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20
身高:170
爱好:追會動的東西
职业:刺客
角色简介:
(性質:6)
亞拉斯特爾
(應該要是一個)刺客
貓系,白化症,畏光(快用手電筒照他),喜歡蹲牆上,視力頗差,一只眼睛被縫起來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革命是個怎麼一回事,很聽話就是了,好奇心旺盛,注意力不集中,智力發展比較遲緩,一半鄰國的血統,莫名地很虔誠(?
“但是我不能回家了,被抓的人不能回家,被抓的人很危險,被抓的人會把士兵引回家,首領把可能引來士兵的人殺死。”
*雖然說並不強可是功績還是可以看得,否則早就被丟了吧
*若非白化症應該是個棕眼
一起去看這個城很美麗
地點:
帝國首都和周圍
時間:
三年前
一,再往前走是一堵牆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
帝國中央靠南部的一塊大陸,是所有大陸算是最小的一塊,雨雲喜愛那個地方,於是長久在那裡盤踞。大陸的西北邊一塊多雨的平原,被長河一分為二,河的上游坐落了一座蒼白的城。那座城是正圓形,在一個巨大的微微隆起的緩坡上,三道城牆,將城圈成三圈,中央聳立著一個同樣蒼白的城堡。白色的城牆,白色的房子,白色制服的軍人,白色的一切,好像從不會被任何東西污染,都會被雨沖刷乾淨。
第二道城牆中間是國王的軍隊的核心駐地,把城堡跟外界隔離,它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成這樣的形狀。城堡的尖塔高聳入雲,就如平原上長出的一座陡峭的山,不只是城堡,在城的地底下,還有一個令人驚嘆的奇蹟般的建築:
整個帝國最大的地牢。
那裡像蜘蛛網一樣,以第二城區東邊為中心,有條走廊向外蔓延,走廊還有更細小的分叉,一切止於第二道城門之下,唯一延伸出去的只有通往處刑台的路。地牢關著最重要的犯人,終年不見陽光,只以昏暗的火把照明,潮濕,陰暗,空氣稀薄,充滿腐爛敗壞的味道。
尼路脫下厚厚的皮手套,放在一邊,然後再脫下頭套,手指似乎在手套裡麻木那麼久以後變得特別敏感,他能感覺到頭套的布料的紋路,有些粗糙,有點硬。拿掉頭套後周圍的聲音又變得清晰,聽得見旁邊的人在講什麼,聽得見經過的人的腳步聲。他把髒了的制服換掉,接下來一整天他都沒有工作,可以放自己一天假。
他拿起手杖,他想出去走走,呼吸久違的新鮮空氣。
尼路從城西邊的絞架出去,外面跟地底下完全是兩個世界,一個有天空,有風,有雨,有太陽的開闊世界,在下面待太久,以至於快要忘記時間的運轉,快要忘記原來世界不僅僅是鐵器和石頭組成——他算是幸運的,能夠時常走出來透氣,有些處刑人,他們已經不願,也無法離開黑暗了。
就在工業區和商業區不遠處,有一個小角落,那裡人煙稀少,大部分的房子破損老舊,他慢慢地走,手杖在碎石地上劃著弧形,勾勒出周圍事物的大概位置。他還沒有來過這裡,除了工作的時候。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雨水壓不住的灰塵的味道。
他走了一會,直到聽見鐘響,是從城堡最高的鐘塔傳來的,就在城的正中央,可以在每一個方位都看得清楚。那鐘聲低沉響亮,每一天,每一天,這個古老的大鐘已經不知道為城中的人報了多少年的時。他一直覺得這個鐘聲讓人——至少讓他——從心裡感到平靜。
八聲,他數過了,一共敲了八聲。
再往前走是一堵牆。一個細小的說話聲從附近傳來讓尼路停下腳步,手杖往前伸,碰到前方的障礙物。
謝謝。他回答,你在哪裡?
在牆壁上。說話聲似乎有些遲疑地說,你……看不見我?
尼路抬起頭,向著他認為是正確的位置。我的眼睛看不見。
噢,對不起,我沒有發現。矮牆牆頭上蹲著的人有些尷尬,那個人裹著淺灰斗篷,在鬆垮的帽子底下是一個跟尼路差不多年紀,可能還要小幾歲的人,白色的頭髮,白色的皮膚,像是被創造的時候忘了上色,除了那隻淺紅的眼睛在陰影下漾著淡淡的光。他說著笨拙的語言,音調平淡——應該是不久才北邊大陸來的人。
沒關係,尼路微笑,我從來不介意。不過——你怎麼會在牆上呢?
我喜歡在牆上,牆上讓我安心。
哦?尼路說,他從來沒有遇過喜歡蹲在牆上的人。你是誰?住在這個城裡嗎?
我只是迷路了。他回答,我叫亞拉斯特爾。
真是可憐,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也許明天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他說,或者後天。
尼路先是思考,然後伸出手。一起走嗎?
亞拉斯特爾愣了一下,他朝斗篷裡缩了缩。好嗎?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膽怯,我是一個革命軍的刺客,走在街上會被士兵發現,連你也會被連累的。
我……尼路的手依舊懸在空中等待著。七聲鐘響,雨水從斧頭的刃上滑下,落在犯人的頸上,他不斷高呼著推翻帝國的口號,直到再也無法出聲,尼路提起那人的頭在因為太早而為數不多的眾人前展示。他微笑。
我想應該沒關係,只要你不介意,我是一個帝國的劊子手。
亞拉斯特爾遲疑很久很久,他打量著尼路和剛剛的話,他知道他不應該跟任何一個帝國的人講話。“不要放過任何一個!”首領大聲的吼道,“他們殺死多少無辜的人,沒有任何理由要展現任何同情心!”最後他從牆頭跳下來,拉好他的連帽斗篷。
他握住尼路的手。
走吧,他說。
二,城西邊的墮落
“我為帝國工作。”
“我為革命軍工作。”
城西邊的小角落像是一粒灰塵留在潔白的地毯上,但太小了,還不夠構成一個污點,它靜靜的在那裡,隨時可以被清理,但是它被留下來,人們總是需要一個不那麼完美的地方——一個墮落之地。
再走幾步,就可以聞到充滿酒精和刺鼻香薰的空氣,就在小角落的外圍。尼路只走來過幾次,他的哥哥很討厭他經過這裡,這一條半的街——其實像是小巷——是全城唯一被正式允許有特殊行業聚集之處,他們被限制生活在這裡,有時候會有士兵來檢查,確保一切都沒有越界。
我們要去哪裡?亞拉斯特看見很多彩色的身影在晃來晃去,跟他剛剛待著的地方感覺不一樣,房子的燈都是暗著,牆壁門窗都很老舊,似乎長期缺少照顧。
門口徘徊著穿著稀少布料的女子,撥撥頭髮,拉拉耳環,擺擺肩膀,無所事事的望向灰濛蒙的天空,眨眨眼,腦中隨機閃過幾個思想,轉瞬即逝,之後連曾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什麼時候才有客人來啊?那些士兵今天又來視察了,他們不煩嗎?這樣要怎麼做生意……
天上在飄小雨,巷子裡兩個人在陰影中纏綿,也許不止兩個。有人看見他們到來,便朝他們招手,煽情的微笑和眨眼睛。他移開視線。
我不知道,我們不是正在尋找目的地嗎?
兩人靜靜地又走了一會。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尼路,我的名字叫做尼路。他们两个慢慢地走,仔细探索前方的路,亞拉斯特爾稍微走得比較前面,而尼路的導盲杖拿在手中,他們沉默的繼續向前。
喀拉——喀拉——
亞拉斯特爾循聲往破敗的牆角看去,那是錢幣敲打鐵罐的聲音,他認得,從未忘記——乞討者頹唐的倚在牆邊,手指扭曲乾枯,他連說話都沒有意願,或沒有力氣,他勉強抬頭,不管是誰經過,他都希望博得一點同情。那個乞討者有著跟尼路一樣濁白的瞳孔。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停下。
亞拉斯特爾摸摸口袋,但那裡只有他的一把玻璃的匕首。尼路遞過幾個硬幣,讓他可以幫他放進乞討者的鐵罐裡。
謝謝……那個人的話語幾乎難以聽見。
最好不要待在這裡,尼路說,士兵對乞討者很不友善,離開吧,不要再留在這個城。
老人點點頭,可是他知道他不會走。
再走了幾步他們就聽見打招呼的聲音,他們穿著白色的制服,胸前掛了兩條銀鍊和有帝國標誌的徽章,腰上是他們的長劍,他們從一段距離外揮手並且大喊:兩個小孩子在這種地方閒逛做什麼?
尼路認真地聽,但這個聲音對他來說有些陌生,於是他轉向旁邊的人。是誰?他問
亞拉斯特爾努力的瞇起眼睛,可是沒有比較好,烏雲漸漸散去透出的陽光讓他很不舒服,不知道,最後他說,我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那兩個士兵已經走近了,其中一個人說,聽起來很高興:喲,尼路,今天早上的處刑迴響很大呢,晚一點那一場還會是你在台上嗎?
