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戏,打个卡,算番外吧,两边都是,正剧来不及了回头慢慢补。
一、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京都的时代祭了。
十月的京都,天气刚刚转凉不久。夏季的绿意还没能褪尽,有些急性子的树木已然悄无声息地淬上了红。还要再过些日子,才是赏红叶的季节,但他似乎来早了几日——虽然这并非他的本意。他是个旅人,在途中偶然与人谈起秋季京都的和果子,明明味道很淡,但大抵是太久没回来的缘故,一时居然想念的要命,匆匆便赶了过来。秋季独有的果子味道向来不甜,他其实不算太喜欢,但原来每年都会买上两盒,一盒赠与京都的友人,另一盒则带回家中,与人一同尝上两块。
然而自从他在几十年前离开京都后,便再也没尝过秋季的果子了。他去了曾经惯去的那家小店,店面还在,只是翻修了过。店长原本是位老人,现下却是个不过二十几岁光景的小姑娘。他买了几个精致的点心,看着小姑娘把点心小心地放到格子里,笑着问曾经的店长是不是去哪里享了清福,得到的答案却是爷爷已经在几年前过世了。
……说的也是,这过了许多年,别说人,连街道他都有些认不清了。以前的这家店最擅长做鲷鱼烧,红豆馅做的又甜又糯,他很喜欢,每次出门必定要带两个回去。现下的店里虽然也做,但是已然没了那份手艺。他只要了一个,一只手拿着油纸袋装的鲷鱼烧,另一只手拎着秋季果子的盒子,琢磨着该去哪里吃才好。门外的坐处已然不是曾经的木质长凳,洋式的桌椅摆了几张,他坐不惯,于是便拿着上了街。
他一边走,一边拿着鲷鱼烧吃了起来。这要是放在以前,又要有人说他为老不尊,没半点正经模样,现下身边却是安静异常。刚出炉的鲷鱼烧的红豆馅容易不匀,他不小心又弄到了垂下的刘海上。他一只手拿着刚买的果子,另一只手拿着咬了一半的鲷鱼烧,不知道该怎么弄下来才好。他记得他身上好像带了手巾,结果又转念一想,手巾被他嫌麻烦,一早便丢在了旅店的客房内。习惯了借别人的用,自己便没有随身带着的自觉了。最后他还是站在路当中,匆匆吃完剩下的半个鲷鱼烧,用手将刘海沾上的部分弄了下来,这才算作罢。
他拎着一盒果子,思考着接下来该去哪里。是该去看看旧友,还是找个空着的长凳,看看街上陌生的人来往,或者去家他原来喜欢的古董店,一边和老板喝喝茶,一边谈谈最近的趣闻。结果他看了看新建起来的店铺,和被改的不知通向哪里的街道,突然就没了心情。
他喜欢在一个他喜欢的地方住上很久,一住便是五六年,但却很少会再回来。唯有京都,他曾经来住过两三次。这个城市有他喜欢的陈旧气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好像没有变过。然而现下京都却也变了样,变得陌生,变得无可辨认。他是喜欢京都的,他在写的文章里,曾经反复地提起过京都的四季。春有樱,夏有萤,秋有红叶,冬有白雪。这些他喜欢的东西明明都还在,但是他却没了赏的意愿。
一片还没转红的叶子落到地面上,半红半绿交杂着的颜色,虽然不纯粹,却很漂亮。他捡了起来,突然就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想见到人,无论是谁都好。
远处传来时代祭的音乐声和人群的喧闹声。
二、
时代祭一向都是热闹的,不过因为每年的流程都差不多,他看过许多次,也就没了什么乐趣。但后来却是陪人来看过几次,离得不近,只是站在人群的边缘,远远地看着有打扮成各个历史人物的人在重现历史上著名的几幕光景。他看书看得不少,但对历史了解的不算多。他亲身经历了许多个年代,但只知道时代变了,至于究竟因何改变,大多还是后来听别人讲与他的。能认得眼前这经典的几幕剧里的人物,也是多亏了后来陪人来看的那几次。
着黑衣灰袴的是坂本龙马,他身边的那个是高杉晋作,对面身着蓝色羽织的应该是幕府的人,至于名字,他却有些记不清了。几十年前少有地听别人讲给他听的故事,没能用笔记下来,现在也只能记住大概了。他再一次忍不住感叹记忆的无力感,饶是他记忆力比常人好了许多倍,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
没有什么能与时间作对,哪怕是他的存在本身。
仅仅离开京都数十年,他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老去。
人群的最前端突然出现了惊呼声,紧接着的便是人群的骚动。他本来站在边缘,被人一冲一挤,不由自主地就被卷进了人群之中。推推搡搡间,不知怎的就到了前排。他看到坂本龙马——应该是谁饰演的坂本龙马,拿着开过刃的刀,发狂一般地挥舞着向人群逼近。他的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身上的气息却庞大的惊人。那人的速度很快,有人躲闪不及,刀上便见了血。不见血还好,这一见血,反而更激发了对方的狂气。黑衣灰袴的男人露出笑容,依稀感知到了什么,倏而转了方向,冲着人群的另一端,重重地挥下了刀。
又是血。
从本性来讲,血对他来说是食粮的一部分,但他并不喜欢。这次受伤的是个青年,跌倒在地面上,胸口被刀刃划过,血洇湿了领带和他的白色衬衣。被他挡在身后的似乎不是人,像是夜明神一类的低端妖物。夜明神的眼睛好像看不见,脸上蒙着遮眼布,惊慌地想要扶起青年,但却走错了方向,反而向着持刀者的方向走去。发狂的武士转过了身,身上附着的气息在看到那个夜明神的时候,好像愈加沉闷了,戾气强烈得连一般人恐怕都能感受到。
