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出外勤了,这个新来的小子归你带。”
扔下了一句话,阿列克谢踩着下班钟点准时地跨出了办公室大门,只剩下埃勒瑞和那个所谓“新来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埃勒瑞·霍克,行动组成员。”快速思考了一下,埃勒瑞决定从最不会出差错的自我介绍开始,并抬了抬嘴角以示亲切。
“啊……肖恩,长官!”灰发青年愣了愣,有些拘谨地回答道。明明是利落的短发,然而配上了对方那双眼角微垂的蓝色眼睛,却莫名地显出了些颓态。
两人显然都不是容易热络的性格。短暂的互通姓名之后,室内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咳,”埃勒瑞偏头看了看窗,落霞的余晖正斜斜地洒进房间,照着窗台上那盆有些发焉的紫罗兰。“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早一些,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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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瑞·霍克,前科研人员,现行动组成员,此时此刻,正躺在训练场的地板上,没带眼镜,看着天花板上模糊晃动的、黑黄色的鸟巢,面无表情。
——噢,边缘似乎还多了些黑色小点,大约是孵出小鸟了……他有些意识不清地想着,直到年轻人略有些惊慌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
“长官,您觉得怎么样了!”
是的,前一刻他还在带领着肖恩熟悉场地,并且问他要不要试试手,后一刻他已经十分熟练地被撂倒在了地上。
颈部内侧还有些作痛,但眩晕感倒是减轻了不少。埃勒瑞慢慢地从地上支撑起自己,朝着肖恩的方向摆了摆手掌。“还好,也算是习惯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小子是阿列克谢故意丢来折腾他的——哪有人在客套地表示“可以试试训练器材”的练手之后,一言不发地摆出了战斗姿态,拿着新鲜出炉的同僚当练手材料的……
并且最后还非常精准扎实地袭击了对方的颈椎骨。
得亏于这段时间阿列克谢对他的捶打,前科研人员如今对抗揍也算有了些许心得。
“我不知道行动处也是有文职人员的……”肖恩有些紧张地解释,“因为看您之前一直带着,那杆步枪……”
“……不,我不是文职。”沉默了一下,埃勒瑞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眼镜戴上,一边兴致不高地回答:“不过之前是科研部的……因为一些原因,现在于行动组就职。”
想起那个原因,就令他头疼。
他站起身来,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走到一旁的储物柜,拿起了之前搁在其中的那把枪。
黝黑的枪身,古银镀的金属件,比起普通步枪略显短小的枪体,精密的机械零件下,藏的却是令他难以理解的,释放火山场能量的魔杖。
这正是阿列克谢之前给他的那把“枪”。
然而他至今还没好好地经过实战,倒是挑着人少的时候去试过几次靶。
比起普通枪械,这一把武器的后坐力几乎为零,威力也甚为可观。至于准头——几个靶子成为了他实验的牺牲品,整个靶面都被轰飞,以至于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打了几环。加上无需换弹夹的情况,也曾引起过靶场管理者的好奇。
在对方某一次终于问出口的时候,正在思考如何控制输出能量的埃勒瑞僵了僵,答道:“……这是还在实验中的型号。使用的是新型能量,搭载了模拟火山场能量并且可以压缩储存的装置。”他撇了眼还在冒着青烟的靶子残骸,缓缓地补充道:“……所以也会有法术能量的痕迹。”
简而言之,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他曾经试探着问过阿列克谢,这明显是定制的模具来自哪里,却总是被对方以含糊其辞的语句给带过。
“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赌徒”的双腿交叉搁在办公桌上,对着灯光,眯眼审视着手指中夹着的一枚骰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埃勒瑞的又一次询问。
“它的结构很有意思。但是不保证我的半吊子能力会不会造成影响——我确信有一次扣住扳机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金属异响。”黑发的中年男人再一次坚持了他求知的姿态。
“赌徒”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骰子上移开了。他有些怀疑地盯着埃勒瑞看了一会儿,最终伸手拉开了办公桌侧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半天。
“如果真的损毁到不可修复的地步,而我又不在的话,去找他们。”
推到埃勒瑞面前的是一张小小的便签,LGIS几个字母被潦草地写在上面,下面是附带的地址。
“找一个叫查尔斯的家伙。报上我的名字他们就会知道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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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这杆枪似乎……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跟在埃勒瑞身后的肖恩有些好奇。
“……不用再叫我长官了,我也不过比你早来几天而已。”埃勒瑞一边将步枪挂在身上,一边答道。
“啊,霍克先生。”灰发的年轻人明显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有些过意不去,努力地试图从别的地方引起话题:“比起格斗来您是更擅长射击吗?”
