走的话,这让伊织稍微有些奇怪。阿乐竟然默默容忍了鲤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不过阿乐的话很快解决了她心中的困惑。
“虽然少当家给了你许可,但是也不可以呆太久,毕竟这里还是小姐的闺房。”阿乐脸上写满了“请君自重”,最后却还是同意了鲤同她一起将伊织搀回床榻。
阿乐板着脸看着伊织喝了一盏药之后,留下一句“再过半刻再来”就自行退出了房间。小下女将厢门合上后,饱含着不爽意味的脚步声重重地从走廊渐渐远去。鲤噙着笑意,用一只手支起下巴,他坐在伊织旁边的榻榻米上,另一只手则随心握住伊织的手掌。唯独在这样的境况下,伊织才会通过对方手心传来的温暖中,察觉自己体温多么凉。
“连唯人都同意你留下来……”伊织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只是斜觑了鲤一眼。
鲤笑得看不出苦恼。
“你们鹤见屋少当家脸色可难看,不过还是同意了。毕竟当时把你抱回来是我,同意我一直呆到你醒过来。啊,对了,中间百兽屋的宁宁和雨花红也有来看你。”
像是给周围添了很大麻烦的样子,但是,说到底没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
“鲤,那家伙跟你在说什么。”
不用问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唔哦,听到了么?”
没有问就自然了解到她的意思。
“没有听清,听到一点。”
“这样。除了视力一流,听力也变得不得了了啊,那鹿又说得大概是真的了。”
伊织不做声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不过也许是她自己也早有意识,所以当那个答案到来的时候,并没有很吃惊的感觉,只是逐渐逐渐地,胸口盈满了难以抒发的失望。
“鹿又跟我说,伊织你啊,其实不是人类。”
鹤见屋在江户商界一贯是以了不起的大商家形象出现,这形象扎根得太过牢固,以至于没有人会考虑,鹤见屋起家的源头可以追踪到何处。就像而今江户子固然还津津乐道战国时期各家逐鹿的佚事,对幕府如今的正统地位却绝无质疑的必要。
献残屋是需要与幕府、大名以及上层武士们搞好关系的行当,有些其他藩国转赠的无用的礼物,在大名手头有些艰难的时候就会悄悄转手到献残屋处理,这种默不作声的互惠互利需要一定程度上的信赖,鹤见屋无疑拥有这种程度的价值,但是这份价值是如何积累起来的,就算问当下鹤见屋的大掌柜也未必知情。
这是只有以鹤见一姓做为束缚的人们才可以彼此传承的故事。
最早与幕府搭上了关系,逐步深化到后来这种若有似无的关系网络,只因鹤见屋曾经向将军进呈过一枚珍宝。
“对此事略有耳闻。”
“鹿又姑娘应该明白,像那种接近传说中辉夜姬谜题程度的至宝,寻常人是拿不出的。”唯人抱起双臂,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坦白自己先祖的行径一样,照旧露出坦率男性面对困窘事态时常见的为难表情。
“所以呢?”
“说到底,其实只是用可以在黑暗中发光的矿石开采研磨加工而成的产物。至今仍然十分不好意思提及的事情是,虽然我家从先祖之后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更有效率地开采那种矿石,至今仍然没有太大的进展。我这样说,鹿又姑娘大概就明白了吧。”
也就是说,最早献给将军的那颗珠子,鹤见的先祖是不可能有能力制作出来的。
“先祖在那座矿山里,遇到了一位夜明神大人。”
传闻在江户西边有一座特殊的矿山藏有秘宝,鹤见家的先祖便冒险前去一探。在阴暗无光的封闭溶洞中,被反复回荡的水滴声逼到神经衰弱的边缘之际,他见到了让人无法出声的美丽少女。身着异类巫女一样的灰色袴装和奇特的上衣,还有像天狗一样的单齿木屐,自幽微的紫色荧光中回过身,平静地与入侵者四目相对。
影祸的传说自古有之,但是神秘之所以为神秘恰因为人所不能知。与超越认知的神明大人在幽暗无光的溶洞中相遇,鹤见家的先祖居然有胆量与对方交涉,也许从另一个意义上证明了他确实有跃过龙门的能力。在搞清楚那名姿容端丽的少女是化生于那类暗夜自明的矿石之后,鹤见家的先人,果断地向对方提出了不对等的恳求。
——能否请您做为鹤见家未来的守护者。
几乎无赖地让对人类并不感兴趣的萤者为人类的名利繁华开辟了道路,或许是因为他确实看清了对方固然对此没有兴趣,也不会因此拒绝。
夜明神意兴索然地答应了。
也许一开始真的只是单方面的契约,触动她的原因可能包括黑暗生活的无聊和对人类生活的好奇。她送给鹤见家的先祖那颗宝石,让它做为敲门砖一样的存在,使普通的行脚商人有了向上攀爬的资本。
“传说中是可以在暗处发出绮丽的紫色光辉的宝石,可惜即使是父亲也从未见过。现在大概收藏在将军的宝物库中。”唯人讲述得非常简洁平淡,就像早就听过无数遍。
“确实从来没有用纸笔记录过,但是一旦要成为鹤见家的继承人,就会了解到这段故事。一直到父亲那一代,每任当家还会在固定的日期前往拜祭那位夜明神大人,听父亲说,即使与鹤见家相伴了数百年,仍然是不亲不疏的冷淡态度,配合让人难以相信的少女模样,是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绝非人类的存在。”
鹤见家的先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隐匿了这名萤者,他们做为受其恩惠所提供的代价,便是为这位对人世全无热情的夜明神提供她偶尔兴之所至想要了解的新奇东西,有时在事业和生活中受到困扰也会大着胆子前来打扰,对方虽然不谙人事,却时常能提出一针见血的有效解法。
“如果不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意外,今天我应该也要遵循祖宗的教诲前往那座矿山,与那位夜明神大人交换关于现世与非现世的知识。”唯人注视着鹤见伊织的墓碑,继续讲了下去,“我的母亲非常喜欢她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姐姐。母亲用全部的心血竭力照料她,但是,母亲自己的身体就很弱,姐姐还是早产出生,可以说姐姐从出生起就让母亲操劳万分。”
“伊织是母亲给姐姐的名字,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时常见到母亲会呼唤着这个名字在角落里默默哭泣。我一直不太明白原因,直到我和结衣结婚半年后,父亲认为我有能力继承鹤见屋之后,他才告诉我这件事。”
“我的姐姐,鹤见伊织,在二十年前,因为母亲的疏忽,发烧死掉了。”
可能是长久的劳累让人失去了敏感和警惕,也可能是早产的婴儿本来就容易让生命从自身流逝而去,等到不满一岁的女婴被下女发现的时候,她身体已经是冰凉的了。
