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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榆再睁眼的时候,已然到了黄昏。
从发现弟弟晕倒在楼上,房门反锁;到终于商量好了在旅店里开枪加上弄坏天花板,把201和301开成复式的罚款事宜——总算处理好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江榆身心俱疲——身疲主要是他自己作死——再加上回到房间时祁彧也不在,他便蹬了鞋子,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床上。
估计是去解释为什么带着枪的雇佣兵会出现在这种小旅店了吧——江榆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了一会儿,便宣告了放弃。加上从301漏下的茶香仍挥之不去地飘荡在空气中,锲而不舍地仿佛将主播的脑子泡成了一锅昏昏沉沉的茶汤。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睡了过去。
看样子他睡了一整天——江榆坐起来,扶住沉重得像装了一锅浆糊的脑袋,看了眼窗外。
这家旅店的窗帘是厚重的天鹅绒,尽职尽责地阻断了每一寸光线,一时间房间内竟说得上“伸手不见五指”。所幸窗帘没有完全拉紧,夕阳的暖橙色光线从窄窄的缝隙长驱直入,在床上照出一抹齐整如刀割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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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那片窗帘没有露出缝隙就好了。
事后回忆起来,江榆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能在睡前,好好地确认拉紧了窗帘的话......
——就不会,看见“那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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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榆忽然听到了声音。
房间被余晖割裂成两端,在那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皆昏暗如子夜。
而声音就从那片夜色中传来。
“咯、咯咯”。
乍一听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窃笑声。
小主播全身的寒毛在瞬间炸了起来,他保持着坐起来的姿势,脖颈到指尖都僵硬成冰冷的石块。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那恐怕并非是笑声。
那声音干涩凝滞,如同窒息而死的乌鸦冲不出喉咙的惨叫,又像是狂风吹过破败的风箱,在裂缝间拉扯出扭曲得令人不寒而栗的摇晃声。
——人类不可能笑出这种声音。
可是那又会是什么呢?
传来声音的是靠门的方向。那边有什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是门缝中传来了吱呀作响、徘徊不去的脚步声吗?还是电视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播放起来某种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的节目?
还是说......在黑暗中的某处正静立着一只怪物,正紧紧盯着自己,咯咯地呼吸?
——江榆意识到自己不该往这个方面想。
一旦想到了“怪物”这个词,寂静的房间便仿佛突然生出了无数漠然的眼睛,在黑暗的缝隙里蠢蠢蠕动。
江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极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那里什么也没有。
连“咯咯”的响动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江榆大松了一口气,放松了绷得死紧的肩颈肌肉,在床单上抹了把手心里的汗。
他转过身拉开了那扇半掩的窗帘——
窗外是无边的火海。
窗外不断地落下燃透的木板与铺天盖地的火星,甚至仿佛空气都被烧得几欲爆裂一般。江榆看到一具焦黑的人体从上方落下,重重拍在地上,却无声无息地散开,血液都已被蒸干,竟已流不出一丝血痕。
天色已漆黑如墨,然而从下方袭来的火舌卷上夜色,竟映在窗上,投下了“夕阳”般错觉的暖橙色光芒。大火烧得寂静无声,却摧枯拉朽地席卷着窗外的所有景色。
原来如今正是子夜。
恐惧吞没了江榆。他紧紧攥着窗帘,大脑放空地呆立着目睹眼前阿鼻地狱般的烈火,一时间几乎忘了自己房中的怪声,直到——
“咯咯、咯、咯咯”。
声音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江榆一瞬间三魂七魄都仿佛要离体一般,大脑一片空白,拼死把尖叫堵在了嗓子眼里。他从床上弹起来,却又好死不死地腿脚发软,挣扎了好几下才站起来。
余光里漠然地立着一具黑影。似乎在嗤笑、又似乎麻木不为所动地,不断发出咯咯的响动。
小主播顾不上是否会被发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着门口跑去。肺部被强行压下去的尖叫憋得火辣辣地发疼,眼泪和鼻涕毫无知觉地流得满脸都是,他却又不敢大声喘息,堵得胸腔里更是仿佛带上了血的咸腥味。
经过人影的时候,那东西似乎没有半点反应,只是随着擦肩而过,那种“咯咯”声便愈发明显,即便混在江榆震耳的心跳声中也尖利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闻到了浓烈得近乎恶臭的焦糊味。
房间不大,江榆却在地毯上踉跄了几下,以几乎令人绝望的速度逃到了门边。
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黑影,却似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阴冷凉意,穿透他后背的血肉附于骨髓,跗骨之蛆一般浸凉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无法回头去确认。那人影是仍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
还是就在他的脑后。
江榆猛地握住了门把——
——好烫!
一瞬间传来的剧痛让江榆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门外安静得一片死寂,却偏偏只有门把滚烫得如熔铁一般,让他感到掌心里迅速烫起了水泡。
然而“咯咯”声似乎终于被门声惊动了一般,自江榆脑后缓缓、缓缓地接近了。
江榆几乎要疯了,当下不再管什么烫手,忍着剧痛,用衣袖盖住掌心抓住门把按了下去。
——门没有打开。
小主播又按了几下,门把无动于衷地弹回原地,嗤笑般地与他对峙起来。
——为什么?
——怎么办?
江榆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一瞬间束手无策地僵立在了原地。然而“咯咯”声仿佛不断催促着年轻人一般,仍缓缓地靠近了过来。
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把他从僵直中唤醒,江榆不断地扭动门把,疯了似的用身体撞起门来。身后的阴冷气息不知从何时起摇身一变化为了热浪,让人慢慢地难以呼吸起来。
不知不觉地、江榆听到还有另外一个撞门声,与他自己撞击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沉重而绝望地摇晃着坚如铁壁的房门。
——那是从房间里侧传来的撞门声。
房间如鬼中魁首的胃袋,将每个误入其中的旅客吞食殆尽。江榆已不知自己撞了多久,握着门把的手已在剧痛中逐渐失去知觉,而房门仍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
他绝望地在撞门的间隙极快地向身后瞥了一眼——好在人影站立的位置尚远。
他这么想着正要收回目光——
他看到那人影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与四肢动作、与绝非人类的速度——
——朝自己狂奔过来。
江榆无可抑制地尖叫了起来。爆发出喉咙的尖叫一瞬间弄哑了他的嗓子,他甚至根本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惨叫着,盯着瞬息间便扑到自己眼前了的、那个人影的脸。
——那是一张焦透了的脸。
那甚至已不能说是脸了——烧焦的脆弱面皮在走动中已经被风压吹成了一团,五官全部移位,有的地方凹陷下去露出熏得黑黄的颧骨,而另一侧却堆高了一团已分不出原貌的皮肉。
干瘪的、本应是嘴巴的地方发出可怖的“咯咯”声——
——江榆意识到,那是脸上、嘴边的皮肤被烧干时,水分蒸发、皮肉收缩所发出的声响。
他发现怪物所穿的衣服已被烧焦成几缕布片,却仍隐约能够看出祁彧——与他“拼房”的大哥所穿黑衣的原貌。
“怪物”俯下身来,脸上垂下来的干皮几乎要擦到江榆脸上。他“咯咯”作响的嘴巴艰难地张开,肉眼可见地崩断了好几根连着皮肤的肌肉,说话了:
“你也......出不去了......”
它这样说。
江榆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尖叫。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逐渐地走调、变小,再难以称之为“尖叫”。
——他的口中,也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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