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德·斯特加尔的兜帽动了一下。
锡里昂以自己的一只精灵之眼担保,他的兜帽动了一下。
不是阿维德本人造成的动静,锡里昂也敢用另一只精灵之眼担保,阿维德站得像一杆稳稳戳在地上的标枪。真的是他的兜帽动了一下。
精灵少年打量起阿维德·斯特加尔。锡里昂一贯对别人的打扮不怎么上心,但他对阿维德糟糕的习惯记忆深刻:他总喜欢带过多装备,出门也必定穿一件外套,因为外套明明暗暗的口袋里能塞很多东西——只有上回在安菲蕾亚斯拿他的外套擦过鼻涕的锡里昂知道他的外套能有多重。他发现阿维德穿了一件带毛绒边兜帽的短外套,虽然大部分世界都入秋了,但这件外套的出现似乎还是早了点。阿维德来自北地,现在的天气连锡里昂都没有嫌冷,兜帽也一直放在背后没有戴上过。
综上所述,阿维德·斯特加尔穿外套不稀奇,但这件毛领兜帽外套的出现很不寻常。
他的兜帽又动了一下。
锡里昂敢拿自己的两只精灵之眼担保,阿维德的兜帽又动了。
他小心地凑上去。
近看发现那兜帽鼓鼓囊囊的,然后就在他眼前,那兜帽一阵扭动,从灰白的毛绒边里露出了一只白色尖耳朵,然后是一只小脑袋——
——“你竟然带了一只小狗!”
锡里昂忍不住惊呼出来。
阿维德冷着脸阻止了两个为老不尊的牧师给伯伦希尔喂辣味香肠的企图。
伯伦希尔——就是在阿维德兜帽里睡了一路的那位——正满足地翻躺在锡里昂怀里伸懒腰,但眼睛一直紧盯着停在锡里昂头顶的小山雀。
小山雀大概敏锐地感受到了伯伦希尔的兴趣,有些焦虑地在锡里昂头顶蹦跳。锡里昂刚想开口安慰她,北地战士就半蹲到他面前,认真地对柯茜说:“别紧张,伯伦希尔是狼,生物性上来说他不会吃你的。”
锡里昂张张嘴,被这认真又严谨的安慰呛得哭笑不得。
而那位珂宁牧师则直接笑出了声。
伯伦希尔的出现让气氛轻松了不少。一行人又回到了猎人肖恩的小屋,再次仔细的探查也没能找到更多线索,而天色也暗了,于是他们决定在小屋里过一夜。这和失踪队伍的做法一样,他们似乎在重走失踪者的老路。
他们粗略制定了第二天的计划,阿维德认为沿着失踪队伍的踪迹走是最快接近他们的方法,虽然危险,但是有效。
这获得了队员的一致同意。快速地结束会议之后,两位牧师便自荐在屋外守上半夜。理所当然地,唯一的床铺归奇诺娅所有。在阿维德和埃奎拉往地上铺毛毯和被褥时,棕红头发的珂宁牧师敲了敲窗户,撑在窗台上探进半个身子问:“还有人想吃夜宵吗?”
他背后透出篝火的光,还飘进隐约的食物香味。
奇诺娅已经坐在床上,似乎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就不用了,不过吃夜宵可不算良好的生活习惯啊。”
洛伦佐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拖着长调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在所有人都表示不饿后,洛伦佐挥了挥手,说着晚安便退了出去,并体贴地拉上窗帘,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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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的瑞图宁牧师已经点上了烟斗。
珂宁牧师一坐下,就语气夸张地轻声喊道:“你把肉丸子都吃光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及时——”庞培打着哈哈递给洛伦佐酒壶,“让你多喝两口。”
洛伦佐报复似地猛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掏出烟丝,从随身的小本子上随便撕了一页写过字的纸,熟练地卷成烟卷。
两人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这里的夜晚太安静了,森林的夜晚不该这么安静。头顶星空静静地流转,周围只有微弱的风声和篝火轻微的噼啪声。
打破沉默的是庞培:“你以前就认识队长?”
