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餐刀压在表面煎得焦褐的牛肉上,柔软的牛肉被拖动的餐刀分割,红色的汁液从纤维中流淌而出推开餐盘中褐色的酱汁,叉子的尖端陷进粉红色的牛肉中将这块被割下的肉块送入涂着口红的双唇之间。当苏西·马什再次放下叉子光洁的餐具上丝毫没有染上口红的颜色。
“那么,恭喜你成功拿下这次的竞标,马什女士,你距离你的目标更进一步了。”小朱厄尔·贾勒特的手指捏住高脚杯细长的杯把举起。
她放下刀叉同样举起酒杯,“谢谢,贾勒特,”她已经咽下刚才吃下的牛肉,声音清晰而低沉沙哑,毫无疑问,这声音属于一个长期吸烟的人,他们的咽喉久经尼古丁和烟草的摧残,但苏西对这乐此不疲。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各自饮下一口杯中的红酒,“但是你的近况似乎并不太好。”
朱厄尔挑了挑眉,“呃,这件事或许也并不棘手,只是我还欠缺一些——经验,”他放下高脚杯,餐刀被他的手指推到旁边又拉回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老贾勒特很擅长这些事,但小的就从没管过,你知道的……”这会儿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才抬起来,苏西的身影映在那上面。
她倒是很乐于听到这回答,但不是出于幸灾乐祸,她没有那个心情和意愿嘲笑自己的同胞,只是朱厄尔的回答能让她伸一把手,想必她的同胞也不介意她在伸出援手的同时掺杂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没关系,贾勒特,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同胞之情也是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不是吗?”
“你是说你能帮我?”餐刀被他摆正,他的身体坐直目不转睛地望向苏西,“有什么办法?”
苏西只是再次举起酒杯,深红色的液体随着杯子的倾斜摇晃,但她并不喝下,“方法有很多,但是你不必知道。”
就像他不必知道他那愚蠢的竞争对手克里斯·布兰迪是如何把刀子亲手送到苏西手上的。
兰伯特·邓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凝视着手里的短刀片刻最终将刀收回刀鞘扔进抽屉用力关上。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左轮手枪,弹出转轮式的弹仓,桌子上的子弹一枚枚地被塞进去,他的手微微颤抖,枪械的零件之间因为他的颤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直到最后转轮再次与枪管相接他的颤抖也没能停止,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操,别他妈抖了!他暗骂一声皱紧眉头握住手枪用食指扣住扳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赚钱的活儿而已,他握紧手枪的手贴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别人付钱,他去杀人,刀子会分毫不差地割断目标的喉咙,子弹穿透他们的太阳穴和要害,他从不发抖,但是苏西·马什使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就如同那天酒吧里他带走受到骚扰的苏西。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不是背叛,苏西也是给他付钱让他办事,都是一样的。
他想起尤利安和索菲亚,他们握住手中的凶器面对彼此不住地发抖,与自己如出一辙。那么他现在的颤抖和犹豫是因为他爱苏西吗?他爱兰伯特·邓肯,但他仍然握住那匕首直到可怜的诗人呼吸停止。他想不明白。
窗外马车的嘶鸣声已经响起,他将手枪妥善藏进口袋,该走了。
“好久不见,兰伯特。”在马车上苏西伸出手,他不假思索地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吻。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道,那只带着丝绸手套的手缓缓收回搭在腿上,当他抬起头那双绿色的眼眸闯入他的视线,他过了会儿才说出她的名字,“苏西。”
“怎么了,你看起来状态不佳,”苏西说,“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没有不舒服……”
“你之前不是都会很高兴地问我有什么活吗,”车窗外的车灯逐渐靠近,明亮的灯光随着车厢的移动渐渐驱散黑暗照亮苏西的脸庞,她丝毫不为自己的雇员精神不振感到不快,那微笑在兰伯特眼中一清二楚,“兰伯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应该不只是同为窃居者的同胞之情吧?我很乐意倾听你的烦恼。”
如果不只是雇主和杀手,不只是同胞,那我们之间又该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的直觉警告他,如果他得到了那个答案他可能再也无法对苏西扣下扳机,尽管他并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谢谢你,”至少他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感谢来应付别人的关心了,然后再说一些拖延时间的敷衍,“但我想到了地方再说。”等到苏西点头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但是马车行驶到了路灯之间的阴影中,车厢失去了灯光的照明变得昏暗,他只能依稀看清苏西的轮廓,但他想要的应答还是从那阴影中传来,“可以。”
当然,兰伯特并不打算真的和她说这些,必须尽快解决问题,他受够了一路上的揣测与思考,这些猜测让他变得不像他。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些复杂的事。他从诗人那里学会的爱就是当那个男人的听众,冲他点头,对他微笑直到他也对他露出微笑,其他的事与他何干?
