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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谷山并不高,却很深。从清州城最高的钟楼上往东谷山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深翠到几乎发乌的密林,沉默地卧伏在伟岸的山脊。
在十月尾和十一月初,偶尔能看到极罕见的风光。温和明丽的黄叶,红到耀眼的红叶,和哪怕到了深冬也依然苍翠的绿叶,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各类树木,在东谷山的山头汇聚一片,呈现出人力无法描摹的华彩。若寒风从北方而来,气温骤低,山顶会洒一层薄雪,莽莽无垢的白,仿佛充满爱意地在华彩上留下一点痕迹。
这是只有居住在密林深处才有机会见到的美景。
她平静地注视着野松湖的湖水,看着清冽的水面映出蓬松的白云,仿佛羊群一样聚集又散开。
一枚红叶落在水面上,漾起细细的涟漪。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触碰干净的水面。她蹲下身子的时候踩在半截枯枝上,却没有传来咔嚓的断裂声。
“这是你的梦境吗?还是她的呢?”
紫发的神明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是对着水面那一边的谁轻声地说着话。
在她的手碰到水面的同时,她整个人消失在湖水中。
搓着手的商人脸上是近乎谄媚的商务微笑,不了解他的对手会将他归为没什么见识的市井小民而放下戒心,随后就会被这滑不溜手的老骗子在交易中不知不觉地榨出大部分利益。
这笑容如果出现在谈判桌上,便是理所应当,可若是他一人独处时仍这样笑着,滑稽之余不免让人感到一丝荒诞的恐怖。
石田浩二郎回头望向江户的方向,凝望许久,脸上才慢慢松弛下来。
他所在的这艘大船,装满了此次进京交易得来的钱粮货物,船板的吃水线压得很深,船行得又急,黑黢黢的江水擦过船身,发出不停歇的喧哗。甲板上置满了明亮的风灯,牛油蜡烛不要钱般地彻夜烧着。
说来有趣,影祸一事,百年一遇,人人皆为其所苦,只有犯罪者绝不因此停下脚步。这两个月来,江海之间水贼反而比以前更猖獗一些,本就不想担惊受怕的行商船主们,大都决定歇了这些日子的交易,而石田浩二郎的船照常装货运货,浑然没事一般。
他自然是有百无禁忌的资本。
“针屋……”他沉吟着这个名字,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大人,您的信,她还是不肯看吧。”
新糊好的纸厢门被人用力地拉开,但因为下仆用心地上过油,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噪音。
神情紧绷的结衣快步地走进唯人的房间,默默地在唯人旁边坐下。
她身后跟随的下女安静地退下,将厢门轻轻合上。
“怎么了?”明知道妻子不会回答他,还是照例问了这一句,唯人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信件放到一边,将小书案推开。
回应他的动作是结衣猛地扑到他怀里,她将头埋在唯人的膝盖上,慢慢地,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栗。这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只是个普通的正在哭泣的女孩。
唯人轻轻地抚摸着结衣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就像人世间千千万万的夫妻一样,直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
他的身上因此沾染了结衣衣襟上白色茶梅的香气。
“有我在。”他低声地重复着,“我一直在。”
他想着结衣锋利如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的眼睛,想着姐姐的挚友怀着些许恶意对他发问的问题。他神情复杂地微笑起来,笑容里没有苦涩。
“我都知道,我一直在。”
坐在鲤对面的少年将酒杯扣了过来。
“已经三杯了,今日不喝了。”
鲤笑着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将手负在脑后。“好啊,你不喝的话,我一个人自饮也没什么意思。”
对方见怪不怪地学着他的样子,也伸了个懒腰,顺着鲤的目光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他留意到好友一直凝视的是那处前不久闹出很大动静的剧院时,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抛出颇有杀伤力的问题。
“最近怎么不见你继续往那献残屋那边跑?”
鲤勾了勾嘴角,一只手探出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信田君,我最近才突然发现,原来做穷人真的不好。”
“哦?”
“你们有钱人,是不是想做什么都很容易啊……”
“嗯,差不多吧,不过有些时候也不行。”
“是么?”
“遇到不仅仅有钱的人,就还是不行。”
鲤奇异地沉默了半晌,给自己又添了一杯酒,大半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一直淌进他的衣襟里。
“真的太没用了。”
鲤继续看着那个方向,然后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事,也不知道在说谁。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像刚被木桨打碎的月亮。
药师从那扇破旧的门里走出,脸上全无表情的小男孩也随后从他身后的门里闪出来,他完全不想和药师说话,抿着嘴自顾自地转向另一条街道。
药师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并不试图挣脱,十分平静地回头看着他,依然不发一言。
药师缓慢地蹲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他也在斟酌着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最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便有白色的雾蒸腾而上,迅速散开。
不是叹气,而是呼气。
男孩有些困惑地晃了晃头,慢慢地,他和药师的彼此凝视变成一桩有些可笑的事情,两个人都微微笑出了声音。
药师将怀中的小布包裹取出来,是三粒用米浆纸包好的金平糖。
男孩更加响亮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不喜欢套鞍的马打了个响鼻,个中嘲讽之意甚为明显。
佐伯看着男孩的脸,像是回想起一个月之前,这孩子在人流密集的夜市间挥舞着手臂,吆喝着叫卖八卦小报,同时生机勃勃地坑蒙拐骗,期待都写在脸上,仿佛自己和某个人一定能安然度过区区百夜。药师微微扬了扬眉毛,然后他又想到刚才在另一条街道上,他看见橙红色长发的少女,提着灯笼,和他隔着一条亡者安息之路遥望。
他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将糖果剥去糖纸,送进自己口中。
然后转身,撑伞,离开。
男孩好奇地朝天上看了一眼。
没下雨啊?他想,也没下雪。
伪装的月亮的光辉,也和真实的月亮一样冷吗。目盲的医生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头看向天空。
仿佛永远停在十六岁的少女在药香不散的房屋间安静地坐着,她玩弄着指尖的银针,抿着嘴不发一言,她面前奇特的书卷上,有谁的名字在隐隐浮现。
百兽屋里炉灶前忙得不可开交的萤者,就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在炉火前颤栗起来,有种别样的寒冷,慢慢卷席了她全身,而她能猜到,这是因为要下雪了。
藤原十五夜抱着圆圆的托盘,靠在荞麦面店内屋的墙壁上,她个子很高,所以不用很费力就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也不用很费力就能想起离开这里很远很远的家乡,有种突然的情绪让她抽了抽鼻子,但不是想家,不是。
“你知道因果吗?”