“……算是吧。”埃勒瑞瞄了一眼对方武装带的位置,和绑腿上明显的枪套,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惯用武器是枪?枪斗术?”
“是的。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年轻人明显有些自豪地笑了笑,带着无神的眼角也微微上扬。
“那你对于枪支保养也必然有心得了?”
“啊,心得算不上……就只是些通用的步骤。”肖恩楞了楞,没想到埃勒瑞提出的是这样的问题。或许……这也是某种上级对于他基础知识的考察?
他挺了挺身子答道:“清理枪管内部,不然枪栓会被火药渣卡死。擦洗零件的时候使用擦枪油,清理完之后等干燥了再使用防护油,我之前用的都是最普通的后勤配给的。”他想了想补充,“若是您枪支用得少,每次射击后可以将顶针取出来保证安全。”
埃勒瑞边听边在心中点头。这些倒是和他之前在图书馆恶补的枪械知识差不了多少。他又随意地咨询了几个类似擦枪油成分和擦洗手势之类的细节问题,对方明显对于他的提问有些茫然,倒也是一一作答了。
火药影响的部分在他这里可以忽略……但是保养方面……或许他真的应该去LGIS一趟?
埃勒瑞默默地思索着,而肖恩则知趣地闭口不言。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训练场,里政府塔楼上的大钟适时地响了起来,也打断了他的思考。
“这就午休时间了吗……正好。”埃勒瑞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我带你去食堂。”
眼下正是羊角节期间,即使是食堂也会备上些牛羊肉烹煮的食物以示庆祝。
但愿自己的牙疼不要再犯了……埃勒瑞默默叹息着,迈开了脚步。
+展开裹着厚厚的雪白色棉被熟睡了一个冬季的森林终于悠悠转醒,它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轻柔的风便带着冰封的水脉重新开始流动,无数的绿意也顺势萌发,仅仅几天的时间便恢复了蓬勃生机,作为药剂原材料的各种草药自然也不例外,悄悄躲在混淆视听的“远方亲戚”边成长着,也有不少到了采摘的最好时机。
作为医疗部门的一员,即使没有办法亲自调配药物,穆萨对于各种药草的用途也不输给任何一名药剂师,这都要归功于她的养父——同时也是曾经那所孤儿院最大的赞助人,由于个人职业问题,他捐给孤儿院的书中有一大半都和药剂及其原材料有关,从小对于阅读的兴趣和出色的学习能力让穆萨甚至已经将图书馆内为数不多的藏书翻了两三遍,甚至连那本厚厚的《草药鉴》也不例外。
“姆林草明明都用完了啊!那群清点库存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昨天不还说什么‘储备充足’……”临近午休的来访者并不多,正当穆萨百无聊赖地趴在心理咨询室的桌上摆弄收音机的时候,隔壁诊室传来的抱怨声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真不想去采啊……喂,隔壁的小姑娘,听得见吧?”
