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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五元的钱币被掷入赛钱箱中,箱底明显已经有不少积累,钱币落下时发出撞击的闷响。
唯人双手合十,严肃地闭上眼睛。
作为商人,唯人最常去的是稻荷神社。童稚时期陪着父亲去稻荷神社祈求诸事顺遂,也是一板一眼诚心实意,到了自己逐步独立的如今,却少有这等真心去参拜了。毕竟商人之中,相信事在人为非神所佑者,不在少数。
四月初,鹤见屋的少当家鹤见唯人,携妻子结衣来永暗神社参拜。鹤见家雇来的轿子停在鸟居下方,沿着前不久修缮完毕的山路向下看,能看到若干个光点谨慎地向上前进,应该是正在上山准备参拜的来访者。
唯人合眼祈愿的时间比平日去稻荷神社要长。虽说永暗神社并不管辖商贸平安,还是照旧替双亲和鹤见屋祈愿,但最重要的是最后两句。
“愿家姐身体安康,万事无忧……”唯人轻声自语,站在他旁边的结发妻子在他还没说完,就已经动手摇晃了悬在箱上的铃绪。见丈夫扭过头看着她,低声说:“我许完愿了。”
“你啊……”看着说完话就转身想走的结衣,唯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嫁到鹤见家一年的结衣早已不是不懂规矩的新婚新娘,但做事一如既往地只遵从自己想法。她垂着头,面向下山的路,右手被唯人牢牢握住,才没有立刻走向轿子那边。
唯人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和雪白的后颈。
月光下,结衣脸上似有眼泪抑不住地往下滴落。
显然不愿被丈夫看见这样的表情,结衣用力想要挣回被唯人拉住的手。但唯人毕竟是个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挣开的。
他温柔但坚定地将结衣拉到自己的怀里。
“吉川惟足在《神道大意注》中写道,在天云神,在人云心,神人一体,故以神为心者是为人也。这是我还能缠着姐姐的童年时期,姐姐有一次讲给我听的。她说神与人本是一体,人的心就是神灵的魂魄,所以神明本与人共生共依。这段话我记住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思考过它的含义。直到刚才参拜的时候,我才突然有所感触。我想,姐姐真是天资聪颖,如果她能自由行走外出,我一定倾尽全力也无法追上她的步伐。”
自顾自说着完全无关的话题,任由任性的妻子在怀中偷偷用巾帕拭去眼泪。唯人抬着头,静静地跟结衣讲起自己的姐姐。
“结衣,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位,留给我的印象深刻足以盖过姐姐的女人。”
用余光确认结衣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唯人牵着妻子的手,一同慢慢朝鸟居下方的轿子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用不安。”
送妻子进入轿中之前,唯人向随从确认购置的物品。四月是大祸之月,如果未能及时做好准备,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损伤。随从向唯人展示了数枚铃铛与一奁香料,少当家轻轻点头,还未说什么,结衣突然伸手取过一枚铃铛,亲手系在唯人的腰带上。
唯人略微惊讶了一下,他低头想仔细看对方的眼睛。
“你啊……”他笑起来,又一次低声这样说了一遍,也取过一枚铃铛,同样系在结衣的腰带上。
在一旁目睹了少当家与少夫人这般举止的鹤见屋仆从,均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坐在矮小的轿子里,唯人将被结衣打断的那句祈愿在心中默默补完。
愿我的妻子夙怨消解,此季平安。
女孩将袖子收紧,两眼放光地盯着大份食盒里盛装的东西,却装模做样地轻轻咳了一声,抬头傲慢地向雪绪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她就拈起食盒旁附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食物来。
雪绪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有些没精神地观察着对方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此番带来的食盒,盛了外皮轻轻煎过后又浸汤煮过的鱼块,因为长久熬煮而边缘显得圆润可爱的白萝卜,油豆皮包起的章鱼团子和四枚不同馅料的肉丸。特别是章鱼团子,晨起用鲣鱼煮高汤的时候,还给雨花红吃了一枚。对方察觉到油豆皮那种温醇朴实的味道和夏季小章鱼的柔韧生脆彼此交织,呈现出的奇特的口感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鹿又姑娘,用不着这样特别送来。”虽然没有太阳,却还是在藤椅上闲散坐着看书的巽老板巽勇马,就着旁边高挂的行灯检查着雪绪交还的书籍和两张书凭。他说话的时候,女孩已经把食盒里的东西吃得干净。