这是让人伤感难过的事情,只是惊悚的是,夫人依然在当作那孩子还活着一样精心地照料,甚至不许别人动她的孩子,她似乎比别人都更清楚这孩子的异样,但是又断然拒绝面对事实,她用自我构筑的幻觉世界来逃避死亡。一旦有人跟她提及小小姐已经不在了,她就会痛苦地撕扯头发大喊大叫,直到突然听到根本不存在的婴儿的啼哭声,才又匆忙赶到那具小小的尸体旁边抱起襁褓轻轻摇晃。
“父亲用药物让母亲睡着之后,从她出奇牢固的怀抱里抢出了姐姐的尸体。”
那时才刚刚学习成为合格商人的鹤见屋老当家,带着那个小小的襁褓,连夜赶往那座矿山。
神秘之所以为神秘,是因为人类总是一无所知。他理所当然地抱着虚幻的希望想要向几百年来都能为鹤见家伸出援手的神明大人求告,有没有办法,有没有任何办法,让这个孩子从死亡中回归。
“我想父亲大人并不是为了姐姐才提出这种胆大包天的请求,他更多是为了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母亲。”唯人叙述这件事的时候表情非常温柔,就像是全然理解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那位夜明神大人说,死者不可复生,这是此世永恒的法则。”
但是,她似乎最后退让了,她提出一个比父亲原本的料想更加匪夷所思的提议。
“那位夜明神大人自称,她可以化为人类婴儿的样子,比拟人类的生长而生长,如果父亲愿意的话,她愿意这样来欺骗他的妻子。她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在另一颗萤石里,交给了父亲,她说,如果让她靠近这颗珠子,她就会回归为原来的样子。”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根本无法理解不是么。她在想什么。”一直皱着眉倾听的雪绪终于还是问了。
“很难揣测这种事情啊,鹿又姑娘不要为难我。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从父亲那里听到的‘真相’而已。不过,如果鹿又姑娘不觉得我冒昧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我自己猜测的答案。那位大人可能想要的,只是死亡而已吧。
“就算是活了几百年的夜明神也不可能永恒地以人类的身态活下去,那位大人的极限是二十年。也就是说,如果在二十年之后,没有办法回归回夜明神的样子,她就会死亡。她心知肚明这一点,也心知肚明父亲不会希望她回归原样,即使目的只是瞒过我脆弱的母亲。她和父亲共同完成了这个旁人看来有些莫名的交易,换到她自己想要的迟早到来的终结。”
鹤见家的上一任当家在完成这个骗局后就将那颗萤石再一次进献给了将军,他可能认为即使二十年后自己的“女儿”再一次去世,对自己妻子的打击也不会更大了。
“我对早逝的那个姐姐充满同情,但是在我心里,拥有至高地位的是如今的那位姐姐,我不管她是什么存在,也不在乎她以前存有什么感想,我只知道,我不希望我姐姐死掉。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在百夜结束之前,我希望鹿又姑娘拿回那颗萤石,让姐姐她活下来。”
唯人将手中的信封郑重地递到雪绪的面前,在对方接住的同时却没有松手。
“原本我想自己来做这件事,但是结衣觉得,既然有鹿又姑娘,那么鹿又姑娘来做也许更合适,即使失败,对鹤见家的牵连也不会太大。”
他有些抱歉地低下了眼帘。
“请鹿又姑娘用这些资料再一次告发浜本大人,向鹿又姑娘最怨恨的那个人,尾张藩藩主的弟弟,而今闲居在江户的那位大名。因为——”
“那颗萤石,正在那位大人身上。”
Tbc
………………我已经不会写文了!请用力辱骂我!
看不懂的话可以稍微回顾一下前三章,或者再下一章再努力一下【【【
真佐人是鹤见唯人和鹤见伊织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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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空整天都呈现出灰铁色的春日起风时,雪绪吃过一只鹿。
那是妙鉴夫人带回来的。小鹿被夫人砍伤了一条腿,迫于无奈下跟随着夫人回到了枭的林间驻地。她湿润的眼睛和修长的睫毛,初生的并不美丽的绒毛,被夫人粗暴驱赶时发出的低声的哀鸣,以及一旦有任何异常,就会迅速立起的颤抖的耳朵,这种种都在雪绪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痕迹。
最终那只鹿作为晚餐的时候,雪绪吃了很多。幼鹿被杀死后,即使只是随意地用水和盐烹调,味道仍然鲜美得让人停不下口。
“鹿又姑娘竟然会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走神?”
也许是逐渐触及到了核心,结衣夫人冷淡高傲的外壳愈发无法维持,先前被她按捺下的讽刺意味不再加以掩饰。与之前结衣冷如冰霜的淡然相反,这种公然的敌意在雪绪可以处理的范围,快要撑不下去的红发少女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露出有那么一点真诚意味的微笑,对结衣点头。
“因为少夫人突然提到复仇,不由想起一些事情。”
结衣的表情极为不悦,她用含着谴责和些许愤怒的目光无言地注视着雪绪。但对雪绪来说,这种表情她并不陌生,如果不是彼此眼下相当微妙的关系,她能更认同鹤见屋少当家唯人对结衣那句同时引发了两方不满的评价,这位少夫人与鹤见屋还未出嫁的长女在某些地方确有共通之处。
老是被对方带着跑的感觉可不好。这个恍神为雪绪重新争取了和对方平等对谈的空隙。起因在于,否决了雪绪提出的可能性之后,少夫人说了一句有些脱节的话。
“幕府是允许复仇的,鹿又姑娘应该知道这点。”
确实如此,为亲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你明确地知晓杀害至亲之人的名姓因由,那么即使用极为残忍的手法将对方解决,上报官府时,御白洲也会严肃慎重地考察是否该为此事给以复仇名义行凶者处罚,甚至复仇本身就是制度,只不过若严格按照条规行事,申请许可的过程复杂到让人头晕目眩,所以戏文中传唱的那些大快人心的复仇剧,没有一个是老老实实先去上报了官府才下手的。
雪绪不奇怪结衣使用这个字眼,尽管她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称呼自己的行动,甚至潜意识在不断否认这件事,但在旁人眼中这行为便是名正言顺的复仇。
或许结衣还试图指责她没有老实地走普通人的复仇之路,而是尝试借助更高一层的借力,“正是你的自不量力指向了使他人丧命的结果”,如果将自己代入到结衣夫人的立场,会更不客气地将这句话直说出口。
复仇这个词对于雪绪而言,触发的是另一个记忆碎片。
她突然想分享这个故事,于是主动讲给了结衣。雪绪讲得很简单,而结衣的脸色则在这三言两语间变得更加难看,她像是不慎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地瞥了一眼雪绪,然后才开口。