雪绪微扬了扬头,温顺地表现出恭敬聆听的意味。
她目光锁在暗色调的舞台上,这舞台布置得雅极了,舞台的右侧四位乐师端坐的角落,随着能剧的开场,蓦地亮起了灯光,穿着正装和服的四位乐师,面无表情地演奏起手中的乐器。手鼓和能管的声音配合着乐师几乎语音无抑扬顿挫的吆喝,漆黑的舞台中央,戴着面具的艺者,一板一眼地完成着排演好的剧本。
她一开始心思并不放在剧目上。
她只是在想,这样的所谓的艺术,真的有人喜欢看吗?雪绪没有看过很多书,在东谷山上的时候,认字都算是奢侈的事情,但是她的确有喜欢看的东西,她喜欢看新奇的志怪小说,喜欢看菜谱,喜欢看有内容的,有生气的信息。能剧什么的,离她的生活太远了。
宗像饶有兴味地品着杯中的清酒,闲散得态度仿佛他当真只是被藩主送来江户为质的普通大名。他发问了那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于是雪绪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舞台上第一幕的表演已经接近了尾声。
雪绪又眨了眨眼睛,心想,很奇怪的是另一件事。雪绪很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能剧,可是,她完全看懂了,这发现不能不说对她而言很新奇。
故事非常简单。
和这个时代所有的歌舞伎剧本差不多,也是以鬼怪的故事作开场。一名被称作“紫夫人”的女性,因受到鬼魂的侵扰,在九条殿下的后宫中发了疯。九条殿下便是剧本中类似君主一般的人物吧,因开场便默认这故事一切皆是虚构,观众很容易就能接受这样的设定。
紫夫人她抱着一个枕头,坚持说那是一个婴儿,她嘤嘤哭泣着,身姿无比优雅端庄,却毫无疑问地展现出疯狂的迹象。她反复强调着自己犯了错,身负罪恶,却又反反复复不说出到底做错了什么。
即使九条殿下亲至,也无法安抚疯狂的女子,最后殿下下了一个判定,这是宫中有邪祟之物,让紫夫人心神受侵,为之所害。
殿下百般无奈之下,张榜向民间求助,谁能治好紫夫人的癫疾,将后宫中邪祟除去,他就满足那人的一个心愿。
有一名武士,于御前向九条殿下表示,他愿一试。
雪绪心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剧目标题所指的那位隐武士。
她向宗像身后的角落看了一眼。那位声音奇异的随侍,也在同一时刻与她对上了目光。
像针一样让人不舒服,像他的嗓音一样让人忘不掉。
雪绪收回了目光。
“大人如何看呢?在我看来,所谓因果,是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自因而果,是一道圆环。”
宗像哈哈大笑,并不顾忌这边的动静也许会影响舞台上的表演。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吗,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看懂这出剧。”
雪绪骤然松了一口气似的轻拍自己的胸口。
“我总以为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喜欢考验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随口胡说一些看起来有道理的话才能过关。”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听起来像是逃过了上位者的刁难而感到很安心。
怀中那把沉甸甸的匕首,大概确实让人安心了一些。
她有些刻意地点了点头。
“并不是很难理解的剧情,但是,我有点好奇大人未尽之意。”
“看起来是普通的斩杀邪鬼的故事,隐武士的出场却被可以压制得很没有存在感,虽然标题是隐武士,但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工具一样,悄无声息地出场,解决了宫中作祟的鬼怪,又无需九条殿下任何谢礼就悄然离去,从此再无人见过这名武士。”
“我在想,这样的一位武士,真的只是因为性格高洁才离开的吗?会不会是因为,他撞破了九条殿下一些阴私之事,才被借此机会被人谋算了性命呢?那所谓宫中作祟的鬼怪,是不是暗喻那些不该为人所知,却偏偏要揭露出来的,无聊的真相呢?”
雪绪缓缓地吐出这些话来,便觉身后那位随侍投注而来的目光更热切厚重了许多,她吐了吐舌头,依然表现地像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端起身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酒真是不好喝的东西。雪绪这样想着,又喝了一口。
但你们以为我会装傻,我就偏偏要讲破它。凭什么呢?不知为什么,雪绪心里有一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委屈,这委屈堵在胸口,诱惑她再喝了一杯。不都知道我是要来做什么的吗,不早就把我能查到的事情都查了一遍吗,干嘛非要假装彼此不清楚各自的底牌呢?
雪绪想了想,有些冒傻气地眨了三下眼睛,嗯,就算是这位大人手眼通天,也还是有一点不清楚的吧。
宗像大人神游天外一般地看着舞台,打了个哈欠。
“你被‘枭’的头领养大,做山贼的滋味如何?”
雪绪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挑衅地反问了一句。
“您因为所谋之事不成被放逐到江户,做质子的滋味又如何?”
宗像显然不是那种轻易就被激起某种情绪的类型,他颇感兴趣地对着雪绪看了又看,想明白了这少女刚才在别扭什么,干脆地直接问破。
“你看了浜本诚一留下的信?”