“小鬼,你不给我买东西也就算了,这可是别人主动送给我的回礼,就不要唠唠叨叨。”巽老板家的灯九十九灯里姑娘,除了会老气横秋地管巽勇马叫小鬼之外,最大的特点是脑袋上那根长长的灯芯,据说可以点着。雪绪看着少女的脸,脑袋里勾勒起她顶着火苗的样子。
“这次劳烦灯里姑娘帮忙查证线索,一点礼物是应该的。”
距离伊织大发雷霆地将书本撕碎已经过去将近十天,阴暗无光的三月悠然过去,雪绪照旧闲散地开着关东煮摊车在街道上叫卖,有时候会强拉着雨花红做她的人形广告。如果不是每晚都要认真读书到深夜才熄灯入睡,看起来就好像雪绪全不把那件事当回事。
“我读到的时候也很惊讶,两本书付印上架的时间非常近,大概差了三天左右。”几天前,巽老板收到原本应该来自藤原荞麦店那位荷兰少女手中交来的书凭时,脸上惊讶的表情也只维持了一瞬。他平静地告知雪绪应付的书费,然后主动聊起这个话题。
“题材相似并不奇怪,但是主要几篇的故事构架都基本一致,就算是仿作也太明目张胆。还以为是哪家想要跟风的小作者,仔细一看,后出的居然才是丹吹先生的书。”巽老板说这话的时候,灯里从三架书架后面露出小小的脑袋,腋下夹着四五本书。
“小鬼,你真是阅历不足。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题材故事一致,那丹吹夜话抄袭良夜大概就盖章定论了,但是恰恰连笔风架构都维持一致,这反而说明丹吹的清白。”
被自家的灯这样抢着说了原本要说的话,巽老板露出一丝苦笑。
“正是,丹吹夜话第四本的文风结构与之前几本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也就说明良夜也是这种风格。只是如果良夜才是正本,那么为何作者为他人的良夜,风格也与丹吹先生的文字保持一致呢。”
“嘿,谁说良夜风格与丹吹夜话保持一致,那本在改动的部分上显得相当仓促。怎么看都是匆匆赶制的作品。对了,鹿又姑娘。”灯里将腋下夹住的书递给雪绪,“那个事情暂且不论,自从发现了那两本书高度雷同的事情之后,我一时无聊比对了这个月江户出版的书,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我稍微做了点记录,你愿意顺便帮忙调查一下么?”
说是帮忙,灯里当时的语气可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一贯不愿插手麻烦事的巽老板,见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关于丹吹夜话与良夜谁是正本的猜测,别人自不用说,雪绪心里当然有所判断,在看到良夜的第一晚就大概想到了几种解释,不过,灯里提出的最近的书都有些奇怪的地方,是她意外收获到的线索,当下,便笑笑说着“乐意效劳”,要了书凭然后抱住带回家研究。
这一趟雪绪带着食盒过来,是已经理清了所有思路,特意前来致谢的。
“不过,其实这事跟丹吹的书没有关系。”
灯里的脚不安分地晃了起来,披在她膝盖上挡风的短被被她踢落,露出相比正常和服要短一大截的下摆。雪绪联想起初次见面时,灯里表现得十分不耐烦衣服这种冗赘的东西,不由弯起嘴角。
“灯里姑娘发现的那批书,都是近一个月,更具体说,是近半个月出版的,虽然名目不同,但都是非常常见,经常印刷的日常用书,比如《豆腐百珍》这样的料理书,在这类书上留有特别的记号,其实是山贼喜欢的手法。”
巽老板手拿着书卷,朝这边看了一眼。
“山贼散入城町中,不想多次聚集商讨来引人注意,往往会用类似这样的手法来传递信息。任何人只要走进租书铺就可以借阅这样的书籍,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归还即可。而且这批书内的记号留得非常隐晦,如果不是灯里同时找到了三四本书,一般人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是刻意留下的。于是拿了那几本书去见了同心大人,得知奉行所最近确实在调查一些诡异的事情,可能与那有关。似乎从三月底开始,有人在有意识地绑架萤者。”
灯里明显地不悦起来,她用鼻子发出不屑的哼声。
“真有心做这种事情,人类怎么这么蠢啊。”
要说理由其实很容易想到。对百夜的恐惧催生的行动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太惊讶,研究的目的也好,绑架来求解救的目的也好,如果雪绪一直处在无法与萤者建立友好关联的情境下,她也会适当考虑用交易之类的方式做保险,而实施绑架的人只不过跨越了线采取了更强硬的手段。不过不知为何,雪绪最后给了一个不甚理性的回答。
“这个嘛……”雪绪将黄色的发带解开,脸上是有些疲倦的笑容。
“因为黑夜太漫长了吧。”
长久见不到阳光一定会影响到人类的精神状况。对雪绪而言这点特别明显。她喜欢阴天,但是如果连续一周都是阴天,情绪就会变得很坏。中午的阳光会很热辣,傍晚的阳光会很温柔。夏日的阳光会让人喘不过气,秋日的阳光则清爽舒适。骤然中断了阳光这类存在的感触,即使第一个月还勉力觉得一切无恙,第二个月差不多也该是有异动的时候了。
人心会崩坏并不仅仅是指受到影祸的影响。
从书店归来,雪绪提着空空的食盒站在桥上,注视着桥下轻缓流动的河水。