可是他还是无法对苏西·马什扣下扳机,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准星在他的眼前乱晃就是无法和苏西的额头连成一条直线,他现在甚至连瞄准都做不到,即使他还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瞧你,你的手抖得像个新手,你就是这么干活的?”苏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她将臂弯里的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一步步地走近兰伯特,无视兰伯特的警告直到站到他的身前,她抬起手放在他握枪的手上,而他居然因此不再颤抖,但她立刻抓住他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你得瞄准这儿,这种事也需要我从头教你吗?”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他的食指无法移动分毫,最终他只能选择投降,“不要,”他的声音发着抖,几乎要哭出来,“我做不到,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确实,你应该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你,可怜的小狗,”苏西从他手上拿过手枪时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她抬起手枪后面的击锤将枪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因为你爱我啊。”
兰伯特一愣,而后怔怔地摇了摇头,“我不爱你,这不是爱……”
“那你为什么开不了枪?如果我告诉你我很乐意为你去死,你就能让子弹穿透我的额头吗?”
“我……我不能……”
“那么这就是爱,你离不开我,你无法从我身上放手。告诉我,这些日子没见你想我了吗?”
他确实想起过曾经和苏西缠绵床榻的日子,可是这就是爱吗?他爱那个死去的诗人但从未和他做过这些事,“我不明白……”
“最简单的例子,那个自杀的可怜人鱼,她叫什么来着——”
“索菲亚。”
“她自杀的原因就是爱,她无法从已经死去的人身上放手,于是她也跟着去了,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不想死,我也无法为你去死,这也是爱吗?”
“那你要离开我吗?再也不见面,彻底忘记我?”
他立刻冲上前抓住苏西的手臂将她推倒在沙发上,“不要,”苏西看向上方的绿色眼眸倒映出他不安的神情,“别离开我……”
“那就承认吧,兰伯特·邓肯,你爱我。”
“我爱你……”他缓缓低下头吻上苏西的双唇,对方回应了他的吻,这个吻结束时他的脸颊被那温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他微微侧头应和了她的爱抚,“苏西,如果我爱你,那你爱我吗?”
苏西只是笑着,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再次和他接吻。
洁白的信纸被摊开在桌面上,苏西取过一支钢笔拔掉笔帽,时候不早了,墙面上的挂钟指针已然指向十,她不想熬夜,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可以她其实还想再和小朱厄尔·贾勒特见一面,然而近期他们谁都无法腾出时间,便只能临时写信告知。
贾勒特,我亲爱的朋友。
简单的寒暄后她便直入主题。
你我皆知克里斯·布兰迪看似手段残忍凶狠,实则鲁莽粗心,他的大意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管理如此规模的金融机构的资质。因此,我愿与你商议其产业日后的安排。其名下资产将于近期进行拍卖,我会附上拍卖场地的地址,记得准时参加。
蔚蓝色的天空在远处与一望无际的海面相接,阳光在海面破碎装点了无数浪花,微风吹过他的衣领,抚摸他的发梢,但他不以为意。他蓝色的眼睛纯净得像是倒映了整片天空,直到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克里斯·布兰迪的身影出现在他天空般的眼眸中。
“我已经把我手下的人都留在那边了,”蓄有整齐的上唇胡须的男人不耐烦地将唇间的香烟抽掉最后一口,烟灰蔓延至烟嘴,他拿下滤嘴将尚未熄灭的烟头砸在地上,几枚火星从烟灰里蹦出来但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都办妥了吧?”