雪绪将杯盏放下,挺直背脊,微微低头。
“是的,您知道我为什么来此。”
宗像不置可否地看着雪绪,最终厌倦地移开了目光。
“你不知道,你不但没有看懂,你甚至没有看出来,自己错了。”
舞台上的能剧已经停了,但是乐师们没有离场,中央燃起的那几盏孤零零的灯火也没有撤下,他们都安静地阖眼,在等待着什么的样子。雪绪怔怔地看着酒杯里映出的自己,她没有抬头,但周围的变化她感受得很清楚,她知道宗像大人突然丧失了兴趣,正准备离席,她知道原本围满了人的剧场,围观者都渐渐离开,整个剧院在被不知不觉地清场,她知道那位随侍时刻盯着她,可能不止盯了这一刻,而是更久更久的时间,她的确不知道宗像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有知道的事情,因为她曾经是好猎手,虽然教导她的人俱已不知所踪。
“我今日来,想将您一直试图掩盖的那位武士的遗存物交给您,换取您的一些信任,换取我想要的一些东西。”
“另外,我今天来,很想杀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桌案上的杯盘碗盏安然无恙,只有那只小酒樽从空中落下,但并没有啪地一声摔得粉碎,而是笨拙地沿着桌面滚了一小圈。雪绪与宗像大人本来隔着数米距离,但此刻她离大人只有一臂之遥。
抽刀一瞬见生死。
+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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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兽屋的宁宁被雪绪评价为“元气笨蛋”。
对各种事情都很想得开,但是也说不上是真的想得开还是说,只是不明所以的随波逐流。从灯颊鲷化为人形之后,既没有太在意影祸的事情,也没有太在意寿命的事情,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让江户人体会到山中野味的美好,可能一定程度上也在向雪绪所说的口味造成的不可逾越的界限挑战,想要做出即使不合口味也让人由衷感到好吃的东西。
她大概没有特别在意的事情。雪绪这样认为。
但是她错了。
宁宁会留意熟客的食物癖好。
一个月的时光说久不久,在朝夕相处的月咏宁宁眼中,鹤见小姐,雪绪,还有新来的打工少女雨花红,在食物上的分歧一目了然。
雪绪姐自己就会下厨,对烹调的理论基础比宁宁还要扎实一些,她吃宁宁的食物时态度相当随性,有明显不合适的搭配才会指出,大部分时候都很平静,一定程度上让人感到挫败。只有在烤物上,雪绪姐才会跃跃欲试想要一尝。不过,雪绪姐不吃辣,一点点辣味都能让她眼泪唰一下掉下来。
雨花红被雪绪评价为另一种意义的笨蛋,她也绝不挑食,好吃的东西会带着好奇和满足的表情慢慢吃光,而且似乎对“吃饱了”这件事本身就缺乏感受力,非要吃到肚子撑起来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然后脸上会浮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可能因为一直挂在桂花旁边,雨花红是典型的甘党,甜味的东西相当吸引她。
至于鹤见小姐。
虽说她不习惯与人亲切地讲话,表情也一直很冷淡,但是她品尝宁宁烹制的食物时一概会露出认真的神色,那对宁宁来说,是等同于直接表达“好吃”的赞誉。
鹤见小姐不挑食,与虽然也会烹制食物但是基本不能吃辣的雪绪相比,鹤见小姐对辛辣的东西怀有强烈的兴趣。听说鹤见小姐一直体弱多病,从医者的角度考虑,一定有医嘱要求她对某些事物忌口。初始确实如此,只是有一次宁宁试制的辣味吸物被鹤见小姐品尝之后,她就打开了饮食的新大门。
这次,看到出门参加什么什么会的雪绪姐和鹤见小姐回来,似乎还带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宁宁听她们说,好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给看起来肚子饿了的鹤见小姐准备了山葵盖饭。
热乎乎的米饭上铺了一层烟熏过的山猪肉的肉松,说是肉松其实达不到那种疏松的程度,只不过是切得更细更碎而已,在红褐色的肉松上又盖了一团新鲜研磨的莺茶色的山葵,就算在烛光下也显得视觉效果很好,宁宁自己回忆着鹤见小姐的口味,用酱油和味霖调配了酱汁,沿着碗口略微浇了一圈。芥末的辛辣味感与烟熏过的山猪肉的味道混合米饭的香气,让宁宁自己端上去的时候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样的食物一定会让鹤见小姐很高兴吧!
确实,鹤见小姐和雪绪姐凝神听那位荷兰少女讲话的时候,她也一直没有停下进食,甚至放弃了筷子,像儿童一样用勺子不断地舀起米饭和山葵与肉松拌匀,然后送进嘴巴。但是听着听着,她表情慢慢就变了,最后在接过那位荷兰少女从包裹里取出的书翻阅时,连手都开始抖动起来。
曾经有人说吃了山葵,性格也会变得辛辣火爆,宁宁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因为新鲜研磨的山葵味道清淡温柔,并不会过于呛口。
但是眼下的情景让她也目瞪口呆了。
很少有激烈情绪的鹤见小姐,在百兽屋“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用力地撕坏了正在翻阅的那本书,大声地发出了也许是平生第一次这么用力喊出的诅咒。
“去死吧!小偷!”
“诶?这位客人,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吗?”藤原荞麦店的老板娘是年近五十的江户大嫂,说话爽利又热情,一如这个年纪的其他町人一样略微发福,布满皱纹的手能看出多年来工作的辛勤。她一眼看见金发少女,赶紧拢一拢袖子赶过来问问清楚。在她身后的半开放厨房里,藤原荞麦店的主厨老板也从热气弥漫的锅灶前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没没,她不但没添麻烦,还帮了我一点小忙。想着现在百夜期间,小姑娘一个人出门有些危险,就顺便送她回来。”
听陌生的女性关心了自家的小孩,老板娘展现开心的笑容。
“那个……我想跟她讲会话,店里我先不帮忙了。”金发少女小声地跟老板娘这样请假。这时旁边又有客人喊着要加点酱菜,老板娘就用力拍了拍同雪绪一同进来的少女的肩膀,迅速地端送小菜茶水的同时还不忘响亮地吆喝一声。
“有事就招呼我!”
看了看这间小店,雪绪职业病发作,伸手摸了摸桌子。虽然擦得干干净净,边角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丝黏腻感,想来这店年代久远。此刻如果按平时作息,正是晚间的饭点,这间店的客人虽不多,但看他们言谈都很随性,可见大部分是熟客,老板与老板娘人际关系应该不错。
她回头看了看同她一路走过来的那名少女,对方笑起来,为她拉开了一条椅子,然后熟练地倒了茶水。
“刚才把你的书撕掉了,真是抱歉,我会把钱补给你。”
对方摇了摇头,和老板娘一样将袖子挽起,洗净双手,径自替雪绪拿了一屉荞麦面,也不顾她推辞,直接放到了她面前。
“先尝尝。好不容易来一趟。”
雪绪用筷子挑了一下荞麦面的韧度,瞬间确认了这家店的优良品质。
“那这份荞麦面也请给我八折优惠。”
“那当然啦。”
发出了大概是荷兰语的怪异音调表示愉快,对方最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请告诉我,关于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日语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她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这名金发蓝眼的荷兰少女,自称藤原十五夜。
“是化名。”
在百兽屋的时候,她解下斗笠,周遭的就多了很多好奇的目光,自报了名称之后,除了雪绪,其余几人都露出了诧异表情,于是做出这样的解释。与她讲其他句子时生涩的日语相比,“藤原十五夜是化名”这句说的流利又标准,可见这些日子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总之总之,她好像是说说她要见丹吹和夜的代理人鹿又小姐……”
“啊,我曾经见过她没错呢。”那是刚入夜不久时候的事情。
江户城的外国异人少见得很,不远处的町区有一家藤原荞麦面店,店主夫妇年近五十膝下无子,在一年前收养了因为船难流落江户的荷兰少女,这件事一时之间弄得很有名气。随着那位少女逐渐适应了在荞麦面店的生活,慢慢甚至成为招牌一样的存在。
不过,倒没想到这次她跑来是为了什么,特意指名说要找丹吹和夜的代理人……那么是关于书的事情么?
