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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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街头巷尾各家各户都沉浸在忙碌而愉快的气氛里。七海家也不例外。从十二月开始七海家便不再接待新的住客,连带着「海味」也开始半放起了假来,每天只在早晨开上一会儿就早早收了铺子。无论是旅店还是水产铺,招聘的帮手都是本地人,所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假期,但毕竟是新年,他也乐意让大家都过得轻松些。
七海看着站在身边闭着眼,安静地许着愿的织原,感觉自己的整个心都被一种温暖的感情所盈满着。
织原睁开眼,放下合十的手侧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七海正望着自己笑着。
“冷吗?”七海拉过他的手,拢在掌心里呵了口气问道。织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却也没抽回手。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仿佛冬日里呵出的气一般,带着一丝丝暖意却无比朦胧,而现在却可以这样站在他的身旁。七海在恋爱这件事上并不顺利,甚至在遇到织原之前,他都有些快要放弃了。而当两人真的开始交往以后,关系进展之慢也一度让他觉得“可能就这样了吧”。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愿,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要求对方向自己妥协什么的。
—— 一个月前
「如果得不到心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这段时间总是忍不住想着之前同森美月聊到的话题。森家的先生离开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实际上无疑是非常坚强的。大部分时候他们聊天的话题通常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趣闻琐事,但偶尔也有这种情感上的问题。
七海并没有去打探森美月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原因,非常难得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没有试着去探查对方的偏好倾向,而是直接了当地顺着自己的心思给出了回答。
佐佐木冬树,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自己跟他是邻居的关系——不不,还要比那再多一些。是十年前还是多久呢?曾经看着那个少年成长的那段日子。毫无疑问七海对佐佐木是有好感的,也不知道这种好感到底是发展到哪一步了,突然之间就成了恋人的关系。
只是这段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短暂。他们原本就认识,像是很好的朋友,又有些像兄弟。一旦这种感情变了味,要升级似乎就成了非常容易的事情。——发展太快了。当时的七海并没有这个意识,佐佐木当然也不会有。…也许不会有吧,现在七海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佐佐木似的。
之前意外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两张松竹梅剧院演出的票,好像是临时有什么事去不了,才转赠到他手里。七海本来想约上织原一起去看看,那刚好织原那天也因为约了人聊一些工作的事而抽不出时间。浪费一张票总比两张都浪费了的好吧,就这样想了,他便一个人去了剧院。
是万万想不到会在那里遇到佐佐木冬树的。
同一天、同一场演出,……邻近的座位。
真的是太尴尬了……七海想。
他尽可能的没有把这种尴尬表现出来,但恐怕并瞒不过佐佐木吧?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入了座。本来留给织原的那张票在这个时候可真是派上大用处了,七海坐进自己的座位,和佐佐木之间刚好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那么巧呢…这次是这样、之前在祭典的时候也…这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人。
七海还记得几年前这个人的不告而别,之后便杳无音讯。他不是没有试着联系过佐佐木,但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好像是石沉大海,请人带的信也从未得到回应。不过他也没有真的坚持太久,从客观角度来看的话,对方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吧?
是自己被讨厌了。
但到底是为什么呢?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在开头的一两年时间里七海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把两人交往的那些回忆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重复播映,却找不到任何不愉快的回忆。
……啊啊,是啊,当初是很开心、很开心的一段恋情。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自己真的太黏人了吧。
喜欢一个人,喜欢和他在一起,想要触碰他的身体…即使是对七海这样看起来温吞水一般的人来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如果对方是跟自己两情相悦的,多一些这种在一起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觉得为难吧?但说不定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如果自己会为了喜欢的人而压抑一些冲动,为什么会认为对方、不会为了满足自己而勉强做一些本来并不喜欢的事呢?