“……当然,”兰伯特笑着同他点头,他将手里的箱子放在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您可以亲自确认。”
克里斯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凑上前弯下腰去摆弄手提箱上的皮带扣。也因此他未曾看到缠绕在兰伯特手上的鱼线。
你不必担心布兰迪的下场如何,只需知道他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我面前,此人做事不计后果,他的消失不止于你我,于其他人来说也是好事一件。你饱受其困扰,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意思。我知道单方面受恩与我你会问心有愧,也不利于我们的长远关系,因此待你完成拍卖后我的秘书将会前往贵府商讨其金融产业股份相关事宜,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此事进行妥善处理。
兰伯特退至一边等待克里斯完全蹲下,这时他立刻抽出鱼线绕过克里斯的脖颈,纤细柔韧的鱼线死死勒进克里斯的脖子,他的呼喊也被完全断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他的双臂胡乱地挥舞,一会儿抓挠脖子上试着抠进不存在的鱼线与皮肤间的缝隙,一会儿朝身后挥着想要驱赶走可怕的凶手,他像被逮住的兔子徒劳的蹬着双腿,眼珠向外突出,脸色涨红,大张着嘴吐着舌头想要吸气。然而在片刻后他的挣扎渐渐停止,嘴里窒息的吸气声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当克里斯的手下察觉不对赶来时他的尸体早已被和提前装满重物的手提箱用鱼线连接,随着入海的手提箱一起向大海的深处坠落,而兰伯特·邓肯早已消失不见,整个码头空无一人,几只海鸥鸣叫着飞远。
我的朋友,虽然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不必忧心,人类社会的规则远比我们想的要简单的多,只消几年你便可悉数了解,如同这次的事件。安心吧,同胞,一切皆会如我们所愿。
她写上最后的落款,吹干信纸上的墨迹,而后折叠纸张将它塞进信封,这时门开了,脚步声靠近她的书桌。她知道来者是谁,因此并不抬头去看,她折上信封,用桌上的烛台融化火漆,当蜡粒融化时深红色的蜡被她滴落在信封上,最后她拿起印章按在尚未凝固的火漆上。
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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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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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
最先握住他的手的是尤利安。
掺杂着深色的浅蓝色短发在水中随着看不见的流向飘起,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的手被握住,他们的体温无法温暖彼此但对方的快乐却仿佛通过相握的手传递给了他。
“来啊,”尤利安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水箱的这个孤独的角落,索菲亚正等在那里,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中她也伸出了手,“别再呆在那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笑容和温暖,尽管现在他已经见不到了。他抬起手握住苏西·马什的手将她送上马车,而后自己也登上这辆将要前往会馆的马车。
他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否也握住了索菲亚伸来的手。
——————
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他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他偏偏接下来还有一个同人鱼协会会长见面的日程。以前肖恩·马什同乌奈见面的缘由要么是人鱼租借要么是新一年的赞助金额,但是自从去年这家伙搞死了一条人鱼便干脆对邀请函视而不见,然而高昂的赞助费仍准时从马什公司汇进人鱼协会的账户。哼,还想着要以后再来租借人鱼?既然他今年不打算来那也就不能怪他和会长谈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了。
反正每年的赞助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也不会让他再租任何一条人鱼了,那样的话再花这些钱根本就是打水漂。到时候有什么事推到肖恩头上就行,看这位董事长是要承认出去沾花惹草还是承认要取消今年的赞助。
现任会长乌奈,他看见过他很多次,而以人类的身份同他谈话还是头一回。直到这个金发碧眼的人类青年同他露出他只在鱼缸里见过的礼貌微笑他才终于对这件事有了实感——他已经成为了名为苏西·马什的人类。
“欢迎您,夫人。”
“谢谢您百忙之中肯腾出时间,”苏西将手递给乌奈等对方行完这个吻手礼,“很抱歉我的丈夫此次不能前来,我是头一次独自过来,可以先为我介绍一些人鱼吗?”
“当然。请您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对单独展出的人鱼进行一些准备。”
他们现在站在长廊的起点,两边的水缸里没有多少人鱼,离开了人鱼玻璃墙后面的只是一潭连光都穿不透的死水,苏西点了点头,先跟着乌奈穿过被水缸包围的长廊前往通向二楼的阶梯。
一路上她既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也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年轻人鱼,他们有的自顾自的玩耍有的则靠近玻璃墙好奇地打量她,或许这种情况下是人类被观赏也说不定。从他们的头顶间或传来滚轮滚动的声音,应该是一些人鱼已经被运回了这里,一名员工过来和乌奈耳语几句而后离开。
“看来准备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剩下一两尾人鱼在外面的湖里,员工们正在寻找他们,或许我们可以先开始为您介绍已经回来的人鱼?”