雪绪当下扫了一眼十五夜努力护住的那个包裹。
将这位少女引进店里的雨花红,不知何故一提到那位金发少女就会脸上泛起红晕,叽叽咕咕地讲了讲刚见到她时是什么样子,就逃跑一样站到门口继续担任看板娘的工作。雪绪和伊织看百兽屋里客人不多,就在角落里挑了张桌子先休息,顺便听听这位指名要见鹿又雪绪的荷兰姑娘有什么事情要说。
十五夜小姐她的日语勉强能达到与人交流的程度,但是一着急就会冒出完全听不懂的荷兰话,大家只能耐心地等她说完,然后再一点点地让她重复。讲述此行目的的时候,她的双手也用力比划,可见她心情有多激动。
伊织刚才在乌月馆没吃什么东西,在听的过程中时不时看一眼远处客人的伙食,于是本来就听不懂干脆放弃听懂的宁宁起身给她准备了一碗山葵烟熏肉松盖饭。伊织也不管十五夜在讲什么,貌似无礼地用勺子大口大口吃起饭。
“请别在意。她有在认真听,你说是关于丹吹和夜的事情,这位小姐是丹吹和夜的妹妹丹吹早久夜,所以我想让她听一下应该无妨。”
十五夜好奇地看了一眼大口吃饭的伊织,似乎也在心里暗暗揣测对方的身份地位,雪绪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桌子,她便继续讲了下去。
“丹吹先生的书我每次都会买。”她从包裹里取出几卷书,从装订线的磨损上能看出她大概反复看过很多遍,但是封面依然保存得很干净。
伊织用力地把山葵烟熏肉松盖饭拌匀。
“所以这次看到书店有进最新的一本,自然买了回来。还为了这件事向藤原老板娘借了钱。”少女比划着讲完这句话,雪绪也颇为感同身受地扬了一下嘴角。雪绪比起一般町人,手里如果有进益,那笔钱是很可观的,只是少不得很快又要花出去,是以她在买书方面也很拮据,所以很能理解十五夜这样讲的原因。江户百姓,大部分是租书阅读的。
伊织向宁宁讨了一碗味噌汤。
“但是,除了丹吹先生的书之外,我也会看别的新奇小说。有时候还会被老板娘教育……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丹吹夜话第四卷,我在读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内容,跟另一本书重复了。”
瞬间就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雪绪轻轻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伊织被山葵呛到了,她一面用手巾挡住不住咳嗽的嘴巴,一面用异常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位初次见面的金发少女。
“重复了?能给我看一下吗?”
十五夜用力点了三下头,从包裹里取出放在最下面的一本书递给伊织,然后想将前不久发行的那本丹吹夜话第四卷也递了过去,伊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需要那本。”
拿在她手上的那本叫《良夜奇诡本纪》,黄色封纸,伊织从第一页开始,用大概是她最快的阅读速度读了起来。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角落里的这一桌笼罩在奇特的氛围里。
一直到最后伊织将那本隶属于藤原十五夜,不,确切说隶属于租书铺的书撕了个粉碎之后,都没有别人发出声音,雪绪用一只手支住下巴,像是在想着什么,十五夜小姐看看伊织,看看雪绪,发现自己完全阻止不了对方撕书的行为,安静地选择喝茶,宁宁用袖子挡住了嘴巴,一副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
最后打破安静的是从一开始就想溜走却被伊织抓进百兽屋的一只鲤。
他拽了拽伊织的袖子,示意她坐下,还将散落在她衣服上的纸片轻轻扫掉。然后冲十五夜小姐挥了挥手里的木屐,在大家聊天这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已经将十五夜那双木屐带断掉的木屐修理好了。
“这样就没问题啦。”他将木屐搁回到土间,像是浑然不觉刚才气氛有多糟糕,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们该不会已经忘掉我还坐在这里了吧。”
半晌,补了一句话。
伊织恨不得立刻找到那本书的作者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她的表情明白无误地传达着这种信息。
雪绪当然不会放任她,何况她压根找不到对方,总之请一只鲤送她回去。
“宁宁,也麻烦你一块陪着去。只有这家伙的话,我不放心。可以的话等会你给她重新收拾一下衣服。”鹤见别邸应该也不会放心。大小姐只不过去了一趟书豪笔斗会,就碰到狂化什么的……已经够难解释了,衣冠不整地被不认识的男性送回去这种事雪绪不想想象后果。
无视了那个叫一只鲤的家伙发出的“我可是好人诶”这样的辩解,雪绪先捡了个笤帚把扯碎一地的纸片收好。撕掉的书自然要赔偿,而且还有更多细节想问一问十五夜。打着这个主意,雪绪决定自己送荷兰少女回藤原荞麦面店。
藤原家的荞麦面口感很好,和常见的街外小摊一样,用的是两成小麦面粉和八成荞麦面粉的二八荞麦面。雪绪没有像别的客人那样要求加配菜,而是直接尝了本味素面,褐色的面条嚼起来很棒,让雪绪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音。
“曾经有人说,确定荞麦面的品级一定要尝一次竹屉冷面,因为汤荞麦面会因为汤头的巧妙和配菜的味道修补面本身的缺陷,而竹屉荞麦面全靠自身揉制时的手感来获得肯定,所以想要看师傅的手艺,要先试试冷面。”
说起来,讲这番话的那个人,是赤羽。
也许是因为早上书豪笔斗会亲眼目睹永暗斩杀事情的影响,也许是因为下午在鬼吉处收到那封信的事情,已经很久不会再为东谷山的事情有什么特别情绪的雪绪,在意识到这份回忆属于赤羽的瞬间,眼前就出现了首领寡言的面孔,她甚至恍惚间又一次想起赤羽在她身后拔刀出鞘的凛冽寒意。
好了好了,有的是机会缅怀过去。
雪绪将这点情绪和荞麦面一起迅速塞进肚子里。
“不过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吃东西。藤原姑娘,那本《良夜》,是在丹吹夜话第四卷发行之前就出现在书店里的,这件事情你可以确认么。”
雪绪谨慎地挑选着用词,确保对方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
她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之前看到过。才很惊讶。”她简洁地回应,充满感情地轻轻抚摸了自己买下的丹吹夜话的书籍封皮。
“丹吹先生,应该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可以体会被自己喜爱的作家背叛的心情,雪绪不假思索地加重了语气,向对方强调这一判断。
“他没有抄袭,这点我可以肯定。不过,我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那本书,更具体的判断要等我看过之后才能下结论。既然他没有抄袭,自然是对方抄袭了他,可是这本书又在丹吹夜话刊印前就问世了,感觉有些奇怪。我想,我这边还要做更多调查才行。”
“那个,丹吹先生的妹妹,她没事吧……”
金发蓝眼却用着日本人名字的少女认真听雪绪讲完这一大段话,冷不防地问到了伊织。
“受到很大的打击就是了。”想了想临走前伊织一副这个世界就是地狱的表情,雪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道丹吹先生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应该跟他妹妹差不多。”
藤原十五夜深深地看了雪绪一眼。
“鹿又姑娘,你今天有点没精神呢。刚才也一直很容易发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她笑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微妙的欢欣。
“还以为你无时无刻都跟初见时一样,是无所不知对什么情报都相当了解的怪人。”她站起身,收走雪绪面前的空屉,笑容如同恶作剧成功一样非常活泼,“一直那个状态的话,给人精神压力很大啊。”
初次见面那次有显得很怪吗?完全没有吧。
雪绪晃着茶杯,抬头看向对方,蓦地伸手抱住藤原十五夜的腰。
在明明比自己年纪小,个子却比自己还要高一截的金发少女险些尖叫出声的瞬间,雪绪懒洋洋地靠着她站了起来,小声地对少女耳语。
“你真可爱。”
调戏完小姑娘,雪绪心满意足把十六文钱排在桌子上,问十五夜要了租书铺的书凭。
正好,差不多也该还书了。雪绪看着手里这份书凭,回想了一下上次借书的时间。之后的安排现在可以定下来了。
这份书凭倒是简单,正面列明了租借的图书品类名目,背面则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字:巽。
只是。
她背对着荞麦面店的灯火,捏着那张书凭,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下午在化野烧掉的那张纸。
被人说有点没精神,有这么明显么?这样未免不太好。
在鬼吉递过来的信里,那位号称掌握了所有她想要线索的人,在那张纸上列了两个名字。只是两个名字,就打消了她怀疑对方诈欺的可能性,因为那确实是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才会列出的线索。
浜本诚一,藤村友惠。
不要问我江户有没有新鲜山葵这种问题……【IDTK
有位美少女说想看宁宁做山葵盖饭,于是写了【
八折优惠梗见野人桑的初遇篇
关于书籍的封面,我一直没决定好到底用什么颜色,所以随便写了一个鹤见的代表色,实际上怪谈类,若按照想说百物语的印象应该是黄纸封面。
我想吃竹屉荞麦面!!!!