好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最近冒出有这种想法的频率开始变多了,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是不是该跟鹤见家的大小姐好好学习一下终日生存在暗夜里的方式啊。
果不其然地想到挚友的名字,雪绪不耐地用力踢了一脚栏杆。
周遭往来走动的人,身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雪绪在自己发带上也系了一枚,不过老实说,那声音听久了稍微有点烦人。抬眼看见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这里朝她挥手的夜明神,雪绪朝对方迈出脚步。
拥有蓬松毛发的夜明神稻荷,自称是狐火,他手中的灯笼的颜色也与雪绪的灯笼稍有不同,夜明神的腰间还挂了一只酒壶。
“鹿又姑娘。”他彬彬有礼地向雪绪打招呼,耳朵迅捷地抖动了一下,“给你,这是答应帮你整理的东西。要一起喝酒么?”提到喝酒时,语气明显昂扬了起来。
酒鬼狐狸什么的,人不可貌相。当初在桥头小心翼翼地吃掉油炸豆腐,说着要给丹吹先生送信的白发少年,听说丹吹先生陷入了微妙的盗版危机之后,做出义不容辞的神情,撸起袖子表示要帮忙。他不会是理解成要将哪个坏蛋揍一顿这样的帮忙了吧。几日前雪绪送他一张丹吹先生的亲笔签名,请他帮忙将雪绪自己整理出来的两本书的异同加以核对。
“大部分差异就在那几处关于狐的部分。”
夜明神爽朗地说出雪绪拜托调查的事情,他用手在交给雪绪的本子上指出自己画出来的部分,随后转身将面前热腾腾的荞麦面捞起,用力吹凉。
“跟我想的一样……这事可以结束了。”雪绪翻看着稻荷交还给她的那份小簿子,皱着眉,抽出筷子,正要下箸,才留意到送上来的荞麦面与自己点的不一样。
雪绪引领着夜明神在附近最熟悉的荞麦面店吃饭。狐火化身的夜明神理所当然地要了油炸豆腐的汤面,而雪绪照例要荞麦素面,端上来的那份却撒了海苔粉和贝柱。
“这是冰雹面,请你吃。”端着盘子穿着茶屋围裙的荷兰少女抿着嘴做出“请”的姿势。
雪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接受了。
她的神态变化没有逃过十五夜的眼睛。
“明明听起来事情解决了,鹿又姑娘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这时候店里也不忙,十五夜也不走开,就站在这一桌旁边笑着看她。这孩子年纪不大,高挑的身材却隐隐有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有么有么?是出了什么事?”后知后觉的夜明神有些狼狈地跟滚烫的荞麦面作着斗争,忙不迭地抬头看了几眼。
“本来就没有特别要解决的必要……事情本身很简单。”
雪绪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十五夜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说起来,好像刚才看到丹吹小姐独自从这边走过去了,通常不都是鹿又姑娘陪着的么?感觉好奇怪哦。”她这几句话说的饶舌,让人能听明白却觉得有些别扭。藤原十五夜本来就不是日本人,说话会有些颠三倒四,但是这几句格外含混得让人恼火,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故意这般讲话。
雪绪基本已经放弃掩饰自己心情不佳,她用筷子不断地翻转着面条,最后苦笑着看向少女,换了个话题。
“四月不安分呢,你们店里怎么打算的?”
这说的是伪影一事。
永暗贴出布告说,四月为大祸之月,有不祥之物将于每日酉时化为幻影,诱骗萤者与人类。那东西会化作万千形态,最常见的,会化作人们内心最想见到的人,诱使行人与之交谈,倘一发声,就踏上黄泉之路了。永暗神社制作了大量的祝铃贩售,这个铃铛可以用来驱赶伪影,更有钱的人家则拜请购买了可以不让伪影近身的安息香,价格高到让人咋舌。
“我们家又不是夜鹰荞麦店,用不着贪晚上那点生意,实在不行酉时之前就打烊,平时多小心就好。诶,鹿又姑娘要走了么?”见雪绪起身,十五夜连忙收住问了一句。
“钱付了哦。”随着铃铛的响声,平时一直都活力十足的少女颇有些倦意地从荞麦面店走了出去。
“果然是吵架了吧。”
十五夜抱着托盘,对着虚空自言自语起来。
“跟丹吹小姐吵架了所以才显得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一定是这样没错!从第一次见到丹吹小姐就觉得她和鹿又姑娘超搭的!啊,明明彼此心里都有着对方的影子却在百夜奇怪的氛围里不断发生摩擦终于到了无法回头的尴尬局面,这份绮丽的少女恋情要走向什么样的方向真是让人拭目以待……”飞速地冒出一大串旁人听不懂的模糊话语,荞麦面店的小助手显然陷入了矫治不善的狂乱妄想中无法自拔。
稻荷在她旁边专注地发出吃面条时吸溜吸溜的巨大响声。
-tbc-
冰雹面:荞麦面上铺上一层冰海苔,再洒些仙贝柱,比拟早春时节的冰雹。
断在这里稍微有点吃力的感觉,实际上想再多写两个情境来着。姑且当作过渡章看吧。
下一章应该是清明节【
啊,发现灯里的角色已经关闭了,稍微有些困扰啊【【你们就是自杀也不要随便关掉角色啊!