我……
這是哪位?新朋友嗎?士兵見尼路為難的表情就立刻轉移話題。
亞拉斯特爾有些緊張的低下頭,他今天本來不打算遇到任何士兵。他迷路了,尼路回答,我們在到處走走。
啊,是嗎?那個士兵大聲地笑了幾聲,但隨後他看著亞拉斯特爾的眼神卻沒有在笑,比較像是在說:是你。
你們兩個要到處走走?真是有趣,不過我想你選錯了帶路人。
尼路疑惑的把頭歪向一邊。
好吧,那就不打擾你們了,前面不遠就到工業區,快點離開這裡,不要撞到任何東西了啊!對了,順便再為我跟你哥哥問好。士兵再揮揮手,便繼續他們的巡視。尼路聽他們離開,聽見後面剛才那個乞討者的哀求聲和士兵的呵斥,他們會踢那個人,然後將他拖走,可是他幫不上忙,沒有人幫得上忙,所以也準備起步,卻被亞拉斯特爾拉住。
還是把手杖拿來用吧,他小聲地說,我沒有辦法幫你看路。
為什麼?
我看不清楚,他把帽子再拉低一點,而且我只有一隻眼睛。
誒?
亞拉斯特爾覺得自己好像無法解釋,於是拉著尼路的手,他的手指順著皮膚的觸感勾勒出眼周的輪廓,是閉上的,卻突然有一樣顯得異常格格不入的觸感,冰冷,像是某種材質堅硬的粗線。
誒?
是鐵。亞拉斯特爾說,有些感傷,毫不被刻意隱藏,這是鐵做的線。
左眼被縫起來了。
尼路慢慢地收回手。這是地牢放走反叛軍的人的時候會做的事情,他們會失去一小部分,這樣那些人一眼就能辨認,他們是反叛軍,他們是反叛軍,他們是犯人,他們是告密者。
對不起,他說。
這不是你的錯,亞拉斯特爾繼續拉著尼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
會痛嗎?
一點點。
手杖掃過石頭的聲響再一次出現在街道上,引來路人的側目。
三,一隻眼睛的故事
“處死囚犯。”
“殺死罪人。”
一年前的夏天,在北邊的大陸,那塊大陸已是遍體鱗傷,從很久以前,甚至帝國還沒統一前就被戰火蹂躪的面目全非,連現在都沒有被放過,革命軍大量在這聚集,雖然中心並不在這裡,甚至連靠近都算不上——唯一的原因是這塊大陸因戰爭而變得脆弱,人也變得脆弱。夏天這裡依舊寒冷,一年內最冷的時刻,大雪紛飛,像是結凍的灰燼般。
雪從小窗的鐵欄中飄進,帶著傍晚的殘光,落在窄小牢房的灰泥地上。
亞拉斯特爾就蜷在角落,純粹就是因為冷,腳鐐和手銬異常沉重,牢房內只有他一個人。他聽見別的牢房還有別人,聽見走廊盡頭的沉重鐵門開開關關——他們就在那裡拷問犯人——他不喜歡。
他身上的傷口令他難以入睡,儘管他累壞了。他翻了個身,帶動身上每一寸疼痛的肌肉,好像一刻欠缺提醒他就會忘記自己還活著。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竟不恨那些士兵,也不恨那些刑訊者——反倒有點心存感激?——那些人對他並沒有像對其他人那麼嚴峻,看看對面牢房的人吧,他們用力掙扎地進去,半死的、殘缺的被拖出來。
亞拉斯特爾很好,他還能想,還能動,還是完整的。
牢房的大門倏的打開,風灌進來,跟開門的巨響一起在鐵與鐵之間震盪,驚動裡面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的人。亞拉斯特爾睜開眼睛,但立刻又退縮,陽光把眼睛刺地很痛,他慢慢的讓自己適應那亮度,然後——一切都回來了,昨晚是怎麼睡著的他不記得了,讓他感覺有些不安。
有幾個人快步走進來,他們在說話,走一走,其中一個人會停下來跟一些犯人講話,接著繼續走,再停,再走,再停,再走……直到他們進入亞拉斯特爾的視線——他一直很好奇地在鐵欄邊等待。
三個士兵,他看到,很高大的士兵,但是走在前面的第四個人卻沒有穿制服,他披了一件淺色的大衣,上面還有飄雪留下的水跡,靴子在地上留下濕濕的腳印。第四個人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亞拉斯特爾,他也看見他——後來他能夠記得的只有淺棕的頭髮和淺棕的眼睛了。
這個是革命軍首領之一的兒子。一個士兵報告,幾天獨自闖入軍營立刻被抓到。
那是抓到了很重要的人呢。那個人雖然這麼說但並沒有驚訝,他的嘴角揚着幾乎是習慣性的微笑,蹲下來,語氣溫和,從說話的方式聽起來是這裡附近的人,你好啊。
你好。亞拉斯特爾輕聲回答,這個人不像是士兵,他想,也許……也許只是普通的文官。
你是誰?
我是國王的信使。他說,這個地方,這些人都很可怕吧?害怕嗎?想不想回家?
亞拉斯特爾點點頭。但是我不能回家了,被抓的人不能回家,被抓的人很危險,被抓的人會把士兵引回家,首領把可能引來士兵的人殺死。
哦?信使若有所思的發出感慨,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也是這樣嗎?真厲害吶——那麼……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亞拉斯特爾。要不要加入帝國呢?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回答問題就可以了,你會受到保護。
你……要我當叛徒。
叛徒。他對自己重複一遍,這個詞語對他來講好熟悉也好陌生,比風和雪都寒冷,讓他顫抖——那是他從出生起第一個記得的東西,一條一定要記得的鐵律。他盡量克制住表現驚慌的衝動,本來下意識的想抓住欄杆,卻因上面結的冰霜而退縮。
不可以,他說,急切的搖頭,叛徒會被獵殺,那個人——他不會停下來,他會一直追,然後……
好了。信使將一隻手伸進鐵欄中,帶著跟剛流出的血液一樣的炙熱,還有那個微笑,他拍拍他的頭。好了,我知道了,我說——你們到底是憑什麼要推翻帝國啊。他站起來,對身後的士兵一個眼色,他們就往下一個牢房走去。
你们的首领在哪里藏身?
刑訊者拉著亞拉斯特爾的頭髮把他從水里拽出來,很冷,真的很冷,是那種快要結冰但還沒結冰的溫度。但是總比鞭子好,他安慰自己,也許是這裡的醫生覺得他應該休息一天。
不可以說。他回答。
傍晚士兵把他重新拴在牆上,鐵欄關起來,一天就又要這樣過去了。他伸伸手,伸伸腿,凍僵了,麻痺了,本來應該泛著粉紅的白現在有變得點青紫色。
你好啊。又是那個信使,可是又不像信使,亞拉斯特爾最近有很多時間可以想些不重要的事情,信使不能命令士兵做事,信使不能隨便在牢房閒逛。
你是誰?
我是從北方邊境的上校,他微笑道,一邊把一條毯子塞給他,拿去吧,死掉就不好了,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亞拉斯特爾接過毯子,自己窩在裡面。謝謝。
那——既然你不肯回答問題,那你能告訴我其他的事情嗎?比如說你昨天說的那個“他”是誰?
那個人……他的手指沿著地上的裂縫走了一小段。是首領的學生,很溫柔,像一個天使。
日子就是這樣過去的,差不多的流程,早晨——拷問——醫生——傍晚的時候那個人就會來看看,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另外的幾個首領是什麼樣的人?你有兄弟姐妹嗎?你的媽媽呢?
沒什麼特別的。沒有。離……離家……他歪歪頭,離家出……出……
是要說離家出走吧。那個人笑,你還要問一樣的問題嗎?我是新來的處刑人。我是剛考完試的醫生。我是國王的侍衛。
日子到底過了多久……
起來!他被命令道,鐵欄突然被拉開,轟的一聲。早上了嗎?亞拉斯特爾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沒有光,還是晚上。他想揉眼睛,但是雙手都被一個士兵扣在背後,他動不了,只能跪坐在地上。
你好啊。那個人像往常一樣蹲在他面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什麼?亞拉斯特爾問,雖然明明知道對方一定會告訴自己——總有一個不安在心裡騷動。
我們要放你走。那個人像往常一樣微笑著,像夕陽的餘輝,每一天準時在日落後出現,帶著溫暖的紅和紫,宣告一件結束的的消息,之後便會沉落地平線,第二天依舊出現,不斷重複。
他說:有人先把消息供出來。
叛徒。
這一刻亞拉斯特爾愣在原地,他從沒有明白過,為什麼自己竟如此害怕這個名稱,可是事情就是這樣。是誰?他在腦子裡的空白漸漸淡出後才決定要確定不是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什麼消息。
我們抓到的另一個人。
騙人,你們沒有抓到另一個人。他看看地板,冰冷的灰色地板,內疚地搓搓自己的手臂。是我嗎?有時候我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我說的話全部都是實話——那個人看著他,有一點點的不解。怎麼,不高興嗎?我們不會輕易的放走犯人,你可要感謝那個告密的人啊。
沒有人會告密,他……
看來有人害怕我們的拷問勝過你們的懲罰者。那個人打斷亞拉斯特爾的辯解,這樣吧,我們時間快沒了,我讓你問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亞拉斯特爾沉默許久。你到底是誰?他問。
為什麼那麼在意我是誰呢?那個人抬起一邊眉毛。我——應該說全部都是,也全部都不是吧。
那個人說完便朝身後的士兵揮了揮手,就有長針和一捆黑色的粗線一起遞到他的手上。
閉上眼睛,很快就好了,沒事的。
沒事的。
四,尋回遺失的工匠
“這樣做是正確的。”
“這樣做是正確的。”
謊言。
不遠處的打造的噪音逐漸清晰,還有染劑的難聞氣味,全部揉在一團使空氣都像是變得粘濁,把金屬和皮革和木頭碎屑糊在四周。敲打聲此起彼落,它們在高聲合唱,為了即將完成的新作品提前慶祝,為了工匠的雙手歡呼,鑄造的雙手,雕刻的雙手,染色的雙手,縫紉的雙手,修理的雙手,釀造的雙手——他們是快樂的創造者。
沒有其他人會注意到這兩個跟周圍緊湊的節奏有些脫節的人,這時聽見城堡的鐘聲,於是停了一會安靜地聽,一共敲了九下。鐘聲停下後他們才繼續向前,亞拉斯特爾四處張望,這麼多從來沒看過的東西讓他有點措手不及。城中北城門附近的工商業區因為就在城堡旁邊,又在城中聚落了帝國中最有權勢的貴族,各地的商人都會在這裡買賣批貨,街道熱鬧擁擠,各種不同的工作室架出的棚子,商店,人群和馬車擠在一起,讓人不禁要想這些人和車到底是怎麼樣在移動——可是他們事實上是在移動,毫無顧慮。
他目光隨意地朝左,有一些看起來跟其他所有商店差不多的商店,很多都是很小的一間,不太顯眼,顧客也是零零散散,他瞇著眼睛看著,認真又笨拙的讀招牌上的文字。
賣衣服布料的,木材批發,珠寶首“蝕”,武器刀具……咦?他突然止步。
看到什麼了嗎?
