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愿望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仿佛某种低语诅咒,尤尔娅·马尔蒂眨眨眼,确认自己并非沉浸梦中。她已经从尤裡卡的城堡离开,正在独行的路上,星夜之下的呓语仿佛某种诅咒,又像是一些诱惑。
她沉默下来,如果要说愿望,谁又没有愿望呢?许多愿望充盈心中,复活米娜、世界和平、大家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混乱之中,她只愿意忏悔,而不想依靠祈求。
“愿望需要付出代价,我的女儿。”利冬曾经教导过她,现实的男人难得没有笑意,声音残酷冷静。
所以她拒绝了。
这并非强制迫使的许愿,是否开口都只是自身的选择。尤尔娅·马尔蒂不去期盼,却向着教会的方向跑去,在所有人惊慌逃离的时候,她向着混乱的中心冲去。现在的战况相当混乱,以她的能力,以她“人”的本身,自然不能改变战局,更没办法做任何事,苍白的混乱的血色的一片中,只有女人的头纱狂舞,她瞪大眼,金色中倒映着血与黑色的影子,破败的一切中,什么都没有。
她看到了神。
短暂的沉默中,她转过身,继续向着目的地跑去。以单纯的人力出发是件漫长的事情,她还要在中途干涉一些混乱,所以到的时候,也已经是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高跟鞋踏过曾经跳舞的广场,百合花已经烧成了灰烬,镰刀的锋芒被显露无疑,可是尤尔娅·马尔蒂什么也没有攻击,停留在教堂门口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这是她生长的地方,即使是一无所知的人,也知道教会谋划了什么,召唤了神与诅咒。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异,在路上尤尔娅听说了许多人开始产生同样的排斥,也许很快她也会长出肢体变为怪物,可是那又如何呢?身形就算变化,灵魂也依旧如常。
她不会为任何人辩解,也没那个资格去做任何一方的战士,她来得太晚了,在神消失之后才到访此地,赠送给阿尔文·伊诺克的花种培养的花朵早就消失殆尽,她的眼里倒映着曾经亲爱的长辈、疯狂的许愿者的雕像,教会中的资料告知了许多残酷的内幕。米娜死于一场实验,还有很多很多圣女死去……这一切都源于她最亲爱的两个人。
出乎意料的,这次她并不觉得多么崩溃,甚至不去憎恨或者诅咒。她立了一会,又眨眨眼,最后在把几个受伤的修女神父送出去之后,在阿尔文的“雕像”前伫立,她从口袋拿出一个丝绸小包的花种,放在了他的脚下。
踮起脚,她拥抱对方的身体,而后闭上了眼。
她没资格替任何人原谅,包括她自己。所以……她决定伪善,将一切苦痛都诉诸以爱。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意料之中,利冬幸存下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去死,所以很轻易在教堂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形容狼狈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白发的女人,她脱掉了那身修女服饰,只穿着一身裤装,正在教堂附近的区域帮忙援建。
尤尔娅·马尔蒂捐赠出了大部分的存款,她本就攒了不少,又从尤裡卡那里弄来许多,虽然依旧是杯水车薪,但尤尔娅并不在乎,只是把东西分发出去。而后她卖掉了自己的枪与镰刀,为许多人弄来粥水,安慰痛苦的孩子们,已经出现异形的身体依旧温柔地拍抚那些孩子们的肩膀,然后唱起了玛歌修女曾经唱给她听的歌谣。
“你没必要这样。”利冬对她说。
“我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父亲,”她对自己的父亲说,“可我想做点什么。”
因为她不再信仰神,所以褪下了衣装,可是她依旧信仰着善,甘愿做一个伪善者。
……玛歌修女失踪的几个月后,她突然背起行囊。
“我想去找找她。”尤尔娅这样对尤裡卡说。
对方对于她的行为觉得匪夷所思,只是问:“那我怎么办?我可是付了你钱的。”
“您可以跟我一起走,我们去旅行。或者……”尤尔娅笑了,“您等我几年?我会回来的。我只是想找找故人……米路、玛歌修女、珍珠……我去看看。”
“你找那个女人干什么?”
“看看她,带她回来。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我想让她住进来。还有米路和珍珠……”
尤尔娅说:“找不到也没关系。这只是我自己图个心安而已,你不用太在意。或许她已经死了。”
“你说得对,那如果她死了你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找不到我就回来,不过……”
“尤裡卡先生,等我死了,”尤尔娅·马尔蒂说,“能请你把我研磨成骨灰,撒在随便哪儿吗?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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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族大会?”尤尔娅·马尔蒂抬起头,眨了眨眼,“您要去那个?”
“去看看。”尤裡卡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却比谁都显得兴致索然,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指节叩击桌面。
尤尔娅把他的书递过去,应了一声。虽然大众认知中,猎人与血族总是不共戴天的——教会猎人不算——但她明显不在意,只是笑了一下:“我还真没想过您会去。”
她的雇主尤裡卡是一位残月血族,不过一直对于这种事情显得兴致缺缺,所以尤尔娅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这个活动——作为猎人,她倒是有些血族朋友,所以含糊知道一点。
“去看看。”尤裡卡明显已经开始觉得麻烦,回答也敷衍地沿用前句。
“可我不能跟您一起去吧?那我是在附近的城镇等您回来,还是怎么样?”
虽然说作为猎人去血族大会明显就是挑衅找死,但作为一个刁难的雇主,尤裡卡还是抓住这个机会吐槽:“明明是我的保镖,结果却只拿钱不工作啊。”
“哎呀,您也可以不去的,我帮您怎么样?”