“鹿又姑娘,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扭曲了。”
是这样么?雪绪讶异地自我审视了一下,不过结衣迅速换回意性索然的表情,像是干脆放弃之前准备好的台词。
“也罢,本来还以为这样你能更快理解我想做的事情……你以为原本这场天降祸端罪在党争,所以你要复仇的对象指向很鲜明。我也希望这事可以简单利索地解决,结果翻到了大吃一惊的东西。”
“如果只是因为党争引发的权力交替,然后清理对手的党羽,就很难解释虽然家老大人被软禁后,尾张藩国的权力版图完全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动,家老本身就已经到了权力基本架空的暮年,这样的冒进毫无意义。鹿又姑娘,你知道如果你再胆大一点,或许可以看到家老背后的意图。”
结衣看不起雪绪出身,无非是因为她过于市井。但正因如此,雪绪对妄猜高层这件事没有恐惧,不如说正因为查了太久都举步艰难,在心里或许早就隐隐察觉到那个方向。
大胆一点的话,所争夺的就比家臣的地位还要高级的东西。
那不就只有——
“雷畿大火次年,是尾张藩藩主进江户参勤交代的年份,与藩主同行的除了必要的武士和家臣外,有一个特殊的人与之同行,并且留在了江户,这个人在尾张毫无存在感,是一个提到他与此事有关都会让人困惑一会儿的人。”
今代藩主的弟弟。
雷畿大火那年,他才二十五岁,他的哥哥才刚继承藩主之位不满四年,确实有可以撼动哥哥权柄的机会和空间。如果反过来推测,是因为他失败了,而不想因此事败露被追究责任,才用这种手段遮盖证据的话,不得不说他真是非常成功。这位留在江户的大名亲眷甚至有自己的封地,在江户过着不错的生活。
“触及到了这种层面的话,可以迫使浜本大人切腹也不是难以想象的情况。”
结衣初始抽出的那一沓信笺已经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手中最后六封信件,这想必就是结衣夫人提到的,浜本大人死后两年内,断断续续寄给结衣的信,也是最终浜本大人得到的确凿的证据。
结衣将那六封信捏在手里,做出要递给雪绪的姿势。她扬起头,用下巴略微抬起的傲慢的样子看着雪绪。眼睛里突然流露出笑意。
“诚一希望我交代给你的话已经讲完了。”
接下来,是私人恩怨。
结衣的姿态完完整整地表现出这一点。
“我不是那种有正义心到哪怕被卷入也誓要追究的人,诚一或许是,但我不是。我憎恨的对象从来只有两个,一个是那引发了这一系列事端,却依然安然无恙的人,一个,是你。”
惊觉到结衣语气里微妙的恨,雪绪警惕地抬起头。
太迟了。
结衣毫不怜惜地将信封直接塞进炭火中。她为了防止雪绪冲上来将没来得及燃烧的信件抢走,冒着被火烧伤的危险也强硬地用双手挡住唯一有空隙取出的铁架。微微发黄的信封似乎在表面浸过油,在已经旺盛燃烧的火盆里迅速地化作扭曲的灰烬,雪绪将结衣一把推开之后将滚烫的火盆推倒,拼命地踩灭已经没有意义的火焰,徒劳地伏在地面上努力将什么也看不出的灰与木炭分离开。
“结衣!”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摇晃着结衣的肩膀,“如果恨的话,就让我来啊!夺去浜本大人生命的,我来面对!只要交给我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结衣心满意足地看着雪绪的脸,但也只有一瞬间。
她的情绪从脸上褪去,胸臆间剩下的转为沉淀的哀伤,好像完成这件事就是她使命的结束,而看到雪绪的表情她就可以放下。她的肩膀从雪绪的手中摔下来,而眼睛注视着屋顶。
“这是,我对你牵连到诚一的复仇。”
——向他乞求原谅吧。
死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那么冰冷,那么空虚,就像做梦一样,可是又比什么都真实。起码,比此刻存在于这里的自己真实的多。
她颤栗起来,平日几乎没有表情的她瞳孔不自觉地扩散了,但沉浸在痛苦中的人类无法察觉,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站了起来,单齿木屐在溶洞中发出空空的回响。人类抬起了头,只看到她表情肃穆地环视着自己存在了百年之久的洞穴,陷入了思虑。
但不是这样。她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喜悦。风熄灭了人类的灯笼,而她仍然能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是与她的欢喜同调,溶洞深处的光辉亦膨胀起来,变幻闪烁。她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我来帮你欺骗她。”
人类说了什么她没有在意,她也不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发出幽暗光辉的夜明珠,灰紫色的衣袖,被沉痛击垮的人类,天狗一样的单齿木屐,这段经历将不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但是,既然不再存在,为什么会看到。
伊织抱着头发出压抑的惨叫,藤原家的茶杯被她从桌面撞落下来。
好痛,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那到底是什么,是谁,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会看到,怎么会这样。
好痛啊!
“伊织……伊织!”
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无数个问题闪过,还没有余力去进一步思考就换做更新的问题,一片混沌中,身体被人果断地抱起,她感觉自己踢翻了藤原家的椅子,好像还被不少人惊愕地注视着。这样不行,鲤,太显眼了。她脑中残存的理性还在试图把握住现状,重叠的虚影又尖叫着覆盖掉张嘴说话的欲望。
雨似乎停了,身上感到凉凉的潮湿气息,鲤的脚步声中偶尔混合了踩中水洼的声音。
让人感到安心的轻微颠簸使得少女缓慢睁开眼睛,平常颇不正经的鲤专注地朝前方疾走,看起来很不可靠的双臂正可靠地抱住伊织的身体。身体的不适在渐渐消失,只要再清醒一点,刚才瞬息抓住的幻影就将逝去到未知的地方。
“安心。你家就快到了。”第一时间察觉到怀里少女的变化,鲤低下头,稍微放缓了步速。伊织沉默着,缓慢地伸手抓住鲤的衣襟,像是想尝试从他怀里下来。
“别勉强自己。”语气似乎比刚才要严厉一些,伊织扬起头,正好看进鲤关心的眼。
对方清澈的瞳孔中,映出少女发髻散乱的影子。
意想不到的惊愕感让她瞬间停止了呼吸。
她牢牢地盯着对方眼中的长发少女,就像从未在镜中审视过一般认真端详。但是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像指间碎沙,散去后只留下用力握攥的痛苦。
“那是,谁?”