正要将耳塞重新放回耳中的穆萨突然听到自己被提起,尽管对方在了解她的情况之后声音并不响,但这样的猝不及防还是让穆萨的手抖了一下,耳塞又掉回了桌上。她点了点头,想起对方并不能看到之后有些尴尬,正想着该怎么回复他表示自己知道了,对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能不能帮我去随便叫几个人去采点姆林草回来?最近伤员有点多,镇痛药的消耗量突然增加了,库存……啧,你应该都听到了吧?总之因为这点事牺牲午休的时间不是我的风格,拜托你啦。”
真是毫无诚意的委托人呢。穆萨叹了口气,起身时将落在桌上的软塞重新佩戴好,推门而出时听到了一声由哈欠转变而来的道谢。总是那么困就早点睡觉嘛,小声腹诽着,穆萨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中筛选可以委托的人选——不太主动和人交往的弊端在这时就显露出来了,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将“认识药草”、“可靠”与仅有交集的几人中配对上。
不如自己去采?可是自己又看不见……果然还是去拜托别人比较好?但是又好担心采错药草而导致被夏佐先生骂…
内心的踌躇导致穆萨的脚步也放慢了,过度沉浸于纠结让她差点撞上从别的办公室出门的同事。“抱、抱歉!”低下头小声道歉,穆萨努力辨别着自己的方位,这个位置应该是…行动处?但是仅仅看身高还是不太能记得起…
“没关系…你是医疗部的埃尔维斯吧?我正好要去找你。”不常见的肤色、与之形成明显反差的发色、还有耳中的软塞,这些特征让埃勒瑞立刻认出了眼前这名身形娇小的同事。
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穆萨才得以回想起对方的名字:“霍克先生有什么事吗?”
埃勒瑞因为疼痛皱着眉,通过自己的表情和过往病史联想现在的状况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面前这位医疗人员却仰着头一副真的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好忍着牙疼向她解释:“牙疼,观星社的人下手一如既往的…”
“可是牙疼和……啊!”原来霍克先生喜欢吃甜食吗。虽然并不怎么参与别人的交谈,不过在食堂里用餐时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传闻,十倍糖的观星派也是其中之一。“既然这样,我去帮您拿一些镇痛药吧?”条件反射一般的话刚出口穆萨才反应过来——镇痛药的库存不是已经消耗殆尽了吗!
或许是把“烦恼”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又或许是在说出了那样的话之后仍在杵在原地显得太过违背常理,连饱受牙疼折磨的埃勒瑞都发现了些端倪:“怎么了?”
“其实就在刚才,夏佐先生清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姆林草已经用完了。”
“姆……镇痛剂的原材料?”
“是的。我正在想要不要自己去森林里采一些……”穆萨仍然犹豫着,但是这份犹豫在埃勒瑞看来却十分费解。
“既然已经用完了为什么不去采集新的?”
话音刚落,埃勒瑞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自己的问题似乎让穆萨有些难以回答了,她无意识地绞紧了手套,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抱歉,霍克先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创伤性近视’……”
得到答案的结果就是埃勒瑞因为歉意和尽快让自己的牙疼得到缓解,陪同穆萨一起前往采摘用来制作镇痛药的原材料。
“你说的那个姆林草,它长什么样?”即使牙疼让埃勒瑞并不想多说话,但是为了避免太过于安静而造成的更加难受的气氛,他还是开口询问道。
“啊、姆林草其实很好辨认的!”穆萨立刻接过话题,“它的外形可以说是所有药草里最好记的了。熟成到可以入药的时候姆林草会开出小小的红色的花,花瓣有三角形的缺口,一朵花大约有十六片花瓣,花蕊上有很明显的白色花粉,叶片是生有小绒毛的椭圆形,被边缘的倒刺扎到会很痛哦,一株姆林草大约有四到六片叶片,镇痛剂的原材料就是这些叶片中的汁液,采摘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上手套,不然可能会受伤,只采集叶片就好,记得不要碰伤花朵……”
或许是难得有和同事结伴出门的机会,碰上了自己擅长领域的穆萨显得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的仿佛不止是一株药草的外观那么毫无生气的话题,而是一件让她非常开心的事,并且想要将这份快乐传达出去。
