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正面出场但还是关联一下伊勒坦老师(心虚)
距离雪山调查队上山已经过去了几日,银顶城从枫华庆典华和角逐赛里冷却下来,街上显得萧条起来。克莱尔接到委托的时候稍有些意外,在连首领阿迦都前往雪山的情况下,居然有炼金术师能抵抗住探秘的诱惑,老实地待在银顶城,实在是件有点稀罕的事,而且内容简单,报酬丰厚,只要求被雇佣者有一把子力气,需要做力气活。
她来到雇主的塔楼前敲门,这栋楼大约二至三层高,虽说是个传闻里做些稀奇古怪东西的人,但雇主住处的外观倒是可以说平平无奇,抱着这样的思绪,克莱尔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挂锁的声音,银发魔女眼前飘过漂浮的布料,她一时愕然,凝神细看,发现是两个小小的兔子手偶,黑纽扣缝的眼睛,正捧着栓门的门链飘至一边,其中一只甚至对她行了个礼。
而走进洞开的门,来到会客厅,克莱尔才明白这位雇主莉婉为什么在此时选择原地不动,又发布了那样的委托——身高不到她腰际的炼金术师坐在沙发上,头上几乎布满了层层阴云,肉眼可见的情绪不佳。
黄金之家的问题药水在离城之际多少掀起了一阵骚乱和风波,眼前的炼金术师差不多七八岁的幼童模样,穿着厚实的外套,蹬着不怎么合脚的兔子拖鞋,依旧戴着那副圆眼镜,倒是平时编束漂亮的头发披着,有不少倔强地翘了起来。
“你好,克莱尔。”退化成儿童的炼金术师干巴巴地说,那对手偶兔子已经关上了门,熟练地拿起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发,“如你所见,我需要一个实验室帮工,没什么难度,但请一定遵循规矩,在我的实验室大呼小叫,我不想和人解释你在我的实验室到底碎成了多少块。”
佣兵的眼光不可遏制地朝着兔子们偏移了那么几秒。
“我没问题。”她回过神来,暗自端正了表情,“那么现在就开始?”
莉婉点了点头,跳下沙发,领着克莱尔朝着螺旋向下的楼梯走去,这屋子整个处于一种凌乱的混沌之中,活动的东西太多了,顺着楼梯扶手滑动的抹布,地毯附近来回徘徊的小熊都让佣兵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无奈感,更别提她们起身走动时,天花板的吊灯花一样绽开,游出一条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每根节肢都是利刃尖锥的金属千足虫样的怪东西,安静地趴伏在了塔楼的窗口边。
那怪虫的存在感太强,克莱尔分了下神,脚下就踢到了一只蓝色的东西,她低头看去,那玩意有一只小狗那么大,黑豆大的眼睛,头上竖着两只耳朵不住晃动,身体像是蓝色的橡皮泥,蠕动着生出波浪形不固定的足来,在地板上快速前行。这似狗又似兔的小泥怪身上沾了些灰尘,看起来活泼的很,红色的舌头卷着一把钥匙,邀功似的把钥匙朝克莱尔面前递了递。
“啊,对了,那是客房的钥匙,这几天你可以住在那里。”炼金术师这样补充道,或许察觉到了克莱尔的目光,“那么还是要说明一下。”
孩子模样的女孩把钥匙拿起,递给了佣兵,接着拎起那只小泥怪,把那双闪闪发光的黑色小眼睛径直拔了出来。
没了眼睛,留下两个空洞的泥怪身体当即失去支撑般慢慢塌陷,变成一团瘫软的蓝色泥团,被主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她拉开柜子的抽屉,将那两只黑眼睛按进了一块蓝色的方形泥砖上——克莱尔眼见着它蠕动着重新圆润起来,生出相差无几的耳朵和舌头,从抽屉里扑通跳了出来,晃着耳朵去别处游荡了。