+展开冒昧用了大家人设,还请多指教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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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达日本之前,商船明月号已经游历了大半个世界,浑圆的船身里塞满精雕细造的青铜灯具,手感柔软的优质天鹅绒,在土耳其购得的奇异香料,印度风情的编织毛毯。满仓的货物把吃水线压得很低,已经能看到东京湾海岸的灯塔了,年轻的船长志得意满地在窄小的甲板上跺步,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海,长途的航行虽然风险极高,但预期的利益同样惊人。最迟在明天傍晚,明月号就会驶达长崎。
在船员们们意识到那声不详的闷响意味着什么之前,玻璃器皿就已经在剧烈的颠簸之下碎裂了。随后是嘈杂的咒骂与奔跑,咒骂转为了祷告,祷告又变成了哭号。成捆的罗纱与丝绒在海面上散开又飘到远处,胡椒与砂糖融入海水之中,毛皮与青铜器则果决地沉下去,一些人与他们一同沉到海面之下,另一些人则抓住木头多挣扎了一会。异国的海水似乎比故乡更冰冷一些。
商船明月号没有到达出岛。
明月号触礁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海难发生后的数个月里,不时会有奇异的物品被冲刷到海边。朽烂的棉麻织品,刺绣的精细花纹还依稀能分辨,原本构成船体的木材,上面爬满了海草与藤壶,擦拭之后还能熠熠生辉的金属灯台与镶嵌着宝石的短刀,附近的居民把尚能使用的物件捡回家里,余下的那些则和它们原本的主人一同被潮水带回深处。也有人捡了些别的回家,比如经营拉面店的藤原老夫妇,在那几天里从海边捡回了年轻的外邦人并留她借宿在店里,而那外邦人至今还在他们的店里帮工——这事情太过离奇,让她几乎成了店里的另一面招牌了。
“百夜就要到了。”那天结束营业后店主有些忧心地对正拆下暖帘的金发少女说,少女则回以疑惑的目光,歪着头期待更多的解释。老人不确定她能否听懂太过复杂的解释——虽然面的种类与价格说得还算流畅,但她日常交流总是磕磕绊绊,表述不清之时经常捉起纸笔乱画一通并配以夸张的手势,画技糟糕得犹如三岁幼童,然而意外地总能让观者领会精髓。明明讲着混乱的日语,却在初来不久就敲定“十五夜”作为自己的暂用名字。就算藤原夫妇向她解释“日本人通常不会用这种名字”,她也以“但我不是日本人”的理由执意用了下去。
“是连续一百天的夜晚,连续一百天没有日光的日子,在此期间会出现各类此前没见过的危险,所以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还要时时留意自己的身体情况……就算这样也未必能安全度过,世道真是艰难啊。”老人尽量浅显地解释状况,然而实际情况远要复杂得多。百夜期间的城市封锁势必引发生意萧条不说,普通的人类还有被感染狂化被斩杀的危险,即使没有狂化,也可能受到袭击而受伤死去。得到萤者的帮助会更安全一些——然而说来容易,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和初次见面的非人生物友好相处的办法呢。这些担忧没必要一一和面前的年轻人讲,因为没有避免的办法,说了也只会徒增忧虑。她只要见机行事就好了。
“你没有回家乡的办法吗?现在赶到长崎还来得及,你在这里帮忙了这么久,我们可以给你凑路费。”
得到的回答和此前毫无二致。少女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
百夜最初的影响是变得混乱的作息时间。虽然街上依旧有人报时,但看到午夜般的天色在油灯的微光中起床是太过让人心情不愉快的事,何况起床后也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安全起见很多人减少外出不提,入夜前河水与井水一度呈现泛起荧光的异状,即使是在熬制数小时之后,拉面乳白的汤头也有着醒目的蓝光,那场面太过惊人,以至于在水源恢复正常的现下,也有人心怀戚戚地对汤拉面敬谢不敏。
这一天,生意太过惨淡的藤原拉面店提前歇业了。
“不要太过担心,早晚会好起来的,人们总不能一直不吃饭不是?”店主笑着安慰桌旁脸色阴沉的藤原十五夜,随后转向他看起来同样丧气的妻子,“老太太,我们年轻时刚刚上京那几年,生意可比现在惨淡多了,不是也撑下来了嘛。”说着他绕过桌子走到夫人旁边,一只手搭上肩头,“你记不记得……啊!我说十五夜,你帮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公告好不好?”
藤原心领神会地跑了出去。
被无尽的油灯与蜡烛照亮的市町意外地有着震慑人心的美。她家乡的人们在脸上涂画油彩,整夜围着篝火饮酒唱歌庆祝丰收,夜晚被橙红的火焰照亮。眼前的景象竟与那时的狂欢有些相似,除了此处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地缄默不语,低头快步走过灯火之外——连对金发蓝眼身形高大的自己投来异样眼神的人都少了很多,在妖异与怪物的传言之下,一个普通的外国人显得没那么奇怪了。虽然不合时宜,但庆典的记忆让藤原莫名心潮澎湃了起来,在鼓动之下朝着不常去的街巷走去。
并没有遇到什么被黑影笼罩的怪物,甚至连人都没见到几个——道路上行人比以往少了很多,一半的店面都与自家一样早早关门,坚持营业的那些也不再有招揽生意的热情。她正想转身回去,却听到不远处有喧闹的人声,在太过安静的长夜里异常地引人注目。藤原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百……百什么屋?