看起来纤细的女性实际上相当暴力,久经锻炼的猎人可不是他这样柔弱的小血族能够比拟的。虽然尤尔娅依旧微笑着,但尤裡卡明显从她的笑容中读出另一种意思。
尤裡卡咳嗽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反正就是这样,我得过去几天。”
“好的,到时候我帮您收拾行李,马车也由我订……对了,小心身体,不要去月下宴哦,您还年轻呢。”
月下宴,作为嗜血血族的活动,其中的淫靡秽乱不言而喻。因此尤尔娅虽然是开玩笑,倒也三分认真地提醒。
但尤裡卡只是冷笑一声,精神阳痿·家里蹲贵族·对人交往毫无兴趣!的尤裡卡先生高傲淋漓尽致,他回答:“那种地方有什么可去的?我对性交没什么兴趣。”
嗯嗯,知道您不行了。尤尔娅委婉柔和地一笑,回答道:“是呢,那我就放心了。”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原来如此,要不再带条围巾吧?”
“……你问我到底为了什么啊??”我回答你你一点也不在乎啊?!
尤尔娅理直气壮:“嘛,本来就觉得尤裡卡先生不会感兴趣。”
她说完之后就去帮尤裡卡收拾东西,自从这位麻烦的贵族上次出门居然打算全部买了再丢掉之后,尤尔娅就决定按着帮他好歹收拾个差不多的行李,不然家里钱迟早给他败光了。就算钱不是她的,她也看不下去!
即使看着保镖忙忙碌碌,也完全不打算帮忙的尤裡卡明明一直信奉有需要买就行了,现在却理直气壮地指挥起来:“那个衣服我要带着,对了,那本书也帮我收拾进去吧。”
尤尔娅拿着书,往他脑门来了一下。
虽然表现得轻巧,但你要说尤尔娅真的毫不担心吗?也不尽然。她是人类,并不理解血族,只是包容并且接受血族的一切不同,但这种因为岁月与本来产生的隔阂并不适用爱就能适应的,血族大会会聊什么、会发生什么、最后产生的影响是什么,都不是她能够以自己的阅历推理出来的——这个时候就会感觉到血族与人类的差距,不仅仅是仇恨与身体那样简单。也许在双方对立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泾渭分明。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认为这份不同是应该的,所以才更应该接触不是吗?但担心还是让她一再叮嘱一些杂事,注意安全之类的:残血血族总是弱势的。
“那边应该有许多厉害的血族,所以要小心,不要跟人矛盾。要记得好好打招呼,但是别勉强,不喜欢就回来,一个人也不要凑合,记得多穿点衣服……记得回来找我。”
你是我母亲吗?尤裡卡虽然这么想,但面对这份不加掩饰的关爱,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移开视线应道:“知道——了。”
尤尔娅并不能跟着他一起去,所以收拾了很多东西也不能确定尤裡卡会不会用,但也没办法。她穿了兜帽袍子,在夜色中于大会附近相对安全的一个城镇下车,目送尤裡卡的马车远去。姑娘眨眨眼,夜深的晚上实在是没什么人,于是意识到自己没什么事做。
倒也不至于没有尤裡卡,她就不知道干点什么好。陌生的地点并没有阻拦尤尔娅,她熟练地找了个旅馆,把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休息,准备第二天去街上逛逛。
某种意义上,这是放了假,她在周围四处乱逛,准备买点礼物回教会去,比如玛卡里亚姐姐会不会喜欢蝴蝶结?安纳托哥哥应该会喜欢这个奇怪的土偶?……手指落在想要拿起来的项链时停顿了一下,她像是陡然惊醒一般,转身把那朵人工水晶中镶嵌纯白百合的饰品放回去,连同那只红狐狸的玩偶一起。
事已至此,她倒不想叹气,又或者伤心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抉择……爱是勇气,如果非要有一种情绪,那她更觉得骄傲且祝福。
饰品暂时不用了,但是阿尔文先生应该会喜欢这个戒指?总是送种子也不太好,那么西比迪亚先生的话就……
世界上的所有关系都不是完美无缺、坚不可摧的,比起个人的感情,总有一些无法撼动的东西。况且就算表露出冷酷的一面,她也并不觉得这次事件就会让爱彻底消失,更不会就此觉得幻灭又或者对哪一方失望。硬要说的话,她不认为谁就全然有错,观点这个东西,总是根据自身立场去决定的。
非要说的话,尤尔娅·马尔蒂可能觉得自己才是卑劣,她抽身事外,所以用局外人的目光围观这一切,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对于双方,不都是一种背叛?偏偏她还想如往常那样、爱着每一个人,并不作出表态。
她承认这一点,所以更加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站到任何一方那边去,还接受着米路不希望给她添麻烦的爱与教会并不明令追查她的好意……
不该细想了,尤尔娅闭了会眼,把东西全部挑出来付钱。她有点想尤裡卡了,不知道现在他还好吗?真希望他不要跟人起什么矛盾。
尤裡卡在好几天后才回来,他看起来跟走之前别无二致,甚至显得更加无聊,面对尤尔娅的询问无精打采:“他们要打仗了,没兴趣。”
“噢……这样啊,”尤尔娅检查了一下他,安下心来,“您确实不应该参加,不然会受伤的。”
“你怎么表现得像个局外人一样。”
“那您是想我冲去血族大会自杀式袭击,还是跟教会同归于尽?我现在是您的保镖。”
“哼……”血族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他突然有点促狭、带些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揶揄,“可是,最后也会开战吧?你会杀了我吗?你可是猎人啊。”
“我会保护你的。”
尤尔娅很认真地回答。
她是局外人,但并不永远都是局外人,有一些她能改变的、她应该保护的、她爱的,那她就不该再旁观。
“即使与人类为敌?”尤裡卡觉得她只是客套,但尤尔娅的眼神并不作伪。
“实在不行,就想别的办法,比如把你打昏带走隐居什么的……无论如何,会保护好你的。尤裡卡先生打不过我不是吗?而且你也不是这种人,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我还是有这点眼光,所以相信着你的啊。”
“呜哇……好恐怖,你怎么老是想着攻击雇主啊!”