好像……是認識的人的店。亞拉斯特爾頓了頓,試想看進玻璃窗能否認出裡面人的臉,可是一片模糊,況且,玻璃窗被堆滿的東西擋住了。我想去確定一下。說完便拉著尼路朝那間連招牌都沒有的小店走去,撥開邊緣的一排人群,有幾個甚至還為此做出抗議。
他推開木門,吱呀的聲音代替了門上的鈴鐺,小心的探頭進去,店的里面和外面一樣窄小——應該說對一個小店來說這樣便足夠,不過空間全部被物品堆得滿滿的。他們每走一步木頭的地板都發出刺耳的響聲。是什麼店呢?尼路在後面問。
嗯——玩具店吧。他說完又歪著頭思考著剛才那個名稱是否合適。
如果是收租金的話很抱歉老闆不在。兩個人的注意力同時轉向屋子深處同往二樓的樓梯,另一陣木板的吱呀聲伴隨著腳步聲,沉重而緩慢。
如果是士兵的話許可證貼在門口的牆上。工匠下樓後轉了一個彎,看見他們以後稍微比較和善,哦?來了很奇怪的組合。
亞拉斯特爾沒有回應,目光隨著他移動到櫃檯邊,他從桌面上方翻進去,搬出兩張椅子,讓本來擁擠的走道更加擁擠。要喝茶嗎?他問。
不用了,謝謝。尼路回答,在展示架前發呆許久,聞到一股奇特的木頭和膠水的味道。
你可以摸,我不會在意。工匠自己在櫃檯後面被雜物封閉的空間內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尼路於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欣賞架上的工藝品,手指撫過那些柔軟的頭髮和布料,在蒙灰的玻璃櫃留下細小的手印。他輕笑出聲。
請問……終於亞拉斯特爾決定開口——跟稍早蹲在牆上時一樣的不安。首領知道這裡嗎?
怎麼?工匠聽到後往前傾,把亞拉斯特爾嚇了一跳。他聽到“首領”兩個字後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激動——更像是憤怒——他的嘴角這時竟有了笑意,嘴角揚起,是一種最惡毒的嘲笑。
他要我回去嗎?叫他醒醒吧!我安於現在的生活,他——他也應當如此!況且——工匠的語氣轉而變得悲傷,一隻手無奈的抹過臉,五隻手指留下五道淺藍色的顏料的痕跡。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工匠,他又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他不敢說什麼,他繼續看著眼前全身沾滿顏料的人。
坐在這裡的是誰?
這時尼路已在店裡有限的空間裡轉了一圈,又回到櫃檯前,他摸到椅子,小心地坐下,指間還沾著灰塵。怎麼樣?工匠此刻才抬起頭,顯示出期待。
很漂亮。尼路回答。
他滿意的點點頭,那麼你覺得革命軍怎麼樣?
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這樣吧,亞拉斯特爾,既然你已經提起,首領可曾告訴你,我們——他們為何要推翻帝國?
自由,正義。亞拉斯特爾順從地回應工匠的問題,皺著眉頭,他並不喜歡討論自己不了解的話題。平等,之後他又補充道,差點忘記。
錯!工匠打斷亞拉斯特爾的話,似乎是很高興能說出這個字,並且有機會提出自己的論點。錯錯錯錯錯——他站起來,把椅子往後一推,在有限的小空間裡緩慢地徘徊,像是正在講課的老師。在我跟敬愛的首領們共事的這麼多年中我發現他們已不再為高貴的自由和平等而戰——因為根本沒有必要!他舉起一隻手指表示強調。而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首領們——首領——他指向亞拉斯特爾,你的首領——一廂情願自私的復仇而已!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看看兩個人有什麼反應,亞拉斯特爾伸手觸碰桌上的木馬,然後立刻把手收回,之後又再碰了一下。工匠最後深深嘆一口氣,靠回椅背,他低下頭開始剝手上的痂,那雙手佈滿傷痕,卻依舊能勝任那些精細的工作。一個傷口開始滲血,也毫不在乎,很早以前就感覺不到什麼,麻木了。在色彩的覆蓋背後,眼神空洞,像上緊的發條走過最後一圈,幾乎是這個充滿了人偶、戲服、面具、緞帶、珠飾和亮粉的空間的一個次品。
尼路對突如其來的沉默有點驚訝,他希望工匠能繼續說下去,他從沒聽過有人這樣講話,可是看來工匠沒有繼續說話的心情了,令他有些落空。
生鏽的開門聲比鈴鐺提前到達櫃檯邊,客人推探進頭,環顧一下四周,表情帶著困惑。
請問我能幫什麼忙?工匠親切地問。
對不起,我……好像走錯了。那個人說,就關上門。
又是另一個走錯的,他輕聲咒罵。
尼路一直聽著門關起來,他打算問些問題,但是突然聽見外頭的騷動又使他忘記原本的疑問,亞拉斯特爾也同時抬起頭,街上比稍早熱鬧許多,他竄到門口,臉貼在玻璃窗上試圖看清什麼事情使人們一下活躍。
工匠用工作服擦擦手,但是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他說:是處刑活動——不過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劊子手啊,在離開之前能否聽我說完話?尼路沒有動,儘管他並不喜歡這個名稱。
看。他把聲音壓得低到只有尼路可以聽見。這是一個可笑的世界,不管站在那一方都是一樣的意思,他們全部都一樣——都一樣!我過幾天就會回去了,今天首領竟然走進這家店——就在這裡,你能想像嗎?不要告訴他,不管你知道麼都不要告訴他——我也離開有一段時間,作為一項財產,我還有哪裡可以去?或許有一天我能夠再回來經營這間小店,但也只不過是或許。接下來他用別的語言說了一小段話,含糊不清。亞拉斯特爾急切的地指指外面,表示他想出去。
我想你該走了,劊子手。工匠站起身,慢慢走上樓梯,腳步蹣跚,好像他真的已經八十幾歲,一邊抱怨著自己的膝蓋,一邊摔上二樓的某一扇門。尼路小心翼翼的繞過色彩的迷宮,跟亞拉斯特爾一起沒入人群。
五,一次公開處刑
“緊握長斧,站在高台示眾。”
“手持利劍,躲藏黑暗之中。”
在街道與街道的匯合處,一塊較大的空地,高出地面的以石和木搭建的處刑台,士兵不會特地在這裡守衛,但是經常在周圍遊蕩——處刑有時讓群眾不受控制。人無意間的就形成一個圈,觀賞這幾天就會上演一次,已經融入生活中的血腥活動——免費,快速,令人興奮,只需要稍稍停步,抬頭,便能帶著某種欣慰的滿足離開。
亞拉斯特爾站在人群的最前排,是抬起頭能看到台上的最後距離,他一直回頭確定尼路在旁邊。尼路側耳聽著周圍的嘈雜,他很少站在觀眾的位置仰望處刑。
兩個年輕處刑人早就將犯人的雙手固定在兩個像演講桌一樣的實心木台,一左一右,布咬在他嘴裡,令他只能夠發出嗚嗚的哀鳴。台上沒有助手,兩個人還悠閒的作者準備,最近的公開的處刑很少,一點都不用著急,其中一個處刑人沒有戴上頭套——如果不是重大罪犯就沒有規定,或者那是一個新手——經過仔細的掃視,處刑人看到尼路的臉,一陣開心,揮手,示意要他靠前。
好像有人要你過去。亞拉斯特爾在他耳邊小聲說,到台下。
我?他不覺得這附近的處刑人有很多認識他。亞拉斯特爾不確定的拉拉尼路的手。好吧。他走出人群,引來一些好奇的目光,但又隨即全數消失。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六步半能走到處刑台。就這麼近。
處刑人蹲下,亞拉斯特爾觀察她的臉,他猜想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子,有漂亮的聲音,和閃閃發光的頭髮,衣服上標記了零四的字樣。
嘿你。她說。我看過你,你是中心的劊子手,對吧?