青年挣扎着起身,像是想要拉住他。但不知道是不是人群的尖叫此起彼伏的缘故,年轻妖物却像没听到一般,迷失方向般地向某处撞去。
……我好像又要忍不住多事了,小司。
他笑了笑,迅速伸出手,将盲眼的妖怪青年先拉回了自己的身后,接着轻轻一推,将他推向了地上跌倒的青年的方向,轻声对他说,他就在那里。
接着他摘下了眼镜,看向了手握凶刀的行凶者,眼中有隐隐的金色光芒流转。
“年轻人,这么胡闹下去可不行……啊,敝名景纪,是个旅人。”
三、
好在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并没有对行凶的武士做什么,只是稍微阻挡了下,在他真正出手之前,就有一旁潜藏在祭典中的秩序者压了下去。青年和其它的伤者一起,很快也被救助的人带走了,而眼盲的年轻夜明神却站在那里,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如果看不到,恐怕连发生的事都无法完全明白吧。
妖怪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与人类生活在一起,就再也无法回归成独立的存在了。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们比人类来得更脆弱。
就连他自身,也无法从中逃离。
他从人群中随手拉过一个人类少女——也不全是随手,只是觉得这个少女大概不会拒绝。他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基本的这点识人的眼力还是自忖有几分的。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哎?问我吗?不太清楚,我没太见过,不过刚才被送走的那个人我知道,他住的那个屋子里面好像藏了许多有趣的东西,但我好几次想进去看看,结果都被挡在门外了。”
好奇心真旺盛啊,他又笑了下,浅金色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好像眼睛看不见……我不是住在这里的人,你把他送回去可好?”
“我吗?好啊,不过我进不去,但可以把他送到门口的。”
“也许你送他回去,他就会请你进去喝杯茶的。”
比预想中答应的还要干脆,他微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很快,少女拉着年轻的夜明神走远了,他则站在正在离去的人群边缘,目送着他们离去。
他很久没有写过东西了。
他最后一次提笔记下东西,还是在离开京都之前。他将记忆全部誊写到了纸上,随后就带着那些不会消散的记忆,彻底成为了无牵无挂的旅人。他人生的前数百年都在纪录,他纪录过无数的人和事,纪录过奇诡的山与川,那些被人所知的,不被人所知的存在都在他的笔下。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创作者,他只是将所见之物描摹下来,希望在未来的有朝一日,他回头翻看自己走过的路,能够记得那些值得铭记之物。他同样喜欢讲述,与人述说那些奇闻异事也是一种享受。一个人的发现是种孤独,而与人共享后便成了欣喜。他好奇于他所见之物,亦好奇所见之物的变化。妖异的生活一成不变,唯一能让他察觉到时间流逝的方式便是数着四季变迁。而人世则不然,所以他才会混迹到人世之中,结识了这许多人,经历了这许多事。
但正如他的友人所说,他陷入的太深了。
从京都离开后,他继续旅行,却已发现无事可记。他不怕忘却,是因为他不想回忆。他并非失去了讲述的欲望,却失去了他愿意述说之人。他开始缄口不言,像每个匆匆而过的行人一般,驻足停留片刻后便离去。他不知自己为何而行走,却停不下来,与人短暂地相遇,然后离开。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又要对这样的我露出无奈的表情了。
短暂的骚乱后,祭典的人群和表演已经既定线路逐渐远去,身边慢慢安静下来。而祭典的人群路过三条大桥时,远远地发出了一小阵欢呼声,应该是幕府被推翻的一幕。他其实已经是忘了,然而之前在人群中时,听到那个青年对着身边的盲眼夜明神一句一句细细的解释,有些沉眠已久的,几乎被他忘却的记忆,再度苏醒了回来。
他突然想写些什么,或许只是几句话,几个简单的词汇,但他想写下来。
长至百日的黑夜没有太阳,不远处挂着的灯笼烛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头发上,几乎把他的白发映成金色。
“奇怪的先生,你也跟上来了?”
“……我不太放心,你再这么拖着,他可能就真的要哭出来了哦。”
被陌生人拽着走的夜明神脸上充满了不安,而在前面拉着他的少女虽然试图安抚他,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用害怕,他伤的不重,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此之前,先让我们陪你一会吧。你叫什么名字?啊,敝名景纪,是个旅人,与你相遇,是我之缘。”
“……出云。佐和,出云。”
“我叫朝雾,原来你叫出云,你是和那个人一起住在那间传说中的鬼屋里的吗?”
“鬼、鬼屋?请问,鬼屋是什么……?”