出乎他意料的,洛伦佐竟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似的。这让庞培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这次洛伦佐拉着他加入不过是因为熟人的队伍人数不够急需人手。
没想到洛伦佐的回答更加匪夷所思。“说认识我也是才在暗月城认识他一天,说不认识嘛……我倒是认识他的妈妈。”
庞培狠狠呛了一口烟。
“咳……你可别说……”
洛伦佐拍着他的后背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挺有可能是他的爸爸。”
庞培无奈地扶着额头,说:“你这么一说……难怪我一路上都觉得他的相貌很熟悉。”他想了想北地战士的相貌,也许是不同的发色和气质、战士鼻梁上的伤疤,以及戏剧般的低概率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熟悉感的来源竟然就是身边的老友。
“所以你才来帮手的吗?”
“也不是。”洛伦佐回答他,“我说,‘我认识她’,他就看了我一会儿,我们俩自己当然很快就发现我们之间可能的亲缘关系,然后他就回答我,‘哦’。”
“……”
“接着他就说,‘正好我的冒险队里缺两个人手,最好是牧师之类,你要来吗?’我就说,行啊,我还认识一个闲着的牧师,可以一起来。”
“我们就先不探讨‘闲着的牧师’这个问题,”庞培敲着烟斗,说,“也把你年轻时候的风流故事放一放,现在你加入了你儿子的冒险队伍,却一点都不打算和他重建父子关系,也不打算弥补父亲的职责?”
“为什么要建立父子关系?”洛伦佐竟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他。
“不用吗?我记得你不是来自母系氏族的呀……”
“和母系氏族没关系!我是说,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早就成年,还说不定早就比我强了。过去的三十二年我在他的人生里整个不存在,我凭什么突然冒出来变成他的父亲呢?”
“传统上来说,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会从当下开始进入角色,重新培养父子间的感情。”
说到这里,常年在酒馆里谈天说地的默契让庞培已经隐约猜到洛伦佐的意思了。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这场谈话。
“传统上来说,父亲占据了家庭的高位。”
“是的。”
“孩子是父母的造物。母亲要花十个月辛苦地生下孩子,父亲不需要花这么多力气,但仍然和母亲一起占据了家庭的高位。”
“也可以这么断章取义。”
“所以传统上,父亲能给孩子的最高的赞赏,是‘你是我最好的造物’。当父亲站在传统角度看自己的孩子时,永远在看比自己低一等的造物,即使他真心地为这孩子骄傲。父子关系不是一段对等的关系。传统的父亲会看着孩子长大,你看,不是经常有人说‘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我的孩子’吗,不管孩子最后变成什么样,父亲总记得他弱小的幼年模样;于是在家庭关系里,总是有一种潜移默化的群体暗示,暗示在父亲面前孩子仍然是弱小的依附者,父亲是高位者和权威者。
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小时候的样子,他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前一秒我们还是碰巧一起喝酒的陌生人。我和他没有家庭关系的束缚,没有必要,也已经不能把我们塞进不对等的父子关系。我可以给他战士的尊重,强者的尊重,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尊重。我倒觉得这样更好一点。”
庞培听完笑了起来,说:“有意思,珂宁对家庭关系是这种看法吗?”
“不是,但他允许我们有不同的看法。”
两人又不说话地抽了一会儿烟,庞培开口了:“你在胡说。”
洛伦佐又点点头,说:“我确实在胡说。”
“你在意得要死,才会跟着他跑来冒险。可怜我无辜被拖下水……”
“这不对,我一直很喜欢冒险。”
“还非要装作理性派。真是一段好诡辩,把感情因素从家庭关系里剥离得干干净净。你说得没错,父亲和孩子的关联比母亲浅薄多了,就算一个父亲在房间外面焦急等候,他也感觉不到孩子出生的瞬间;没有实感,永远都没有这种实感。”
“没错。”
“那么在房间外等孩子出生的父亲,到底在着急什么?为孩子的第一声啼哭高兴的父亲,到底在高兴什么?母亲至少经历了十个月和最后的生死攸关,真真切切感觉到孩子的出生。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已经理所当然地有那么一点爱这个孩子了。那父亲为什么会爱刚出生的孩子呢?”
“是啊,真奇怪。父亲为什么会爱孩子呢?”