+展开
在东谷山居住的那段时间里,雪绪每个清晨都会比所有人醒得更早,她会赤脚踩过简陋的回廊,有意地绕开会发出吱嘎声的木板,踩过长了青苔的巨大石块,踩过湿润而有些寒凉的草地,朝野松湖奔去。在日出之前,春日能嗅到山间不知名的野花香气,夏日会有不安分的虫鸣,秋季要小心凝了夜露的地面会打滑,冬季能在雪地上看到不知是野兔还是别的什么动物留下的,幼弱的足迹。
她要在赤羽首领以及其余所有人正式醒来之前,在野松湖旁完成晨间沐浴。
为什么今日会梦到东谷山?
虽然是梦中,雪绪却自顾自地产生了疑惑,就在这瞬间,曾与她每日相见的野松湖的幻影,就如泡沫一样自她眼前消散。
在明六时的钟声敲响之际,雪绪睁开了眼睛。
日本桥本石町的时之钟被敲响的时候,比太阳升起的时间还要早。鹿又雪绪并非勤勉的人,唯独在起床这件事上异常严格地约束自己,在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她那九尺二间的小巷长屋前,她已经用昨晚打好的凉水简单擦洗了身体,并一丝不苟地穿好了和服。
江户人都起得很早,雪绪将发带打理好的同时,已经有赶早的小贩在挑着新鲜食材沿街叫卖,她推开窗户丢着阳光伸了个并不雅观的懒腰,楼下相熟的小贩便扯着嗓子笑话她。
“雪绪哦,既然醒了可别没干劲啊。喏,新鲜的蛤蜊和蛏子,江户前现捞的,要不要买点烧高汤啊。”
雪绪将垂下的长发拨到耳后,笑着朝对方大声回应。
“好哟,老规矩,帮我留两份。”
之所以特意叫住雪绪向她推销,是因为住在这片的人们都知道,这姑娘平日是以卖关东煮为生的,到下午,众人工作暂歇,倦意升起,这小丫头就推着自己那辆推车,沿着街道叫卖自制的关东煮了。不过,鹿又雪绪非常爱偷懒,喝了点酒就索性不出摊了也是常态,所以偶尔会被周围的人笑话,是“没干劲的雪绪”。
平常她大都向小贩们买点豆腐和味噌,随意地做粥或者茶泡饭打发早饭,到午饭的时候则将高汤熬好,各色材料一应备全,吃罢午饭再休息一刻,就会推着小车出门“讨生活”。
但这几日她并不用一个人吃早饭。
雪绪提着竹筐,踩着木屐啪哒啪哒下楼,整幢长屋都能闻到各家做早饭溢出来的香气,白天会在长屋屋顶晒太阳的三花猫,此刻也悠哉地在走廊里穿梭,偶尔将头探进纸门微开的人家,可怜可爱地喵喵叫几声,希望能撞到贪玩的小孩丢给它一点小鱼干。
这样的温馨时光不会有几天了。
雪绪心里小小算了一下百夜将至的时间,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就是这样平常的日子,也能看出与往日不同的征兆,与她相熟的农家在她采买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地里的作物长势非常不正常,原本应三月才开的樱花,也提前了一个月就开了。
传说中在影祸来临之时,负责维持万物平衡的永暗一族,早早发了各类相关异状的通知,告诉江户子不用太过担心,只是对雪绪而言,她实在不习惯那么久的黑夜。
不过,总该有办法撑得过去。
雪绪买了两块豆腐,两份蛤蜊,稍微奢侈地买了一点新鲜昆布,沿着街道拐了两三道,停在交叉路口处的一件小店,门口的暖帘显然是新制的,摸起来还挺括得很,与普通店家画家纹或者店名的习惯明显不同,这家的暖帘上,用漂亮的线绣了两伞蘑菇。
雪绪伸出手去一掀,惊讶地闻到奇特的香气。
并不是在煮高汤,也不是蒸米饭的味道,而是更鲜明一些,更特别一些,让她一瞬间能回想起东谷山的味道。
蓝色瞳眸的少女宁宁,在小小的烤架前朝雪绪露出笑容:“早上好~刚做的烤菌,要不要尝尝?”