所以说真的是做了什么让对方不愉快的事情吧…但已经被那么直接地斩断了彼此的关系,七海也没有真的厚颜无耻到去找佐佐木问个究竟。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自己再想起他的时候,心里也没有那种酸楚的感觉了。
就如同眼前的演出一般,好像是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只是刚好自己知道一切的过程罢了。
他一点也没有去看坐在身边、刚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的佐佐木,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不会看自己。
所以当剧院的大火燃起,自己手忙脚乱地帮着疏散人群,来不及发现即将砸落到身上的断木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佐佐木会过来救自己。
“…护——!!”
“……你知道我去过医院了吧?”七海坐在一旁,看着身上还裹着些绷带的佐佐木。那天他站着的那个位置上方突然开始坍塌,周围太嘈杂了,人群的呼喊和尖叫声此起彼伏,他分不清楚那些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更无暇去判断是哪里的木块正被火烧的咔咔作响。直到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才发现佐佐木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把揽下他的肩将他扑下。他分明看到砸落在佐佐木身上的那些东西和他额角渗出的血,却做不出半点反应,直到佐佐木自己挣扎着起身,他才赶紧一起帮着搬开那些杂物。或许是参军的关系吧,他和佐佐木互相搀扶着的时候他才发现当年的少年已经成长得相当健壮了,在为自己抵挡危险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那个曾经像“弟弟”一样存在的人了。佐佐木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又立即转身去帮助更多的人,他本来想在外面等他,却无法留在现场。等火势得到了控制,他再想去询问佐佐木的下落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看起来没事,已经走了”的答复。
…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佐佐木所在接受治疗的医院,再跑过去的时候,这家伙却又已经不在了。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到那个自己几年来都刻意避开的地方,果不其然佐佐木早早出院后就回了自己家。
“不是多重的伤,没必要一直待在医院里。”佐佐木笑了笑,说道。
七海皱着眉头看着他。
本来只是想着作为曾经认识的人、作为朋友,对方在那样的情况下救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探望一下、当面道个谢,如果没有亲眼看到他好好的,自己是决定不可能安心的吧。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这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吗?他本来准备了不少探病时安慰人的客套话,这个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在祭典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只是喊着“七海先生”,但是从口气里完全听不出“厌恶”的情绪。这些年来断开的联系毫无疑问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但七海现在却突然隐隐觉得,好像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似的。他就这样盯着佐佐木的脸看着,眼前的佐佐木散着刘海,脸庞同当年相比确实是成熟了多的,他试图从对方若无其事地说着“责任”“义务”“刚好看到有危险就帮了一把”之类的话的脸上窥探出一些秘密来。他尽力让自己只去听佐佐木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要去想其他的东西。但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听他说得越多,自己心里的问题也越多。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丢下我?
为什么连再跟你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看了吗?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不是因为佐佐木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自己心里在想着的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了,有时候、有意无意地它们就会突然蹦出来,占去自己一些时间。在他心里一直有着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嚷着,去问个清楚啊;另一个声音则低诉着,随他高兴吧。
随他高兴吧、随他高兴吧……他太习惯顺着别人了,以至于连表达自己的心情这种那么本能的行为都几乎要忘记了。
这世上唯一的、能回答这些问题的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四目相交。
佐佐木停了下来,看着一言不发地七海沉默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轻松了,逐渐变得有点沉重,甚至是有些紧张。
七海忽然觉得,佐佐木或许是在等自己说话。
可他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的那两个声音,无论哪一个现在都不存在了。他又望了佐佐木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嘴角扯出一个并不太好看的弧度。
这些年来,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累成了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事到如今要不要撕开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原本应该在那里闪闪发光的、属于这个名叫佐佐木冬树的男人的、叫作「爱恋」的心情,早就已经腐化成灰了。
佐佐木看着他,肩膀忽然颤抖起来。
“…七海先生,您现在过得很好,是吗?”