“就是会吓人的屋子哦,会随时随地冒出很可怕的东西,抓住你的脚踝什么的。”
他走在夜晚里,身旁有两个他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走过并排的灯笼,在地面上留下斜长的影子。他记不起上一次和人像这样并排相走是什么时候的事,但他并不讨厌。他也许可以跟他们讲讲他曾经见过的事,他们或许会信,或许不会,只当他是个爱讲故事的奇怪先生。他对即将看到的鬼屋也饶有兴致,这让他想起另外一位友人。
他不知道是不是身处京都的缘故,他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仿佛会对他说话。
他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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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纪和司的故事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看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我一直都想写一个后日谈给他,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写起。结果因为这次的背景和企划内场的角色都很适合他,于是就没能忍住
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希望企划主不会怪罪,如果觉得不合适或者很微妙的话我会删除。
顺便感谢朝雾的出场救援。
最后的最后再次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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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正还是做了个目录,只把主线的部分拉出来,互动的小番外就放在最后了
所有目前写过的文字共6W1
以下所有 文&排版 by AOKI_J, 图by Azumi: http://elfartworld.com/users/118814/
序章:
猫之谜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9793/
缘起· 帝都杂谈 序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652/
第一章:
帝都夜话·起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364/
帝都夜话·承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548/
帝都夜话·转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792/
帝都夜话·合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796/
第二章:
影踏むばかり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875/
五里雾中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962/
溺れる物は藁を掴む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60/
世事难料 上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89/ by 未凉
初雪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7836/
第三章:
雪落三千院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225/
一縷の望み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562/
终章:
残生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1208/
弥生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04/
后日谈:
旅人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907/
番外及其它
与 秋葉 蒼海(CID 26892) 陡然雨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420/
与 石野 心(CID 35753)和 筧 (CID 35968)願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279/
与 璃寬(CID 35659) 寻途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785/
推理山庄杀人事件合集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888/
再有补足也会放进来,谢谢一直能够看到最后的每一个人
总的来说写的很开心,而且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坑居然就这么平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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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BGM推奖:訣別 - nihilism http://music.163.com/#/m/song?id=33211958
我想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或许已经临近终章了。
从我起笔至今,前后约莫不过一年光景,而书里也不过二度春秋,我却把它用来描述一个人的一生。这很鲁莽,并且草率,但我认为我必须留下些什么。我像个真正的人类一般,反复着斟酌落下笔的每个用词,使它尽可能地贴近我的记忆中的真实,这在我以往写作的过程中从未发生过。这并非创作,只是单纯地复述,而我此刻才发觉这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我开始浅眠,梦里时常惊醒,有时与人交谈时听到别人口中一个绝妙的词汇,忍不住工工整整地记录在随身的手札里,思忖着在哪一行字中可以化用进去。
(……纸张上有少许的皱褶和茶渍,字迹有些模糊)
但我终究完成了。这不是一本小说,只是一段漫长的复述,只关乎一个灵魂。我将它用文字的方式从专属于我的回忆里誊写下来,立于世间。我不奢望有任何除我以外的人能阅读它,但我依旧希望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本手稿,在翻至最后一页时,可以接纳这个孤独的灵魂,对他张开双臂,平凡地给予他一个拥抱。
——这便是我写下每个字的意义了。
弥生
大正八十一年春。
高河千代,十二岁,家中经营一家和果子铺。帝都这场巨大的变动对她而言的记忆并不深刻,唯一令她疑惑的是她最喜欢的长兄刻人自几年前参加军队后就很少归家。而在两年前他们全家因为战争迁到了郊外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她的长兄。她们去年从郊外搬了回来,重新开张了和果子铺,然而一直挂在店门口的全家合照却再没挂上去,如今被一张剧院的宣传海报所取代。她不止一次问过她的刻人哥哥去了何处,而每每她问起,母亲微笑的神色总会黯淡下去,只说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服役,很久都不会回家了。
元旦也不会回来吗。
不会,但哥哥是个很负责的军人,他会在远方保护我们的。
……但是千代想哥哥。千代也低下头,撇了撇嘴,像要哭出来一样。哥哥很久很久之前就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剧院看春季话剧的。
妈妈也能带你去看啊,等到下次休日,我们就去看你喜欢的“少爷与猫”可好?
十二岁的千代很快就开心了起来,大声说,那等他回来,我再和哥哥去看一次!
千代甚至已经盘算起了,等到哥哥回家,要让哥哥带她去吃剧院旁的西点铺子里的抹着白色奶油的水果蛋糕,听他给她用温柔语调讲他的朋友,他的生活,他在途中见到的人与事。她还想给哥哥看她在郊外的海边捡到的漂亮贝壳,正反的色彩都一样精致好看,千代想把贝壳从中间分开,送给她的哥哥一半,自己留住另外一半。千代掏出绣着哥哥名字的小巾着里的贝壳,对着光认真地比对了很久,开始思考起了他会更喜欢哪半的颜色。
风铃声代表有客人进来,母亲在后间忙作时,千代也会帮忙收钱。进来的是位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客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应当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而他笑起来时也会眯起眼睛,友好地对自己摆了摆手,他问,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一个人站在柜台这里啊。他的声音不大,很温和,像春天和煦的风,让人心生亲近。
妈妈在忙,爸爸去进材料了,千代一个人也可以帮忙的!