“一大早就开烧烤,真是有够任性。”雪绪将竹框递给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埋怨的话,宁宁吐了吐舌头,一面将框子提到后厨,一面不忘对雪绪加以叮嘱:“现在有些烫,你可以沾着酱吃。而且我有煮汤哦。”
宁宁自己想必是烤好之后直接吃的,但是雪绪留意到桌上有装着调料的小碟,她从膳箱里抽出筷子,蘸了一点品尝。刚好能凸显烤菌的鲜味,又能加重口感的蘸料,是用芥末调了味噌,然后洒了炒好的白芝麻做成的酱。
还不错嘛,比起两周前哭丧着脸询问为什么大家都不爱吃菌,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加以改进了。
雪绪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两周前的晚市上,与宁宁初遇的场景,她可是印象深刻。
那日生意不错,天刚刚暗下,便已经卖到只剩下一碗,雪绪熄了车内隐藏的炉子,不再加热剩余的汤汁,随后靠在自己的推车前小小地打了个盹儿,脑内盘算了一下明日要谈的几桩事情,一回神,刚才还在自己摊前吃关东煮的客人已经把钱结在了板凳上,碗和筷子都仓促地往她推车上一搁,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落荒而逃。
啊嘞?
雪绪觉察到有什么人来,朝自己左边看去,就和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撞个正着。
那少女走在昏暗的街灯下,周身却隐隐有着幽蓝色的光辉,那双眼睛,更是格外奇特的明亮,不经意间看到,可能真会觉得是三途川回返的幽灵。
雪绪也吓了一跳,左手下意识就探入怀中。按到熟悉的刀柄的同时,猛然想起这半年间断断续续知道的,关于百夜影祸的传言。登时,头脑就冷静下来。
这,大概是“萤者”吧。
现在想想把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都归类为萤者这个思路有些乱来,但当时雪绪只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正想给“客人”一个安抚的笑容,对方就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老板娘。”对方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你的关东煮这么受欢迎,我做的菌大家却看见就跑呢。”
但是随后她声音便开朗起来,大大方方地朝雪绪的推车指了一指。
“肚子有些饿了!能不能给我盛一碗呢?”
那日只剩了萝卜、蒟蒻、一两颗丸子和一枚海带结,雪绪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位客人也许没有钱,却还是笑盈盈地给她盛出来一碗,那孩子尝了一口,突然就露出为难的神色。
“江户人,都只爱用鲣鱼煮的汤做为底料的食物。可是,我觉得,美味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来尝尝不同的东西更好啊。”
这孩子自称月咏宁宁。想要在江户城内开间小铺,问及她主打的招牌,她便自豪地发出一个短促清脆的音节:“菌!”
“雪绪!早饭做好了哦。”宁宁托着食盘从后厨跑出来,打断了雪绪的回想。她洋洋得意地给雪绪看她做好的早饭:简单的茶泡饭,汤是意料之中的鲜菇汤,小菜是炸豆腐,还配了一撮自腌的野菜。
两个人一齐将筷子放在虎口,双手合十对着食盘颔首,同时说道:“我开动啦。”两人一起热热闹闹吃起早饭,雪绪一边把她刚烤好的蘑菇蘸着酱料吃掉,一边对宁宁提了一件事。
“宁宁,蛤蜊和蛏子帮我泡在盐水里吐泥,我中午回来做成佃煮。另外,你不是进了新鲜的野山猪肉?昼八时之前把里屋那个包厢收拾出来,我要订一座。”
宁宁初时还没意识到雪绪这番话的意思,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蓦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什么,这是说,有人要来这里吃饭么?”欣喜之情强烈得能从她脸上揭下来,“可是雪绪你不是说,江户人不惯吃畜肉,所以恐怕很难有生意什么的……”
“凡事总有第一回嘛。”雪绪把自己碗里的山葱偷偷夹出去,理所当然地对对方说,“而且是我来招待客人,你这里清静一些,对我比较方便。”
放着宁宁自己苦思冥想自家小店的第一桩订单上的菜色,雪绪吃罢早饭,将两条油炸豆腐用油纸包起来,兀自出了门。
距离她带着宁宁去跟伊织谈开店的事情已经过了三日,鹤见家行动雷厉风行,伊织答应下来之后,隔日便帮忙找了合适的店面。只不过,可想而知,生意并不好,不如说,根本还没有生意。
一来,宁宁不肯料理水产相关,这在江户城内就已经失了先机,江户人忌讳吃畜类的肉,猪肉一度是在药店里贩售的,江户前打捞上来的新鲜海产,是人们餐桌上最重要的常客,普通庶民常买小鱼干和蛤蜊之类,大户人家则能吃到伊势龙虾和黑鲷这类高级海产。不管怎么说,肚子饿了优先会考虑尝试的食物,还是围绕着海物展开的。
二来,宁宁终究不是人类。
就算永暗神社反复强调百夜期间人类与萤者彼此协调方能生存,对异类的排斥感是天生的,要大家接受宁宁的这间小店,包括接受宁宁,包括接受要有一百日与这些非人共生的事实,也许还需要更长的缓冲期。