他的声音也颤抖着。
七海点了点头。
“…那拜托您、以后能不能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佐佐木几乎是哽着喉咙说出这句话,有几个音听起来显得特别重,又有几个音几乎轻不可闻。七海当然知道这种感觉,虽然现在自己的心情不是这般,但如果自己现在开口的话,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他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缓缓地低下去、又缓缓地抬起来,非常深得、重重地、点了两下。
佐佐木不再看他。七海在点头过后站起来,微微鞠了鞠身,便转身离去。在他关上佐佐木家门的那一刻他知道,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佐佐木还喜欢着他。
七海也是刚才才从他的眼神里读到这件事的,也是同一时刻,他也通过眼神向佐佐木传达了自己的心情。
没办法了。
如果再早一点…三年…不、或许两年就够了,在自己还牵挂着他的时候,在自己还想跟他要一个答案的时候…但现在太迟了,迟了太多了。
早在遇到织原之前,他便已经无法在想起佐佐木的时候有任何“困惑”以外的感觉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织原。
织原…白星。
光是在心里默想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样子,七海都觉得会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从心底涌出来一直蔓到四肢、连指尖都仿佛能感到一阵酥麻。要是多想上一会儿,心跳就会逐渐地快起来,「喜欢」的心情慢慢地挤在胸腔里,几乎能压得人喘不上气。
如果说恋爱是糖的话,那一定是很甜很甜的糖吧,偶尔会让人觉得甜得发苦。但正是这份苦涩,才真的让人更珍惜、更迷恋它的甜。
七海一边往家的方向走着,一边胡思乱想,他走得很慢,不知不觉便过了很久。忽然他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的人。
“……白星?”
金色余晖落下,细细地洒在织原的身上,他整个人都被笼在一层柔软而温暖的光里。七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是看呆了。他无论看到织原几次,都如同第一次见面一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目光被这个人牢牢地吸引住,心也跟着一起。
织原看着高兴地向着自己快步跑来的七海,微一笑道:“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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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三郎啊,听说松竹梅剧院起火了,现在那边乱成一锅粥哩。”
“是哦?”
米屋的老板摇摇晃晃地走进茶屋这么说,隔着两张桌子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卯三郎随便答应了一句,把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哎,谢啦。卯三郎啊,我跟你说,我那个死婆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忙了一天回家居然连饭都没得吃,你说这真是……”
“是哦?”
“哼,我看肯定是又几个女人一起去什么百货商场买东西了,你想那种货色就算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想劫财劫色的嘛,肯定不是路上出事,不如说出事了就不用整天乱跑了我还放心点!”
“是哦?”
卯三郎耐心地听完醉汉前后矛盾的抱怨,不禁小声笑了笑。侄女飞鸟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所以他就顺手抱起飞鸟坐了下来。
“飞鸟说她知道阿菊姐在哪里,你不用太担心。飞鸟,阿菊姨姨去哪里了?”
“那个呢,我听到妈妈说!”
飞鸟不知是在学谁,挺着胸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郑重其事地说下去。
“阿菊姨姨和静子姨姨和妈妈一起去看戏哦!”
茶屋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有人踏着沉重的脚步跌跌撞撞地狂奔出去。不是卯三郎。卯三郎小心地把飞鸟放到地上,摸了摸她的头。
“我出去一下,飞鸟乖乖看家好吗?不要给……”
“不要给不认识的人开门!”
卯三郎笑着摸了摸飞鸟的头。他锁好门,慢慢走出去,一边感受飞鸟投在自己背后的视线,一边回忆自己平时是怎么走路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达松竹梅剧院的。那里乱成一团,男人和女人的哭叫声和怒喊声随处可闻。距离火灾的发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似乎也没有人再从剧院里面出来了。卯三郎的视线扫过人群,正在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看起来毫发无伤的女性。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坐在地上似乎还惊魂未定的女性。昏倒在同行男子的怀里、脸色苍白的女性。人群中的每一个女性都跟熟悉的那个人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几个人抬着担架跑出人群,担架上垂下一只焦黑的手。
“已经没有气了呀,这个。”
看起来刚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叹着气这样说,然后将一块白布覆盖在担架上。
“真可怜啊,这不是那家茶屋的……”
抬担架的其中一个人也摇着头这样说。太阳穴像是受了什么东西的一记重击,他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
“……你是她的丈夫或亲人吗?”