原来如此,真可靠呢。
他要了两个红豆馅的鲷鱼烧,说他有些走累了,想坐一会,如果可以的话,让千代再给他倒一杯热茶。茶水都是现成的,千代用棕黄色的油纸包好点心后和茶水一起端给了他。他一脸满足地捧过茶杯,抿了一口后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活过来了,他说。好久没这样逛街,走了这许久功夫,我的脚都有些痛了。
他环视四周,看着千代把托盘抱在胸前,栗色的眼睛望着他,眨动间闪烁着好奇,他也便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随后就像千代招了招手,示意让千代走过来,也坐在他的身边。没事的,我现下只是有些无聊。他又抿了一口茶,声音顿了一下,之后眼睛又眯了起来,向千代展露了温和笑意。千代觉得眼前的这个客人很特别,也很神奇,她愿意多亲近一点,也喜欢同他多讲一点话,甚至当对方的手温柔地抚摸上自己的头发时都不会觉得讨厌。
千代觉得,他有些像自己的哥哥。
“您……您会讲故事吗?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在说出口之后,千代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连忙侧过头捂住嘴巴,匆匆地给对方行礼道歉,“抱歉!我太久没见到自己的兄长了,您感觉上有点像他,才会突然提出这样失礼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
然后对方睁开眼睛看着她,这时千代才发现对方的瞳孔是很温暖的金色,像是他身上温度的来源,柔和地和窗中透下的春际阳光融合至一起。
“当然可以,敝姓有栖川,是个不入流的写书人。”
那是千代从未听过的,一个漫长到关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但仔细算下来时间,也并非有那么长,前后不过二年时间,而在故事里也便是几段话的功夫。三言两句,只言片语,语调和缓地描述着惊心动魄。有些地方太过细腻和晦涩,千代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却不想打断;而对方比起叙述,更像是在一边述说,一边回忆。他金色的眼睛没有看向千代,而望着的似乎是更加遥远的,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途中千代的母亲从后间忙完后来试图拉回千代,笑着跟他抱歉说小孩子打扰了他,他却只说无妨,友善地留下千代,说让她再陪伴自己喝尽这一杯茶。
那后来呢?
……他认为他不能逃避他应有的命运,他选择了自己接受上级对「他们」的裁决,再离开那里一年后,主动地接受了对他们「公开处刑」的命运。
好可怜。千代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明明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那么他死了吗?
他……。
有栖川一直持续和缓的语调首次出现了止顿,他的目光从远方收敛了回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沉默,但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门口突如其来的风铃声和千代母亲的欢迎光临所打断。
“就猜到你会在这种地方,又在给小孩子说故事听吗?”
踏着声音步入门内的是位青年,他体形修长,步伐也很大,从门口到千代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些距离,他却几步就走到了。待离近后,千代才注意到青年的右脸颊上有黑色的,类似火焰一样的黑色痕迹,从脖颈处一直爬上来,蔓延至了右眼眼角。明明是有些可怖的疤痕,但眼前的青年却好像并不在意,没有刻意掩盖,也没有带上任何饰品试图分散视线。千代的视线一时没能离开那一片黑色的痕迹,青年看起来与之前的先生年纪相仿,但在黑色的痕迹末处却能看到鬓角处的少许白发,白与黑的对比一时竟有些刺眼。
“哎呀,你回来了吗,等你等的有些无趣,我便找了家店坐坐,这里的鲷鱼烧味道很好哦,你要不要也尝尝……喔,不经意间竟然被我吃的第二个也只剩半个了,但好在剩下的是馅料多的部分,试试看?”
千代本以为青年会拒绝,因为青年并不像之前的有栖川先生一般,给人以亲近随和的感觉,相反,从千代看到他进入店后,除去对母亲的招呼微微点头回礼以外,她甚至没看到青年的有过变化。尽管千代从未和他交谈过一言片语,青年身上自带的疏离气息还是让她不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脚步落在榻榻米的地上,发出了蔺草被挤压的细微声响。而对千代来说本不应会被人注意到的动静却被青年捕捉到了,才刚刚接过有栖川手中用油纸包裹的半个鲷鱼烧,他的视线却突然回转,落在了千代的身上。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不!并、并没有!只是我觉得我站在这里,似乎打扰了你们的谈话而已。”
“没有的事哦,和千代能这样谈话,我很开心,不过我等的人来了,我也要走了。”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帽子戴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摆,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青年的身边,牵过了他的手。而对方也似乎习以为常般,任凭他牵着,配合着他的步幅大小慢慢向外走去。
“等一下,有栖川先生!您……您还没说完那个故事的结局,我有些在意!”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回头对她笑了,模样一瞬间让千代想起了猫。
“没有什么结局,正如我一开始所说,这是关于一个人的一生的故事,然而这个人还没能走完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也对结局一无所知。或许未来会有,或许我会将他写下来,即便如此,我写下的依旧只会是只有一个结局的故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人的命运,不会只有一个结局的。”
——大正七十六年,零式前中尉 三千院司,被公开处刑。
最后一页上,只有这样的一行字。
千代再向后翻,竟然已经是空白。
这和她曾经听过的故事一模一样,就连在开场序章中的第一句,也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书中看到了戛然而止后的结局,她听过的故事却没有终结。她无从得知曾经的那位有栖川先生和这本书的联系,她重新翻过书的扉页,虽然标注了作者,却没有任何作者的照片和简介,只有名字和一行字,那行字的意思有点古怪,比起是写给读者,更像是写给特定的某个人。
昭和二年
三千院 景纪 作