雪绪和夫人从林区归来的时候,被鹿袭击了。
在山中生活,与意料之外的凶兽擦身而过是难免的事情,雪绪也曾在清晨沐浴的时候,用强迫性的自我坚定与不远处潜藏在草丛中的生物分享同一个湖泊。善意未必能有效传达,恶意也未必一触即发,无论与什么动物相遇,在互相都存在伤害对方的可能下,双方都会更慎重地思考行动。
那只完全不顾忌彼此实力差距,以超越了动物本应存在的畏惧之心向雪绪和夫人发起攻击的生物,是一只体型较大的雄鹿。
以町人浅薄的想象,鹿应该是更温和柔顺的生物,但是习惯于在山中生活的雪绪很早就知道不可以这样轻视野兽,结实的角配合矫健的蹄可以拼接出的强大破坏力,修行多年的武者也未必能胜,正如赤羽很早对她的训练一样,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她会选择避让,以自保为优先。
她完整地看到了让她感到吃惊的一幕。
患有表象为杀戮的病症的夫人,和雄鹿展开了搏斗。妙鉴夫人的杀戮从不因对象而改变立场,她对任何战斗都拼尽全力,但奇异的是那只鹿同样倾尽全力。
在绝不会有第二结局的前提下,鹿依赖的是另一种雪绪不甚明白的蛮横,在颈血如喷泉一样喷出之后,依然不懈地在夫人侧腹留下了撕裂的伤口。
“就算是这样也赢不了,蠢物就是蠢物。”夫人对此很不屑,但雪绪在事后帮夫人清理缝合伤口的时候,依然感到惊讶。
这便是复仇。就算明知道赢不了,依然不惜一切地要搏一把,自身已经不重要了,不以自己全部为赌注而做出的复仇,就不应叫复仇。
“所以才说你早就扭曲了。”
分歧只在这里。
“我眼中的复仇,若不能让对方体会到痛苦,就只是一厢情愿。鹿又姑娘,以为可以得到的东西一夕被毁的感受如何呢?”
从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声,声嘶力竭地朝结衣发泄过无用的怒火后,雪绪面无表情地看着结衣。
雪绪没觉得自己无辜,但愤怒的情绪还是在脑中上行。
她固然知道对方恨她,却也无法接受结衣这般决绝地销毁浜本大人的一切,只为了当着自己的面把希望踩碎。
左手传来被人抓住手腕的触感,雪绪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地抽出了短刀。
有趣的是,她知道这次是谁,所以没有扭头去看来人。
“好了,结衣,接下来我来处理。”
对方的话语虽然语气温和,现在在雪绪耳中听来就跟结衣一样目中无人。他扶起结衣,拂掉自己妻子身上因为刚才的争执而沾染的灰烬。他腰间的铃铛和结衣悬挂的一模一样。想来也跟花店的小森店主所说的一样,两人身上有一样的香气。
“唯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因为跟伊织交好之后,在伊织面前就不再拗口地称呼唯人叫鹤见屋少主,只是这次雪绪是故意的,她在结衣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粗鲁地叫住唯人,不难想象少夫人脸上会浮现的表情。
鹤见屋少当家自然地点头回应了,然后才呆了一呆,像是才意识到这人并没有资格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他有些为难地歪头笑了一下,仿佛刚才没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几日前与姐姐绝交的昔友拔刀相向的场景,在两个气氛难受的女人中间,显得格外开朗。
这种表情比起结衣的敌意,不知为何让雪绪更为厌恶。
“鹿又姑娘有何指教?”
“这么说来,少当家是早就知道结衣夫人和浜本大人的事情了么。”
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这一点于是就问了。
——才怪。
唯人似乎并不能理解这种恶意,他拉住身体微微一抖的结衣,笑着低头对妻子说了两句话,然后拍拍她的后背,为她提起灯笼递到手中。
“嗯,我很早就知道了呀。”
在结衣的身影还没有离开雪绪视线的同时,少当家响亮地承认了。
毫无疑问毫无余地的惨败。
甚至这句颇为恶意的提问本身也没有价值,只不过越发显得自己恼羞成怒。结衣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在她眼前销毁了浜本大人留下的佐证,雪绪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处,她几乎要发出笑声。
唯人大概是苦恼于这被弄得狼藉的小屋,自己思考了一会儿,取了竹帚把洒落一地的炭灰木块收起来,重新安置好。之后他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站着太不合适,就盘腿坐了下来。
“我说,鹿又姑娘。”
鹤见屋的生意在逐渐转交给唯人负责,老当家虽然还在壮年,就已经有了退休的念头,也可能因为儿子表现得很能干,加上儿媳的辅助,出色表现让老当家很放心吧。跟伊织迥然不同,唯人开朗爽快的性格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些微的莽撞和少年心性导致他相处起来,也比那批泡在商场里油滑一身的老油条让人舒服。
但这招今天是不可能有用的。
“可能我这么讲太不知道轻重,还是想说,不要怪她。”
雪绪脑中有一万句话可以甩到唯人的脸上。
“因为结衣她必须要这样做,不然她过不去这个坎。我无论如何不希望她禁锢在这个执念里,她需要这样干脆利落的报复。就算她很清楚鹿又姑娘没有错。”
必予对方以痛楚,不然就只是一厢情愿。
雪绪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也说过她,痛苦从根本上是不可能理解的,结衣她就是……放不下。说一句很不知好歹的话,我很庆幸鹿又姑娘此刻真的还在江户。”
“就为了让她彻底对浜本大人的事情死心,好以后跟你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唯人的表情严肃起来,但是过了片刻还是露出笑容。
“她必然会过得幸福快乐。这些说到底都没什么意思啦,鹿又姑娘请跟我来,结衣烧掉的那些是她手抄的复本,浜本大人的正本在另一个地方。”
唯人自己先站起身朝门外走了两步,又很尴尬地停下来回过头看留在原地不动的雪绪,像是在疑惑对方为什么不跟上来。
雪绪突然没脾气了。
“你们……”她摇着头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不以为然地合上眼睛。
先是告诉她手中的证据,然后当着她的面销毁掉,再让本以为一无所知的少当家来告诉她证据的真本还保存着。好,好得很,倒要看看今晚还有什么好让她更吃惊的。
大不了就是到了地方再告诉她不好意思又把正本搞丢了吧。
雪绪跟在唯人的身后,慢慢地到达他所说的角落,并且理所当然地,她留意到了唯人希望她留意到的东西。
她再一次沉默了。
红发的少女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她忍无可忍地抓起唯人的衣襟。
“你们耍人耍够了没有!伊织可是你的亲姐姐!”
鹤见唯人唯有此刻的目光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像是在迫于承认一件早就应该承认的事实。
“就如你所说的这样。鹿又姑娘。”
他从眼前的墓碑旁边抽出一块青砖,在空心的砖块里取出六封书信。
“结衣也认为只有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了。鹿又姑娘,我将浜本大人的信件给你,作为交换,请你救救我姐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着雪绪的脸,而是默默地盯着墓碑。
这块墓碑特意安置在陵园里相对偏僻的角落,没有送进鹤见家自己的墓园,但是显然一年四季有人来打扫,暴雨过后也没有显得过于狼狈,那是一块有些年头的墓碑,上面写着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鹤见伊织。
因骤雨而突然多起来的客人就会像骤雨一样突然离去。藤原荞麦店的荷兰少女忙过了一阵之后,现在已经只剩下擦擦桌子这样的小活。她多少有些担忧方才的事情,丹吹小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不由让她想到百夜狂化之类的传说。希望没事啊……
话说回来那个鲤好像叫她,伊织?