庞培轻轻地“啧”了一声,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装睡的人。他的烟草已经差不多烧尽了,洛伦佐手里的烟卷也快要烧到手指。
洛伦佐把最后一点烟卷扔到篝火里,总结似地发言说:“更奇怪的是,一个没当过父亲的人,和另一个差不多没当过父亲的人,竟在讨论父子关系。”
庞培又轻佻地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当过父亲?”
“哟!你……”
洛伦佐的话被山林里传出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灯也亮了,精灵少年第一个打开门跑出来,跟着是风元素裔的诗人和高大的战士。
那好像是什么生物的叫声,又有些像金属碰撞,长而悠远,回荡在过分安静的森林里,诡异而奇异。如果那是什么生物的叫声,那么它一定很愤怒……
……也很饥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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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算洛伦佐
+展开
是谁教你用果汁灭火的?
字数:2564
“你想笑就笑吧。”
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得出阿维德的脸上满满的郁闷。他那用来发言的破罐破摔的语气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得到了队长先生臭着脸的允许,阿尔泰便不再憋着,愉快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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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决斗场的角落里,冒险者小分队遇到了克罗,得知了反叛者们打算提前引爆炸药炸毁贵宾席。于是小分队分了三路,风元素裔诗人去往贵宾席疏散观众,德鲁伊学者和半精灵诗人去搜索那位罪魁祸首,而北地战士和游荡者则和克罗一起决斗场地下去阻止炸药引爆。
这个计划没有一丁点问题,决定果断,分工明确,人尽其用。
那么阿尔泰到底在笑些什么呢?
这说起来就复杂了。
从根源上来说,可能是因为地理和文化的差异,以及建筑技术的局限:首先,安菲蕾亚斯是一座大陆中部的城市,气候温暖,嗯,通常来说,温暖地区的人在身体条件上和北方民族是有些差异的……好吧,他们的平均身高要比北方人矮不少。
其次,决斗是全世界的,但为决斗建造宏伟的决斗场是温暖地区的专利。且不论物产资源的差距,就算是在北方冻土上建成了一座大决斗场,让人们裹着厚大衣坐在露天决斗场的寒风和飞雪里看决斗也是一种酷刑。因此这北地战士还没有见过大决斗场呢,更不用说跑到决斗场的地下去。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决斗场的地下会这么低矮。
哪个北方人能想得到决斗场的地下有这么矮?
这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怪忘记提醒他的克罗,毕竟克罗被炸药搞得火急火燎;不能怪阿尔泰,因为阿尔泰也不曾跑去决斗场的地下,那里又没有钱包可摸;甚至也不能怪建造决斗场的工程师,这是一座南方城市,没几个人需要那么大的空间容纳他们的身躯,也没有足够高超的技术把地下室也做得宏伟高大。
对,弯腰低头艰难前进的阿维德·斯特加尔不能怪罪任何人。鉴于地下通道也不宽,阿维德只能尽力把自己缩得小一点,看上去惨极了。在他的脑袋第四次撞到凸出来的各种东西后,连游荡者阿尔泰那稀薄的良心都被他唤醒了,闷笑着主动接过手推车。
手推车也是一个天才的主意。
“天才”的主意。
在安排好各自的任务后,阿维德表示,去阻止炸药点燃的人应该带上能灭火的东西。说这话时,北地战士耿直的脑子里想的是水桶,水壶,或是干脆用外套扑火,指望的是熟悉地形的克罗能提供最近的水源位置。
而没等克罗回答,听了这话的半精灵诗人就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我在前面的那个转角看见卖酒水的小贩在休息,你们下去的时候正好能顺路买一车果汁什么的。”
说得真有道理。
但是刚走过拐角,阿维德忽然想到自己没有安菲蕾亚斯的货币,他问克罗有没有带钱,得知反叛者组织在执行任务时不允许携带武器以外的任何私人物品。
他们俩一起把目光投向阿尔泰。游荡者得意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五六个款式各异的钱包,手速奇快地拿出里面的钱,然后把空钱包扔在墙角。
阿维德决定不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跟他计较道德问题。
于是他们顺利地买到了一车果汁。如果不算上被阿维德惊人的身高和严肃的表情吓坏了的小贩的话,过程非常顺利。