“如你所见。”炼金术师慢吞吞地说,她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振,“虽然看起来很生动,但请记住,这屋子里除了你和我,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上一个和我讨论炼金产品权利的人已经永远闭嘴了,希望你不要对根本不存在生命的东西倾注多余的感情,它们只是像,而不是真的有生命和智慧,这只是一种拟态,无聊的同情和怜爱会给工作带来麻烦。”
在发现克莱尔并没有因此露出什么不赞同的表情,只应了一声后,银发的术师看起来有些满意。
她们穿过向下的阶梯,克莱尔推开厚重的门扉,来到了炼金术师的工作间。
这地方或许被施过空间魔法,这是佣兵脑内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毕竟就外表来看,这塔楼就不像是能有十几米纵深房间的类型。
和楼上家居室怪诞中还有阴森可爱的风景不同,这位乖张的术师的工作间的风格居然更靠近黄金之家的大熔炉,正统且森严精密的机械风格充斥着整个房间。但如此大的空间已经被占据了大半,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它吸引目光。
有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研究什么东西?这是克莱尔唯一能想到的东西。
那是一尊巨大的……简直可以说是战争机器也不为过的魔像雏形,已经完成了大半,金属的兽首被雕刻得狰狞狂放,伏地支撑身体的两只前肢极为粗壮,最下是四根锐利的趾爪,后肢较前肢来说小了不少,仍是爆发力极强的兽类后肢,更有连着脊背的钢铁似的可怕尾巴。这金属巨兽的头、颈、臂、尾上都牢牢卡着极粗厚的环和锁,从头到脚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深红色铭文,像是被锁死又被烙上无数邪异花纹的死兽,恐怖得叫人不寒而栗,而在恐怖之余,直面这尊前所未有的魔像,粗犷和精密、野蛮和冷酷并存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克莱尔听见自己问。
“还没有完成的魔像。”炼金术师调了调刚刚戴上的护目镜,指了指一旁的防护用具示意克莱尔戴上,似乎到了她乐于解释的领域,莉婉的话多了起来(虽然她也并不是个寡言的人),“从前我的导师普鲁登斯宣称衣服是人的另一种灵魂,通过旧衣服来复现物主的习惯性行为,以达到操控使用的目的。但我并不认同他的观点,嗯,或许是因为他以前在钟塔过得太单纯了。他总是有这样法师的秉性,即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有强烈的探求之心,无论这东西是否真的能被掌控,去追求神啊灵魂啊之类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甚至并不能证明其存在的东西。旧衣服是否真的残留有灵魂,还是只是有残留的意识或魔力的轨迹?或者说我们只是根据对旧衣服的观测而推论出了这东西从前主人的习性,从而以此为基底令它行动,这都是未可知的。”
她完全没理会一头雾水穿戴装备的佣兵,继续侃侃而谈:“甚至退一万步来说,去接触跟人的意识有关的东西总是危险的,我们如何能得知死者的感情?旧衣服有死者的惯性,如果死的是个法师仇恨者呢?这件衣服活过来的瞬间是否会立刻进行攻击?而如果在战斗时面对的是衣服旧主的所爱之人,衣服是否会违背操控者的意志?已知我们没有能够进行检测的魔法,那么如何能判明这件衣服究竟有多少灵魂残留,能够达到何种程度?感情是可以量化的吗,是固定不变的吗,是会随着场景的变化波动的吗?这太过于……总之或许是神学的范围了,不是我喜欢的课题。就像是你的武器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它有可能在你使用它时顺从或反抗,那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使用它吗,克莱尔?”