这么看,丹吹小姐居然对自己用化名。这个想法让十五夜有点受挫。
“小姑娘,没想到你家的荞麦面味道还不错。”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她有些拘谨,特别是注意到开口的是之前骤雨时分进到店里的武士。十五夜并不像鹿又雪绪那样见多识广,但是武士因为长期佩刀而形成的大开大合的步态,她还是认得出的,何况对方的衣物也显出其身份高贵。
所以虽然她心里想着觉得味道不错不过是因为你们平时吃的都太好,嘴上还是要露出笑容表达感谢:“多谢您夸奖。”
“到戏台要开始表演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来吃到,可不要退步啊。”
对方语气里的高高在上让十五夜轻笑了一下,随后是他身旁的另一位武士掏出了钱币。他一口气付了大约是三倍的价钱,十五夜连忙想把多出来的部分推回去。
“不用找了。我也很中意这里。”
付钱的那位武士的声音让十五夜轻轻皱了皱眉,入耳听来声音尖利,却带有厚重的鼻音。
十五夜想了想,似乎从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什么,又多问了一句。
“那个戏台,跟二位大人有关么?”
前一位武士什么也没说,笑了笑就挑开暖帘出了门,后一位武士也笑了一下。
“稍微有那么点关系,我家大人对此很期待呢。”
-tbc-
这一章写的我累死,也是来回改了好几次。
怎么样是不是又吓了一跳呢,自然开始收线以来剧情好像在云霄飞车上拼命地跑。
嗯,这次没什么特别的废话想说,大家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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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织扬起头认真地看着挂在藤原荞麦店梁上的菜牌,她两只手支着下巴,以深思熟虑的架势思考起要点的食物。几日不见,她头发长得更长了,如果说短发的时候伊织看起来尖锐阴郁,头发长长之后反而变得优雅端庄起来。坐在她旁边的鲤则大咧咧地一只手揽住伊织的椅背,整个人松懈地向后靠着。
藤原十五夜的嘴巴快弯成了“八”字。
“丹吹小姐!”她将茶杯不客气地放在两人的桌子上,引得旁边正在上菜的老板娘瞪了她一眼。“你这,已经是第四次来吃荞麦面了!还,还照例是跟这个家伙!”
鲤无辜地扬了扬眉毛。
“如果是不想吃家里的饮食,去百兽屋看看也好啊,还有,都好久没有见你和鹿又小姐在一起了,你们真的吵架了吗?吵架了的话好好说说……应该就可以解决吧。”
“啊,请给我甜醋小章鱼、茄汁脆皮豆腐和天妇罗荞麦面不要面。”猛然出声打断了小姑娘的唠叨,伊织一副终于决定好了的表情,将视线从菜牌上收回来,满意地喝了一口热茶。
十五夜不得已地停止了刚才还想说下去的话,不情愿地转向一只鲤:“那你呢?”
“请把大小姐不要的荞麦面和沾酱给我。”鲤看也不看菜牌,对金发碧眼的荷兰少女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围着围裙的荷兰少女朗声向里间报了这边点的菜单,然后欲言又止地瞅了瞅伊织。伊织也正好抬起头,与她目光相交。与前几日听到鹿又的名字就明显沉下脸的态度不同,伊织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依然平静,留意到金发少女无比纠结的样子,才慢慢开口:“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嘛,我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那就去百兽屋……”
“不要。”
“为什么啊!”
伊织不满地垂下眼帘。
“显然是那家伙做错了事,既然是她错了,应该是她哭着回来找我,跪下跟我认错,然后求我见她。这样才对。”
藤原十五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目测能直接丢进一个橘子。鲤则突然向后靠得更厉害,头仰得更高,专心致志地回避着这边的对话。
等十五夜小姑娘开始在店里跑来跑去地上菜时,鲤才带着全新认知的揶揄目光凑近伊织,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想不到大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
伊织用手指将茶杯推开一截,同样小小声地回答:“是这样的人真是不好意思呢。”
“这真让人怀念那个在我怀里哭哭啼啼的……”说到一半,注意到大小姐投来目光的鲤安分地闭上了嘴巴。
等来了身边人的安静,大小姐大概是回想到那个可憎家伙的样子,恨恨地握紧了手中茶杯。
“鹿又那个混蛋……”
“既然还是觉得不爽干嘛要在人前装洒脱。直接去见她啊。”
鲤感到好笑地注视着伊织的后颈,少女明显长长的紫色头发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不断地顺着她的肩膀滑动,这一幕看在鲤眼中,突然让他产生奇妙的干渴感。他从怀中取了一柄梳子,伸手将伊织肩膀摆到另一个方向。
并不知晓他要做什么的大小姐乖乖地转过身背向了他,任由他简单地梳理起长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她要这么做的话,一定有她的理由。她如果觉得这样比较好,或许相信她才是对的。”
什么啊,原来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才那么听话。鲤不以为然地随便用发簪把伊织的长发固定了一下,而浑然不觉的少女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一方面觉得,如果相信她那么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但是另一方面又真的很生气,她就不肯好好跟我说么?”