雪绪还记得那天送她们离开鹤见别邸时,鹤见家下人有些畏缩的目光。她不由笑了起来,这目光对她而言也很熟悉,雪绪十三岁离开东谷山,回到尾张试图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时,周遭也常见这样的目光。
“总之……”雪绪喃喃自语,“得想办法推一把才行。”
她穿过了三条街道,又拐了个弯过了一座长桥,路上跟町木户的番太郎打了个招呼,走到她此行必经的稻荷神社,雪绪停下了脚步,站在鸟居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这一处与雪绪居住的那片町区氛围截然不同,虽然雪绪并不真的相信神社有神明倾听,还是会为神社里特别的气氛所吸引,古朴的神狐塑像,干干净净的净手水槽,以及风吹过时草丛发出的莎莎的响声,从第一次拜访开始,她就会走进神祠祭拜祈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她。
四处寂然无声。
雪绪每次去书店的时候都会经过这间神社,是以如果预定要来书店,就会提前备一份油炸豆腐,做为给神狐的贡品,这次也不例外,她照常净手,祭拜,祈祷,合眼的时候,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更强烈了。
雪绪猛地回身看了看,只有带着笑意的神狐雕像,静悄悄地蹲踞在神祠前。
大概是精神过敏了吧……
雪绪吸了口气,拍拍衣服上的灰,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今次出行的目的地是巽家的书店。
一年前,伊织被雪绪怂恿着,化名丹吹和夜写了两三本《丹吹夜话》,不知何故大受欢迎,第一本发行了两个月后,收到了热情的读者来信。一开始是直接寄给书店老板,老板找雪绪诉苦说不知该发往何处,托雪绪收去再转交给伊织,伊织的回信则交由雪绪拿去刊发在瓦板小报上。第一封信得到这般待遇后,来信不减反升,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伊织的回信大多态度恶劣,却让丹吹先生的人气更加高涨了。
“鹿又姑娘。”走到书店门前,坐在门外藤椅上安闲看书的老板巽勇马便轻轻唤了一声。
巽先生年纪与鹿又相仿,听说他开这间书店并非谋生,纯属兴趣,家里也有闲钱由得他这样胡闹,故而挑选店址时特意选了比较幽静的街道。雪绪喜欢来这里并不仅仅是因为询问丹吹和夜的书,另一方面,这家店由于老板比较懒于经营,租书的宽限期会很长。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一件事是,雪绪非常喜欢读书,但是阅读的速度很慢。如果是别家书店,算给她的租书费要高出一成,但是这边就没有这样的顾虑。雪绪朝勇马打了声招呼,小心地从行囊中取出完好的两册书,交还到对方手上。
“品相保存不错,这次的租金……”对方慢条斯理地说到一半,雪绪已将备好的钱币放在店主身旁的小茶几上,对方看了一眼,也不清点,就起身将其收好。小老板的单片眼镜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漂亮的光。
“丹吹先生对这次影祸一事有什么想法么?”
雪绪刚想进书店里找找看这次想租借的书,陡然被店主询问了这样的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问:“巽老板怎么想到要问丹吹先生的意见?”
“这个嘛,因为他写灵异怪奇的东西,也许会对这种事情比较感兴趣。而且,我也是他的读者,稍微有些好奇。”巽老板还是不紧不慢,冷冷淡淡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所谓的“好奇”。
想了想三日前见到伊织时,大小姐不耐烦地把写好的部分又撕破,然后统统堆到角落里,雪绪笑了起来。
“丹吹先生其实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但是,似乎觉得如果表现出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会被大家说‘没见识’,所以一定要故意表现得一点也不感兴趣。关于影祸百夜,我还没跟他讨论过,不过我想,他已经有几个故事凝在笔尖,只要有个契机就能一口气写下来了。”
“经常跟怪谈打交道的人,看待这种事情角度也跟我们普通人不太一样吧。”
“如果是以怪谈做为依据,那倒不一定。不过如果是以那个人做为依据,倒是可以赞同这句话呢。”
雪绪绕着手指讲完这句话,巽老板像是理解了,又像是并不关心,微笑着点点头,对雪绪说“请随便看”,随后就坐回到自己位置继续看书了。
雪绪往书店内里深处走去,这间书店的装潢相当简单,只是对着排了两排两米高的书架,上面摆着的书大多是出于巽先生自己的喜好挑选的,有一部分与雪绪的口味很合,也有一部分是她完全不会碰的类型。
在她刚准备踮起脚取下位于高处的一本小说,从屋里深处传来一声有些高高在上,但是音色分明十分甜美的呼喝:“小鬼,我肚子饿了。”
雪绪就维持着踮着脚的姿态朝里屋歪了歪头,看到一位分明比她年纪还要小好些的小女孩,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身上松松垮垮不成样子地随意披着茶叶沫色的羽织,就好像睡醒之后随便找了件衣服挂在身上意思一下一样。
