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微微型保命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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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傍晚太阳昏暗的光。
同时担当车夫驱使着三匹骏马、那三位女仆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隔着轿厢的壁透了过来。
可以称之为宽阔的巨大轿厢内,正中央的茶几上放了盏随着马车颠簸而跳动火苗的玻璃油灯。
以及。
作为客人,并没有对马车主人指指点点的权利。
如此这般不动声色地一边听着争执声,一边在心里叹气的克里希亚,抱着双臂、双眼无神地任凭目光被穿不过的窗帘阻挡,思绪顺着那束视线往马车外面跑。
是了,这辆巨大的,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富人家所拥有的马车。需要三匹非常强健的马来拉动,整整六个坚固的车轮才能托起轿厢,然后轿厢之内……
却只有那么一个矮小的白发的少女面露嘲讽之意,和另一位把厌恶神情尽数写在脸上的白发少女争锋相对。
她们在争论的事情跨度从面包要不要涂黄油到世界的毁灭与否,锋芒毕露地交互了无数个回合。克里希亚闭了眼,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们的争论声上,但至少擅自闯入他耳中的那么几件事里,这两位少女连一个能达成共识的事都没有。
有那么几次,她们的议题多少涉及到点让他的耳朵为之一动的东西,几乎让他差点脱口而出“够了”,以一己之力喝止二者毫无意义、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争论,然而他期间只是睁开眼,撇着视线多看了那始终戴着顶帽子,把自己半个脑袋都遮得严实实的更加年幼的少女几眼,从她眼里看出更多的讥讽与漠不关心之意,便又收了制止二人的心思,且当回他的客人罢。
而这个决定让他度日如年。
“……”
他的手情不自禁往腰间移,一丝不好的预感随着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升起;克里希亚摸了个空,他便低了头,带点疑惑地看向自己原本别有佩剑的地方,又在下一秒反应过来——信任是当今世间绝不会被忽视的难题。
无论如何,夹杂在争论间的只言片语里透露,马车主人与其护卫似乎因前者的临时起意,更改了原本的行路计划,仅在正庆祝重生的猎人工会附近停留了片刻,为那些浴血保卫战争的猎人们送了些对她来说聊胜于无的物资,马车主人仿佛是因此事才在之后的路途中对其护卫不断地恶言相向。
而应邀搭上这辆华贵的顺风车,却带着武器乘上“重要人物”的马车,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所幸存在着所谓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结果,他的武器被放在了这趟横跨纳塔城、顺路通往教会方向的马车的一角,由另一位担任马车主人贴身护卫的工会猎人保管。
虽然看起来她一点保管的意思都没有,光顾着和自己的雇佣者吵架。那柄剑孤零零地躺在白发猎人右边靠近马车门的地方,会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的,这个轿厢内除了他以外,就连刚刚从车夫那边选出来进轿厢报告路况、顺便合情合理地以照顾小主人的名义在轿厢内休息一二的女仆其一都对此毫不在乎。
抑或说。
那个女仆加入后,原本就足够混乱的争执更加混沌。不难听出她一点为小主人和小主人的护卫劝架的意思都没有,更甚至有开开心心地再添柴加火的意味在里面。
克里希亚只是静静地、坐如针毡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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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梦了。
梦里,他仍然置身于那片一望无际的深灰色海洋。猩红的月如野兽的獠牙般泛着冷意,从遥远的海平线传来语焉不详的细语,它顺着海面、顺着涌动的风,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耳廓。而后,他不受控制地下沉;海水的触感沉默又温柔,但他知道,在“海”的深处,有不可触及之物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赦罪演武结束的当晚,克里希亚第一次梦见这片海洋。彼时的月色神圣而皎洁,海水也澄澈地映照着银光,慈悲的呢喃邀请他沉入海底,他并没有听清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却服从了它的指令,仿佛他生来就是它的子民。
对于克里希亚来说,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过去的近一百年中,他做梦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提这种清醒后还能记得的梦境了。他以为离开教会换个地方情况就会好转,便主动加入了定期巡视帕斯玛街区的队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反倒更经常梦见这个地方。
三个月后的今天,梦境再度造访,压抑的氛围比前次更甚。
像有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一步步逼近。
他已经无暇思考更多了。空旷的回声突然转变为尖锐的噪音,在克里希亚的头颅里横冲直撞,直到他在床上翻滚着醒来,这该死的噪音都没有消失。
“怎么了,克里希亚?”听到他的动静,隔壁房间的神父也从睡梦中被惊醒。
克里希亚没有回应。
挣脱了短暂的失聪之后,克里希亚迅速整理好行李、提上剑,向同僚告别。
“湖骸……纳塔城被湖骸袭击了。”他的声音沙哑得怪异,多说一个字似乎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回帕斯玛街区,找能打的带队,联系教会请求支援,”他思考了片刻,再次开口,“我会、先去纳塔城周围,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联系。”
神父没有拦克里希亚。他知道没有战斗力的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包裹,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离开了破旧的补给站,踏上和克里希亚相反的道路。
他在心中虔诚地祈祷:愿我们能在相同的终点,为相同的理想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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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第一夜
“求你了救救他吧!!”
“很遗憾,女士。人类之躯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压抑的沉默中混杂着微不可闻的啜泣声,窗外的阳光再怎么温暖明媚都驱散不了弥漫在病房里的绝望。四肢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克里希亚的脑内一片混沌,但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睁开眼睛,看向床边那位高大的男人。
『救、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的眼神是坚定的哀求。
男人像是读懂了他无声的话语,他弯下腰,粗鲁地拎起克里希亚的脑袋与他对视。那双被世家千金们夸赞为“多情”的眼眸里满是戏谑的冷漠。
“任何代价……吗?有意思。”
不祥的鲜红染上他的瞳孔,锐利的犬齿明显不是人类应有的长度。感受到克里希亚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恶劣地用尖牙在克里希亚颈部轻轻划过。“原则上,我们通常只转化身心强大的成年人,像你这样濒死的少年并不在许可范围内……但伟大的□□□男爵被你的求生欲征服了,决定让你成为他的子民!怎么样,感动吗?”
他拙劣的表演没有等到任何回应。长年混迹在人类中的吸血鬼医生早已不具备同族的“矜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自顾自地完成了初拥的所有流程。“安睡吧,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再度变得沉稳又温柔,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克里希亚的幻觉,“做个好梦。”
……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教会的钟声也准时响起。
克里希亚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说来惭愧,加入教会将近二十年了,他仍然没能彻底改掉昼伏夜出的习惯。连隔壁屋的新人神父都敢当面打趣他是“血族中的血族”——毕竟,在一众性格古怪的吸血鬼中,仅仅只是“面瘫”的克里希亚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待他洗漱完毕,走廊上陆陆续续响起了脚步声,是白天在外执勤的同僚们回来了。
“醒了吗,克里希亚?该出发去舞会喽!”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反应,不会是睡死过去了吧……”
“哈哈哈哈,不至于啦,他那么想和医生在演武上相会,不会临阵脱逃的。”
“这可不一定,万一他找不到舞伴呢?”
“他要是肯跳女步……我觉得,我可以。”
听到这儿,正在戴面具的克里希亚停下了动作。没错,离舞会的开场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他的舞伴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他放弃和医生的赌约是万万不能的……可让他去跳女步,也不太现实。真这么做了,下次见到隔壁的神父他就会得到一个新的“头衔”。到底该怎么办呢?
也许是他思考的时间太久,回过神来,门外的同僚已经跑得一个不剩。
“这帮不靠谱的家伙……!”克里希亚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前往百合花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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