店外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后就能听到施工队不爽的嘈杂声。
伊织皱了皱眉,像是很不高兴好不容易提起的这个话题被打断。十五夜在帮隔壁桌子送完荞麦面之后,径直走到门口掀开暖帘确认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大概是几天前,藤原荞麦面店对面的旧戏场被雇了一批工人重新装修,似乎在为半个月后的什么表演做准备,雇主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施工队几乎是日夜不息地在工作。这才几天就逐渐有了规模。类似刚才那种大型工程必然伴有的嘈杂,这段时间里荞麦店的客人已经对此相当熟悉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搭台准备表演啊……不可思议。然而鲤从大姐头那里似乎也听闻了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有人在雇用熟手艺人紧急排练剧目。有钱人总是让人无法理解。鲤支起下巴想要跟伊织说些什么,余光却瞥到十五夜端着托盘朝这边看过来,小姑娘的嘴巴又扁成了八字。
“刚才,刚才看到,鹿又姑娘提着一桶白花走过去了。”
这下糟糕了。
这固然不是陷阱,但与公开处刑又有什么区别。结衣手中的灯笼如同鬼火一样指引着路途,那青黄的火焰透过了和纸该是什么颜色,在雪绪眼中全然辨认不清。她不发一言地跟随着结衣,还有些微凉的夜风擦过她的脸颊,但她只觉得身体越发火热。
就像要从内到外都烧起来。
“进来吧。”结衣熟练地将掩在陵园丛林中的木屋的门锁打开,自顾自走了进去。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在屋子里讲话,在屋子里就会更有安全感么。雪绪疲倦地正坐在结衣对面,随后目光停留在结衣从柜子里抽出的一沓写满了字的信笺上。
像是被催眠了的信者,雪绪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那沓信笺上移开,而结衣明知道她在看,却像炫耀展示一样缓慢地将信件取出,在雪绪面前浏览起来。
“鹿又姑娘不用坐得再近一些?”结衣读完一封,就将一封丢进火盆中,雪绪看着浅草纸被火苗瞬间吞噬,烧成灰烬,就觉得胸口更加滚烫。
“现在已经是晚春时节,这房间,对我来说太热了。”
“我疏忽了,鹿又姑娘毕竟是经历过雷畿大火的人,与我这种对此无感的人不一样。”
现在连呼吸都开始感觉到灼热。
“听别邸的仆从说,鹿又姑娘与夫君的姐姐几日前不欢而散。”结衣还在看着手中的信件,她手里那沓信笺,纸张墨色新旧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字迹皆为一人。
“她太麻烦了。”一开口就知道落了下风,雪绪有点后悔。
“遗憾,要是鹿又姑娘两年前就有这种,自己的事情绝不拖累他人的温柔,何至于需要与我在诚一墓前相遇。”
自己现在是不是面无血色呢?雪绪甚至无法抬起头看结衣的脸。
“结衣夫人大费周章地托化野传信,如果只是想在浜本大人墓前羞辱我——”
“如果我说是,你难道就转身走出去么。”结衣依然语气平静地打断了雪绪。被堵住了话语的雪绪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忍耐住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于是木屋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火苗发出舔舐木炭与信纸的剥裂般的暗响。
她没有选择。
“对了,我不擅长像诚一那样有条理地把情况一一列出告诉别人,关于我信上提过的事情,鹿又姑娘有什么想问的话,请直接问吧。”
雪绪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么我失礼了。”
她微微颔首。
“结衣夫人在信中提到的,浜本大人生前搜罗到的关于大火一事的证据,就在那沓信纸中么。”
“你不用担心。”结衣将手中的信封在胸前举起来,展示给雪绪。信封上明确书写着给结衣的字样,随后这信封也照样投入火中。
“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个房间里,但这些是我自己的信。所以鹿又姑娘不要用那种可怕的目光盯过来。”
原来不仅面无血色,还有可怕的目光。雪绪扬起嘴角,为自己多少显得难看的行状感到滑稽。
“就像你在江户查你要查的东西一样,我也调查了你很长时间。就像你会担心夫君的姐姐而与她断绝往来一样,诚一担心我过早卷入其中,所以他最后的信,分了整整两年寄给我。我不知道他死前托付给了谁,但是每过四个月,就会收到与此相关的密信,直到上个月,我才终于将诚一最后挂念的事情整理完毕。我没有那种气量知晓一切还能忍耐两年才找你对话,诚一了解我的性格,所以故意这样布置。他最后一封信中说,如果鹿又姑娘打消了继续追查的念头,或者就此回到尾张,那么这份东西就销毁吧。”
质性高洁,德才兼备,这是浜本大人昔日在江户的风评。
“在接到他死后的信件之前,我只知道诚一他与尾张的一名名唤鹿又雪绪的女子有书信来往。当初刚刚发现这点的时候,我还以为诚一后悔了与我的约定,曾经为此暗自伤心,回想起来,真是天真愚蠢的烦恼。”
“我既不是武家之女,也不是富商的女儿,结衣夫人当年多虑了。”
“谁说不是呢。”
结衣冷淡地回应,因为太冷淡了,连嘲讽的意味都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诚一那种身份的上士,以我的出身,是不能与他共结连理的。但诚一与我父亲商议,想让与他交好的中士认我为养女,这样勉强有了武家的身份,或可以侍妾的资格嫁入浜本家。诚一还很认真地向我告罪,认为如此安排是我受了委屈。真是,我哪有心气这么高,就算目空一切也该有个度,即使不论与诚一的感情,町人女子可以嫁进上级武士的家门,对我娘家也是不得了的人脉。”
“说起来也是老套,我与诚一的结识,起源于我十四岁的时候被选中前往武家奉公,初始我还颇看不起口口声声心心念念想着通过武家奉公鱼跃龙门的其他人,但与诚一相处过后,自己也情不自禁冒出或许可以这样的想法。他真的,几乎全无瑕疵。也许让身为往昔爱人的我讲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但是鹿又姑娘,你也是见过诚一的人,多多少少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武家奉公,恍如隔世的名词。结衣也确实是同辈中极为出色的人,可以被选进武家奉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直絮叨自己的事情,鹿又姑娘会感到不耐烦么?”照例完全没有等待雪绪回答的意思,结衣就继续说了下去,“来谈正事好了。鹿又姑娘当初对雷畿大火的臆测是怎样的呢。”
雪绪依然在盯着结衣不断往火盆里丢的那沓信笺,她能看到,有六封信被用丝带绑成一束,稳稳地安放在那沓信笺的最下方,此刻露出了半截。
“既然结衣夫人已经都知道了,我就直说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结衣必然看过全部的信件,浜本大人所触及的真相,她也不会一无所知。她只是想再一次用这种强迫雪绪自审的方式,重新看待她的无能为力。完全是报复嘛,但是,是很合理,而且在预料之中的报复。
“那有高度可能是被灭口的两户商家,与尾张藩当年的笔头家老有密切往来,一家曾与家老进行过大宗的金钱借贷,一家则疑似为不明渠道的钱财做过清洗工作,家老在雷畿大火之后不久就告老退休,说是告老退休,其实是软禁状态的闭门思过,雷畿大火次年,是尾张藩参勤交代的一年,浜本大人提到过,此事与幕府派出的御庭番或有关联,那么,模糊的指向只能想到,那一年,高级藩士间有过权力过替的纠纷,恐怕牵涉过于广博,甚至有惊动藩主的可能,为了避免败露,在参勤交代之前要将相关证据销毁,以免幕府涉足,才命人放火灭口。但我想不通那名御庭番的位置,他本身前往尾张的意图就很奇特。我觉得我漏掉了一些东西,只是我查不到了。”
已经是死路了。
“辛苦你了,鹿又姑娘。我想诚一当初也是以这个思路在进行调查的吧。”
结衣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起伏,她像宝石一样锋利的目光牢牢注视着雪绪。
“可惜你和诚一都错了。”
藤原荞麦店不是以其他食物著名的店铺,不过送上来的甜醋小章鱼、茄汁脆皮豆腐和天妇罗依然色泽鲜美,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鹤见大小姐吃起来的样子过于文雅,稍微有点打击到藤原老板与老板娘的积极性。
伊织用筷子慢条斯理地将小章鱼夹起来,正要往嘴里送,筷子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提着白花,只能是去祭扫。这个时候,在江户,她有什么可以祭扫的……”
冷不防,嘴角被鲤用手指轻轻擦掉了她没察觉到的醋渍,伊织因从未见过阳光而格外白皙的脸上,蓦地浮现出绯红的色泽,但她自己毫无察觉,只是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鲤,嘴巴不客气地抿了起来。感觉仿佛要发怒,但是落在鲤眼中就化为了格外不同的意味。
鲤原本坐在离她一个身位远的旁边位置,此刻突然整个人靠了过来,在伊织因骤然距离改变而愣住的瞬间,顺势吃掉了差点要从伊织筷子上掉下来的小章鱼。
“吃饭的时候还想东想西就会吃不进去,这个道理没人教过你么?”鲤伸手戳了戳伊织的额头,“鹿又小姐想要去上坟的话,什么时间都好吧,就算是朋友,也不一定知道她所有事情,用不着为这种事情自寻烦恼。”
“不是,她重要的关系大多在尾张,她在江户哪有需要去祭扫的对象?而且这个时间,怎么想都很不对劲吧。……另外,我才不是她朋友。”明显不快的伊织虽然没有提高音量,音调却扬了起来,仿佛在对鲤宣布不要随便下结论。鲤则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口是心非有什么好处?要我给你算一下这段时间你提过多少次鹿又?”