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让穆萨说这么多话,她的声音其实并不难听,甚至可以归于“好听”的范畴,不高不低的音调在讲述时跳跃着,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响,能够保证身边的人听得清楚,又不会响到让行人侧目的程度,或许还有着能够。也正是因为埃勒瑞引起的这个话题,一路上的气氛不至于让两人感到尴尬,两人的交谈甚至是以到达目的地而中断的。
“这株是——”正在弯腰搜寻着药草的埃勒瑞转身正想询问自己的发现是否正确,或许是弯腰的姿势让脑补充血,再加上牙疼让思维变得迟钝,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穆萨并不能帮自己查“看”这是否就是姆林。
正在内疚自己没有办法做更多帮助的穆萨只能时不时地重复提醒埃勒瑞姆林草的特征,在听到他出声询问时等在一旁的穆萨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帮忙了,她摘下手套顺着埃勒瑞的手摸到了那株植物代表性的倒刺,在疼得缩回手的同时也给予了肯定回答。
“它的头顶…啊、我是说尖端,有红色的花朵对吧?”穆萨的触碰仅仅止于叶片,收回手之后便没有继续触摸,而是为了确认又再次询问道,埃勒瑞这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看不清楚没有办法准确估计距离,而害怕出手太重伤到花瓣,才没有伸手去触摸吧。而穆萨此刻也在因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抱歉。
上一次这样被人请教是在什么时候了呢?
——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姐姐”吧。
“穆萨姐姐——”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用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手捏着一株小小的植物,啪嗒啪嗒跑向正在图书馆看书的穆萨,后者则合上摊在桌上的书弯下腰来迎接她:“怎么啦米莉亚姆?”
“德雷克被这个草弄破了手指!”像在举报罪魁祸首一样,米莉亚姆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将手中的植物举高,“就是这个、这个……这个坏草!”
穆萨被眼前即使咒骂着手中弄伤同伴的植物也显得格外可爱的小女孩逗笑了,从她手中接过那株药草,穆萨回忆着从刚刚那本书上复习到的内容,指着叶片对她说:“这种植物叫做‘姆林草’,是镇痛药的原材料之一哦,你看它的叶片虽然小小的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摸一下,但是叶片周围有保护着它的倒刺呢,不然姆林这么可爱,早就被小鹿小兔子吃光啦,还有它头顶带着的小红花,很漂亮对吧?这是为了吸引蝴蝶过来找它玩,姆林就会把花粉……”
“姆林就会把花粉当做是礼物送给蝴蝶,好让小蝴蝶在找它的其他朋友玩的时候,不会因为两手空空而被嫌弃……”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埋头于工作的埃勒瑞自然是没有听清穆萨的自言自语,他抱着慢慢一筐姆林草叶递到穆萨身前,“这些够了吗?”
认识了外观后埃勒瑞采摘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忘了先用劳动成果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牙疼,新鲜的姆林草汁液镇痛效果最好,经过加工也只是尽量保持汁液中有效成分的鲜活程度以及杀菌而已,仅仅是一片叶子中的汁液也足以缓解牙疼了。
“足够了!谢谢您!”穆萨象征性地伸手试了一下小竹筐中草叶的深浅,“快到下班时间了吧?抱歉耽误了霍克先生这么久,我们得快点回去才行。”
埃勒瑞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和一名被剥夺了大半视力的人交流,刚开口想说什么却被穆萨打断了:“没关系的霍克先生,点头这样的动作我还是能看见的——啊、您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点头的我就看不见啦。”穆萨似乎还在为最初没有及时反映过来埃勒瑞的病症而感到抱歉。
在回里政府大楼的路上,埃勒瑞表达了对穆萨教自己辨认药草的感谢,出乎意料的,穆萨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抱着小竹筐沉默不语,她大概是累了吧,埃勒瑞这样想着也没有继续说话,就在他以为穆萨不会再开口时,她说话了。
“姆林草是我最喜欢的植物,它会给对它心怀不轨的天敌带去痛苦,但同时自己也有治愈它的能力,它既是利刃,又是治疗药,是非常神奇的草药。”
那声音比春日和煦的微风还要轻柔,却夹杂着远比轻柔要厚重得多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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