想着自己怎么也近二十岁了,远不是该被人叫小鬼的年纪,雪绪感到有些好笑,正在想要怎么回话,却看见坐在店门口的巽老板深深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地站了起来。
“灯里,不要在有客人的时候这样啊。”
一贯给人以冷淡印象的巽老板,快步走进内堂,替那个少女把衣服轻轻整理妥帖,还不忘给雪绪一个歉意的笑。雪绪这才反应过来,那声“小鬼”指的是巽老板。
此刻三四种臆测在雪绪脑海里回旋。
情妇?年纪也太小了。妹妹?那称呼也很奇怪啊。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女孩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奇特……
“那边那位客人,你喜欢看情爱小说的话,这本可并不怎么样,是我家这小鬼喜欢的寡淡的品味,要我说,更推荐你拿旁边架子上的另外两本,年代是久远了一些,但是笔力和情节都要比你挑的这本好太多啦。”
被小老板推搡着回去里屋之前,被唤作灯里的少女突然探出头来,对雪绪补了这一句。
“不要不信哦,我看过的书,可比这小鬼写过的字都要多得多。”
“灯里……”小老板无用地挣扎了一下,而雪绪稍微思考了一下,已然明了。
这女孩想必也是萤者。
传闻中,萤者有三类,如果本体是有生命的发光生物,如萤虫如水母,所化萤者名为“浮游”,如果本体是发光器物,如烛台如灯笼,所化萤者名为“灯九十九”,还有一类,是自天然光辉现象而生,如闪电如磷火,所化萤者名为“夜明神”。
宁宁是第一种,而这女孩,怕是灯九十九那一类的吧,如此一说,她身上所有的那种让人感到有些困惑的气质,便也得到解释了。
雪绪挑了原本要看的书,顺手又取下方才灯里推荐的一本,等到小老板收拾完毕,从内屋走出来,雪绪假装没看到他因为尴尬而隐隐有些脸红,和往常一样约定了还书的时间与价格,准备出门时,出于恶作剧的心态,雪绪朝小老板说了这样一句话。
“下次再来,还想请巽老板家那位阅历颇深的小姐,评价一下丹吹先生的书呢。”
看着巽老板一下子被噎住的样子,雪绪感觉租金涨了一成都值得了。
离开巽老板的书店,雪绪行囊里多了两本书,她一面计划起看书的时间,一面想着找机会去跟伊织讲讲刚才发生的事情。随后,她伸出手将快要垂到地面的发带拉起,把散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
然后,雪绪轻轻吸了口气,向前方那条更繁华、更市井的街道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经过的第一间大店,正是鹤见屋。
不过雪绪并非要去这里,而是更前方的沁茶斋,见她走过去,便有殷勤的下人帮忙将暖帘掀开,可见来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真正邀请她相谈的客人,避人耳目地在内房包厢内,只是焦急地露出了半张脸,看到雪绪出现在视野里,便大大松了口气。等雪绪落座之后,对方毫恭恭敬敬地向雪绪递出一份文件,然后小声地说:“针屋,这次这件事情着实有些棘手。”
是也,在某些时候,没干劲的雪绪不再是鹿又雪绪,而是被称作“针屋”的居间人。
雪绪来到江户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不到半年,她已经和当地街坊关系好得仿佛自己是个道地江户仔,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仰赖的是她一流的记忆力和情报收集能力,能在第二次见面就叫出别人名字的人,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
而一旦给他人留下了好印象,想要进一步获取信息就变得更方便。
十三岁从尾张开始,雪绪就在不断构建自己的情报网,总会有些时候,有些商户因为信息渠道不畅而陷入困扰,能及时嗅到这类商机,并加以介入解决,既是雪绪自我修行的一部分,也逐渐为她前往江户铺设了道路。
而当她切实身在江户之时,她已经为自己留下了坚固的后援支撑。
今次搓着手与她商谈的这位,是大药房西霖枫分店的掌柜。对方说,去年就订下的一张砂糖的单子,因为清账的时候有所疏漏,等到货物运到,遣人去查问时才知对方已经破产,这批砂糖已经积压了小半个月没办法回转资金……
雪绪翻开文件看了很久,将手腕轻轻一压,示意对方不用说了。
“西霖枫经过的大单子不少,能大到让贵店一时周转不开的程度,我不信事前没有保证金。而且订下这单的商户破产居然能让西霖枫一无所觉,这等说辞实在难以置信。”
掌柜像是早知道瞒不住,但是也实在不好说,眉宇间全是苦笑。他伸手蘸了点茶汤在桌面上轻轻写了个藩字,指给雪绪看,随后跟雪绪说:“进京这样的事,总是难免有这般那般的争斗,浑水是我不该趟,但是纰漏已经下了,如果让本家知道此事,恐怕整个分店连同我本人都将被断臂以自救,这事,不知针屋能否有办法周旋一二。”
藩国为政权争斗,总是会有诸如贿赂贪污这样的事情随之发生,栽赃陷害的时候也需要做类似的形迹,若说西霖枫的分店与某个藩国的政治争斗扯上了关系,对方却失败了,此时也只能临时赶出这么一个粗劣的谎言。
雪绪将手缩回去,慢慢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她看着那个藩字的水迹慢慢干掉,然后静静地问对方。
“积了多少?白砂糖?掌柜的试过推销到哪些地方?其余的药房?”