“我很在乎您的。”
尤裡卡沉默了一下,他依旧显得有点嫌弃:“知道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会做。”
他向来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所以从没想到会从突然的角色中获得这样的关爱,喜悦吗?那是自然的,所以尤裡卡显得有点不习惯,抿着嘴不知该继续什么话题。
但尤尔娅只是笑了一下,她的情绪总是被这样掩盖下去,轻轻拍了一下尤裡卡的肩膀:“好了,风尘仆仆的,您先去换件衣服吧。我给您准备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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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大家都没有出事!也没有圣女制度的故事。
※本质私设,起因是阿尔文先生说二丫是家里第一个买房子的,一款勤奋持家的女强人。
......文不咋地被拉来的人是恁多,已经不好意思打西比先生了,叫大家来就看这种玩意儿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1.
尤尔娅·马尔蒂跟父亲说,她买了一间房子。
利冬当时正在看小说,闻言只是敷衍地“啊”了一声,他本身也是贵族出身,从小接触的金银珠宝买十几栋房子都是轻松,再加上成为教会猎人的这么多年来,主要是靠着教会的贴补过日子,主打一个混吃等死再加上住公房。他还没有打算收手不薅教会羊毛的打算,所以即使女儿跟他说这些也意义不大,反应相当平淡。
尤尔娅倒不介意,她相当了解父亲,所以只是从怀里抽出了鞭子。
“哎呀!”利冬立刻变了口吻,“我女儿真厉害,了不得,怎么这么厉害!真是勤俭持家,那我们什么时候搬进去?”
尤尔娅把鞭子抽出来、捏在手里轻轻晃动,闻言只是微笑,看起来非常温柔体贴:“您在说什么?我没有给您留房间。”
“?”
“毕竟您不是在教会生活吗?想来也不需要吧。”
这下可糟了,对于利冬而言,他可以不要,但不可以没有。登时房间内喧闹起来,不知岁数的不成熟血族开始闹腾,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家门不幸,辛辛苦苦养的女儿不孝顺啊!他以后养老该何去何从!
尤尔娅面无表情看着他闹腾,最后只是默默把书拿远点,贴心折上页数后放好。她叹着气说:“左手边第一间屋子,您要是喜欢的话可以随便装饰。”
眼泪瞬间销声匿迹:“可是我还没打算……”
“我知道,”尤尔娅回答,“可我总得给您留个家啊。您是我的父亲,无论您来不来,您都应该有一个房间。”
2.
自古房子都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
和贵族不同,尤尔娅·马尔蒂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孤女,既没有足够的资金底气,也没有足够漫长的生命去攒钱,猎人虽然是高收益高风险的刀尖舔血职业,来钱已经很快,但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买下大宅子的。
那么尤尔娅·马尔蒂名下的房产究竟是哪里来的?
这一个要多亏于尤尔娅自身勤俭持家,她对于物欲并不强烈,珍珠宝石也不是必要不可,所以攒下一笔钱是理所当然。而最大的原因,还是要感谢她有一个有钱的老板。
嗯,直接报尤裡卡大名就好。
尤裡卡先生作为残月血族,相当有钱,上可以什么行李都不带全靠买,下住豪宅买东西眼都不眨。在尤尔娅三月如一日地要求三倍工资的情况下,可以说那间宅子一多半都是尤裡卡的金钱铸就。
对此尤裡卡倒是无所谓,他对钱实在没有任何观念可言,所以听尤尔娅难得雀跃介绍的时候,明显脸上写着“啊?就这吗”,但出于礼貌与生命安全着想,还是迎合了两声,并且给予了一些装修建议。
“尤裡卡先生,您觉得鸭绒还是鹅绒比较好呢?”
“鹅绒吧……”
“没想到您喜欢这样的,那我攒够装修费后会帮您装修的。”
“等一下?”
尤裡卡抬头看去,白发的猎人眨眨眼:“怎么了?不好意思,我还没有那么多钱,所以装修估计还要段时间。难道您等不及了吗?”
血族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关我什么事?”
“……这是您的房间啊?”
“为什么会有我的房间啊?!”
“为什么没有?”尤尔娅明显流露出惊讶,“如果有需要要住进来的话,还是自己喜欢的装潢会比较好吧?”
他们完全说不到一个点上,尤裡卡只是匪夷所思:“你给你那些妹妹父亲留房间我还能理解,关我什么事啊?”
“因为您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尤尔娅颇为理所当然回答:“嗯……如果您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短暂的沉默后,尤裡卡明显还是无法理解,不过他凝视着对方金色的瞳仁,最后只是说:“不用了,不过……”
“非要的话,那就多放点书吧。”
“啊,那是当然。”
“诗集之类的就算了。”
“我知道的。”
3.
“所以呢,我买了房子呀。”
如果在办公室找不到阿尔文,那在花圃中多半是一抓一个准。尤尔娅难得情绪外露地向对方报告,声音非常轻快:“父亲一个房间、我一个房间、再加上一间武器储存室,然后呢……除了仓库之外其余我想装修成客房。”
“你真了不起,”阿尔文可不像利冬那样,而是对于她表示肯定,“应当花了不少钱吧?”
“还好……到底攒到了足够的钱。不过我也没有精力去照顾花园,所以最多只是开辟一个小小的花圃吧。”
“那不也挺好的吗?我看你也挺忙碌,”阿尔文回答,因为尤尔娅经常回来看看,所以他知道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相当努力,不然也没办法这么快买下房产,“养花虽然对身体颇有好处,不过经常不回来的话也是麻烦。”
“说的是啊,阿尔文先生不介意吗?”
“介意是指?”
“偶尔也要来看看吧,”尤尔娅非常自然地说,“和玛歌修女还有西比迪亚先生一起来住住、做做客。”
阿尔文顿了一下:“你还给我们留了房间吗?”