初老的医生从眼镜上方看了他一眼这样问道,声音里满是同情。他并没有对卯三郎发疯一样冲到担架前掀起白布的举动表现出不满或惊讶,也许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的女性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点生前的面影。略嫌瘦削的脸庞和过腰的长长头发,说起来的确有些像松竹梅剧院所在的街上那间茶屋的女儿。
“不,我不是,……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老医生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卯三郎的肩膀。
“加油找。”
老医生看着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握紧了拳头。卯三郎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
“不,还是交给巡查吧。侄女还一个人在家里等我。……您也请加油。”
他连自己是在跟谁说话都不知道。
时间晚了。飞鸟会担心。要回去给飞鸟做饭才行。如果飞鸟一个人在家出事了怎么办。他罗列了许多条这样的理由催自己赶回家,脚步却始终沉重得像是绑了千钧的巨石。
在看到担架上的女性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果找到的是那位女性那样已经不会动弹的冰冷遗骸怎么办?他认真看过了人群中的每一个女性,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走近人群不远处那一排被白布覆盖着的尸体。如果巡查找到了——无论是活人还是——应该都会派人上门询问,所以他选择从现场落荒而逃。
虽然只要到了明天——。
“……然后呢,米屋的伯伯就……”
他心事重重地打开门,正好听到飞鸟在跟什么人说话。他出去的时候应该已经锁好了门,今天也不是小白来打工的日子。他握着钥匙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屋里的人闻声探头出来。
“卯三郎,你回来了?”
“……美月!”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美月紧紧抱在了怀里。因为吃惊而微微抽气的声音和比自己略低的体温,隔着衣服隐约传来的心脏的跳动,全部都是存在于此的鲜活生命的证明。
“卯三郎……?”
美月的声音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就带上了笑意。她费力地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卯三郎的后背。
“怎么了?和服要被你弄皱了。”
“……!对不起,我……美月姐,你去哪里了?”
急忙退开几步低头道歉的义弟看起来像是某种受了主人叱责的大型犬。美月稍微想象了一下他和那种大狗站在一起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
“我和静子和阿菊一起去六道妖华剧院看木偶戏呀,不是让飞鸟告诉你了吗?”
卯三郎猛地看向飞鸟,小姑娘已经一溜烟跑上了楼。他难得露出困窘的表情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挠了挠头。
“嗯……我刚才出门匆忙忘记问了。欢迎回来,美月姐。”
而后他转身回房,没有再看一次美月的眼睛。
+展开「你知道吗……」
不知为什么,但凡有闲人聚集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开始这样说。说话的人一定会故意压低声音摆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听话的人也一定会捧场地伸长脖子凑过耳朵去听。
「老板娘好像有男朋友了!」
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面前都摆着一杯茶,他说的老板娘自然就是这间茶屋的老板娘森美月。此话一出,听众们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漂亮精干的寡妇老板娘有了男朋友,对这些一天里大半时间游手好闲的老头子们而言本来就是个用来打发时间再合适不过的谈资,不论真假。
「现在是新时代了,章一郎又去得早,小美月一个人辛苦了这么久,就算真的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啊?」
有人怀疑地这样问。
「没火的地方不生烟啦!你快说说那人是谁,大个子吗?还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你怎么看见的?」
也有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大个子是说有时到茶屋帮忙的高大男人仓松,只可惜仓松这天不在店里,不然也不知道他听见有人以为自己和老板娘是一对儿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定就是跟小舅子日久生情哩……」
这样说的人话音刚落,立刻招来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那个好像石头长出脚在地上走一样的顽固卯三郎吗!?别说亲大哥的老婆了,就算把百货公司的洋装模特儿找来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吧!」
「他也是大男人一个,总要娶老婆的吧!……」