此生得逢,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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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大正九十二年,已是大正的最后一年,在度过这个漫长冬天后,便是昭和元年。
而昭和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早,踩着三月的尾巴,帝都的樱花就开了漫山遍野。
千代总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去看望她的兄长——高河刻人,前零式上尉,于大正七十六年被公开处刑。在那个时代,零式被处刑的军人不被允许留在帝都的土地上,连尸骨都不允准,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地。而在大正八十二年时,由松竹梅财团出资,留下了一块纪念石碑,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刻下任何的内容,仅仅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巨大并且沉重的石头,矗立在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他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只说这是用来纪念在那场战争中逝去的人们。
这不是为任何一人,只是为了所有人,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千代每年总会在她哥哥曾经喜欢的季节里去放下一束木棉。那块石碑总是被各式各样的花包围着,一年四季,从未间断,等不到看见有花朵干枯,就能看到有新的花捧放置上来。但今年千代在石碑前却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物品。那不是花,而是一个纸袋,稍微离近些,还能多少感觉到温度,仿佛放下他的人还没走远。
——是鲷鱼烧红豆沙的软糯香味。
千代突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不同于店中客人到访时的风铃的轻盈响动,风中夹杂的是更加沉重并且缓慢的铃声,逐渐远去。
阳光爬上空无一字的石碑,渐渐填满了每个角落。
千代放下花,安静地凝视了石碑片刻,说了两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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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河刻人是我故事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NPC,有关他的篇章可以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962/ 五里雾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60/ 溺れる物は藁を掴む
主线就差不多这样算完结了 真的很感慨……第一次正经跑完一个企,一直到最后一章的最后一篇
总之我也是填了坑可以拉目录的人了
谢谢看过这个故事和评论过的每一个人。
事后会有两篇番外,作为中间发生的事的全部第一人称顺序叙述。
+展开
整合目录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我从未见过海。
事实上,我也曾经在脑海里试图勾勒过海的模样。在我年少时,曾有人对我描述过海的样子,说那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到足以接纳任何异于自己的物种的所在,任何高级的或者低级的生命在海水的广袤面前会失去意义。他指着书上的那一片像是闪耀着神秘色彩的蓝色,笑着打趣说道可惜他也只是远观过濑户内海,并没有那个好命可以乘船破风起行。我问他原因,他却只是避而不答,只是说了句我不明就里的话,当时的我没能理解,甚至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有点怪的写书人念的一句我不懂的诗,或者哪本书里的句子。
而当我无数次地在夜里惊醒的时候,那句话反倒一遍一遍地在我心头浮现,如同被拂去灰尘的刻印,每回忆一次,就更加鲜明一分。
他说,一旦适应海水,就无法再回到岸上了。
在那之后我们又谈了许多,谈了海生的妖怪,还谈了人鱼姬的故事,不过那些对现在的我来说只留有个模糊的印象,确切的内容我的确是记不清了。
不过我想如果现在让我看见大海,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并非是想要求死,只是单纯地渴求着在阳光下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的感觉。除了呼吸以外的事情都无需加以思考,更不需要考虑该向哪个方向前进,因为在海水里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没有区别。
我在对他说出这番话时,他眯起眼睛,躲在被炉里的身体又向内缩了些,手里捧着装着散发热气的棕色茶杯,刚吃过鲷鱼烧的嘴边还有没抿干净的红豆沙,舔舔嘴唇的样子活像只餍足的发懒的猫——然后这只猫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说,你是想变成鱼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他对着我笑了起来,说鱼类通常忘性很大,他认识的某条人鱼,几乎每次见到时都要对他说爽朗地说初次见面,可他们明明见过很多次了呀。接着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了那条有点脾气古怪的人鱼,对我说他们每次聊到最后,他都会很疑惑对方是不是真的记起了自己。说着说着,他的目光突然回到了我的身上。对方的眼睛的颜色很特别,是金色的,但平日里总带着的圆形的平光镜片,会将人的注意力的分散开,让人不大能注意到他的瞳孔。不过,我对那双眼睛记的很清楚,因为在很多夜晚里,我都是被那抹奇异又温暖的颜色注视着,安抚着,才能勉强入睡。
小司要是变成鱼,会不会记得我啊。
我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想会的。
对方眨了眨眼,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跟着一同放松了些,几乎要忘记了还有半句话含在嘴边没能出口。
……可我还是想忘了所有的,就当做从没存在过。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说。