“当然了,我已经跟玛歌修女说了。啊,自然是你们愿意的情况下。”
尤尔娅自然地说:“管理事务也很累,我希望三位稍微休息一下。尤其是玛歌修女,教育姑娘们一定很辛苦吧,”她笑着说,“指不准什么时候又有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要跟姐姐一起睡了。”
他们一起想起了那个红头发的少年,不过现在应该说是青年,生得很高了。虽然他现在已经相当帅气,但想起以前的事情,两位长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呢……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让玛歌修女生气,”尤尔娅笑着说,“不过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一下。虽然玛歌修女并没有答应我的提议,只是让我把钱用在别的方面上……不过她并没有拒绝就是了。”
“倒也是她的风格。”
“西比迪亚先生就……只是说不用就走了。不过有机会的话。”
“那确实,有机会的话,怎么样也得去看看。”
“所以您是答应啦?”
看着长大的姑娘向来沉稳,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从未被伤害过、不需要纠结与痛苦的天真狡黠来。如果她不曾经历绝望,恐怕将一直这样带有被他们宠爱的亲近与依赖,仿佛一只无论何时都会回来、落在教会屋檐的信鸽。
“那还是等我退休再说吧。”
阿尔文并没有答应,而是一边浇花,一边如玛歌一样,模棱两可但是带有笑意地回答。
4.
“我准备了你的房间,到时候和小珍珠一起去我家住吧?”
对于自己童年的友人,尤尔娅的语气更加开朗自然,她靠在米娜的肩膀上,不带敬语地说话:“这可是我自己买下来的房子。”
“你真厉害。”米娜适时夸奖,她轻轻拍拍友人的头顶,温声微笑。
而一边的珍珠本来在看远方的安纳托与米路,闻言有点惊讶地眨眨眼,似乎没想到还有自己。
“谢谢。”
她们两人的声音很像,清脆而温柔,也同样听得见很远的声音,外表却是截然不同的。珍珠笑起来时更加显得纤细,手指放在尤尔娅的肩膀上,捻下一枚花瓣。
“不过没有米路的份吗?”
“他自己肯定有办法吧。”尤尔娅故意说着促狭弟弟的话,倚靠着米娜、就这样伸出手轻轻调整白发少女发顶上绚烂的花环。
“况且有你的话,还需要额外准备他的房间吗?”
珍珠明显脸红起来,因为肌肤很白而格外明显,米娜轻轻拍拍尤尔娅示意不要再逗她,于是尤尔娅搂着珍珠,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三位女性静静地晒着太阳,青草地上散开很长的秀发。在这个时候,红与白交织在一起,又显得有些相似了。
她们在这边说得开心,米路难免忍不住时不时偷偷看来,结果自然是被安纳托一下子砸了脑袋。
“喂!很疼啊!”
“让你这么不专心。”
安纳托回道:“不想练了就早说,心都飘了。”
“我只是好奇她们在说什么而已!”
“还能说什么?尤尔娅买了房子的事情呗,她今天还问我要什么样的房间。”
“?”
“……你不知道?”
“她没有跟我说。”
米路也已经是长得很高的青年,跟着安纳托训练许久之后、看起来相当帅气可靠,只有在提及姐姐时才会露出一点孩子气来。他明显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有点赌气,更加心不在焉了。
安纳托没办法,只能暂停下来:“算了,过去休息一下吧。”
他捡起木剑,看着米路一溜烟跑过去,飞扬的红发像是阳光或者火焰,声音同样明亮:“尔娅姐姐!你买了房子为什么不跟我说?什么,为什么没有我的房间!”
安纳托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小孩子啊。
他一边看着闹作一团的身影,一边向着他们走去。
“好了好了,别闹了!”
END
……
尤尔娅·马尔蒂惊醒过来。
她醒得太早,天都未曾破晓。房间里相当安静,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因为刚刚醒来,她看起来有些迷茫,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攒够钱款后,她刚刚付了看中房子的定金,此时正因为赶不回猎人工会附近、随便在旅馆定了一间房子。
房子的相关文书资料还装在手提箱里,尤尔娅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含下去。天气有些冷,所以杯里的水意外冰得让她打了个冷颤,她没有点灯,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见不到一丝红、白,亦或者阳光。
她慢慢地吐气,似乎终于醒了过来。于是白发的修女孤身一人站立着,又捏着杯子蹲了下来。
落下了眼泪。
+展开
尤尔娅·马尔蒂生得不高,身形纤细且体态优雅,立在演武场中时,仿佛一个走错了地方的优雅淑女。
她已经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气质柔婉的脸,金色的双眼仿佛流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不出任何攻击性。由于她没有脱下礼服,所以看起来仍像是参加舞会。然而即便在场中,她的打扮也并不显得违和,因为对面的演武对手——伊莱法缇看起来同样耀眼。这位血族也穿着礼服,上面的薄纱仿佛星辰闪烁,即使脱下了大半饰物,也依旧光彩夺目。
他们各执一方,安静地伫立着。因为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两人都显得颇具风度,行礼向双方致以简单的问候。
而后——尤尔娅·马尔蒂俯下身子,脱下脚上的高跟。她做得细致且流畅,温柔得像是回家休息的少女。而后她打开放置一边的手提箱,将鞋子妥帖地放在旁边后,取出了一把长镰。
“那么,请多指教。”
那是一把折叠的、展开长且沉重的武器,在她的手中却若无物。尤尔娅仅是单手就轻松持起,然后裙摆飘起、仿佛掠过一道劲风。
显然,她并不如外表那样无害,敏捷、力重且毫不留情,光是那速度就足以让没有经验的人惊慌失措,最后落入败局。不过伊莱法缇并不是其中一员,星光凝就的光芒在顷刻间汇聚指尖,他并不躲、而是干脆地用自身作为交换拉近距离,而后在瞬间炸放足以刺穿的法术,在极近的距离逼向女人的肩膀。如果尤尔娅依旧要将这一镰挥下,她免不了被这星芒穿透。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本能地做出抉择,于是她后仰,在没有任何支点的情况下将镰刀砸向地面,硬生生将其卡住后——仿佛蝴蝶一般踩在镰刀上作为支撑,而后调整方向向后跃去。
镰刀在脱身的瞬间被拔出带回,尤尔娅单膝弯下增加阻力停下。在这个时候,她反而笑了笑,不再是曾经温婉的姿态,嗜战的欢喜不加掩饰充斥全身,声音清脆:“令人惊叹。”
“这是我的荣幸。”
与礼貌的交谈不同的是,迅速调整而又一次开始的攻击。刚才的攻击似乎是试探,她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再次突进。这次在伊莱法缇抬起手前,她举起了自己的枪,在快速逼近中想要射中还是有些难度,不过尤尔娅本身目的就不是为了这个。她只需要对方被干扰即可。
伊莱法缇不得不回避,闪烁的星光增幅自身,但危险仍如影随形。于是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强化,将骄盛点燃——强光刺目明亮,足够让敌方刹那间短暂失明。这样也就够了,他举起弓,箭矢刺透光芒射出,仿佛要破开一切。
光芒迷惑视线,弓矢刺穿敌人。但是短暂的安静后,夜色中的百合却踏着盛光穿越,镰刃是黑夜的影子,带着凌然的杀意席卷而来。这看起来实在危险,伊莱法缇从头至尾都作为一个远攻者行动,对于法师而言,被近身几乎可以说是致命打击。那么,这场战斗将要结束吗?