是。尼路回答。有什麼事嗎?
那個……她看看周圍。你可以上來幫我們嗎?我們有點不知所措了。
他遲疑了半晌,將重心移到左腿,移回右腿,些為自己無法幫忙而感到歉疚。對不起,沒有命令的話我不能擅自參與別的工作。
啊……她失望的嘆了一口氣,那……你能,就給一點指示可以嗎?
我想應該可以。尼路點點頭。你們要做什麼呢?
太好了!處刑人這時好像鬆一口氣,亞拉斯特爾一直望著她的臉,直到眼睛因為光線感到不適,他揉揉眼睛,視線躲在斗篷的帽子下。她指了指身後的犯人:我們要把那個人的手砍下來。
嗯,尼路想了一會,可是似乎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步驟。其實……他說,只要綁好止血帶,從關節砍掉就好了,應該不會失手的。
真的假的,就這樣?她似乎因為過程的簡短而感到很訝異。
就這樣。
我本來還以為很難,但……她嘆了一口氣。還是謝謝。處刑人感激的給尼路一個飛吻,就立刻就起身回到工作的崗位,亞拉斯特爾帶著尼路走向他們來的位置,他不想錯過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要是首領知道一定會很生氣,可能會對他咆哮一些他都聽不懂的字眼,可能會給他處罰,或者可能兩者都有。人們很自動的為他們讓出一個空位。
你認識她嗎?亞拉斯特爾問。
尼路聳聳肩表示自己不認識剛才才向他尋求幫助的人,亞拉斯特爾失望地沉默。
處刑人宣讀著判決,一個小偷……一個盜賊……作以警告……所有人都很安靜地聽,就像在劇院裡面彷彿台上的女孩唱著悅耳的歌,在兩次斧頭“啪”的嵌在木頭里面的瞬間本能地缩縮腦袋——尼路和亞拉斯特爾也不例外,就像打雷時因為無法做好心理準備而受到驚嚇,閃躲那由想像虛構出來的危險。
他會活下去嗎?亞拉斯特爾對台上暗紅滾燙的河流皺了皺鼻子,處刑人帶犯人離開。
會,應該會。尼路回答,人群漸散。我希望他會。
你做劊子手很久了嗎?他又問。
尼路思考了一會。嗯……大概五年了吧,我們家世代都是處刑人——那麼你呢?你做刺客很久了嗎?
從小就開始訓練。亞拉斯特爾看著自己的手指,本來想數到底有多久,但是數了一半就放棄。人群已經散光了,回歸平日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時才能發現雨已經停了,換成難得短暫的晴天,跟雨水一樣冰冷的陽光,與周圍景物相同蒼白的彩虹。
他看著天空好長一段時間,不舒服但是他想他可能喜歡這裡的陽光。天空是泛藍的淺灰,像水般流動的雲,彷彿正在遷徙的動物,朝城堡的方向前進,跟北邊那些笨拙沉重的雲團完全不同。
你在看什麼?尼路好奇的問。
天空。他回答。不下雨了。
尼路也一起揚起頭,聞到雨後空氣裡殘存的透明水珠,帶著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我還記得天空是藍色的,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
是灰色的。他最終還是移開視線,眼前一片白光,有些刺痛,才漸漸恢復。你以前看得見嗎?
小時候還看得見。沉默,嘆氣。我們走吧,尼路在第十一聲鐘響結束後說,要不然會錯過馬車的,我們可以坐車到東城,聽說那裡的所有東西都很漂亮。
六,十日人頭收割
“這裡是我的家。”
“這裡住著敵人。”
四年前冬天,國王的死訊傳遍整個帝國,可是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或怎麼,人們不會問,不敢問。他們現在比較在乎的是新的國王——好像沒聽過有繼承人啊?但是是有了。似乎年紀很小呢,沒問題嗎?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七世不會像六世一樣吧?不要啊。
第二天,一連串的命令下來後,這些嘴都閉上了。
尼路走在狹長的走廊,伸開雙臂雙手的指尖就能碰觸到兩邊的鐵欄,他就是這樣走,手指掃過冰冷的鐵。這裡是三一區域的第十五個小分支走廊,正上方應該是警衛的宿舍。他只能聽到指關節敲在欄上的悶響,和從別的走廊傳來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吼叫,推車的輪子在坑坑窪窪的地上咯咯作響,鐵門用力摔上,斧頭撞擊木板,遙遠的,如此清晰。
他不應該能聽得那麼清楚,他聽見的應該要是離他最近的聲音。
可是周圍卻無聲的很詭異。
太安靜了……想到就覺得難過,中心已經空了,第四和二大區也空了,第三大區空了一半,馬上也要被清空——那麼長的走廊!上千甚至更多的囚犯被處死,不管是什麼樣的罪,不管已經在這里關了多久,都是同樣的刑罰——砍頭,新國王喜歡砍頭,比較快。
十天,是國王給的期限,不重要的放走,沒有用處的丟掉,還有用的留下,地牢太滿了,需要清掃。陛下還給了另一批特殊的犯人要在期限內公開處死,城中六個處刑台,表示每一個整點都有十二個犯人死掉,一天就有一百三十二個犯人被公開處死——貴族,官員,商人,士兵,臨時抓到的現行犯。
尼路很傷心。
你還在這裡嗎?我以為你已經到上面的宿舍了。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肩膀還痛嗎?明天東城門前的處刑台都是你負責,有沒有問題?
已經沒事了。尼路回答,放下雙臂,我還是等你一起上去。
我還有別的事,會弄到很晚,我不上去了,你也累了吧,今天已經是第七天,接下來幾天應該會比較輕鬆。他慢慢地走近,一邊褪下手套塞在口袋裡,他皺著眉頭打量了一回他的表情。尼路,你在哭嗎?
沒有,我沒有。
他們都是壞人,你在難過什麼。
尼路沒有說話。
無關緊要的都被放走了,其他的全部都是重罪罪犯,他們是詐欺犯,違法買賣者,偽造者,煽動反叛者,貪污犯,殺人犯,他像他平時會的一樣抓住尼路的肩膀,這樣還不夠嗎?這樣難道還不夠構成剷除他們的理由?終於他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覺得自己可能還要再努力一點,這一直讓他有些罪惡感。你知道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再討論這個問題。
對不起,哥哥。尼路低下頭,我不應該提起這件事。
他的哥哥親吻他的前額,他說:早點回去休息。
他說:尼路,你什麼時候才學的會去生氣,什麼時候才學的會去恨?
你這樣叫我怎麼辦才好……
尼路站上處刑台,跟平日沒什麼差別,只有感覺到今天的陽光比昨日溫暖,雖然依舊下著雨。人群開始在台下聚集,他們的喧鬧透過頭套的厚厚的布料變的模糊,他想,應該是台下的人在跟他打招呼,於是尼路朝他們揮揮手——他們都認識尼路,尼路也都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很親切友善的人。
鐘響了。
他的助手將第一個犯人拉上來,那人高聲呼喊著求救的字句,就連頭套都無法隔離,尼路習慣了,雖然為他感到難過,可是他什麼都做不到。犯人被壓在木製的台子上,拼命掙扎,尼路緩緩摸索著為他綁上繩子,卻很困難。
可以請你不要動嗎?尼路小聲地問。
犯人回頭,一臉驚異,但眼前的劊子手看不到他的表情。你自己來躺躺看,你會怕嗎?犯人說,顫抖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只有兩人能夠聽見,幾乎被助手宣讀審判的聲音覆蓋。
或許吧。尼路這樣回答。
我也會害怕啊。
可是如果你動的話我會失手的,那會……他再一次試著為犯人綁上繩子,一時間想不出形容詞——他從未感受過躺在這裡,更不用說劊子手失手的那一刻犯人的感覺,只記得他自己犯錯時斧下的人那令人發瘋和恐慌的淒厲尖叫——很痛。他最說。
犯人想了想,就不再掙扎,尼路感謝的點點頭。助手回到他身邊,提醒他一切準備就緒。
他聽到一個比其他更加刺耳尖銳的呼喊,喊聲的來源穿過人群來到木台下。
尼路彎下腰,他的手指按在犯人的脖子後面,找到他要下刀的位置,犯人全身緊繃,在接觸尼路的手套時缩了一下。他雙手緊握斧頭的長柄,粗糙的木頭已經被處刑人的手摸過上千次,他只是其中之一。
對不起,他說,然後站直身子,斧頭抬起,利刃懸在將要死去的那個人的脖子上方。
呼喊聲持續,那是一個傷心的人,想必一定是犯人熟悉的,她哭著尖叫犯人的名。
助手沒有說話,表示尼路的位置沒有偏離,台下的人靜靜的連呼吸都沒有出聲——或許只是他聽不見罷了,此時他覺得他是一個人站在這裡。大斧沉重無比,可是他的手跟往常一樣平穩。
舉起,落下。
啪。
那人崩潰的跪地,隨後又試圖爬上處刑台,直到士兵將她拉走,她咒罵這裡的一切。
世界又回到他的身邊,他蹲下,在濕潤的木頭上摸到落地的人頭,於是抓著頭髮將它展示給眾人,再丟進布袋,等待著下一個犯人被拉上來。
他回到木板下的等候的地方,那只是一個階梯旁邊的兩把椅子,被各種處刑用具環繞,待命的鐵匠在角落打瞌睡,地板同樣潮濕,血液跟微光一起從頂上的木板滲下,在石頭地上匯聚成一束,最後從排水的出口流出,這裡的空氣並不是令人感到舒服的味道。助手從左邊走過來,遞給尼路一杯水。謝謝,他說,然後聽著助手離開,去忙著做別的事情。
他抬起頭,應該要能看見上方的情況,他從來就很好奇,自己站在上面是什麼樣子,人頭落地時是什麼樣子。尼路眨眨眼睛,他喜歡眨眼睛的感覺,但此時他的感覺並不好,他的手握緊斧頭的木柄,又放開,用沒有戴手套的手感受,他想到剛才被士兵帶走的人,他試著感到抱歉。
你們這些殺手!