伊织深深地注视着鲤,仿佛能仅用目光就把对方英俊的脸烧个洞出来,最后却还是自己把脸转到旁边,慢慢将剩下的食物吃光。她捏着筷子忍耐了一会儿,又主动转过了头。
“关于祭扫什么的,我一次也没去过鹤见家的陵园。要不要趁这个机会……”
“你想跟踪鹿又。”
“不是!就是,我真的一次也没去过……”
“你想跟踪鹿又。”
“……我要生气了。”
“哎呀?那么,你一次也没去过陵园,想要去么?大小姐对陵园那种阴森森的地方真的有兴趣?”
鲤虽然喜欢以调戏的态度对待伊织,但一旦大小姐稍微强硬一点表现出反对的意见,他就会出人意料的顺从她。伊织因此从来也没有适应过这家伙的节奏。那一瞬间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情绪的滋味,大概是三分之一的不愉快与三分之一的“有点开心”,另外三分之一则是因这随口一问而产生的思考,就像是破旧的布团一旦被人揪开一个线头,就可以一口气扯到底。
伊织因为这个问题,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会好奇,但也没有那么想去。不如说我本来就觉得,墓地这种载体是自欺欺人。”
她将筷子束起来,像是透过这个意象重温了自己思考过无数遍的命题。如果不是此刻稍微有些特别的气氛和场合,她会更乐意于与亲密的友人谈论它。
墓地并不重要,隐藏于墓碑、祭扫这些事物之后的东西,是死亡。
二十一岁的鹤见大小姐,虽然比雪绪年纪更大,但与她二人有所接触的人都能明白,鹤见大小姐更接近懵懂的妹妹那类角色,在理解人与人之间简单的细节上显得笨拙。
可这样的她对死亡真的再熟悉不过。
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反复在病痛中勉力支撑,但是伊织并不理解自己对活下去这件事的内动力来自何方,她不觉得自己想要死掉,但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活下去。她对死亡并不存在强烈的恐惧感,反而长久以来都用自我的理解解构出那个词语,那不过是一切虚无的归所,因为虚无,所以悼念毫无意义。
“我对鹤见家的先祖没有概念,另一个意义上,也缺乏尊敬,如果彼此的联系仅仅建立在他们的骨血通过这样的方式与我连接,那我是理解不了,也感受不了的。如果父亲大人让我去做拜祭的事情,我就只能欺骗他,因为我没有办法真诚地相信,对着墓碑说话声音可以传到那个所在。而且, 这不是我阅读之后才逐渐形成的想法,反而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坚定地这样相信了。”
店外的空地远远又是哐当一声,跟不久前一样,泥瓦匠的咒骂声立刻响起,但马上叫喊起来的声音就不止那一处地方。有更窸窣的声音从店外传来,很快变成让人吃惊的巨大响声,敲击着屋顶和地面,还有沿街摆放的消防桶。
骤雨突降。
看架势还不是一场小雨,方才还在外面行走的人若不带伞,恐怕要头痛地在别人家檐下站着守一阵子了。藤原荞麦店也一瞬间多了好些客人,纵然都是进来躲雨,大家的神色也迥然不同,伊织特别留意到有两位武士装扮的大人,虽然身上淋了雨,也毫无狼狈之气,不紧不慢地推开门迈进来,在离窗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十五夜也显然注意到对方大概是上士,稍微用比往常更拘谨一些的态度给对方倒茶。
想不到这场雨倒给藤原荞麦店额外增了生意,只是现在接近伪影时分,大家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伊织转过身,想拽一拽鲤的袖子,催他一并回去,心里还在想着方才提到墓园的事。虽然自己确实那样想,但是还是趁着可以出门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先祖比较好?另外也应该趁机多见一见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之前都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未免不孝。
突如其来的耳鸣不可思议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
奇怪。
本应绵延不绝的雨声在伊织强烈的耳鸣中,逐渐凝缩为水滴缓慢滴落的声音。而本应被几盏不大的行灯勉强映得昏黄的荞麦面店,在伊织眼中化为寒意逼人的溶洞。
这是哪里。
她听到有人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楚,只是她似乎意识到,那个在她面前低声讲着话的中年人,是她认识的人。
“死者不能复生,您请回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合着溶洞中细细的水滴声,冷淡地在溶洞里回响。但奇妙的是,溶洞中分明有光,并不明亮,却绝非黑暗。而那个苦苦哀求的中年人,抬起了头。
是父亲大人的脸。
她摊开手向前触摸,指尖一片冰凉。
就是那一次,她触到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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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作者吃饱了撑的闲的无聊的问题……鹤见说“不要。”这句是雅达还是雅得斯呢。
其实本来预计是一章解决,结果看篇幅还是要拆成两章,不过好处是标题可以改成对称的两句,这一章叫初见幽灵现真身,下一章自然叫始知其为枯芒草。跟之前说好的剧透完全不一样了呢!本来想揭晓一下上次剧透的时候说好的章节标题但是既然这一章还没有讲到核心部分,只好留到下一章里再讲,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关于武家通婚的问题,一般来说武士只能跟武家女儿结婚,所以结衣如果要嫁给浜本,的确只有被认养然后改换身份这个道路,应该也可以想见浜本在离开江户之前可能也确实说了flag这样的话就是等我回来就结婚这样。
另外虽然用了双线并进的写法,但是参考上两章应该能看出鹤见这边其实比鹿又那边要早发生一点。
+展开
病句如果本是有误的那算不算一个大大的实话呢。
“医生,最近我老头疼,您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一只鲤百无聊赖地耷拉在上野医生的肩上。
上野医生是上野束花不知道表了多少表的表哥,虽说算一个上野家的人,事实上也不过是主家的一个仆人,只是比较受到上野雄的赏识,又有几分能耐便成了一家的主医生罢了。
“鲤兄,你最近气血不通,面犯青白,走路又虚飘飘的,看来是积劳成疾。”上野医生并不排斥一只鲤,反而因为一些原因很喜欢他:比如像一只鲤这种没钱的家伙一般医生也不会待见他——可能这个就是原因之一。
“积劳成疾?”一只鲤愣了愣,转笑为涕,“医生,哈哈哈,最近我可没有做什么涝害身体的事情,况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人家可要为自家美人洁身自好啊~”
“你还是洁身吗?”上野说着把一只鲤从肩膀上扯了下来,按在了桌面上,“还有,一只鲤,上野家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多管比较好。”
一只鲤定睛看了看医生,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医生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随手把一只鲤甩到了一旁,自己又开始在木桌上捣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白丁,杞子,松香……”
既然医生生气了,一只鲤也不会自讨没趣的留在那里,拿起一旁的汤药便走出了药房。
上野束花的虽然是醒来了,身子却不见得好,反而因为昨日一阵萧寒而越发严重了,一只鲤手中的药便是用来给上野束花躯驱寒气。
一只鲤正打算敲门进屋时,屋里却传来奇怪的声音,听来不像是女人的声音。
“束花,走,跟我走。”
“您在逃避什么?怎么又要逃呢!我是不会和您一样只会做个胆小鬼!”