就连说话的人自己好像都觉得不太可能,反驳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最初提起的人倒是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等到朋友们的笑闹声逐渐小下去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继续说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就只会没根没据的乱猜一通,也不会用脑子想想大个子和卯三郎哪有可能呢。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老板娘跟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一起逛街,哎呀呀,说到那个男人可就了不起了,那就是所谓的绅士派头吗,对老板娘可殷勤了……」
那人正说得口沫横飞,一个托盘重重砸到他面前的桌上,说话的人却头也不抬就笑了两声。
「哎呀别生气嘛卯三郎,我们这不是……」
「才不是卯三郎先生呢!你还要不要喝茶,不要的话我可收茶杯了。」
茶屋的打工小妹站在那桌人面前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却丝毫没影响到那群闲人的心情。早就来熟了的茶客们笑着结了茶钱,临走时还不忘调侃两句“猫小妹生气啦”“快逃快逃”之类的玩笑话,以至于白直到收拾完他们留下的茶具都还在小声嘟囔。
「真是的,大白天就说老板娘的是非……」
「他们只是无聊而已,没人当真的。」
柜台后面有个声音应了她一句,声音的主人说话的时候也没停下手中的笔。刚才那些熟客所说的走路石头森卯三郎就坐在那里对着账本写写算算,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石雕的塑像。
「可是他们还当着你的面说你是石头耶!」
卯三郎终于停下笔,看了义愤填膺的打工小妹一眼。
「别当真。」
这些讨论,他们早就习惯了。后面的话卯三郎想了想没说出口,他一向不习惯说太多话。小白很快又忙着招呼起了其它客人,他也乐得清静,所以森美月带着女儿回到茶屋的时候,看见的还是一个在柜台后面埋头算账的卯三郎。
「啊,卯三郎你在这里就好了。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有事吗?」
「想要麻烦你一下……」
已经连女儿都有了的茶屋老板娘罕见地露出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的微笑,却完全不会给人造作的感觉。
「洋食屋的落合先生你认识的吧?明天晚上我要跟他去一个舞会,可以麻烦你帮忙照看飞鸟吗?」
「嗯。路上小心。」
卯三郎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笔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美月就拜托你了。
他记得婚礼的时候,酒屋的老爷子郑重其事地对哥哥这样说过。现在同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好像哪里都怪怪的。
「美月姐就拜托您了。」
「你看我家卯三郎就是爱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卯三郎,我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记得锁好门窗知道吗?」
「到底谁把谁当小孩子啊……」
来接美月的落合先生微笑着朝卯三郎点了点头。落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卯三郎是第一次看见他穿正装,但那身礼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反而比他平时穿的便服还合适。美月跟平常一样化了淡妆,但就连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的卯三郎也看得出她今天化的妆比平常用心多了。侄女飞鸟躲在他背后盯着落合为美月拉开门带她出去,直到两人走得看不见了才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蹲下来。
「妈妈和那个叔叔好像王子和公主。」
飞鸟一脸认真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这样说,好像在说一个石破天惊的重大发现。落合一举手一投足的确都是个完美的绅士。卯三郎勉强挤出笑容,摸了摸飞鸟的头。
「这样啊。飞鸟想玩什么?要不要我给你念故事书?」
「要!我要听王子和公主!」
飞鸟两眼发亮地跑回房间又跑出来,手里多了一本彩印的故事书。故事书还很新,大概是美月最近才给飞鸟买的,盛装打扮的王子和公主在封面上相拥跳舞,大块大块的彩色看多了让人有些头痛。
「……所以,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飞鸟,你困了吗?」
「嗯……」
飞鸟在公主烦恼下午茶的点心该选择松饼还是蜂蜜蛋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揉眼睛了,只是她拼命坐直睁大眼睛的样子让卯三郎不太忍心中断故事。小孩子认真想要做一件事时的集中力也是相当让人惊叹的,飞鸟的妈妈大概可以讲到一半就让她去睡觉,但卯三郎不是飞鸟的妈妈,所以他做不到。
不管是带孩子还是打理茶屋都很辛苦啊。
他不知怎么想起了下午那些客人说的闲话。