他把斧頭往後移,大概是牆壁的位置,然後放開,那個笨重的東西在撞擊地板的時候發出很大的聲響——看來還沒到牆壁的位置,角落的鐵匠被驚醒隨後才繼續睡覺。尼路揉揉額頭,手肘撐在膝蓋,將臉埋在手掌中,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試著感到抱歉。
他聽見有人從樓梯匆促的跑上來。發生什麼事?跑上來的人問。
我沒事,他回答,斧頭不小心倒了而已。
不對,我剛剛聽到別的東西。他的哥哥帶著質疑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他的語氣就像在厚鐵門後面工作時那樣,他跟尼路一樣滿身血跡,只不過穿著不一樣的制服,腰間別著鞭子和小刀,針筒和一排鋼釘。我一輩子跟說謊的人打交道,你是最糟糕的那個,尼路,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第二次問,一邊沿著水珠落下的軌跡看向天花板。
尼路沉默了一會,本來打算要說,但是又等了一下才開口:我想那是那個人認識的人。
他的哥哥看向他,隔著布料撫摸他的頭髮。這也沒辦法,他說。
工作放著沒關係嗎?尼路問。
嗯,有人接手。他伸了一個懶腰,靠坐在椅背上,嘆一口氣。我們已經花了好幾天在同一個犯人身上,累死了,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說,我在考慮要不要用更激烈的方法……他沒再有繼續說下去。
尼路閉上眼睛,也一樣靠在椅背,路過的人可能會覺得他在看著什麼發呆。哥哥……他輕聲地說, 幾乎是在跟自己講話一般,他的哥哥轉頭認真的聽。
他這樣問:哥哥,如果說,殺死一個人就要用死來償還,那我們要死多少次才足夠呢?
他的哥哥皺皺眉頭。
他這樣回答:我們沒有殺人,我們只是執行法律。
之後就沒有話語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裡迴盪,只有兩個看著天花板的人和一個睡著的鐵匠,一起等待下一個整點的鐘響。尼路慢慢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斧頭握在手中,繼續以剛才的姿勢朝微暖的光源發呆。
七,東城貴族聚集區
“我要發誓對國王絕對忠誠。”
“我被教導暴君需要被推翻。”
偽善。
尼路有些艱難的從馬車上爬下來,害怕可能踩空,馬車夫等了一會才駕車離去,車輪揚起灰塵。他們朝相反的方向步行一小段路,迎接的是一塊以噴水池為中心的圓形廣場,連接更為寬闊的道路,細心種植的樹木花草,數量多的馬車也都不再是運貨的車輛,各種色彩和雕花,各種不同紋章——連穿著布衣的人都少了,多了悅耳的談笑和跟優雅的清香,跟西城完全不同的景象。
啊。亞拉斯特爾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驚訝的目光跟隨每一個綢緞和珠寶的隊伍,閃閃發光,完美無瑕。腐敗骯髒的人群,首領時常一邊喝酒一邊這樣咒罵順手打翻桌子,揮霍無度,殘忍無情。他從未在太陽還高掛天空的時候看過這樣的一類——原來是那麼的美麗。好多貴族,他小聲地讚歎。
真的很漂亮嗎?所有這裡的東西。
嗯,都是真的。
那麼太好了。尼路開心地笑。
我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多貴族。亞拉斯特爾說,在他們繞著圓環狀的廣場走了兩圈以後,地上由大小石板平湊成的馬車道讓尼路走的有點吃力。
城裡什麼樣的人都有,尼路回答,這裡有貴族,有乞丐,有國王,有平民,有士兵,有叛軍,有商人,有盜賊,有學者,有工匠,有處刑人,還有……
還有刺客。
還有刺客,他點點頭。
你有認識的貴族嗎?十二聲鐘響——啊,已經正午了——他們走過一個貴族宅邸的大門,其實是花園的大鐵門,鏤空的門上有繁複的花紋,周圍圍欄都很高,頂端有著尖尖的尖刺,看起來好像很危險,但可以很好的保護裡面的貴族不被入侵者打擾。花園沒有那麼大,畢竟這個城再大也只是一個城,亞拉斯特爾從欄杆的縫隙往裡面看,手握在鐵與植物交織的藤蔓,他希望可以進去逛逛,那會是多麼好的一件事。
認識,尼路回答,他沒有靠近鐵欄杆。但是他沒有住在這個區域。
為什麼?
他只有一個人,他住在第二道城門裡面一棟紅色的小房子裡。我想他的同伴離開他走了。
亞拉斯特爾轉過頭看他,你認識所有住在小房子裡的人嗎?
尼路點點頭。
亞拉斯特爾放開鐵欄杆,回去牽著尼路的手,他們繼續走,又經過幾個宅邸——有像房子的還有像碉堡一樣的,當然也有介於兩者之間,華麗花俏的建築,莊嚴宏偉的建築,都跟這個城一樣像是褪色了一般——或許就是為了迎合這個城——只有各色的家徽鮮豔奪目,徽紋彷彿要向所有路過的人和所有的鄰居宣告自己在帝國中的地位。
一個小小的,無害的警告。
啊。尼路說,伸出一隻手,雨滴輕柔的落在手掌上。又下雨了。
可是亞拉斯特爾在注意到卻是別的東西,他盯著街道的前方的一端,漸漸停止腳步——那邊的人也看著相同的方向,竊竊私語,稍微朝外側靠去,似乎在閃避什麼東西。
怎麼了?
紅色的……亞拉斯特爾拉著尼路往後退,摸到口袋裡的匕首。他看著遠方那兩個模糊紅色的影子逐漸靠近,然後有了輪廓和金色的細邊。那兩個穿著紅色斗篷,長及腳踝,寬大的帽子底下是戴著紅色面具的臉,彷彿裂痕般的笑容,三根羽毛被帽沿壓得有些低垂,但還是隨著走路輕微晃動。他們走在街上顯得異常突兀,像在街頭徘徊的藝人,但所有周圍的人都知道並不是。兩個人中高大的那個手裡拿著有長柄的鉤子,掛有金色鈴鐺,另一個比較嬌小,亞拉斯特爾猜想是一男一女——他握緊匕首,藏在身後。他們走近時帶來一陣捲起的灰燼的氣味。
那些穿紅色的人是國王行走的權杖,他們接到命令就會出城,到別的地方去,去抓一個特別的目標——“民眾指出有隱藏的反叛意圖的人”是什麼?反正國王會從裡面抽出一兩個——最後他們帶回眼睛和灰作為戰利品。
沒有人願意接近他們,沒有人敢接近他們。
尼路感覺到亞拉斯特爾的警戒,但手卻微微的顫抖。尼路從周圍改變的氣氛大概猜出使人們停止的原因了,每一次都一樣。不要去。尼路用力拉住他。他們不會像士兵一樣放過你。
亞拉斯特爾看著那兩個穿紅衣的人從眼前經過——其中一個突然轉頭,目光掃過路邊的人群在他身上停留。她在笑,亞拉斯特爾清楚的感覺到,如一陣危險狂亂的風。他又縮回斗篷底下,躲在陰影裡面。那個人才看起來很開心的開始跳步往前,挽住另一個的手臂。
你也認識他們嗎?亞拉斯特爾問。有一個男的,還有一個女的。
認識啊,尼路回答,他們之前幫過地牢很多忙。他們走向跟那兩個紅衣服的人相反的方向,其他的行人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侍從給自己的主人撐上雨傘。
為什麼想要刺殺他們呢?
因為……亞拉斯特爾頓了頓,他試著想起首領跟他講的話,有很多原因,可以列滿一張紙,他都能記得,可是現在卻一個都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或許他們做了壞事。
或許真的如此。尼路眨眨眼睛,撥撥有點凌亂的深色的頭髮。他接著又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們真的很可憐。
為什麼?
世界上的壞人那——麼多。尼路稍稍揚起頭,天上下著小雨,雲緩慢隨著風移動,最後將陽光遮掩。地牢裡面什麼樣的都有,可是還不是全部,有很多很多都做過更壞的事情。其實很多不在地牢裡的人也做過很壞的事情。他們也生活,有自己的問題,跟我們一樣工作,他們跟處刑人有什麼差別呢?