那是一把弓,但装上刀刃,也能作为双刃剑使用。刀刃颇具技巧地卡在不至于被削断的角度,硬生生扛下了攻击,将其变为一种角力。
在武器无法抽身的时候,尤尔娅向伊莱法缇的腰踢去。开始时绚烂的“表演”变为纯粹的肉搏,双腿、拳头乃至于牙齿都是可以使用的武器。
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引起了欢呼,但也有人感到疑惑。
“……奇怪,他们为什么临时收手了?如果真的成功的话,至少有一方会无法战斗,不就结束了吗?”
观众台中,有人这样发问。
“你还没看明白吗?”另一人回答,“他们并不打算真的你死我活。”
“我倒是知道,演武不能够杀人。不过……”
“不,我的意思是,这是一场表演赛。他们在表演、切磋,所以并不打算很快决出胜负。”
颇具观赏性的战斗并不能迷惑住战斗的老手,有许多猎人与擅长战斗的血族都在此处,他们当然能窥见其中端倪。
尤尔娅与伊莱法缇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在短暂的肉搏后同时抽身,尤尔娅赤足踏在地面,很轻地喘气:“没想到您近身战斗也很厉害。”
“实在过誉了,”伊莱法缇回答,“如果尤尔娅小姐使出全力,我并不一定能够扛住。”
简短的交谈透露出他们确实是相互留手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在儿戏这场战斗,只是……没有必要你死我活。
尤尔娅·马尔蒂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把对手打得重伤——她本人重伤也不是很想——这儿是演武,无论是怎么样的仇恨或者矛盾,都不要把死亡带临此处,所以有可能的话、她想和自己的对手稍微谈谈。
要找到他并不难,从舞会出来且拿着号码牌的人不算很多,这个时候只要稍微去问问就能找到对方。她在看到第一眼是稍微松了口气,对方仍旧穿着星纱的礼服,摘下面具是一张颇为优雅的脸,谈吐也像是贵族般礼貌:“您好,小姐,我是伊莱法缇。”
“我是马尔蒂。”
因为摘下了面具,不需要将神秘贯彻,双方自然地互报了姓名。紧接着尤尔娅说:“如果您没有事,能否跟我一起走走——在演武开始前——聊聊关于接下来交手的事?”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尤尔娅并不打算提前询问对方的能力以保证知己知彼,她只是问道:“冒昧,您是偏向格斗还是法术偏多?”
“应当是法术以及弓术为主。”
“那可有点……”
“怎么说?”
“我擅长格斗偏多。以这样的情况,若是我们想要赢过对方,很可能会给彼此造成严重的伤亡……”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擅长方面完全不同的情况下,想要控制战斗的程度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也实在无法预料对方是否能够抵挡或躲开。若是不小心被对方逼到极限,下意识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可就糟糕透顶……尤尔娅并不想这样。
伊莱法缇沉默了片刻,看起来似乎在思考,最后他坦诚且恳切地回答:“实不相瞒,我寻求猎人的对手,是想要切磋技术——造成过度的伤亡并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愿意真的变成那般局面。”
“我想,那或许您可以教我一些应对法术与更好远程战斗的能力、而我粗通一些近战技术,假如您不介意的话?”
“这样的话,就是切磋了。”
尤尔娅点头作为回应:“没错,切磋。又或者……表演赛?”