如果不算上阿维德可怜的腰背和额头的话,他们到达炸药存放处的过程也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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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目的地时的运气也非常好,对方一共有八个人,拿着火把,围在一起互相嚷嚷抱怨不知是谁把引线做得太长,完全没有注意到三个不速之客。
阿维德拉了一把阿尔泰,示意他去浇灭引线,阿尔泰会意地点了点头。在他们交流的短短瞬间,克罗已经抽出匕首冲了上去,趁其不备地一下飞刀放倒了其中一个。但暴露了位置之后,克罗就不那么轻松了。
阿维德拔出重剑,以雷霆之势奔到敌人之中挥出一道白芒。这一击的视觉效果远大于实际的杀伤力,但他的目的本就是吸引注意,给阿尔泰制造机会。阿尔泰的隐匿技巧本就高超,加上阿维德和克罗的辅助,他得以奇迹般悄无声息地推着手推车穿过战斗中的人群。
但克罗和阿维德这边的战况并不很乐观。克罗擅长的战技本就不适合正面迎敌,何况此时他还被数个敌人紧盯着。阿维德则是为地形所困,不够宽敞的空间让他的重剑无法大肆挥舞,距离同伴过近也让他束手束脚。
但重剑和飞刀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仍然是不可忽视的。而敌人,不知道是出于怎样天马行空的想法,竟然在这样的场地里安排了一个弓箭手。倒霉的弓箭手一箭都射不出去,因为总有同伴晃进他的射程,北地战士和克罗更是吃准了这一点,在胶着中始终不给他机会。
弓箭手终于气急败坏了。他放弃了“弓箭手”这个思维定式,双手像持棍一样握住弓,愤怒地朝目标最大的阿维德抡了过去。
就在他怒吼着冲向北地战士时,一声真正的、发自肺腑的、如巨大铜钟般的怒吼盖过了他的声音,让地板和墙壁都为之震颤。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一声吼叫来自弗宁·狼牙,兽人在吼叫上的天赋是区区人类弓箭手望尘莫及的。
弗宁·狼牙一斧头砍倒了这倒霉的弓箭手。他大吼着,“这群臭老鼠果然在地下钻着!”——然后,和阿维德·斯特加尔一样,被地下低矮的天花板困住了。如果阿尔泰有余裕观赏的话,会替他庆幸这不是一场决斗表演赛。
实际上阿尔泰真的有余裕观赏那三人的战斗。没人发现他,他已经灭掉了引线,己方三人又在战力上占有绝对优势,根本没有值得紧张的部分。
但真实的阿尔泰比之前所说的要刻薄多了。他想的是:这要是一场喜剧表演,就太绝妙了。一个身躯庞大的北地战士,加上一个身躯更加庞大的兽人,挤在低矮狭窄的空间里,本身就够好笑了。而他们和可怜的克罗还在战斗,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场面吗?
如果这一幕能记录下来,给诗人埃奎拉看看就好了。阿尔泰想,埃奎拉肯定也会觉得有意思,说不定作为回报会给阿尔泰表演一下刮风什么的。
还好那边努力的三人极快地解决了战斗,让阿尔泰没有机会变得更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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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弗宁,问道:“我哥呢?”
弗宁回答他:“在城主身边。”
克罗听了便点点头,不再说话,去查看火药了。
气氛非常融洽,根本看不出弗宁是不请自来的,阿尔泰这么想着。他朝阿维德用口型说: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北地战士只朝他耸耸肩,算是表示了同意。
就在气氛变得非常轻松,阿尔泰甚至开始打量弗宁,想研究研究兽人的时候,查看火药的克罗忽然脸色大变地说了一句:“糟了。这里的火药只有一部分。”
这话可不得了。
阿维德镇静地发问:“他们还有可能把火药放在哪?”
“之前有个备用方案,但后来没有使用,看样子他们又改变了主意。这个计划是不直接用炸药杀死城主,而是引发决斗场混乱,趁机下手。”
“不管怎样,现在时间紧迫。”阿维德迈步向出口走去,挥手示意大家跟上,“边走边跟我们详细解释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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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柔弱的队伍无奈被卷入战斗,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全场最佳: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诺基亚小姐,所选角色:吟游诗(战)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