“当然可以。”
他们一同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
他坐在会馆门口台阶的最下面,这里离湖比较近可以让他看到里面的人鱼,其实右侧的林荫小路里的长椅要舒服一点,但他宁愿嚼着没什么意思的糖豆坐在这里。他或许正在等待着什么,也可能在躲避什么,于是他像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只能不上不下地呆在这里。
不和苏西·马什一起进入会馆也正遂了那个女人的愿,他毕竟只是假借肖恩·马什的名字进来,不能真的顶替那个不着调的石油大亨,总是跟在苏西身边反倒容易露馅,上次就差点儿被那个和苏西熟悉的贵族小姐认出来。不过他倒是落下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的身份,倒也不赖,就是不知道这种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脑袋上还悬着巨额债务,还债终究还是要自己来的。
任重而道远啊。他看着远方的湖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与银光闪烁的湖面格格不入的一点金色晃入他的眼睛,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还是抱起纸袋走到湖边。
他缓缓蹲下去将纸袋放在身旁的地面上,他动作小心而缓慢,因为对方的眼中满是警惕,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离开。他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感觉到了什么,但这是个机会,他最后握住她的手的机会。
“索菲亚,”他轻声说道,人鱼的眼睛蓦然睁大,“是我。”他朝她伸出手。
索菲亚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时人鱼的体温却让他觉得陌生,原来他自己早已不是人鱼了,兰伯特·邓肯还是在人鱼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他用人类的礼仪同她打了招呼。
索菲亚先是一愣,而后眼泪争先恐后的从她的眼眶里涌出,人鱼的眼泪既不会变成珍珠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和人类一样苦涩罢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低下头肩膀颤抖发出低声的呜咽,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曾经尤利安就是这样抚过她的发丝。
尤利安……他死了,在前年的观赏赛,最后他也走了,只剩下索菲亚独自在永远也出不去的水箱徘徊。他得帮她。
“索菲亚,你想……离开这儿吗?”
她抬起头望向他,她的眼中充满了对被解放的渴望,她朝他伸出了手。
但是他已经从余光看到了正在走向这里的人,他只能快速从后腰抽出那把曾杀死这具身体的匕首塞进索菲亚的手里,他握住索菲亚的手,“去做你想做的!”在那男人靠近前索菲亚将匕首藏进衣服里翻身钻进水中,金色的尾巴在水面划过拍出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拿起纸袋站起身,正好浅棕色短发的男人走到他几步远的地方,“抱歉,先生,”他的目光在兰伯特手里的纸袋和水面打了个转,“我只是出于对人鱼的健康考虑,你刚才是在投喂人鱼吗?”
水面只有微风吹出的小小涟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索菲亚或许并不会杀死什么人吧,她永远也不会成为凶手,但至少她可以解放她自己。
“不可以吗?”他冲着那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
苏西的不安终于应验了,一条人鱼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坠入水池造成了小小的恐慌,用兰伯特·邓肯的匕首。她曾经看到过兰伯特如何把玩那把刀柄上刻有繁复花纹的小刀,知道它曾被用来做什么,但现在它居然出现在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您明明知道还帮我保密,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谢谢?”
“比起谢谢,你应该说点儿别的吧,”苏西将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解释解释?”
随着马车的移动阳光在他们之间变换着位置,兰伯特的目光少见的没有在说话时落在他的谈话对象上,街道上来往的人们和夕阳映入他的眼帘,“她叫索菲亚,她独自在那鱼缸里。”
“我知道。”
“她还是独自一人吗?”
“嗯,她被送回了协会,没人敢养她。”
“她最后说了什么吗?”
“……‘凶手’,”苏西也从兰伯特身上挪开了视线,“她说‘你们都是凶手’。”
“她说得对,就是这样,”兰伯特声音发紧,他放在腿上的手已然握紧,“我们都是凶手,她和尤利安一样,他们是被‘我们’杀死的。”
赤色的夕阳下桥上的马车缓缓驶过,它的两边是人鱼和人类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大海。
+展开人类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甚至穿透了会馆的墙壁水缸的玻璃和里面的液体,无人在意被掩盖过去的人鱼的眼泪,当它们沉入湖底那泪水甚至无迹可寻。尤纳未曾目睹过人类的狂热,但他看到过同胞的啜泣。
时间永远无法治愈她的伤痛,她在水箱的角落里蜷缩着,流着谁也看不见的泪。
——————
“过来,尤纳。”
他睁开眼睛,摆动尾鳍拨弄水流将自己的身体推上水面,就在水缸的边上有着耀眼的金色短发的男人朝他伸出手,他顺从地将脸贴上他的掌心,人类的体温从接触的皮肤上传来,但那只是稍纵即逝的温暖。很快男人便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没有打算擦净手上的水,只是轻轻甩掉指尖的水滴。
“您觉得如何,夫人。”
“不论看几次他都是如此美丽,先生。”
男人身后不远处衣着讲究的女人微笑着道出她的称赞,女人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鲜艳的花朵点缀在她的帽子上,对于人鱼来说人类的面容很难分辨,但女人额前的痣留在他的记忆中,他知道这个女人,她曾是银色露珠的主人。
准确来说是银色露珠的主人的妻子。
去年那条在额前长着独特的长角,有着银灰色尾巴的人鱼没有出现在这里,他年纪不小,或许已经永远地走了,所以她是来挑选新的人鱼吗?