残生
帝都四条河源町二街三号。
这个地方离市中心不算远,当然因为房租便宜,也算不上多近,不过考虑一下性价比,该算得上是十分划算了。房东森先生住在主屋,有栖川租下的只是别所,但好在有小门直通街道,所以平日里也很方便。只是森先生最近发现自己偶然从后街路过的时候,经常看不到自家房屋的小后门,甚至邮递员还反映过说森先生的门牌是不是该换换了,明明几次都是经过门前,却都注意不到,有几次还延误了信件的投递。森先生也和有栖川吃饭时谈论过——当然是以他喜欢的「灵异事件」的名义,本以为对方会感兴趣,没想到有栖川只是草草应了几声,后又说可能是因为房屋有些旧了,混在一条街上大同小异的屋子中,才没那么显眼。看着有栖川兴趣缺缺的样子,森先生不免有些失望,吃过饭后也没像以往一般留他在屋内喝茶,两个人便回了各自的屋中。
“真是吓我一跳,晚饭时他突然跟我谈起别人注意不到他房屋的事情,虽然这样瞒他我用了术式我有点歉疚,不过像这种事,也没办法说出口啊……小司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你给的那本书很有趣。”
三千院比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瘦了很多,一半是因为伤病的缘故,但更多地是因为心情。不过和之前在SPST研究所的时候相比,还是相对好了些。虽然依旧少眠寡语,但在靠着他的时候,至少能安静地闭上眼睛,浅浅的入睡片刻。他还是多梦,即便在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里,也总会因为梦境挣扎着醒来,而每每有栖川问起梦境内容时,他便又沉默了下去。这种时候有栖川通常不会追问,会选择谈一些虚无缥缈的话题,像是他曾经的一个妖怪老友之类的,无从考证,但往往被他讲的妙趣横生,在滑稽之处让人莞尔,在紧张之处又忍不住屏气凝神。当一个故事结束,三千院总会觉得放松些,脑子里浮现的不再是那些幽深昏暗的如同甩不脱的淤泥一般的场景,而是一个个会说会笑,让人倍感温暖的妖怪。
三千院睡不着时,偶尔会与他谈起以前的事,但谈论的部分只有两段,只关乎两个人,其余的部分都只是提过便算,甚至从不提起,好像小孩子阅读画书一般,只执拗地反复阅读自己觉得有趣的情节,而自己不喜的章节,就草草略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有栖川在说,他会说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与他自己有关,有些没有。但有时也会什么都不说,趴在床上打着瞌睡,这种时候有栖川总是离他很近,身体几乎要蜷缩在他的胸前。而对方身上的暖意仿佛有生命一般会慢慢从他的胸口扩散开,即使在冬天,身上也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三千院想,带着暖意的海水,或许也不过如此了。
四月是个温暖的季节,而帝都的四月是盛开着樱花的。往年这个时候,街上最是热闹不过,神社的赏樱祭上总是充满了人,枝垂樱会连成成片的粉,雾一样的缠在枝头。
但今年略有不同。
街巷中的气氛有些紧张,街头依旧拥挤,只是全然没了赏樱时本该有的那份闲适与安宁。人们步伐匆匆,小声议论着,而有的院子家门紧闭,院内居住的人几乎足不出户。这种情况并非一天两天,而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时常能看见有葬礼,樱花落在黑色的棺木上,有些刺眼。有栖川没有仔细地阅读过报纸,但仅凭所见和与邻居和街巷中人的交谈,大概也能猜到遥远战局的状况。
——大正七十六年四月,帝国军对外战线全面退败,全军退守帝都。
街道上一时间多了很多军人,有些人有栖川甚至还留有印象,他们身上多少都带有战场归来后留下的痕迹,有普通的人类军士,也有人造半妖,而民众看见他们再没了之前带着崇敬与自豪的眼神,大多只是低头匆匆走开。一时间城内的物价也飞涨,街头上有了更多的募兵宣传,有些年轻人选择加入,有些人选择迁移到更加偏远远离战火的村庄去。都内的店铺和生意场所经营都趋于惨淡,唯有剧院和居酒屋的生意愈发红火。路上时常有醉汉在高谈阔论,但很快就被人拉到一旁捂住了嘴。街上的游警也多了起来,不过这对日益混乱的社会秩序依旧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栖川原来还会劝说三千院随自己一同在街上走走,身上太过明显的妖异纹路他会用幻术帮他掩盖住。三千院通常并不情愿,但有时也会答应,他会穿起厚厚的外套和斗篷,带上手套,像个小孩子一样牵住有栖川的手,陪他走过几条街,买几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大多时候是纸笔和各色的和果子。有栖川也曾带他去过一家古董店里,却只是站在一旁和店长交谈几句,他们谈的很普通,连古董都未曾谈及。也曾路过被他弄坏过雨伞的伞店,他站在一旁,远远地道了歉,而店家似乎并不记得他是谁,只是对着他普通的笑了笑。然而隔过几个月后,再路过相同的地方时,却是已经关闭了。不过三千院现下已经很少出门,即便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抗拒出行,满街的旧日同僚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三千院曾经问过有栖川,说,我是不是只是在逃避自己本该和他们一般的命运。
你认为你的命运是什么?他反问道。
三千院沉默了。
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有栖川拉住他的手,温度顺着指尖逐渐传递过来。
……我并非没有想到过死亡这个字眼,也并不缺乏实施它的意志。我没有自救的能力,但我依然渴望能触碰到某些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物体。一只会在我脚边打转的猫,一个愿意将糖果分给我的孩子,一个会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的室友,一个许久不见会与我一同饮酒的同僚。我愿意和他们一起看明日的太阳,拾起我所剩不多的勇气与他们一起往前缓慢地迈出一步。
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是那个人。
他拥有漫长的寿命,我想即便是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的年岁交叠起来,他的年龄也依旧不遑多让。他从未在某处过久的停留过,他看过我从未见过的山与川,见过远超出我理解范畴的人和事。他是个旅人,从神秘的异界而来,在无干他的生命里穿梭着,见证然后记录。
我反视自身,我是否有值得他所书的地方?我是否有值得他停留的意义?
我们生命的交集又会有多久?
他说与我曾有过“约定”,但我此刻却不记得与他约定过的详细内容。我无数次地试图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得到却只是不成句的零散片段。
那是否意味着,约定完成后,他就会起身离开?