“放肆!”上野雄一时恼怒,正要朝自己的女儿打去,上野束花空手接住了父亲欲下的手,一改平常的神色,语气也变得坚硬起来,“父亲!您还打算逃下去吗!那是您的报应您应该想办法解决!”
“他们会杀了我!会杀了我!”上野雄精神开始变得恍惚,“你知道,他们会像杀了管家那样,会像当初我做的那样,报复我,他们要报复我,天哪!”
“主人该走了。”另一个声音。
“束花……”上野雄像似哀求般的眼神。
但是上野束花却很坚决地表示不肯离开,上野雄万般无奈……
这时,屋内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一只鲤越发感到迷惑,又是“当初”,一只清晰的记得在信田家的时候信田也提到过当初的事情,看来当初是发生了些什么。一只鲤越来越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了。
“上野小姐,药好了,记得吃哦~”一只鲤还是如常用着戏谑的语调打着招呼便匆匆离开。
信田家。
信田的弟弟死于非命不到几天,信田家本该彻夜哀啕几日以示那些虚无缥缈的敬上之礼,然而并不如此,信田家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样出照样进,里里外外的人也都如平常一样各忙各的,也确实像信田忠一的做法。
“你弟弟刚刚才那个,你要不要稍微表示一下嘛。”一只鲤靠着自己的翻墙本领再次潜入信田忠一的房间。
信田反倒是已经习惯一般很平常德答复了这个不请之客:“我的心里在他死的那一刻已经哀悼完了,没有什么好表示的。”
“啊!!!真是无情无义的挚友啊,哪天我死了,连个送的人都没有啊!哭泣哭泣哭泣——”
信田皱了皱眉头,反感地说道:“鲤兄请收回刚刚的话,信田绝不会让鲤兄比自己早死的,也不会让你死——只要我活着。”
额……哦……一只鲤翻了翻身子,侧躺着静视着信田良久。
“鲤兄是在怀疑信田的话吗?”信田忠一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用一种十分庄重的神情看着一只鲤,害得一只鲤直打颤。
“话说回来,信田君为何对俺那么好呢?”一只鲤其实都很疑惑这个问题。
“因为……”信田顿了顿,笑着说,“我懂鲤兄,鲤兄知我,就是这样。”
又是这个回答,就像是对情人的敷衍一般的好不实际的回答。一只鲤起身,盘腿而曲,正坐着表现很严肃.
“你知道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额,怎么突然问起这么早的事情,而且我与你年纪相仿也并不对那时的事情知晓多多少啊。”
一只鲤扣了扣榻榻米,显示出一副“我不听我不信”的样子。
“好吧,十八年前有一场大火和一次背叛。大火烧了当时在江户有名的藩主的本家,一连烧了三天,那个藩主家的人没有一个逃了出来全死了;藩主当时正在割伐,说是有叛乱之心天主暗下隐士将其绝杀。”
“还有这种事情!我虽不是在这坂本长大却也不曾听这种事情。”
“因为没什么好谈的,况且十八年该过的也该过……只希望有些人也是这么想。”
“嗯,不过话说那个藩主叫啥名字啊?”
“八神重明。”信田用手抚了抚额头表示自己已经很累,便催促着,“鲤兄,天色不早了如没有什么事情你先回去休息吧。”
一只鲤很听话的离开了。
“少爷,您可别太劳累了。”田中小心得为信田披上了外衣。
信田摆了摆手,“无碍,只不过一只鲤今日的话有些奇怪,除了男女之事,市井小事之外并不会与我聊及其他,反之我平时与他提起他也是倍感厌恶,全然对他人种事无意。”
“恐怕,鲤少爷被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已经叫人去严查杀人者了,尽量让坂本那些不堪之事不流走到一只鲤的耳里,想来那些人是故意让一只鲤卷入其中。”
“少爷您已经做的够多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田中管家,我待你如亲人您不会不了解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况且相比鲤我做的根本就不够。”
“这并不是您的错啊……”
“好了,别说了,你下去吧。”
一只鲤像没了气的皮囊瘫坐在樱花树旁,望着眼前潾潾的水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一层淡淡的薄雾透了上来,笼罩着这一里之地,似梦似幻,还有远处一闪的黄光,娇小的身影一窜而过,到了最盛的那株草丛便停了,像似等着什么人。
一只鲤嘴角勾起一抹笑,他自然知晓来人是谁,不过相比起来眼下的事情更为重要。重要的,令他发现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头犯晕,走路虚飘,脑子里总有一闪而过的什么,而且每每想要回忆起便十分胆颤,极力克制着,却仿佛总有一个声音说着“想起什么吧!”“想起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若想知晓这个声音是谁,像只要解决这件“杀人案”就可以明了了。
“快跑,快跑。不要回来!”“少爷请转过身去。”“弟弟,我们去玩吧。”“死吧!女人!”“忘了吧。”。。。
夜晚灯火明亮,就算是再明亮也是在夜晚下的装饰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黑的。
“相士可否为我算一卦,近来怪事是否会降临在我身上。”神色惊慌难止的一男子向一个白发算卦之人问道。
“天命在理,你没做亏心之事,厄运必然不会在你身上。”
“若……做了……但是……!!那个可与我无关啊!!!那个!!与……”正当男子因为极度恐惧而嚎啕时,白发之人已经把手中的木签掷与其人脖颈,卒。
“搬下去。”白发男子冷冷地说道,“与你无关,但与你家族可有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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