“是,一时只能先这样做。差不多有半船那么多。”
“掌柜的脑筋未免太不灵活了。”
被雪绪这样批评了一句,对方也只能苦笑。
“毕竟对方也多少猜得出这边为什么这么急……很多时候不好商榷。”
“掌柜的吃过长崎蛋糕么?”
“不……”
“我还在尾张的时候,曾经有人带过大阪的长崎蛋糕给我。那是需要大量砂糖的甜品,只不过,日本缺乏制造纯白砂糖的能力,当时吃过的长崎蛋糕是用黑砂糖制作的,虽然我不知道用白砂糖可以提升蛋糕本身的风味到什么地步,但是不难想象,对一个料理人来说,期待用最好的材料完成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
“就在上个月,大阪的风月堂,虽然不是我吃过的那家,却是我知道的做长崎蛋糕最有名的一家,来江户寻找合适的店址打算开业了。对非常依赖砂糖的风月堂来说,半船砂糖还算可以消耗得掉的范围。跟对方好好交涉,强调自己货物的品质,赶在他们与砂糖问屋交涉之前参与进去,就是有希望的。”
“……您说的这些我也有想过,只是,我想不出对方非要买白砂糖来制作的理由。”
“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就可以了。”
雪绪默默地停下不再多说,直到掌柜的将一小布袋压在茶杯下,才伸手取了过来,掂了掂,放到自己怀里。
“幕府的老中非常喜欢甜食,也听说过风月堂的长崎蛋糕,这件事您知道么?制造压力和动力就是了,舆论也好,谣言也好,让对方产生上层可能会对自家产品产生兴趣的联想,然后推动这件事的发生,那么为了被肯定可以进献给老中,消耗多少白砂糖都是存在可能的。”
“另外最大的教训是,如果没有能力收拾好退路,地方藩国愚蠢的争斗请不要轻易陷入。这话原本轮不到我这种身份的人跟您讲,但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这件事您所支付的酬劳远远不够,但是我想这教训对您已经足够了。”
不知为何,雪绪对跟地方藩国权力争斗相关的事情会特别敏感,她严肃地看着对方的脸,然后喝干了自己杯中的茶,说完之后,朝对方鞠躬行礼,走出了门。
针屋这个名字就是建立在无数次这样的交易上而达成的。对针屋来说,从中获取的利益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依存这样的交易获取的信息和人情。普通的债容易还,而人情债不易还,这个微妙的道理,只有在寻获特别的目标时会格外有效。
“说什么想要开始新生活,雪绪,不要骗自己。”离开东谷山那年,赤羽首领的话语又一次浮现在雪绪耳边。
没有骗人,没有说谎,就算目的是假的,但是,也真的是新生活。
雪绪将自己发髻解散,对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伸了个懒腰。
突然就想吃甜的了,早知道刚才应该讨一点白砂糖的优惠……
不过眼下这不重要。
雪绪朝回家的方向默默走了一条街,在过桥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趴在桥边上,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我说,你都跟了我一路了,能不能现身出来跟我好好说说啊。”
在她大声对着河面这样说了之后,过了一小会儿,一名白发点眉的少年,十分不好意思地从躲藏的荞麦店旁走了出来。
这个从稻荷神社起就默默跟着她的少年,将是雪绪认识的第三位萤者。
附注:
明六时: 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卯时,江户时期全天分为十二刻,两小时为一刻,早晨明六时开始,按顺序分别称为明六时、朝五时、昼四时、昼九时、昼八时、夕七时、暮六时、宵五时、夜四时、夜九时、夜八时和晓七时。为了方便江户居民确定时间,幕府在江户设置了九处时之钟,每隔一次就会撞一次,撞钟人会向能听到钟声的町收取管理费和撞钟费。
里长屋,江户时代典型的庶民用房,宽九尺(2.7米),进深两间(3.6米),故也称九尺二间,面积为六叠。
町木户:把江户干线道路按街道隔开的场所。番太郎:町木户的值班人,负责各街道及木户的管理。
老中:江户幕府的职称,直属于将军,负责统筹国政的常设职,本身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称,而是约定俗成的尊敬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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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稻荷,因为实在是写进来会影响架构,决定挪到下一章,但是因为确实出场了,所以还是关联了角色
还请见谅w
构想的是一章一章连载一样铺开自家两个妹子的故事的同时跟上企划的进度,所以如果对这篇感兴趣然后去看了之前的部分的话会非常感谢。
三章之后会做一个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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