我惧怕得到问题的答案,比死亡更甚。
今夜的我依旧在深夜醒来,胸前充斥着暖意,他的头发软软地伏在我的胸前,我没有动作,害怕吵醒了他。
但我知道,梦总是会醒的。体型巨大的鲸鱼尚会搁浅,不属于水中世界的人类,总会被冲回岸边,等到潮水褪去,就只有被水浸透了的,冰凉的沙地。
从春到夏并没有经过太久,而冬天来得依旧很早,天气很快转凉了。
大正七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军国首相黑泽总一郎因病逝世,随后不久,帝国签订战败条约。
我想,是时候醒来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去看看外面的雪景,我说。好啊!他回我道,他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准备好了外套,说要陪着我去,还说新年才没过多久,想和我一起去神社参拜,顺便带我去见他一位老友。我答应了,他随我一同出了门。他在这条街上人缘很好,即便现下时局里人心不免惶惶,邻居对他依旧热情,他转过身和人聊天,放开了我的手,伸出双手接过对方递上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点心。
我对他说想到附近转转,一个人走过了街巷转角,心里默默说了再见。
大正七十七年一月十三日,失踪的零式前中尉,三千院 司,自首于四条河源町临时军务所,主动要求公开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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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了这么久,来补补结局。
还没结束,我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展开
慢慢爬了一路过来,感觉整个故事的重心已经慢慢从有栖川转移到了三千院的身上,从看人写书变成看人写的书的感觉十分有趣。也许从这章开始又会转移回有栖川身上,完成一个听书的过程?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目前是疗伤的状态,还是因为终于进入了(单向?)恋爱的状态,感觉文笔的力度相比最初要柔和了许多。一开始多少有着老妖“活得太久洞察世事+处事圆滑“的风格,在经历过颇为紧张的夜袭和绑架【?】之后,终于有了入世的感觉,感情变得更加细腻了。
不过这里的三千院君倒是与我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也许我并没有彻底了解过这个人。本章最后那种主动放弃的选择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就是不知道“因果论”的有栖川是否会拒绝这种因果而反抗一次。
姑且压一个大吉,我觉得后面还有翻转的机会。
以及,好友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那只被你坑过的狐狸?
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225/
BGM:Blue Dragon(piano&guitarver;) - 澤野弘之http://music.163.com/#/m/song?id=501829
一月三十一日,大雪未停,而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寒冷。
“……怎么又是你。”
“因为病人需要照顾啊。”顿了一下,来人带着有点熟悉的笑意又补充了一句,“我去买了鲷鱼烧回来,还有热气哦。”
不知从哪一日起,这个人就每日都在自己眼前出现。带着有点吵嚷的烟火气和与冬天格格不入的温度,自顾自地一味追问他要不要离开这里。
但所谓的这里,对于三千院来说,和世间的任何一处都没有丝毫区别。会有穿着白色长袍的人问他近日的感受,会有药物让他服用下去,伴随着的还有他无法理解的仪器的检查,偶尔还混杂着他名字的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这些,他早就习以为常了。成为人造半妖后,会有人低声地谈论他,惧怕他,会有打量的眼神落在他的军服肩章之上,会有从天而降的妖异抱着不知名的敌意责难他。这与他身在何处并无关联,只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有违于常理的存在。右目处的黑色纹路过于刺眼,如同附在人身上的妖魔,即使隔开距离,也能让人觉出异样,如何遮掩都只是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他只想闭上眼睛,专注地沉湎在过去二十五年无趣的人生里,少数还能让他觉得心平气和的回忆之中。有些是伴随着大雪的,有些是有潮湿温热的蝉鸣的,而无论是地上的白雪反射的亮度还是温暖的夏日阳光,似乎都太晃眼了。
仅仅想到,就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给,趁着还有热度,赶紧吃掉比较好哦。”
三千院机械性地接过被塞到自己眼前的纸袋,接到的瞬间手指和纸袋触碰时发出“咯啦“的声响,在一片安静的气氛里分外突兀。他皱了皱眉,手中的力道随之松开,接着就是一声略显沉闷的落地声响。三千院厌恶地低下头,把头直接埋进了手臂中,想逃离这接续不断的吵人声音。
“哎呀抱歉抱歉,我没拿住,居然落地了……好在还有一个,我掰剩下的半个给你吧。给你馅料多的头部哦~”
纸袋的声响还夹杂着脚步声,在有一团温热碰到自己的小臂后,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就在三千院觉得自己能松口气的时候,那个说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司不吃吗?以前很喜欢的吧,咬一口嘛。”
小司——
“好烦,为什么你名字比我帅这么多,你这人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织原一边向自己嘴里塞着米饭,一边把自己不吃的辣椒自然而然地丢到了三千院的盘子里。而三千院也习惯了,孤儿院的几年生活早就让他无论吃什么都没关系。
织原在听说他是被收养的孤儿的时候,第一反应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哇那你是不是自理能力很强而且不挑食,太好了以后我要跟你住在一起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内务分数了。”就在三千院还没能消化这段话的内容的时候,在晚上结束训练后,他就已然发现自己的室友换了人选。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真理。”织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客气地抢走了自己平日不会用的在床脚处叠好放置的一个毯子。“你不怕冷对吧,送我了。”
在向三千院的盘子里扔了最后一个辣椒后,织原十分满足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午餐,然后转过头对始终没搭理他自行低头吃饭的三千院说,“这样好了,我叫你小司,这样亲密一点,也可爱一点,听起来没那么帅,也显得我作为挚友比较特别。”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挚友了。”
“我们同吃同睡同住,我和我女朋友——我是说,以前的,还没这么一起经历过,你又是难得肯好好听我说话的人,当然是挚友了,对吧,小——司——?”