“这么说您或许想要拥有一条和尤纳外形相似的人鱼?”
“不。当然,他很美,但决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我,”女人的目光已经从尤纳身上转到了别的鱼缸,即使她仍在称赞着尤纳的美丽,“我们需要商量,可以尽量多为我介绍一些人鱼吗?”
“愿意为您效劳。”
他们转身离开尤纳的缸前走到旁边,尤纳没有潜回水下而是看着他们的身影,有着白色长发与粉色鱼鳍的小人鱼浮上水面摇晃尾巴发出咿咿呀呀在人类听来并无意义的声音欢快地同人类们打招呼,那是谢伊的鱼缸。
“这是谢伊,它才三岁,已经被一位先生预定,如果您需要……”
“我对前一阵子的落水事件略有耳闻,它的勇敢独一无二,让我再看看吧。”
虽然前一阵子谢伊还在集体鱼缸里和别的人鱼一起玩耍但有人为它花了钱,于是它搬来了这里。一开始谢伊似乎有些寂寞,好在它很快适应了这个孤单的鱼缸,它在宽阔的水池里快速摆动尾鳍来回冲刺,和它能看得见的每一条人鱼挥动手臂打招呼。大家愿意回应这条年轻人鱼的友善,除了她……
尤纳潜入水下,他靠近玻璃墙,谢伊对面的那个水箱空空荡荡,索菲亚现在不在她的鱼缸里。
——————
时隔多年希尔文·里弗斯终于再次回到了人鱼节,只是这次是他自己带着人鱼回到这里。他站在岸上远远望着会馆附近的湖面上人鱼来回嬉戏,不过珊瑚并不在那里,今天她将在展览馆的独立水缸里接受观赏,似乎是有人想要看看这些单独展出的人鱼。不过等到下午或者明天珊瑚又可以和别的人鱼一起玩耍了。
广阔的室外湖不同于幽暗的会馆内部,微风会亲切地和每一个生物打招呼,用无形的手拨动湖水打碎照射在水面上的阳光,破碎的日光随着波浪飘散到目光所及的各处,遮掩了人鱼的身形,闪烁的波光成了他们的迷彩。
他沿着湖边散步,路过那些熙熙攘攘的商贩和游客,自从他的舅舅埃文斯卧病在床他也逐渐忙碌了起来,人群的喧闹和欢声笑语恍若隔世,他在人声的海洋里像人鱼那样游荡。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集市的尽头,这里的人少了很多,透过人与人之间的间隙他能一眼看到通往会馆大门的路。现在那条路上有个男人蹲在那里,他身前的湖面上一条人鱼朝他伸出了手。
当希尔文走过去时抱着纸袋的男人已经站起身,而那湖面上只有人鱼金色的尾巴拍出的小小水花。
“抱歉,先生,”他的目光在男人怀里的纸袋和那涟漪尚未散去的湖面之间打了个转,“我只是出于对人鱼的健康考虑,你刚才是在投喂人鱼吗?”
金棕色头发的男人扭头看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湖面,碧绿的水波映射进他蔚蓝的双眸,他眨眨眼睛,朝希尔文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不可以吗?她看起来很想吃的样子,”他从纸袋里抓出一把糖塞进希尔文的口袋里,“你也尝尝吧。”
“谢谢?等等,太多了!”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抓住从口袋边上溢出来的花花绿绿的糖果这才不至于狼狈地蹲下去捡拾这些小玩意儿,闪亮的玻璃糖纸让糖果看起来就像亮晶晶的宝石,或许珊瑚会喜欢,“只是糖的话倒也还好……”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男人的笑容明亮开朗,他挥了挥手,“我还得在这儿等人,再见,记得帮我保密。”
希尔文回到集市里时他回头望向那条路,男人已经坐在会馆门口的长椅上,他从纸袋里面拿出饼干塞进嘴里。
——————
不论多久过去索菲亚都记得那场观赏赛,尤利安用短剑划开自己的喉咙,他在索菲亚的怀里抽搐,流血,最后停止呼吸。她哭了吗?她只记得人类的欢呼声中自己的哀嚎微不足道。不会有人在意人鱼的眼泪,即使她的悲哀永远不会消失。
永远。
“该回来了,索菲亚。”身穿防水背带裤和靴子的人类打开运送用水箱等她游进去。
她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
滚轮在地面上滑动的声音通过地板震荡了人鱼们的水池,他们有的或已经习惯,有的仍好奇地探出头来看是怎么回事。尤纳再次浮上水面,载着水箱的推车路过他的面前,停在谢伊的水箱的对面,是索菲亚回来了。
恰好乌奈和那位女士从走廊的另一面回来,乌奈翻动手上的人鱼名册,“虽然她已经回来了,但我并不建议您租下她。”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
“为什么?”