“唔……能吧。”佣兵看起来已经被她的长篇大论打败了,顺着自己的感觉回答,“毕竟是我在用,它们想什么关我屁事。”
她面前的小女孩露出了无语的神情,不过因为年纪所限,倒没显得让人讨厌,只是有些好笑:“不过如果你以后有机会遇见普鲁斯登老师,可不能这么说,他的精神比较脆弱,容不得这么过分的话。”
“然而普世意义上对魔像的理解来说,很多人认为魔像的最终形态应该是成为真正的智慧生命,魔像可以得到生命吗?我想目前还没有人能做到给死物化生的地步,但魔像真的需要生命吗?我想是不需要的。把那个搬过来,谢谢。”莉婉指了指角落的一筐紫色石头,“因为生命是不可复制,不可替换,更难以控制的东西。”
“就像刚刚的狗泥怪一样,只需要拿下一对眼睛就可以让它在别的泥块里重新工作,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给它生命?活着的东西惧怕死亡,那么从没有活过的魔像又为什么要增加缺点?当然我在故事里看过有人将自己的灵魂放在盒子里,成了可以转移躯体的不死生物,虽然这只是个故事,但魔像可以做到类似的替换,不是吗?何必执着于什么独一无二的珍贵生命呢?”絮絮叨叨的术师手上半点没有慢下来,指使着克莱尔把石块倒进机器压出深紫色的粉末来,装进杯子,又拿起另一管黄色的溶液,稳稳地倒了进去,看得佣兵眉眼一抽——如果她没记错,这管子里的试剂在黑市价比黄金,现在倒是被这位雇主倒的一滴不剩。
“当然这或许是什么人类的浪漫天性和艺术细胞作祟,所以说人的想象力太丰富真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添堵?能对着拟态生命产生感情我可以理解,但能把它们的行动指令擅自补充成拥有了智慧,对主人产生了忠诚啊感情啊什么的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特别是……嗯。”莉婉露出了格外不好看的神色,“有些贵族总是会认为最精巧的魔像应该是最为肖像人的人偶,杰作中的杰作,拜托,我可不想银顶城真的演什么皮利马格翁的故事。是什么给了他们勇气觉得人类就是万物之主,给我提这种恶心的要求?”
克莱尔在帮莉婉敲深海蝶贝,她算是发现了,这位雇主只是想说话,甚至不管自己这位听众究竟有没有在听和附和,于是左耳进右耳出,一边点头一边拿着锤子把贝壳敲得梆梆直响。
“拟态就一定要做的和原生物一样吗,我看未必,人类一定比史莱姆高级?那也不一定。有给他们做美少女娃娃的功夫我能看完一本书了。人偶不能让人得到感情价值,那都是假的,我宁愿多做一个泥怪都懒得去做人形,那只会带来麻烦,麻烦,和无尽的麻烦,你永远不知道人会对着这种娃娃发什么疯,把自己心里的幻觉寄托给玩偶,最后难以接受这东西根本就是死的的事实,去找什么邪教和邪法来满足自己。而且我敢说每一个买娃娃的人都肯定看过它们有没有生殖器,呕。”
莉婉手里的试剂已经变成了令人目眩的虹色,术师满意地点了点头,结束了她的批判:“魔像的身躯要用这种罕见的酊剂和混合物熔接,一般来说拟态活化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在魔法材料上镌刻铭文,直接引出材料的魔力进行活化,一种是使用魔力素材做成核心,使其一定范围内的材料进行活化操控,但这样大规模的魔像,以二级的炼金术来说,带动它行动实在过于困难,甚至我认为一般的法师也无法进行。所以使用高级导魔材料的同时,进行两种镌刻方式的并行铭刻,把部分组合成链组……”
银发魔女只听得头脑发胀,把小个子的音频输出器抗在肩上,看着她将那贵得让人胆寒的试液点在铭文的凹槽里,晕出呼吸般起伏明灭的艳丽虹彩,让那钢铁巨兽都显出半分温柔的瑰丽来。
确实有的时候人会因为外表产生幻觉,这时候再看它,倒也没有那么令人震悚了。
“所以你做了这个?”克莱尔问。
“大概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的,非生命究竟可以做到何种程度,我想知道。”小小的术师坐在克莱尔的肩膀上,即使这里比室外暖和的多,但她的手指尖依旧因为这样些微的寒冷而发青,“这是听我号令的守卫,我的征战者。”
因为我羸弱普通的生命无法永永远远,但在我活着时,我要见证和创造最接近不朽的魔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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