“那我们可得向他们征收门票了。”
“是啊,结束之后就去吧。”
他们就这样在说笑中定下了事前的约定,并确实有意识地稍微留手。要说尽兴至极自然是说谎,但点到为止的切磋也足够酣畅淋漓。
伊莱法缇向她微笑,尤尔娅用镰刀轻轻敲击地板作为回应。她虽然以速度见长,但也不是一直能够这般快速地移动,在开始疲倦后、尤尔娅·马尔蒂选择用力量压制,看似纤细的手臂蕴含惊人的力量。
作为回应,伊莱法缇射出箭矢。连珠箭仿佛星辰带着寒芒闪烁,有两只刺穿了尤尔娅的裙摆,另一只在扎穿她右眼时被镰刃挡下,叮当、落在了地上。
伊莱法缇并不恋战,在第三只箭射出后就向一方移动,以躲避对方的攻势。他的弓也是剑,挡下了攻击,而衣摆被锐刃割开。
在短暂的权衡后,他发挥远程的能力,向对方袭去。这时才能发现伊莱法缇移动速度也不逊色,奔跑时星纱移动仿佛流动一般耀眼。
这又变成了伊莱法缇的攻势。
伊莱法缇的速度自然不能一直移动,于是他故技重施,灼热的法术将整场战斗点染成星光的表演,而弓矢则并不只像看起来那样“美丽”,他们都知道一旦触及的结果是什么。但尤尔娅已经有了应对经验,子弹与镰刀的破风声便是乐曲。
此时时刻,她变成了那个远程站立者同时还要用镰刃抵挡箭矢,不过这次,这次她射得比上次要准。如果不是伊莱法缇反应及时,他的腿可能会遭殃……就算如此,子弹也撕开了星纱。美丽的光芒垂萎在地。
没人听见的地方,他们在默默同时念着什么。
尤尔娅说:五。
伊莱法缇说:四。
在呼吸间,倒数化为零刻,星芒彻底绽放成灿烂的烟火。周围的人们下意识闭上了眼,而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台上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有些年轻的观众疑惑地到处查看,最终在观看台的中央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两位战者对视,并微笑。刹那间,周围响起了阵阵欢呼。赞美是每个战斗者应得的勋章,更何况这场战斗仿佛优美的汇演,几乎叫人移不开视线。
尤尔娅很轻地吐气,最后微笑:“……感谢您的交手。”
对方也微笑着回答:“荣幸之至。”
她把镰刀叠好,另一只手提着鞋子。于是她先弯下腰穿鞋,在勾着鞋子蹬上的时候,伊莱法缇凑近到她的身边,以绅士的礼仪伸出了手。
于是他们对视一眼,尤尔娅先是用手帕擦拭双手,然后握住了对方的手。
“您的衣服真不好意思,我会修补的。”
“没关系,非要说的话,您的衣服不也?”
说话间,他们面向观众,与仍有百合花留存的场地。两位衣着略微凌乱的对手像是真正的表演者那样牵着手——
优雅地行礼落幕。
+展开她踮起脚,稍微的。
尤尔娅·马尔蒂踮着脚又抬起头,尽可能让视野更广阔些,以寻找自己的舞伴。
在舞会开始前,年轻的姑娘就从教会出来,提前来到了舞会开始的地区,主要是跟尤裡卡汇合。这儿已经有相当多人,一眼望去各色礼服与布料几乎叫人目眩,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身份、尤尔娅·马尔蒂还是辨认出了几个熟人。不过她没有去打招呼,这个时候还是保持神秘得好。
“您不去见见朋友吗?”她问身边的雇主。
尤裡卡沉默了一下,然后颇为自然地回答:“没什么可去的。”
“这样啊……”尤尔娅并不去深究其中情况,她说,“等一下我要去跳舞,您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过来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尤裡卡回应,“你就去吧。”
他并不会阻拦自己的“保镖”去跳舞,作为贵族,他知晓舞会或者交谊舞的重要性,不过多少又有点不安——虽然说是面具舞会,但他毕竟是能被做成良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残月血族,谁不害怕呢。
尤尔娅冲他笑笑,把十二号的牌子翻了过来,她依旧守在雇主身边,又身量不高——实在难以在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里寻找舞伴,所以稍微踮起脚。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她稍微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生得太矮点?
因为没有提前与人邀约,所以尤尔娅是依据教会分配寻觅的舞伴,分到的是十二号。既然找不到对方——也许这得怪她身高——在与之汇合前,她低下头静静地踩出几个舞步、像是提前预习功课的学生。尤尔娅实在不常跳舞,她并不是名门小姐,利冬也鲜少让她学习这些,所以就算有些基础又刚与阿尔文先生跳过,她还是对自己没有太大信心,只盼望别给对方添麻烦。
“——您好,小姐。”
她抬起头。
与她相比,面前的男性实在是高挑。他生有一头白发、此时扎起作马尾,颇具特色的面具与带红似血的手套让他在人群里也能够吸引视线,燕尾服衬出优雅的气质。
她眨眨眼,金色眼眸中倒映的是,对方尖长的耳朵。
是血族啊。
也就只有这一句感叹而已。尤尔娅并不介意自己的舞伴是血族,虽然她是做猎人这种狩猎血族的工作,但血族与人类也并无不同,都是美丽的、普通的、生活在世间的魂灵。所以比起惊讶对方是血族——话又说来,说到血族,她身边不还有一个吗?——她更加觉得对方相当美丽。
“您好,先生。”在她开口前,对方已经拿出了牌子,上面写着十二号。于是她也从善如流,将自己的号码作为回应,然后微笑。
相识时的客套话也就略过,从这些寒暄中,她能感觉到对方谈吐相当优雅,且善于交谈以及友善。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不同种族间往往是相互选择,假如对方不喜欢人类就不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得问问对方是不是能接受工会猎人?并不是所有血族都能对这个身份视若无物的。即使这儿是忘却身份的幻夜,但也要尊重每个人的喜恶,如果为之以后留下不好的回忆,并不是她想见到的。
“离舞会开始还有段时间,您要与自己的同伴待在一块吗?”这位优雅的血族问道,“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开始前聊聊天。”
尤尔娅看向了尤裡卡,对方向她摆手。于是摇摇头:“他没关系的。这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散散步?虽然也只是在广场里走走而已。”
她能看到面具下的微笑,对方回应道:“当然。”
于是她向尤裡卡挥挥手告别。
真的走起来,能发现这位血族虽然身量很高,却相当贴心。他会依据身边尤尔娅的步伐调整速度,不让对方跟不上自己,又把这些事做得行云流水而自然。
“您和您的同伴看起来关系很好。”
“是吗?那可真好,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我们是不是朋友……一定要说的话,他是我的雇主。”
“雇主?”