小美月一个人辛苦了那么久,就算真的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说闲话了。哥哥刚去世的那阵子,恶意的或是非恶意的流言蜚语才真是满天乱飞。商店街不算很小,但也没有特别大,一点小事也总是会被添油加醋地传很久的。他觉得自己早就该习惯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已经习惯了。就算被好事的人当面讨论,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但直到哄飞鸟睡着,卯三郎还是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他最终将这种不快感归结于今晚喝水太少,所以他决定下楼倒杯水喝。
冰凉的水喝下去也不太舒服,但卯三郎懒得再去烧热水。他在店里走了一圈,有些神经质地检查完每一套桌椅和茶具,放在店里的西洋座钟发出规律的机械声。
嫂子临走的时候叫他不用等。
时钟指向十点的时候他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铺好被子放好枕头,正要脱衣服又突然站起来出房间下了楼,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账本,又开始埋头写写算算。卯三郎一向很擅长这类事务工作,今天白天他难得有空,也把这个月的旧账差不多都清算完了,只剩最后一点残留的零头细账,说起来要算完也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他再翻了一遍账本,确定上面真的没有任何需要算的东西了,抬头一看时针已经快要指向数字十一。
要记得锁好门窗。
既然会这么说,嫂子大概是打算从后门回家。卯三郎锁了门窗,突然想起门外的紫阳花今天好像没有浇水。那些紫阳花是嫂子种下的,每天晚上也是她亲手给它们浇水,但今天她不在家,也不知有没有提前浇过或者拜托小白。卯三郎左想右想,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开门出去洒了一遍水,再回来重新锁好每一道锁,机械座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不看它的时候感觉它快得异常,盯着它看的时候那两根细针的移动却又慢得让人烦躁不堪。
已经十一点半了。
卯三郎拿下抹布擦擦桌子,却突然想起小白回家之前才刚刚把它们全部擦过一遍,现在上面几乎可以照出他自己的影子。他抓着抹布愣了一会儿,顺手擦了柜台,最后下定决心在睡觉之前看看飞鸟有没有踢被子。飞鸟乖乖躺在床上,完全没有要踢被子的迹象,她看起来已经完全进入了梦乡,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王子就……接公主……舞会……」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那本故事书。卯三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上门,感觉头更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店里而不是在床上,或者应该说,他自己也找不出象样的理由了。卯三郎就坐在椅子上瞪着机械座钟,那两根指针移动的速度好像背着重物爬山的七旬老人。
「……如果美月姐回来发现我还没睡,大概会生气吧……」
话一出口他立刻恨不得敲死自己,一个大男人对着机械座钟自言自语说出了声的画面真的很蠢,幸好店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在。卯三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关灯,突然发现店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人影。
「美月姐!?」
「果然是你啊卯三郎,我回来看到前门灯还没关……你怎么还没有睡?」
「啊。我有东西忘在店里了。」
卯三郎有些局促地看着嫂子边换鞋边笑着抱怨穿高跟鞋真是受罪,他想自己现在该向她道晚安然后去睡觉了。
「美月姐,」
舌头却好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其实可以玩久一点再回来的。……一直都是一个人忙里忙外也很辛苦吧。」
其实。
如果你太晚回家的话,我会担心到坐立难安。被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唯独不想听到你只有一个人之类的说法。
明明我就在这里啊。
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就算张开嘴也无法说出最想说的话。说不出的——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说得出的——不纯的真实想法,大概会在遥远的未来被他带进棺材,光是想想这个事实他就感到一阵绝望。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不是还有飞鸟和卯三郎吗,只要有你们在,再辛苦也没关系啦。」
啊,对了,我给你们带了舞会上的点心,这是飞鸟的份,这是你的……嫂子一边开心地这样说一边从手袋里掏出精致的小包裹,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杀伤力多强的台词。
「飞鸟已经睡了,所以这个先放起来……卯三郎?怎么一个人在笑,我有哪里很奇怪吗?」
卯三郎还在笑,几乎要笑出眼泪。他注意到嫂子疑惑的视线也没能止住笑声,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笨蛋。没什么,晚安,美月姐也早点休息。」
愿我的秘密陪伴你的幸福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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