藤原十五夜有点困难地努力认出店铺的门幡,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店名,也没想到百夜期间还会有人开店。而与店主本人的奇特相比,她在百夜期间开张营业的想法甚至不算什么了:与自己不同,她在暗夜中发出蓝色微光的眼睛昭示着并非人类的身份,而鱼鳍状的耳朵则可以打消对此尚有怀疑者的全部疑虑。眼前这位柔弱少女姿态的店主,显然是百夜期间才能现身,被称作萤者的那一类生物。萤者初来现世就经营起了饭店且生意比自家更好,这让藤原十五夜微微感到一些嫉妒。
“难得到江户的机会,那么多事可以做,开什么饭店嘛。”站在离店铺稍远处,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怨言。
“你不也是一样,难得来到了江户,干嘛一直在拉面店当帮工。”丢向空气的怨言得到了预想之外的回应。
藤原惊异地转身。红发的少女在厚底木屐的加成之下只比自己稍矮一些,在江户人中可以归到身材高大的一类。她笑意盈盈双手抱胸看向自己,显然不是认真地对刚刚问题的发言有所不满。省去了道歉的麻烦,藤原长舒一口气——日本人礼节繁复,而她又讲不来长句子,甚至此刻也想不起来要怎么正确地表达“我只是在开玩笑”。
“我……”
自己如何来到江户又驻留此地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故事,即便面前的少女看起来让人想要亲近,藤原也没什么在街上和她讲述郁金香与海水的兴致。少女笑了笑,轻轻拨动头发,藤原留意到她发尾绑了一条奇怪的黄色绸缎。是什么新流行的发饰吗?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弄脏呢。
“你的事和明月号的事我都知道的。啊,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鹿又雪绪,是个偶尔行商的关东煮贩子,和这家百兽屋的店主也颇有一些交情。今晚我刚要开始营业,机会难得,不来我这里吃点东西吗?初次惠顾,算你八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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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乌云和没有乌云的黑暗也会存在区别。在早春时期,除了让人烦躁的大风天气之外,就数缠人的小雨最为常见。明明不久前还是明月高悬,不多时,琐碎的雨水激起的声音就让街道变得安静了。若有俳句诗人正于此刻独酌,或许会别有闲心写作一首。
书豪笔斗会当日的狂化伤人事件随即掀起了很大的波澜。对狂化尚无清晰概念的当世江户居民一夜之间深刻地意识到了影祸与自身密切相关。有更多的人前往永暗神社参拜,瓦板报纸上针对影祸的各类传闻出现的频率也更高了。
不过那是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雪绪和伊织正在乌月馆小楼亲历狂化人类伤人事件的同时,雨花红正怀抱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巨大“蘑菇”,面有难色地站在百兽屋门口。
“嗯嗯,就先这样。”宁宁抱着手打量了一下效果,满意地回了屋内。
那个巨大的蘑菇是找人定制的看板,江户小饭馆大多是用木板割成葫芦形状,上书本店屋号,悬挂在店门口。本来雪绪也让人打了一个,但是宁宁觉得那太小家子气了,就自顾自地制作了一份蘑菇状的超大看板,在蘑菇的伞面上还画了牡丹。
雨花红对招待客人一事一窍不通,雪绪临走前只告诉她,何时何地都面带笑容对来者招呼“欢迎光临”就好,于是这服饰奇特的小姑娘将自己的灯高高挂起,然后颤颤巍巍地站在百兽屋门口,抱着形状奇特的蘑菇看板,娇声细气地对周遭行人打起招呼。
“没问题么?”临出发前,伊织冷淡地抱着手臂,瞥了雪绪一眼。
“看起来很柔弱不安的少女反而会激发周遭的好奇心,不善言辞虽然不能有效地将客人引进门,却显得更诚恳,算是逆势商法的一种,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足以成为看板娘了。”
雪绪与伊织的这番对话雨花红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满心想着要为百兽屋做点什么以偿谢意,就算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依然努力地露出笑容,向好奇看过来的人点头致意。一直到下起小雨之前,她都自认自己工作做的还不错。
“稍微……有点冷啊。”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凉意,雨花红用袖子拢住手,退回到檐下,春季的江户街道因风扬起尘土,而这股浮躁正被毛毛细雨压住,街道便清爽了几分,但匆匆路过的行人又为东町的街道添了一份严肃。
那个高个子少女就是这时候走近的。
她头顶了一顶奇特的帽子,只要稍微低头就能将整张脸都隐藏在他人视线之外。她左手揽着一个包裹,另一只手提着屐带坏掉的木屐,赤着脚焦急地站在交叉路口,待看见那个巨大的蘑菇招牌,就两眼一亮,匆匆走向前。被细雨打湿的和服下摆还沾了泥点。
好高?!
雨花红面对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多的高大少女涨红了脸,对方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系起,而蓝色的眼睛不能说独特,但反正跟宁宁那种不一样。
走过来的女孩子匆匆扫视了周围,清脆地对雨花红说:“你好。”
语气里有一些怪腔怪调的感觉,但雨花红还不能理解那是因为什么而导致,对方就飞快地说起了雨花红基本听不懂的话,不,一定要说的话,个别的词还是听得懂的,什么鹿又姑娘,急事,听说,之类之类……之后的就一概不明白了。对方那不知道出自哪里的口音让人听着很累。
“欢迎光临!以及,对不起!”情急之下用力地欠身同时说出万用应对台词,雨花红一头埋进了对方的胸部,在她自己慌乱地退后时,来者也发出惊吓的声音,而宁宁还在百兽屋里给客人斟茶上菜,尚未发现屋外的异状。
与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高挑少女面面相觑,年仅五岁的萤者求救般地在内心深处哀鸣。
雪绪姐,鹤见小姐,你们在哪里啊?!