亞拉斯特爾想了一下,隨後他的出結論:處刑人穿白色的衣服。
尼路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我都沒有想到過。
謝謝,尼路說。
不客氣,亞拉斯特爾回答。
八,舞台劇:荒誕律法
“一個純白的城市。”
“一個深紅的城市。”
那天的傍晚,空氣微涼,平原上漫着紅霧,淡淡的,薄薄的,沉在空氣的底部,卻沒有被雨水打散,連草原上的露水,和旁邊的河流,都被染上相同的顏色。
晚霞?看見的人會這樣猜測,但是隨後看向腳邊便會發現是另一些東西造成這一幅難得的景象。
看見了嗎?夜晚的旅行者們,紅色,美麗的顏色。
革命軍在城門一段距離的地方站定,天才剛亮,大門是緊閉的,城中的帝國士兵在門前,武裝了,隨時準備開戰。數一數,加上牆上拿著弓箭的一共四百,不多。首領走到兩軍之間的無人之地。
一百一十四年前的秋天,對革命軍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時期,他們這麼久的計劃終於到了尾聲,時候到了,所有的跡象都這麼說——只要沒有任何的意外。消息傳到,在東北部出現大量的帝國士兵,離那裡最近的也就只有王的城市中的軍營了,但此刻看來,事實並非如此,東北部正壓的似乎不全是城中的士兵,留守城市的比預計更多。
首領抬起頭,明明整點了,卻一聲鐘響都沒有,寂靜凝結成水珠從天空墜落,讓人無法呼吸,帝國士兵沒有任何動作,像棋盤上的棋子。他皺皺眉頭,心想著這些士兵的將領在哪裡,可是沒有,完全找不到。好可怕的沉默,他按捺住心中的緊張,準備宣戰。
革命軍踏上這個平原——第一次他們踏上這片土地——上千人的軍隊,還留另外一隊從北邊往南,預計領先半天到達,準備從城市的北門進攻,只有南北兩門可以直線通往城堡。他們沿河往北,環顧周圍,感覺有些奇怪,某種程度上。他們不允許失敗,這些人是他們能找到的人數的極限了。這個平原沒有一片森林,只有零零散散的樹,儘管天上下著雨,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經能夠看見遠處村莊的影子,一清二楚,沒有任何遮蔽物。
他要開口,卻被一個聲音搶先打破所有沉寂,也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城的影像逐漸清晰,像一座白色的巨山伏在平原的草地上,是一個極扁的,但仍舊是倒放的圓錐體的形狀,他們可以看到城市,表示城市裡的人早就看見他們,在這樣的詭異平原,沒有地方可以讓人躲藏,沒有機會可以讓敵人突襲。隨著他們的靠近,雨水變得比平時冰冷,風帶來一股難以察覺但的確存在的腥味。
是音樂。
(小提琴聲傳進所有人的耳,輕快歡樂,偶爾不小心發出刺耳的錯音,停了一下,再響起時好了許多。革命軍的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首領的目光快速掃過前方的帝國軍隊,此時正有人在從後方來到最前排,那些身影和臉上帶著的面具在這個即將形成的戰場上簡直是笑話——十六個穿紅色斗篷的人,手中握著長劍。他的目光再一次往上,牆頭還有四個,兩個拿著長鉤。)
(紅色。)
首領:(嫌惡的在心裡咒罵)這是在搞什麼。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嗎?
(可是身後的人們並不是這樣想的,一陣不安的騷動在他身後漫開。)
紅衣:(四個中最高的那個向前一步,大聲說道)親愛的先生和女士!感謝各位能夠抽空前來!今日!很榮幸有這個機會能夠與底下的這些士兵共同登台!(他的聲音在無聲的四周顯得高亢洪亮而且充滿自信,彷彿是在舞台中央報告著接下來的劇目。他見所有人都看向他,滿意的點點頭。)接下來將要呈現的表演,由我一手編導——儘管是倉促之作,還希望能夠滿足各位觀眾評論家般挑剔的眼。(一陣輕笑,首領能夠感覺到那人在面具之下打量著他,不禁讓人戰栗,他無法確信是什麼樣的感覺,是沉著冷靜或是根本已經毫無理智,是威脅恐嚇或者僅是純粹的好奇?)
紅衣:(再一次開口)不過在開始之前!我要首先為你們介紹今天初次登台的新人,請各位慷慨的給予鼓勵的掌聲!(他的左臂在側邊畫了一個弧線,停在與肩同高的位置,打開手掌,朝向左邊,斗篷尾端揚起又落下,也同時帶起了另一波的不安,金色的花紋反射陽光,甚是刺眼。她對眾人優雅的行了一個禮,而其他的執死開始鼓掌,也許希望其他人也能跟他們一起,可是連帝國士兵都沒有理會,於是他放下左手,有些失望。)
信使:(跑過來,氣喘吁吁)首領!
(首領聽見有人叫他的稱呼,差點嚇一跳,他轉頭,是他派去與另一支軍隊會合傳達消息的人,但他並沒有回答。)
信使:(低下頭)首領。我們……撤退吧。
(沒有回答。)
信使:(第三次叫喚他,乞求著)首領……北邊城門……¬¬¬¬
(首領揮揮手叫那個人安靜,因為執死還在繼續說,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牆頭,沒來得及聽完那個人帶來的消息。)
紅衣:(比剛才更加高昂的語氣)
三七八三年的秋天,動亂四起,東北部的地方勢力之間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就以那可憎的小鎮為中心,然而東北邊卻沒有軍隊駐守。戰況愈演愈烈,直到陛下必須動員城中的兵力前往鎮壓——(他頓了頓)可是就在此時!麻煩接踵而至¬¬¬¬——革命軍的腳步聲正逐漸逼近!你們,帝國的敵人!這一切戰亂與不和平的源頭!你們的存在使我們的掌權者的眉間沒有一刻不帶著哀愁!
(他的手捂在胸口,似乎滿懷痛苦)我的女王!當我站在寶座下我這樣說道,究竟是什麼樣罪惡的人群讓陛下如此擔憂?是什麼樣的煩惱帶來的眼淚,連我——我這個一向被喜愛的表演者——都無法抹去?
(他往後退幾步,不像是跟人群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我的女王!統領帝國至高的權柄!榮耀的賜予者!這場戲——我將用這卑微的雙手奉上。祈禱笑容再次在陛下的臉上展現。
(又是一陣輕笑,他鞠躬,最後的話伴隨著琴聲迴響在平原四周)
拉開布幕。
信使:(第三次叫喚他,乞求著)首領……北邊城門一個人都沒有——一個活人都沒有,第二支軍隊在我們到達之前已經被殲滅了。
那天的傍晚,空氣微涼,平原上漫着紅霧,淡淡的,薄薄的,沉在空氣的底部,卻沒有被雨水打散,連草原上的露水,和旁邊的河流,都被染上相同的顏色。
小提琴的樂聲早就隨演出結束停止——剛才就在這裡奏的曲目,城中的人都側耳傾聽,那聲音深植人心。剛才曾在牆頭演講的紅衣人遊蕩染過色的平原上,他斗篷的色彩與周圍化成一片,鞋尖隨意撥弄著地上散落的東西——它們曾經可能屬於同一個人,或者是不同的人,誰在乎?現在都是一樣的。他的口袋裡有一張信紙,很小心的折好,那上面是女王親筆寫下的字跡——他一定會很高興,他觸碰著自己心臟的位置。在這裡,他輕聲笑道,就在這裡,馬上就會醒來。
女王說:做法律的利刃……
他邀請般的哼起提琴的旋律,拉著剛才他介紹的新人的手,不時低聲教導她應該怎麼踏出舞步,兩人旋轉著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像流水一樣,地上濺起也同樣鮮豔的水花。
半晌,舞步才漸漸停止,他們彎身,面具上掛了燦爛的笑臉,對著毫無生機的四周作出謝幕的動作。
九,南正門大道
“榮耀的歷史。”
“醜陋的騙局。”
魔鬼。
亞拉斯特爾看到一隻紅色的蝴蝶,就在他的前上方不遠,忽上忽下,他伸出一隻手就輕易的抓住,他小心翼翼的將蝴蝶放在尼路手中。
是什麼?尼路問,他想那必定是非常細小柔軟的東西,於是只用手將它圈住,不讓它逃走。
是蝴蝶。亞拉斯特爾回答。紅色的蝴蝶。
他們坐在店家前的長椅上,面對著一條大道,那是整個城中最寬的道路,可以供很多輛馬車一起通過,從第一道城牆的南門直通城堡的正門,無論貨車或者貴族的馬車隊,商隊,軍隊都可以一起在這裡。尼路一邊擺動雙腿一邊聽著這麼多馬車和馬和人在大片的石板路上走動,那些聲音幾乎糊成一團。
我可以把蝴蝶放走嗎?尼路忽然說,打破由成片的噪音組成的無聲。我想這樣它會死掉的。
那就放走吧。
於是尼路放開雙手,蝴蝶就搖晃着飛走,亞拉斯特爾一直看著它直到它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他盯著地板發呆,昏昏欲睡。
突然他們被寂靜驚醒了,彷彿時間隨著下午的第二聲鐘響停止,行人屏息靜待,全部望向大道通往第二道城牆的方向,就像剛才那些紅衣人經過時的情景,只是不一樣的是空氣中滿意者期待。身後店家裡的老闆也從店裡跑了出來,伸長脖子。
接著只有聽到一陣突兀的馬蹄聲從所有目光聚集的那一點越來越近,亞拉斯特爾也跟著好奇的等待,所有大道上的人,就連載著最多貨物的馬車都自動向邊上移動,為將要來臨的任何東西留出一條乾淨的通道。人們走出房子和車廂,脫下帽子拿在手上。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那是一個很小的車隊,有三輛潔白的馬車排成一列,周圍被六騎士圍著,全部都是白色的,中間的馬車比其他的大一點,也更加花俏華麗,布簾拉起不讓外人看到車廂裡面,車門上燙了銀白色的皇室徽紋。
是誰呢?尼路小聲地問道。
亞拉斯特爾本來要回答但是卻被身後的商店老闆搶去,他好像非常驚訝坐在長椅上的人竟然不認識那輛馬車。是國王陛下,國王陛下要出城了!他想要高聲宣布卻因為周圍的安靜不敢放大音量。站起來!他輕輕拍了拍兩人的頭,快點!