尤尔娅眨眨眼,灯光迷幻,黑透的夜色中,光芒照耀着金色的双眼在面具下熠熠生辉,她声音放得很轻:“是的,我是工会猎人,您会介意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并不久、但叫人有些不安。随后他笑道:“您看起来可没什么敌意。”
“要是见血族都要攻击的话,那不就是疯子了吗。”尤尔娅也笑着回应。
“我刚刚来的时候,见到您在练习舞步?”
“哎呀、居然被看见了……稍微有些丢人呢。事实上,我不太擅长舞蹈,有点怕拖人后腿,私底下想要练习一二……不过还是会踏错步子,实在没办法叫人满意呢。”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带了过去,双方都感觉知晓对方不愿多谈,但也不至于敌视至你死我活。至少现在还是面具舞会,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争辩身份。一方愿意表达以提出选择机会,而一方也从容走向其中抉择,这样就够了。
看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的尤尔娅,对方说:“那么,也许可以试试主导舞步,那样或许会感觉到些舞蹈的乐趣。”
“这种好意我当然是不会错过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既然我都提出来,那自然不会介意。”
走过盛开泛香的百合花,银色的微光不仅是静静绽放的花朵,也点缀在相伴散步的男女身上。尤尔娅看着它们,又看向身边的血族。远处仍旧嘈杂着、展示着舞会的热闹繁华,但和他交谈时又觉得平静。尤尔娅感觉到他擅长聆听、交流与询问,带来的愉快感引诱他人开口,而颇具神秘特殊的打扮又像是只在夜色中出现的鬼魅。
她偶尔会想起在幼年时和其他姑娘偷看过的爱情故事,也许里面那个被描述为神秘又美丽、魅力且亲切危险的男主角就会是这般模样吧?
尤尔娅幼年时对那位男主角并无感觉,但真正相处时,她承认并觉得自己相当喜欢他,无关身份或者外貌,也无关血族与人类,她只是喜欢与之交谈。就算这份谈吐中不一定是真实的,那又如何呢?这里是月夜舞会——就当作梦境也是不错,享受便是。
所以她问:“您说话令人愉快,看起来也相当了解人类……别误会,我是想问,莫非您是有人类友人吗?”
“当然,人类很是有趣,令人好奇,”他的描述中不带恶意,“所以我经常会在人类社会行走……现今的人类发展比以前更快,总能创造出太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喜欢与他们交流。”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觉得血族……”尤尔娅斟酌了一下词汇,对方白色的双眼凝视并等待着她。
“说有意思好像有点失礼,但我的一些血族朋友总能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虽然不全是好的,”她说,“至少确实,他们的兴趣爱好都很有意思。”
“我明白。”对此他表达了肯定,也许他也是某个对爱好兴趣投入精力的血族呢?
“血族虽然拥有漫长的时间,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成不变,至少最近,我身边也发生过不少事情。”
“咦?”尤尔娅回应,“是什么样的趣闻吗?”
“应当算是?”
“能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如果硬要提及的话,我想大概有三种类别……”
话语突然中断,因为远处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同时抬起头,尤尔娅这才发现,也许是聊天太过投入,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已经到了舞会开始的时候。高台之上,熟悉的家人变为了高不可攀的“教会领袖们”,阿尔文先生、不,应当称之为阿尔文·伊诺克为舞会开场献上致辞。也许因为他站得太高,抬起头看去时丝毫没有了前不久与她一起练习舞曲时的亲切,高不可攀……也许该这么形容。又或者泾渭分明。
她并不觉得多么悲伤,也不至于在这一刻才认清现实。所以只是平静地凝望他们的身影,又看着献上歌声的圣女们,熟悉的服饰并不会因为离开淡忘。不去回忆过去只是逞强,可她也早就过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去哀伤悼念的时候,所以只是目光略微有些忧郁。
“小姐。”圣歌中,她亲爱的舞伴、身边这位血族先生突然叫了她。
尤尔娅抬起头,发出轻声回应询问。于是她看到一只漂亮的猫头鹰不知道从哪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它显得亲人,会亲昵地轻啄对方头发,看起来灵动可爱,柔顺的羽毛表明被照顾得很好。尤尔娅知道血族中常有驯养动物的习惯,但还是略微惊讶了一瞬:“它真好看。”
“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吗?它真可爱……”尤尔娅伸出手,先是用手指顶端轻轻抚摸猫头鹰的羽毛,而后才慢慢把整只手放上去。相当温暖且柔软,仿佛一团带着热气的棉花。棉花发出很轻的咕咕声,颇具灵性地歪头看向自己的主人,然后拍动翅膀、落在了尤尔娅的手心。
说实话,它相当大,也如外表一般沉,如果不是尤尔娅久经锻炼,扛着比这沉更多的镰刀都能健步如飞,说不定会被砸下去。
但除此之外,这突然的动作让她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主人先生看起来在忍笑,不过还是说:“这是莉莉说,你可以抱她一会的意思。”
“啊……谢谢你,莉莉。”
她喜欢动物,在得知允许后立刻欣喜起来。不过在看着她单手托着“莉莉”、腾出另只手抚摸它羽毛的时候,很显然他看起来有点惊讶。
这也是当然的,在你身边纤细娇小、谈吐仿佛大家闺秀的人类淑女突然展露出生撕虎豹——这是夸张……大概吧——的力量,本就是件叫人愕然的事情。
在抚摸过几下之后,尤尔娅很轻声地向它搭话,得到回应之后颇为惊喜地抬头:“她可真聪明呀。”
“莉莉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不知不觉中,圣歌的表演结束,舞会开始了。
经过这么打岔,尤尔娅也摆脱了些许忧郁的心情,她知晓对方的用意,所以感激又不去特意道谢,而是温声问:“那接下来,还请多担待了?”