关于“在哪儿”这个问题,伊织自己也很想搞清楚。
“……抱歉,还要麻烦您。”
绛红色的油纸伞面,正好挡住一枚落下的樱花。伞面下,那双不显波澜的紫色瞳眸,焦点停在路旁灯光里银线似的雨丝中,像是对骤降的小雨感到好奇和淡薄的喜悦。伊织左手提着一盏灯笼,而右手小心地探到伞外,感受了一下细弱得几乎摸不到的雨水的触感。走在她旁边的宫阙八角,耐心地举着伞,直到那位自称“丹吹早久夜”的少女结束了对雨水的凝视,才微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乌月馆的书豪笔斗会热烈的开场和惨淡的结束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因为评委有人受伤,连最后的结果宣布也显得匆忙敷衍——伊织和宫阙先生是少数坚持留到最后听完了评比结果的邀请客人,出于社交目的前来的商贾人士在狂化者被诛灭之后就先行离场,乌月馆的老板不停地对退场的客人诚挚地道谢,尽管他自己也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雪绪就是这时候收到了町飞脚的来信。
与雪绪相熟的那位“叮铃叮铃町飞脚”,是一名沉默寡言但出奇可靠的中年男性,他背上的送信箱上永远挂着声音清脆的风铃,用来提示过路人等留神退让。他在纷乱嘈杂的现场毫不留意周遭的情况,径自拦住正准备起身回到伊织身边的雪绪,从信箱里抽出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笺,低声道:“化野那里的信,鬼吉说,信资由针屋出。”
雪绪也不罗嗦,爽快地支付了二十四文,站在路边的石灯旁将信笺展开稍微扫了两眼,就果断地上楼,先找了先前并不熟稔,只在这一次见面中相谈数句的船行少爷宫阙八角。
“真是不好意思,宫阙先生。丹吹小姐是我带过来的人,按道理应该我负责送她回去,但眼下有件无论如何我要立刻处理的事情,丹吹小姐初来江户,对路途什么一概不了解,只能拜托您多照顾一下了。”
“初来江户?”
“嗯,来投奔听说在江户事业小成的作家哥哥,总之,这件事情请宫阙先生务必施以援手,江户如今危险重重,如果丹吹小姐不慎有失,我实在无颜面见她哥哥。”
雪绪斩钉截铁不容推辞地胡说八道,不理会她对面的伊织眯起了眼睛。或许是之前的交谈中雪绪都笑容明媚,此刻却露出颇为严肃的表情,没有给对方留下丝毫拒绝的机会,这奇怪的魄力让宫阙少爷点头答应下来。
“丹吹姑娘与鹿又姑娘是旧识?”
该说是旧识么。
“才认识两年而已。”
“这样讲也许有些失礼,以在下看来,鹿又姑娘对丹吹姑娘有点过度保护了。”宫阙被贸然推上一桩麻烦事——起码在伊织看来是她个人绝对不愿意管的麻烦事——却还是好好答应下来,并认真实施起护送伊织的工作。
伊织顺着灯笼的光斜瞥过去,能看到微雨打湿他羽织的边缘。
“嗯,那家伙相当自以为是。”以伊织从小到大被众人保护的程度而言,鹿又对她的照顾实在说不上过度保护,但唯独雪绪的有些安排会让伊织特别不爽,也许是因为,鹤见家上下对她的细心照料在伊织心中是理所当然之物,而雪绪不在此列。
“不不,之所以这样讲,只不过觉得,鹿又姑娘对丹吹姑娘考虑得太细致了,多少有些奇怪。说起来,投奔哥哥的外地女孩子,会特意来参加这次书豪笔斗会么?”
宫阙讲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行进到离东町还有两个町区的位置,这一片地区对伊织而言,可以说终于是熟悉到足以找到路径的地带,她甚至觉得此地的喧嚣都能给人更多的安全感。她对刚才宫阙少爷试图挑起的话题像是不感兴趣一样回避不谈,然后轻巧地站到了一处陶瓷店的檐下。正在飘摇的灯笼上,有水滴顺着棱角慢慢下淌,落到消防桶里的时候,发出沉闷的水声。
“宫阙少爷不也是用了化名么?我该怎么称呼您呢?表面上是船行的大少爷,但是来参加书豪笔斗会的目的也显然不是为以后继承家业做准备吧。”
目光里漏出少许惊讶神色的蓝发少爷苦笑着后退几步。
“只是稍微旁敲侧击了一下,就被很不客气地反击了,丹吹和夜真是人如其文的锐利。”
对方那副笃定的样子让伊织心下有些不忿。
“宫阙少爷倒是跟‘若现’的风格完全不像。”
被直接点出化名,这下对方的表情就不仅仅只是惊讶而已了。
“怎么?是之前聊天的时候我有提到还是……”
伊织摇了摇头。
“什么看文如见人之类的话,我多半是不信的。要问怎么知道的,没您脑子里想得那么复杂,不过是看到了而已。”
“看到?”
“在乌月馆的时候,您举起烛台保护了鹿又,被那个孩子撞到了。”如果是雪绪来讲这番话,绝不会用“孩子”这个词,但是由伊织讲出,就不会有这层顾忌。
“您随身的物品被撞掉落了一地,所以看见了那枚刻着‘若现’的小印。”
若现也是近两年在江户逐渐铺开名气的作家,所写作品不论题材,一概以悲剧收场,这稍微有些特别的标志一直也被认为表现了他的个性。
个性这种东西是可以伪造的,以文来读人,就算是伊织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所以她敢这般断定,只是因为看到了而已。如果若现是宫阙八角的写作用化名为出发点去考虑,那么这位少爷站在包厢外听评委议论的行为以及并没有热心地参与社交活动的种种行径就都可以获得解释了:他不过是跟伊织一样,是热烈地想要得知旁人对自己作品态度的创作者。
“丹吹小姐视力真好。”
举着绛红色油纸伞的宫阙少爷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着讲了这句话。
“也有别人这样说过。那么,就送到这里就好了。”连道谢都没有,只是留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伊织又补了一句,“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对使用化名也算小有共鸣,所以不打算揭穿。这点还请放心。”
时人皆有秘密,两不相干最好。
风姿潇洒的船行少主心领神会地冲伊织颔首,表情不无遗憾地踏上了拐角的另一条路。
“原本还想稍微讨论一下这次的书录什么的……那么,期待丹吹和夜先生的新书。”
伊织连象征性的客气回应都不再给了,她略微举高了手中的灯笼,权当作告别,在宫阙的身影还未消失在她视野之前,她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一直颇有兴趣地观察落下来的雨和夜色里恍惚飘摇的灯火。
鹿又现在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时隐时现,随着雾气一样细弱的雨水渐渐停歇,而被洗得清晰明澈。伊织走在夜空之下,一开始还有雨水渗进头发里的凉意,现在已经察觉不出了。以前如果敢这样做,可能第二天就会高烧到要死掉。该不该说托了百夜的福呢,见识到很多不一样的事情。但是,对鹿又来说,百夜是福是祸?