真難得。尼路一邊起身一邊說,哥哥說國王陛下幾乎從來不離開城堡,每一天有人到城堡裡報告外面發生什麼事情。
為什麼?
他聳聳肩。
很快的車隊已經走過,駛向大開的城門。有些人還是繼續試著想用眼睛捕捉車隊離去留下最後的一點影子,其他人則回歸原本忙碌的行程。他們慢慢坐下,聽見身後的商店老闆笑著回到自己的店裡。
你遇過國王嗎?亞拉斯特爾看向地上的石頭,有著扁平的表面。
沒有。尼路回答,繼續搖晃雙腿。但是我的老師見過,他說陛下從出生起就被關在城堡裡面,一直到登基,他還是很少離開城堡。
首領不喜歡他,他說他是暴君。亞拉斯特爾歪了歪頭,什麼是暴君?聽起來不太好。
是很……殘忍霸道的國王吧。尼路說。
他是嗎?
我不知道,雖然很多人都非常喜歡國王陛下,尼路回答,但是我覺得,或許沒有大家說的那麼親切。
白色的車隊這時遠的連站在城門口都望不見了,但那些口中仍討論著國王是什麼樣的人,是年輕或年老,和善或嚴厲,是否跟老國王一樣是個軍人。不過沒有人注意到有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手輕輕掀開布簾的一角,他們的國王就從那個小縫中往外窺看,想著這些跟他一起住在他的城裡人是誰呢?
城外有什麼?亞拉斯特爾問。
有草原,有坐船的地方,一條河——很大很大的河,聽說,上面行駛的船有些跟貴族的宅邸一樣大。尼路說。
亞拉斯特爾想像貴族的宅邸。
還有一個很大的廢棄建築,我曾經進去過一次,聽說那裡是深紅色的。
我們出去吧。
他拉著尼路一起,一起慢慢的走向城門。站在城牆旁邊才發現那是那麼高的一道牆,牆頭瞭望台站著警衛,門口也有,手裡執長劍,他們向每一個檢查進城的貨車,向商人索要通行證。步行的旅人則從旁邊的小門進出,排成兩列。
一個警衛看着尼路和亞拉斯特爾,然後轉過頭,看向後面的行人。
十,平原上的河與被遺忘的紅色禮堂
“其實真相被多多少少掩蓋。”
“其實事實被多多少少誇張。”
城外的草原是一望無際的空曠,石頭舖的大道漸漸消失成為馬蹄在草坪上踩出的一條泥土,和一段距離以外的大河一同像刀割似的劃開綠色的地。風奔跑而過,沒有什麼阻攔,只能隱約的看到幾棵零散的大樹獨自矗立在地面和遠處村莊模糊的影子,就連城所在的坡也不比周圍高出多少。
看似無盡的平原事實上再過去就是大海,再過去也有樹林。草和城裡的樹木一樣是暗淡的深綠,就像是永遠籠罩在陰影裡了,連綴飾的白色野花都沒有,和泥土一起被雨水打濕。
如果——再多一點陽光的話這裡會變得更漂亮一些。
幾乎融合在背景裡的淺灰色剪影在遠處緩慢爬行,後面又跟著一個稍微大一點的。
亞拉斯特爾瞇起眼睛用力眺望,但是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於是他們再走近一點,直到聽見水流的聲音,不過不是那條行駛了跟貴族宅邸一樣大的船的河,而是一條藏在草中的小溪,淺的可以讓人涉水而過也只會弄濕小腿。水流的有一點急,或許是從大河分流過來的也說不定。河還是很遠,需要馬車才到得了。
聽說河很大,可以讓好多船一起走過。尼路說,你想去看看嗎?
不是很想。
亞拉斯特爾在小溪邊蹲下,尼路隨後也慢慢的蹲下,他伸出手試著碰到水,在空氣裡摸索了半天終於觸到冰冷的水面,水繞過他的手指又合在一起繼續流,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亞拉斯特爾只是盯著水中的倒影。
你的首領是怎麼樣的人呢?尼路五隻手指在水中來回移動,緩緩的擾亂水流,一片葉子擦過,他開心的笑,以為是一隻很小的魚。
首領常常摔東西,常常喝醉。亞拉斯特爾也試著碰了碰水,才把手整個伸進去,撿起一塊石頭,一塊帶著灰色的花紋的光滑白色圓形石頭。他把石頭洗乾淨,放在口袋裡。他討厭貴族和國王,也不喜歡士兵。他搖搖頭,都不喜歡。
但是有時候他會很好。他補充道,又撿了另一顆石頭放在口袋裡,把口袋撐得鼓鼓的。他教過我很多很多東西。
那真的是很好呢。尼路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乾,然後抱著膝蓋,將下巴靠在膝蓋上。有時候,長期住在地底下會讓人變得怪怪的。
你住在地牢嗎?
沒有,我住在地面上的宿舍。
地上是一個城,地下是一座牢。
雨有點大了,他感覺到水滴透過衣服的布料在皮膚上成為冰冷的一點,空氣裡充滿潮濕的青草和泥土的氣味。好像會越來越大,他說。我們可以去那棟大房子裡躲雨。
它在哪裡?亞拉斯特爾問。
應該就在附近,我記得要走過小溪然後右轉,然後……尼路想不起來了。或許我們走一段後就能看到。於是他們就涉過那條只能浸濕小腿的溪流,右轉,希望可以遇到那棟破舊的建築。
雨越來越大,他們的腳步在草地上踩出小小的水花,水珠濕透了衣服。四聲鐘響從城的方向傳來,被距離蒙上一層薄膜,但依舊能聽的很清楚,再更遠一點也可以。直直前進了很久,中途經過一個左轉,向一個路過的人詢問,他們再沿著裸露著的泥土路指向的方向,到泥土路也消失,乘上出城馬車, 馬車右轉,偏離大道。
與那些商人告別,他們沿著被指點的方向直直走去,終於在全身都濕透很久了以後,亞拉斯特爾看到在模糊的雨背後——一個靜止在草原上的巨大黑影。
在那裡。他說。
尼路和亞拉斯特爾停頓在建築的鐵鑄大門前面,那棟建築外牆上爬滿藤蔓植物,那扇巨大的門看起來早就打不開了,鏽跡斑斑,上面原本的花紋被磨的只剩一些凹痕,建築周圍曾經的彩色玻璃窗大多都剩下框架和碎片。沒有什麼人知道這個建築原本是用來做什麼的,但是所有城裡的人都知道,這個建築在城存在以前就已經在這裡。
亞拉斯特爾推開鐵門上為方便一般人進出安裝的小門,小門卻看起來在最近還有被使用,吱呀一聲,然後吱呀的又被關上。
建築物裡面是一個挑高的禮堂,照明的只有外頭落日的光,屋頂懸掛著的燭台只剩下燒盡的蠟和失去光澤的金屬邊框,裡面的牆和地板也長滿植物,從縫隙中悄悄侵入並且將這裡吞噬,地上積滿灰,灰塵底下有一層深色灰燼和凌亂的散落著物品。周圍牆上的紅漆剝落,難以辨別本來的顏色,也再看不出來從前在上頭用來裝飾的畫作。空氣中瀰漫著燃燒和一股腦人的甜味,他皺了皺鼻子,但尼路卻覺得這種味道很熟悉。
就像地牢。尼路想。
他們經過一排一排的長椅,每走一步腳下就發出斷裂的響聲。長椅有幾排翻倒了,但大多都還整齊。禮堂最前端三階之上的平台中央擺放了一個碑,被新鮮的花和蠟燭環繞。他們認定這裡沒有別的人,就安心的在第一排坐下,靜靜的一句話都不說,彷彿被這裡莊嚴的氣息震懾。
那個坐在最角落穿著黑色斗篷的男子也沒有出聲,他的腳搭在前面一排的椅背上,慵懶的往後靠,揚起頭像是睡著了,帽子的陰影藏起他的臉和鏽鐵色的短髮。其實他稍早是進城去尋找一些東西的,可是最重要那個人剛離開,他正要回去時又突然下起雨,但是沒關係,那些東西過於久遠,可能都不存在了,這塊大陸已成為他多年掙扎著推翻的一切的中心。他待在原地一會,便決定離開。
再見了,我的小國王。
男子起身。
他朝門口走去,本想安靜地消失,可是走兩步後卻也不小心踩斷腳下灰塵藏起的東西,他尷尬地愣了一下。亞拉斯特爾猛地回頭,他竟沒有發現原來這裡還有人,他瞇起眼睛想看清那個人的樣子。
有什麼在後面嗎?尼路問。
男子將食指放在嘴前,示意要他不要說話。
沒有。亞拉斯特爾回答,慢慢回頭坐好。
門吱呀的打開,然後又吱呀的關上。
對不起我沒能幫上什麼忙。尼路有點喪氣地說。
不是你的錯。亞拉斯特爾也有點喪氣地用腳尖翻開那些散落在地上埋在灰和藤蔓裡凹凸不平的物體,牽起一片黏在上面的灰,在昏暗的禮堂中他能看到,那是一顆完整的頭骨。
禮堂的地上滿佈骨骸。
十一,二十三號騎兵團
“但我仍舊選擇相信。”
“但我仍舊選擇相信。”
“一袋銀幣和一份合約。”
三十年前,第二道城門裡面一角老舊的宿舍跟往常一樣混亂,金屬鏗鏗鏘鏘撞擊,酒杯被打翻,幾個人叫囂著單挑打架,連地毯都染著淡淡的馬的氣味。二十三號騎兵團,很小,跟他們住的地方一樣小,很容易就被遺忘。明明就沒有二十一也沒有二十,對於這個數字有很多種說法,但都感覺不太對,總之似乎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的。隊長不耐煩的推開兩個酒醉的團員,叫所有人安靜,國王有命令送來了。
誒?命令?