“当然……啊,不过、”他抬起头,尤尔娅发现不远处已经聚集起许多人,这么说也不太恰当,从外形来看,他们都是血族,“我需要先去参加一段集体舞曲,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快去吧。正好我去看看我亲爱的雇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尤尔娅摇摇头,她举起手,让莉莉能够振翅飞走。
“保护他人时,他们总是叫人操心。”
“就是说啊,那么、您慢走。到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们先是分开,尤尔娅快步寻找起尤裡卡的身影。这也不算难,她记得尤裡卡穿了什么,他也不会随便就消失不见,最多显得有点百无聊赖。
“尤裡卡先生?”
“哦,你怎么不去跳舞?”
“他们在跳舞呢。”
“懂了,原来是被抛弃了?”
“为了参加演武,我带了镰刀哦。”
尤裡卡瞬间保持了沉默,最后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会跳舞吗?”
“事到如今再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不过我会哦,就是不太熟悉。难道您要教我吗?”
“跳舞那种东西还不简单?……下次有机会的话。”
这说了跟没说也没区别。尤尔娅倒也不介意,让尤裡卡这么一个宅家避人贵族教人多少有点难为人了,他们哪会这种东西。
她也只是确认尤裡卡安全,顺便聊上两句而已。于是她换了话题:“我的舞伴先生他有只非常可爱的猫头鹰,可比达克可爱多了。”
“你有本事这话当面跟它说。”
“为什么不呢?当然前提是,您别来抢救他。”
“……我要扣你工资。”
“那可太抱歉,是我失礼了……啊,好像已经结束了,那我先走了。”尤尔娅抬起头,正好听到了舞曲的结尾。
尤裡卡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个时候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贵族风范了,满脸都写着快走快走。
“早点回来啊。”
“我会的。”
她小步奔跑,不过多少感觉高跟鞋有点束缚。这样的话,到时候演武该怎么办?还是脱掉鞋子好了……一边思考着全然无关优雅的事情,尤尔娅看到了那个身影。
“不好意思……倒变成你等我了。”
“没关系。”
“跳舞有趣吗?”
“当然。不过这得亲身体验一下,才能知晓不是吗?”她的舞伴弯下腰,做出邀请起舞的姿势。
恰逢此时,舞曲又一次响起,于是他们开始跳舞。
因为不太擅长——这件事没什么可掩盖的,况且只要开始跳了就能发现——尤尔娅能感觉到对方在引导着自己,倒也显得和谐。
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啊。尤尔娅想着,她的舞步如外表一般轻柔且含蓄,主要还是跟着对方行动,所以她的舞伴与之配合、调整成合适的程度,就算不够熟练也确实能够享受跳舞的乐趣。
“那么,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听听那三个类别。”
“一场舞实在说不完,不如先选一种:第一件事是关于作家的。其实古老血族中也有不少作家,因为寿命……他们可很少会老实写完一个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想要拖稿。但是世事无常,越是想要做一件事,往往就没办法成功。”
“被催稿了?”
“没错,而且对方也是古老血族。”
“哎呀……”那岂不是死循环了。尤尔娅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说来,古老血族也有不少作家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要是拖稿,那人类可是等不到了。”
“第二件,实不相瞒,是与我有关。我家最近有个孩子做客,说是孩子,其实也早就两百多岁。性子却还是和小孩差不多。”
“……我能理解。”毫无疑问是想到了养父,尤尔娅感到点同病相怜。
“第三件……最近有些血族找到了伴侣。”
“这很稀奇吗?”
“毕竟血族寿命太长,孑然一身也是经常。这里请注意不要摔倒。”
“谢谢,是要转圈吗?……嗯,如果要选的话,我可能会更在意第二件?实不相瞒,我的父亲也是这个样子。明明也有几百岁,却比小孩子都要麻烦。不过偶尔也会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可爱吗?好像也确实。小孩子看上去很怪,会在看不到的地方捣乱,实在让人头痛,但也很有趣。”
“就是呢,总是突发奇想之类的,然后惹出些事情。”
“有这么样一个父亲是什么感觉?小时候比起父女,会觉得更像朋友吗?跳得很好,小姐你进步很大。”
“会吗?那我就放心了。感觉吗?说是朋友也确实呀,因为他不摆架子,甚至小时候是很依赖他又觉得他不太靠谱反而要照顾他来着。不过虽然说非常任性,但有些地方又很可爱……嗯,现在偶尔会回来看看他,他也会等我回来。我总觉得他真是一直没有变,让人头疼,不过没变也是件好事。先生你呢?”
“不论环境是怎样改变,家人依然会等待着回家,真是温馨的家庭啊。”
白色的双睫微微垂下,他并没有回答尤尔娅的问题:“你的父亲一定对你很好,才能把你养成这样温柔的性情,尤其是在礼服装点下显得更加美丽。”
尤尔娅自然能感觉到回避的意思,所以自然地跟随新的话题:“这可是太过誉了,我倒是觉得先生你相当优雅哦?礼服也很特别,实在叫人惊叹。”
“你也是太过誉了。”
相互吹捧之后,他们一起笑了起来。舞曲即将结束,于是尤尔娅打起精神,至少不要在最后出了岔子。好在意外并没有在最后降临,他们分开,相互行礼作为结束。
“比我想得有趣,多谢了你的引导。”
“你很有天赋,并不是我的功劳。接下来,小姐有什么事要做吗?”
“先生你呢?”
“我要参加接下来的演武,或许不能再停留太久。”
尤尔娅瞪大眼,过了一会没忍住笑了出来:“真可惜,我本来还想邀请先生来看我的演武呢……”
“要是也排到一起那可太巧合了。”
“应该不会的,虽说也没关系,但我可不想和跳过舞的人打架。不过如果我要是能赶得上,一定回去看你的演武。在那之前,我想跟我的演武对象聊聊……那、有机会的话,等会见?”
“等会见。愉快的一场舞会,小姐。”
“我也是。谢谢你、尤其是莉莉她真的好软和。”
“下次有兴趣的话,可以再来摸摸。”
“那我一定会来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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