伊织将灯笼放在地上,让袖子滑过手腕,白得有点夸张的手臂上,没有任何黑纹。
之前在浴室里也请阿吉阿久他们帮忙确认过,起码现在是安全的。
可能跟雪绪所想的不同,伊织对永暗斩人一事,心里没有什么触动。从知晓了百夜这一概念初始,伊织就轻易地接受了“死”:人很容易死的,萤者化为人形也很容易死。所以被永暗斩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一部分。察觉到自己这么平静的理解了这一点的伊织,自己也有少许的惊讶,像是在某种程度上辩认出自己是混迹于人群的异类一样。应该要有感情吧,死了一个人,死了一个孩子,应该要有想法的才对。她知道大部分人可能只是听说之后留下只言片语的简单感慨,但是她连这样的感慨都不存在,而且,她是那么清晰地目睹了那孩子的死亡。
伊织的视力很好,所以她没看漏那一刻,也没看漏雪绪在挥刀之时的犹豫。
知晓雪绪那段离奇又复杂的往事之后,伊织就在观察自己的这位友人了。她在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追查呢?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某种意义上,雪绪是伊织用以揣测如何生而为人的镜子。当她探查到对方拥有而自己没有的情绪时,伊织会格外在意一些。
连此刻在脑海里梳理这段思绪的语气都相当冷淡,这么想的话,自己还真是有些阴暗。
伊织赌气一样地露出笑容。她弯下腰,准备将灯笼重新燃起继续行路,却突然留意到两三条街道外,有高速流动的火光和嘈杂的人声,同时,屋檐上也有挥舞着奇怪道具的人开始纠缠扭打,咒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远远都飘到这边来了。
什么什么,狂化么?奉行所抓人也用不到这么夸张的阵势吧。
即使是伊织也要稍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但一旦看清了屋檐上人们的服装,她愣了一下。
是灭火人。
伊织只在书上读到过关于江户火灾与灭火人的情报。在隔三差五就会起火的江户,伊织活了二十年竟然从未经历过因火灾而撤走的事情,应该说是万幸。同样因为江户隔三差五就会起火,灭火人的地位异常地高,一度被评为江户最受女子爱慕的职业三甲。灭火队没有能力迅速喷水灭火,灭火人最大的作用是——毁坏起火点周围的建筑。
这就是灭火人出动的时候动静很大的原因。
伊织稍微寻了一下周遭的火光,确认并没有火灾的迹象之后,稍微踮起了脚。
虽然踮起脚也看不到更多什么啦。
既然不是火灾,那就是灭火人在打架。
成为灭火人的都是不畏死手脚又灵活的壮汉,性子又急,所以特别容易打架。从早年的大名灭火队的设立开始,不同组系之间就频繁摩擦,每组都起码百人以上的灭火队,因为分属不同的町区或者不同的旗本管辖,一旦打起来,那可以从半夜打到天亮。伊织曾读到过类似的记载,两队灭火人打到兴起,连奉行亲临都无法制止,最终以流放了两队灭火人的负责人为结局。
回过头想想,这些男人,简直像是只想打一架而已,才随便什么小事都能吵起来。
“站在这里看男人们打架,我也跟傻瓜一样。”伊织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是哦。”
耳边突然传来酒意浓厚的回应。
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伊织惊讶地连退了三步。来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么晚还站在桥头,可是会被别人当作夜鹰的哦。哎呀哎呀,应该就是夜鹰吧,样子长得也不错,如何,就去对街的巷子里凑合一次好了。”那人比伊织高出两个头,身材相当粗壮,抓住伊织的手上,能看到被袖子盖住半截的刺青,感觉是喝醉了酒的流氓,但是穿着打扮又不太像。他把喷着酒气的嘴靠近伊织,浑浊的瞳里反射出伊织惊愕的脸。
“……放手。”伊织用力地试图掰开对方紧攥住她手臂的那只手,却徒劳无功,她的灯笼还留在原地,人却被这名醉汉扯着一路拖到了暗巷。
那人醉是醉了,力气丝毫未减,他就势将伊织扑到冰凉的地面上,开始火急火燎地扯她的衣服。
这什么事情啊!
比起惊惧,更快燃起的情绪是愤怒。伊织抓住手里能抓到的石子尘土,一股脑地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只是,从不出门的大小姐能有什么体力,不痛不痒的攻击就毫无意义。
要是鹿又的话……
一定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险境。
可能是脑子坏掉了,伊织一次也没想过要喊“救命”,她只是沉着脸,竭尽全力地阻止喝醉了的男人。最后的最后,男人惨叫了一声。
“你居然咬我?!”
恼羞成怒的男人看了看自己渗血的手,那一下伊织咬得特别用力。面上阴晴不定的男人大吼了一声,伸手想要掐住伊织的脖子。
伊织固执地盯着对方,不肯闭上眼睛。
然而传来的是男子另一声惨叫。
“我说,她显然不愿意,有点眼力好么。”
听起来有些悠闲,就像是漫不经心的路人的发言,怎么看都不是此刻该用的语气。出现在抱住后颈在地上打滚的醉汉身后的,是一名穿着不合身的灭火人服装的青年,宽大的斗笠挡住他大半张脸,而他手里是一双尖端被烤得赤红的火箸。
他蹲下来,一把揪住醉汉的衣领,用火箸悬在对方的眼睛上方。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就不是脖子上挨一下这么容易过的了哦。”
烧红的火箸的威胁力度还是很可观的。
在对方仓皇落跑的脚步声里,伊织被那名青年扶起来。对方急急忙忙地拉着她钻进旁边一处虚掩的门中。
“先在这里呆一下。”他笑盈盈地看着伊织,将斗笠背到了背上。原本被掩在斗笠里的白色头发有些散乱地垂了下来。
“喂。”伊织抓住他的袖子。
“你为什么穿着灭火人的衣服?”
问出了她此刻第一时间想知道的问题。
对方也收起了笑容,扶住她的肩膀。
“哈?这不是你应该第一时间问的问题吧。你是笨蛋么?不要一个人在路上走啊,夜晚可是很危险的。”
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刻,彼此对视的瞳孔里,突然都亮起了烛火的光辉。
“都闭嘴,你们两个给我上去呆着。”年约四十左右的女人皱着眉,举着刚刚燃起的灯,用烟管指了指隐蔽处的一道楼梯,“等会儿奉行所可能会来查。鲤,下次不要又带女孩子来我这里。”
“不好意思啦大姐头,有人盘问的话就麻烦您了。”一只鲤又露出笑容,用有些油滑的腔调应付过去,他捉住伊织的手,小心地扶着她上了阁楼。
虽然楼下点起了灯,阁楼里却是一片黑暗。
半晌,伊织松开他的手。
“‘又’带女孩子?”
-tbc-
叮铃叮铃町飞脚,江户时代的市内快递,送信箱上有风铃,跑动起来叮铃作响,近一点的距离二十多文,远一点的地区五十文起算,除了信件亦可以代为通报口信等消息。
夜鹰,就是私娼,所谓在桥头铺个席子就能办事的妓女。【没打错字,是鹰。
时隔许久的复健作,总之希望下一次能写得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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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把自己的想法和两人说了之后,便是一阵死一般的宁静。
宁宁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自己死亡的预兆。
于是晚上雪绪的关东煮又多了新菜品
鲷鱼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