“自从前年的观赏赛后她的精神状态并不乐观,这也是她被送回来的原因,她的前主人害怕因为这条人鱼的自毁行为摊上罚金。”
“……够可怜的。”
乌奈抬起头看向这位女士,或许他也很好奇她可怜的是人鱼还是那个主人,但是巨大的水流声和人类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索菲亚的缸前人鱼倒在地上勉强用一条手臂支起上半身,而她的另一只手则笔直地举起,明晃晃的铁制品反射着会馆里森冷的灯光,那是一把匕首。她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向那两个负责清洁的人类挥舞着这把凶器威胁他们不要靠近,其中一人捂着受伤的左臂倒在距离索菲亚不远处,他的同伴好不容易才靠近他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拖离人鱼身边。
“为什么她会有刀?”乌奈大声质问负责运送的清洁工。
“我们不知道!她肯定是之前藏在哪了!”
乌奈皱紧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先去疏散一楼长廊里的人,其余人想办法夺了她的刀!”
清洁工们开始遵从乌奈的命令逐渐朝索菲亚靠近,如果可以,尤纳希望索菲亚不要死,他开始默默祈祷人类能够救下索菲亚。
但是索菲亚却突然将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大口喘着气最后抬起头,满是绝望的蓝色的双眸看过她面前的每一个人类,那双柔软的嘴唇先是紧紧抿着最后张开,但是没有美妙的歌声从她的喉咙里飘出,只有野兽一样的嘶吼,她拼尽全力模仿着人类的语调。
“凶手……”她将这些词汇组合成人类的话语,“你们所有的都是——凶手!!”她用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头上将手里的匕首用力割下。一切都晚了,无论是清洁工们的制止还是乌奈的命令,匕首从索菲亚的手里掉落转着滑动到一边,血液从她脖子上的伤口里涌出来将她的胸前染红,她眼睛上翻发出窒息一般的呛水声,当她的身体后倾倒进水池她的尾巴也跟着滑进深深的水箱,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从下面传来了人们的尖叫声,尤纳潜下去,仍是隔着玻璃他看见索菲亚上下颠倒地悬浮在水中,她紧紧捂着她的脖子,身体间或抽搐,血液不止从伤口,也从她的口鼻流出。在水的囚牢里她挣扎了片刻最后松开了手,一动不动了。
索菲亚再也不会在水箱的角落里啜泣了,但尤纳知道,那无人知晓的眼泪仍存在于那里。
——————
清洁工们的效率很高,到了晚上甚至那个水箱的一切都清空了,有两个清洁工正在里面做最后的消毒处理,他们的谈话声隔着水模糊的传来,尤纳浮上水面,这下声音清晰了许多。
“威利,伤的不重吧?”
“幸好只是划破了一点,不耽误工作。真是神了,她到底从哪捡到那玩意儿的,你看见了吗?”
那人没有说话。
“毕竟咱们俩都在会馆这边呢哪能看到那么远,等等,该不会要扣工资吧?”
“说不准,说起来那刀呢?”
“什么?”
“那把刀,”另一人重复道,“别人捡到了吗?”
“没听说过,有空问问吧。”
之后再没人说话了。
尤纳的身体向后倾倒,他像索菲亚那样上下颠倒地在水中慢慢下降。整个世界颠倒了过来,他合上眼睛,晚安,索菲亚。
+展开
人鱼协会的清洁工从来都是那么有效率,有效率到让道林觉得没必要,好在这间屋子大变样之前道林抢救出了些许有用的东西。
“中央银行年贷,伯利辛根借贷,基尔南私人人鱼转租……”他把桌面上的借据和合同一张张捋过,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这个名为兰伯特·邓肯的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和疯子,几十万的债务,就为了一条人鱼。
现在这个数字恐怕还要翻个番。
“你该不会以为把自己的房子变成那样儿的人还能有什么理智吧?”芙蕾雅看着道林最后把这些加起来抵得上普通工薪家庭好几十年开销的纸片子小心折好收进外套内兜,他们现在在道林的事务所里,她坐在道林的对面,背光的侦探更显消瘦,这让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而迎着光的记者已经摘掉了她的帽子,比起道林她年轻的皮肤白皙细腻,淡淡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觉得那应该是一种他叫不上名字的香水,“那你怎么看?”