但在那场大雪里,因为时断时续的枪声,他甚至不确定织原是否叫了他的名字。
不应该这么吵的,而他更不应该能听的到。
“不要说话。”
“嗯?怎么了小司?”
“……我叫你不要说话!”
一直紧紧背贴住墙角坐在地上的三千院猛然起身,睁开的右眼里两种奇异的色调融合在一起,形成某种无法言明却瘆人的颜色,而脸上的黑色纹路似乎更深了些,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愈加有种阴郁的意味。他伸出手,想将眼前扰人的存在去除,最前端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随后就用尽全力,死死掐了下去——
有栖川被三千院压在了地上,脖子被他的手掐住,力道大的让他甚至怀疑骨头已经出现裂痕。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树枝不堪重负,被积雪压断后发出了“吱轧”的声响,随即就落在地上,再没了声音。
有暖意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
是手,有些颤抖,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划动,却不连贯,断断续续地触碰一下就离开,带着脆弱的生气,像是下一刻就要垂落下去。
三千院低头看向他的手里的温度,对上的却是和初时相见一般无异的笑意。属于盛夏的回忆突然在脑内无比明晰,一直被自己忽视的,温暖却模糊的部分和手中施力掐紧的温度重合了。
——是……他?
回忆卷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三千院的手上不知不觉地松了力道,过了许久,一片寂静雪落声中,才传来几声因为缺氧后过度呼吸的咳嗽声音。
“没关系的……我可是有九条命的猫又,小司无法对我做什么的。”
头发传来被抚摸的温柔触感,随后热度随着动作落到了少许裸露出的脖颈皮肤,紧接着脸颊就陷入了一团布料之中。对方身体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暖意,包裹住他的全身。
有栖川抱着三千院,对他说,一切都没关系。
“啪。”茶杯落在地上,瞬间成了碎片,杯中剩余的茶水将缘侧处的木制地板浸出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三千院顿时就慌了。听故事听的太入神,忘了手里还握着茶杯,一动作就从手中滑脱掉在了地上。他会惹这里的老板不开心,说不定还会告诉他所在孤儿院他每天中午都偷偷跑出来的事实。而他也会怪罪自己笨手笨脚,请他吃东西跟他讲故事,自己却还会打碎茶杯给他平添了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三千院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捡回来,却被拉住了。
随后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手心的触感暖暖的,不过即便在夏天也不会觉得热。
“告诉你啊——以后碎了也不要捡,等你长大才能自己处理,我来就好了。”
三千院看着对方躬身捡起地上的碎片,跟老板道歉说是自己失手打碎的,还说自己会赔偿,不过和果子店的老板似乎也并没有怪罪,只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碎了也没关系。等他回来,手里却又多了一小杯冰淇淋,直接递给了三千院。
“看你脸色都不好,吓到了?没关系的,有我帮你,一切都没关系的。”
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呢。
无法抑止的内疚感从心底蔓延上来,三千院无法想象他放任那股突如其来的暴怒支配了自己的意识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如果被他用那股力道掐住的不是他——一个年岁不详的妖异,如果他没能回想起那个人的脸,如果他用力再多了一些,那么所有的温度都会消失,就像织原那时一样,一切都将恢复到冰冷并且了无生气的状态。
那并非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人都是向往温暖的,他也一样。三千院从未喜欢过冬天,只是从小时候起,最冷的冬日里也不会有多余的衣服给他们,所以才不惧怕寒冷。而他无法相信他居然会忘记,第一次在雪天里被披上的衣服,正是那件曾经被他拽落在地的棕色外套。带着体温的温和触感,在他十二岁那年,他以为他能将那份安心感记至永远。
背部传来有节奏的拍打,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触感分外鲜明。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而从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在这十几年间如同从未变过,从回忆中直接走了出来,带着夏日的温度和光亮,送给了身处寒冬中的自己。三千院本能地不想离开这份温度,他伸出手,先是抓住了衣袖,然后又伸长了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有栖川的腰部,想要抱紧,却又害怕像之前那般,失去对力道的控制。
“没事的。”他感觉到有栖川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三千院收紧了双臂,将自己完全埋入到熟悉的温暖之中。
三千院那年十二岁,在第一次和有栖川说起孤儿院的时候,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落了几滴眼泪,虽然很快就被他自己偷偷拭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说我还能坚持下去。
而现下他的背脊颤抖着,手指死死抓住有栖川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胸腹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一块浮木,哽咽着对他说,我撑不下去了。
“……小司要不要和我离开这里?”
“去哪里?”
“我家……?我来想办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司还有曾经答应我的事没做不是吗。”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停了,而因为积雪的缘故,窗外一片静谧,连雪片落到地面的簌簌声都消失了。有栖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把他拥入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慢慢拍着他的背部,尽管作用甚微,还是试图帮助他少许平复心底的不安。
拍击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屋子里,被无限的放大并且延长,变得漫长。
过了不知多久,三千院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对他说,好。
一月三十一日夜,中尉 三千院司,于研究所失踪。
是年,二月十六日,对外战争进入关键战局,零式部队正式被投入战事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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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结束了,总之终于可以进入终章了
别人家三章结婚生孩子,我们第三章才终于想起来……也是个十分悲伤的故事(。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