“磨損一點斧頭,一桶……或許兩桶刷地的水,還有一件乾淨的制服。”
他坐在團長身後,隨著馬匹顛簸,他還不能算是一個正式的騎兵,但很快就會是了——他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是,這是第一次隨著出來執行任務。到底是什麼樣的惡徒需要被制裁,他想,要是自己也擁有一匹自己的馬多好。馬蹄在被雨水濕潤的泥土上踩出一條痕跡,出城一路往南,很快他們就停在那座廢棄的禮堂——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遠,步行卻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他跳下馬背,抬頭仰望那建築的頂端。真的是這裡嗎?他問,其他的人並沒有聽見。
團長手放在劍柄上,慢慢地抽出長劍,發出金屬摩擦特有的聲音。他指示每個人到自己的位置,兩個人將小門拉開,團長首先踏進去,其他人才跟上,他們關上身後的門,環顧四周,尋找潛在的危險。
“只會剩下一把灰和一雙眼睛。”
禮堂裡是如此安靜——幾乎令人難以相信——只有團長皮靴才斷樹枝發出的聲響。團長走了兩步,突然一個黑影從他面前掠過,而他幾乎是本能地退了一步,劍上那鋒利的一端就直接攔住那個身影。
一聲尖叫,他便看清所有那些埋藏在黑影裡面的眼睛和輪廓,他的團員全部進入這個建築,如一滴雨打在平靜的水池上能濺起大片的漣漪一樣,本來停滯的空氣重新流動,而看似空曠的大廳變得異常喧囂。那些黑影都瞬間湧出,四處逃竄,只有一些執着武器反抗。團長站在原地,他沒有做出他應該有的反應,他手中長劍指著地上,因為他逐漸看清楚腳邊黑影的面目。
站在門外等待的他聽見裡頭的吵鬧嚇了一跳,可能開始了,他想,可是他不能進去,畢竟自己還不是正式的騎兵。
然後他就看見團長慢慢地走出來。嗯?他問。而他的團長卻沒有反應。他見他的劍上染著血,一臉嚴肅,看起來令人懼怕。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又問。卻仍沒有回應。
“多少價值取決於他的家族、身份、職業和生意做得多大。”
你在做什麼?副團長接著就追了出來,他抓住團長的肩膀。這是工作!
但他們根本不是革命軍的殘黨!團長說,帶著所有他從未見過的憤怒,他指著緊閉的禮堂門口,我剛剛殺了一個孩子!而你們還在裡面繼續!
國王有命令。副團長回答,冷靜的可怕。
國王說謊了!
那又如何?他見副團長的劍尖提起的時候便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想阻止,可是在兩個騎士面前他發覺自己連動都沒有膽量。
國王說謊了,但這仍然是命令,而你發過誓要忠誠於國王和他的國。利器指著團長的喉嚨,沒有一絲晃動,彷彿他正面對的是敵人。你在這裡想清楚。
隨後副團長轉身,浸濕披風的尾端一甩,留在地上便是一個漂亮的紅色圓弧,緊緊貼在團長皮靴的點前端。而團長望著禮堂的門再一次關上,他的目光又回到地上的那個半圓——是要有多少人死去,是要誰死去?
團長將劍扔下,自己坐在濕潤的草坪上,面對那個即將成為墓穴的建築物。
“沒有用的都可以丟掉。”
首都的鐘聲隨著風被刮到禮堂的牆上,在周圍徘徊,然而裡面已經沉默了下來。有一點久,他想,一邊向前走了兩步,看著那個沒落的背影,他想要跟團長說些什麼,可是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所以說什麼似乎都不太適合,直到團長慢慢地向他揮了一下手,他才再向前走了幾步,到團長的正後方。
一個人到底價值多少呢?團長問,比較像是在詢問自己,他輕輕地撫摸被雨水壓垂的草,國王的一句話就能足以奪走一個禮堂裡面這麼多無力反抗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不知道。
團長說,我會離開。
十二, 那麼我走了,再見
“我是一個劊子手。”
“我是一個刺客。”
屠殺。
尼路輕聲地哭泣。
亞拉斯特爾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哭過,可能是上一次首領在街角找到他將他帶回去,對,可能就一次。他不安的動了動,然後扯了扯尼路的袖子。
對不起,他的話像剛才被風掃過,還未能平息的樹枝一樣顫抖,他說:我今天早上處死了我的第五百個 犯人。
亞拉斯特爾不明白五百個意味著什麼特殊的含義,五十個很多,一百個很多,但五百個是什麼?他坐在尼路旁邊安靜的等待他平靜,一句話都沒有說,也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想著自己殺過多少人,但他不記得,應該沒有五百個,或許連五十個都沒有,可是這些對他來說只不過是難懂的數字。
他聽見從城裡傳來鐘的聲音,小到幾乎難以聽見,尼路揉了揉眼睛。
我認識一個騎士。尼路忽然說,已經不再跟剛才一樣哽咽。他和他的團員帶我來過這裡,他們經常過來拜訪,他說這裡有過很不好的歷史,他們虧欠這裡的人很多。
亞拉斯特爾用腳尖又掀起一塊骨頭。
那個騎士說,尼路低頭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指,那習慣了斧頭的木柄的手指,那在犯人脖子上套上麻布袋和繩索的手指,和拉著頭髮提起被砍下的頭顱的手指,他覺得如果自己的眼睛還能看見,哪怕一點模糊的影子,都沒有辦法再勝任這樣的工作。他說因為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地方,他有時候會為我的眼盲而感到高興。
事實上,尼路自己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幸運,儘管每一次都很快地拋棄這樣可怕的想法——這個城 卻是那麼可愛,那些人比他家鄉的人們要更加親切,也有更多朋友。
剛才那個人…… 他又說。比我們先在這裡的那個人,他可以帶你回去嗎?
亞拉斯特爾看著尼路,聳聳肩,雖然他知道他看不到。可能可以,但是應該不行。
那真是太可惜了。尼路說。
沒關係,他說,我本來就不能回去了。
我還是希望我能幫上什麼忙。尼路嘆氣,他想再走遠一點,或許可以找到剛才離開的那個人,或許能問他能否讓亞拉斯特爾回家,但是再遠他就沒有辦法找到路回去城裡。那麼……你接下來會去哪裡呢?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年來他一直在各個城鎮和村落輾轉,跟不同的人接頭,然後離開,去別的地方。
禮堂的那個小門突然被幾乎是暴力地被打開,揚起一片灰塵。來著揮著手想要讓灰塵消失,忍不住咳了兩聲。尼路!他大聲地叫道,該死的,原來你在這裡!還讓我特地去問門口的守衛!接著他就很快地走到他們身邊,並不在意腳下那副恐怖的景象,也不在意自己踩碎了一路上的骨頭,他每走幾步就煩躁的甩甩腿,想把靴子上的灰塵甩掉,可是發現毫無用處後便放棄。
亞拉斯特爾本能性的躲到牆角的陰影裡面,看清那人身上沒有來得及脫下的制服,他腰間的工具令人戰栗,是一個刑訊者,他記得那些刑訊者的可怕。
叫你不要隨便出城。那個人說著將尼路從椅子上拉起來,皮手套在他的袖子上留下一個淺淺的手印和皺褶,那人的另一手拿起尼路的手杖。
哥哥。尼路哀求,想要再留一會。可是……
沒有可是!他的哥哥看見陰影裡面躲藏的人,皺皺眉頭。你呢?他問,你要回城裡去嗎?
亞拉斯特爾搖搖頭。
那我們走了。尼路的哥哥一邊命令道,一邊將尼路帶向門口,一路上還不斷的責備。下次你再自己跑出來試試看,如果找不到路就回不去了,那你怎麼辦?在外面過夜嗎?外面什麼都沒有!
亞拉斯特爾看著他被帶走,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在這裡過夜了,這個刑訊者讓他想起首領,脾氣一樣暴躁,可是卻讓他很想念——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雖然自己不斷地忘記這個事實,可是忘記也不能讓他回家。
尼路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朝著那個耐心地陪他走了一整天路的人揮揮手。
再見!他說。
亞拉斯特爾也揮揮手,可是他清楚自己不會再回來,至少很久都不會。
再見。他回答。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