“现在是你采访我?”
“集思广益。”道林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或许他是为了逃债。”
“怎么说?”
“很简单,这个疯子失手杀了他的人鱼,于是他就要面临协会——或者那个转租人的巨额债务。是我我就会逃。”
“可你也说了他是疯子,他怎么会判断出需要逃跑呢?”
芙蕾雅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下意识地挪开自己的视线看向别处,“好吧,”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你问倒我了,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种精神疾病会间歇发作?”
实际上这个问题甚至把道林自己都问倒了,死掉的人鱼,消失的主人……他隐约觉得这和一年前的那起事件之间有什么关联,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条连接它们的线。
他在迷茫中送走了芙蕾雅。
“等你的好消息,先生。记得不要把这个独家头条透给别人。”
那么现在他要先按顺序一个个地寻找线索,比如给兰伯特·邓肯发了这些纸片子的家伙们。
——————
毫无疑问贝尼迪克特·伯利辛根是个头脑灵活的商业奇才,他对市场走势有着敏锐的嗅觉,而他也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这也是他决定在人鱼行业一掷千金的原因。现在他就在享受他的回报,人鱼协会荣誉副会长的办公室如此宽敞明亮,光是坐在这个房间里他都能捞到不知比起他交的入会钱多多少倍的油水,以至于他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名下还挂着一个金融公司这件事。
提醒了他这件事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他两颊凹陷但并不病弱,而那双紫色的双眸时常以一种观察似的目光扫过他和这个房间的摆设。贝尼迪克特有一个称不上是特异功能的能力,那就是他总能看出谁能让他捞一笔而谁是来找麻烦的,这个男人显然是后者。
“嗯,你说的没错,”他点点头打了个响指,房间里的女秘书为他们端上茶水,而后在胡契克的眼神暗示下离开了房间,“我确实有一个借贷的业务,专门为那些想要拥有——或暂时拥有一尾人鱼的人提供些许帮助。”
“所以你也给这个人借过钱吧,”男人从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一沓皱巴巴的纸从里面抽出一张展平放在桌子上转过来推给他,“这是贵司开具的贷款合同。”
贝尼迪克特挑了挑眉,他将那张纸拿起看了眼最后的落款,上面明明白白地签着他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对,他想要租一尾刚刚分化性别的亚熟期人鱼,我记得这个男人,兰伯特·邓肯。”
“他长什么样?”
现在男人的眼神里又写满了赤裸裸的探究欲,贝尼迪克特耸耸肩,“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最好不要去打牌?”
“什么?”
“当你身体前倾,微微侧头将耳朵靠近对方时通常都代表你迫切地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信息,”当男人猛地坐直身体为时已晚,贝尼迪克特摊开双手吹了声口哨又合上手掌,“情况变了,道林先生,该我询问你了。兰伯特·邓肯怎么了?”
“我正在找他。”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一些心虚话的时候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
道林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受够了这个男人的戏弄,“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你该不会是情报安全局的审讯员之类的吧?!”
“小玩笑而已嘛!冒犯了您我很抱歉,”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不太像很抱歉,“所以继续刚才的话题,邓肯怎么了。”
“他失踪了。”刚大吼完的的道林的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满是不愉快。
“哇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是失踪了,不是死了。”
“我知道,我只是例行公事地感叹而已,那他的人鱼呢?”
“人鱼死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这次贝尼迪克特的语气听起来认真了一些。
“……听起来你更在意人鱼一些。”
“毕竟那可是协会的重要财产,可是租赁人们总是不懂得爱惜,”他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做声,“不过我刚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就知道他养不久那条人鱼,毕竟他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
“你知道他很穷?”
“资产评估是一家合格的借贷公司应该做到的基础,他的一套房子已经抵押给了中央银行,我们没法动,所以他只能用人身劳动来抵债,如果逾期不还他就会成为我的——”
奴隶。道林在心里帮贝尼迪克特说出了那个碍于对方文明人身份没有说出来的词汇。
“当然,这一过程并不着急,如您所见我不缺那点钱,但是要是他本人跑了我还是很头痛的,”他抬了抬下巴,“先生,茶快凉了。”
当道林被滚烫的茶水烫了舌头时贝尼迪克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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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尼迪克特·伯利辛根的捉弄让道林的舌头又痛又麻,于是他婉拒了伊沃·基尔南的咖啡。
“好吧,”伊沃摆了摆手,他的助理带着咖啡壶离开了这个房间,“所以你是到我这里来找人的?”
尽管伊沃·基尔南不像伯利辛根那样不着调但看起来也绝不是好相处的那一类,不过道林更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尤其是他在被当成猴儿耍了之后。
“你见过他吗?”
“签完转租合同之后吗,”伊沃摇了摇头,“没有,我连他的人鱼现在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条人鱼死了。”
不苟言笑的商人怔了一瞬,但马上露出了然的神情,道林不知道他究竟清楚些什么,“所以您的意思是邓肯先杀死了我的人鱼又畏罪潜逃了是吗?”
这次轮到道林摇头,“不,他只是失踪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要自欺欺人了,先生。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你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你道听途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传闻?”
“只是一般的实事求是,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邓肯逃跑了。”
“下手没轻没重的家伙的惯用伎俩,”自打道林见到伊沃到现在这个商人终于嘴角微微上翘,他轻笑一声,这让道林感觉有些不舒服,“我总是能在各种奇妙的地方逮到他们,为了逃债他们真是开动了所有的脑筋,至于之后的故事……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追回人鱼的工作是您负责吗?”
“对。”
“这是协会默许的吗?”
“你指什么?”
“你全部的这些生意,或者说——业务。”
当伊沃那双蔚蓝的双眸直勾勾地望向道林像是要从他身上挖出些什么的时候,道林忽然明白了伯利辛根为什么总是能看穿他,他无意中也曾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这种刨根问底。
“为什么你会觉得乌奈还有那个伯利辛根什么都不知道,”伊沃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直视道林的眼睛,“侦探,我知道你的工作就是寻找真相,但是你要知道有的真相是会消失的,只因人们默许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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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好几天道林都一无所获,他从银行职员那里知道了邓肯大致的长相,金棕色的头发,和他相似的瘦削的脸颊,刮得乱七八糟的胡子,蓝色的眼睛。但是就算知道这些也毫无用处,捏着这些特征在这座城市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更糟糕的是另一边芙蕾雅已经开始催促他,她的头版头条早已等候多时。
这个什么活都没干的女人居然还敢像赶驴一样威胁他,又是无功而返的道林从邓肯居住过的公寓出来,这里已经被清洁工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楼下的报案人也已经搬走了,他得到了一笔举报酬金,足以让他脱离这栋破旧的小公寓,但是道林的噩梦还没有结束,他还得想一套说辞去应付芙蕾雅·怀特。
他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走在街上,忽的他的肩膀撞上一个和他的身高相差无几的男人,“喂!”他的肩膀被撞得生疼。
“抱歉抱歉,我赶时间!”下巴上贴着创可贴的男人朝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歉后便立刻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道林一边拍着衣服上的褶皱一边习惯性地因为这起倒霉事皱起眉头,这种冒冒失失的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少一些,他甚至连胡子都没刮好……这时银行职员的描述让他立刻抬起头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但他的身后只有人来人往的街道,那头金发再也无法寻觅。他将手插回口袋,口袋里细腻的纸制品哗啦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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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那个令他难以应付的女声响了起来,“您好,芙蕾雅·怀特,哪位?”
“是我,道林,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怀特小姐,我们的合作要结束了。”
“……你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结、束,这段被您使唤的日子我过得非常不愉快,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再!见!”
“那我的头条怎——”
听筒落到电话机上的声音截断了女人的声音,即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道林仿佛也能听到芙蕾雅·怀特歇斯底里的愤怒叫喊,一种报复和脱离苦海的快感让他感到浑身舒畅,他踢踏着舞步到衣架前摘下帽子戴在头顶,或许去喝点小酒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他的桌子上躺着一张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家伙写出来的纸条,或许有的真相就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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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真相,你好,先生。
兰伯特·邓肯敬上
+展开真是斗智斗勇的一天…………
居然真的有人开设了人鱼贷!!!这个世界可真是太危险了!!处处都是诱惑和陷阱!!!
伊沃:我完全明白了.JPG
啊,感觉伊沃好多话里有话……细细琢磨。
芙蕾雅:采访,快让我采访,采访!(南小鸟在角落不断叠加.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