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黛特已经打开这箱药水中的第十三瓶了。她凑近闻了闻,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便面色沉重地把药水放回去,又转手拿起第十四瓶。
“不是随便选一瓶喝下就可以吗?”太刀川雫有些不解地看着吉黛特来回拿放。虽说这一整箱药水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但既然以委托的形式发放给博尔德成员,说明至少喝下去不会威胁生命安全吧……大概。
“太掉以轻心了。”吉黛特竖起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听我说,炼金产物可是特别危险的存在!看看这一箱不明液体,每一瓶都像是提夫林从地狱带来的岩浆……太可怕了!”
“呃?”太刀川雫学着吉黛特的样子举起手中的药水,凑近鼻子闻了下,“我感觉还好,除了有股酱油味。你闻出每瓶药水的区别了吗?”
“看来我的侦查结果很准确,”吉黛特摸了摸下巴,“全都是酱油味,我的嗅觉一如既往地精准……”
“所以都很正常啊。为什么还要一瓶瓶地挑选?”
“这十四瓶药水没有一瓶颜色重复,却全都是同样的味道,难道正常吗!”
“听起来比地狱的岩浆正常一些。”
“算了,”吉黛特选出一瓶颜色也最接近酱油的药水,一脸视死如归,“小雫,一会喝下去后如果出现奇怪的反应,先去找人帮忙,知道吗!但如果我们之中有人——更大可能是我们两个——看到奇怪的画面,一定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太刀川雫有点被唬住了:“走出去会发生什么?”
“别问了,这药水看起来不会比布丁好哪去。你如果真好奇的话,伊斯塔知道一切。”
提及旧伤疤的可怜侏儒叹口气,她咬咬牙,一鼓作气地仰头将整瓶药水全部喝干净,小小的身体莫名展现出豪放的气势,如果忽略奇怪的容器和液体倒像是在和人拼酒。
“咳咳……也是酱油味……有点苦。”吉黛特皱着脸吐舌,将空瓶放回箱子里。“小雫,你尝出来其他味道了吗?”
“没有区别。”太刀川雫轻描淡写地喝完后给出评价。
“我不是很喜欢酱油,至少我不会直接喝它。”吉黛特从背包里摸出两块泡泡糖,将其中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总之先驱散嘴里的味道——咦?”
“怎么了?”
“你吃这块试试。”吉黛特把另一块泡泡糖塞进太刀川雫手中。后者略带疑惑地接过,将泡泡糖放进嘴中嚼了几下,随后微妙地皱起眉。
她还在反复嚼着那块泡泡糖:“是酱油味呢。”
“是吧!难道我们吃下去的东西都会变成酱油味吗,太神奇了!”侏儒突然两眼放光,“小雫,你还有其他的食物吗!”
吃的东西全变成酱油味是好事吗?她不明白侏儒莫名兴奋的点,只是配合地从侧兜里摸出袋小零食:“我只有平时吃的虫子冻干了,要来点吗?”
显然,在听到“虫子”二字后的吉黛特稍微退缩了点,但也仅仅是稍微,那颗害死人的好奇心远远战胜了吃虫子的恐惧。她从太刀川雫的手里接过零食,然后打开,然后闭着眼试图假装没看见各种虫子腿,然后放进嘴里嚼嚼——
“酱油味!”她似乎更兴奋了。
“哦,看来这就是药水的效果了,很好写报告。”太刀川雫说着也给自己倒了点冻干。
“这样怎么够呢!我们还没吃过其他东西呢,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尝尝所有酱油味的食物吗!”
“既然都是酱油味的,真的有必要继续尝试吗?”
但吉黛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个重大新发现里了。她立刻一边对太刀川雫挥手喊“回见”一边跑远,看方向是去了博尔德的大厅。
希望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太刀川雫这么想着,把袋子里的食物全部倒在手中吃下去——比起酱油味的冻干,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味道。
“汐礼,你有什么吃的吗?”
“有哦!”女孩从在口袋里掏了掏,将一块糖果放在侏儒掌心中,“这是之前和泽维尔亲一起买的,很好吃!”
“谢谢你!”吉黛特打开自己的小包将糖果放进去,站在一旁的泽维尔看着那块糖落在塞满食物鼓囊囊的包里——他和汐礼在大厅里坐了一会,亲眼看着吉黛特来回向每个人讨要食物,甚至连Christine送出的触手刺身也收下了。幸好汐礼带了食物,泽维尔内心松了口气,他总不能送一袋血包吧。
“话说吉黛特是饿了吗?可以直接去公共冰箱里拿吃的哦。”
“啊……我不是很想靠近那里。”吉黛特婉拒了女孩的好心提议:“我不饿,只是在做一项试验。对了,你刚才给我的糖不是酱油味的吧?”
“酱油味?”女孩眨眨眼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世界上还有酱油味的糖吗?”
“……可、可能有?”泽维尔感觉有点出汗,虽然一个吸血鬼从理论上讲不该出汗,“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因为我现在吃什么都是酱油味的,很神奇吧!”吉黛特激动地说着从包里翻找片刻,当面掏出一株红色蘑菇:“就像这样,不用放任何调料,直接吃下去就是酱油味——”
“看起来还很新鲜……世界上还有能直接吃的红蘑菇吗?”女孩更惊讶地询问泽维尔。
“是我自己去森林摘的,绝对没问题。你要不要来一块?”吉黛特听了又掏出一株蘑菇。
“这个真没有。”泽维尔及时伸手拉住跃跃欲试的汐礼,“谢谢你,吉黛特小姐,你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虽然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希望你的实验顺利!”汐礼对侏儒鼓励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突发事件,应该没什么。泽维尔目送吉黛特蹦蹦跳跳地走远,忽然感觉两边太阳穴有点紧。虽然听说过侏儒天性是这样……他看着又讨到一瓶老干妈的吉黛特,但这样下去,没人来管管她吗?
“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好神奇哦。”汐礼看着向奶油讨到罐头的吉黛特,喃喃自语道。
“啊哈哈……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事呢。”
“难道钱包吃下去也会是酱油味的吗?”汐礼突然指着不知从谁那里讨到钱包并快速离开大厅的吉黛特,更加好奇了。
“钱……”
泽维尔立刻摸了把自己的衣袋,确认没事后才感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后悔今天带汐礼来博尔德了。
……真的没人来管管她吗?!
吉黛特将一下午收集的战利品倒在桌面上,杂七杂八的食物几乎将纸笔淹没。她跃跃欲试地跳上凳子,准备开始着手自己的报告:“这么多食物作为样本,魔女一定会被我的严谨感动到哭。或许可以向她讨要额外的报酬?”
说着她随手抓来一包薯片,拆开后吃了两口,连手也没擦便拿起笔在纸面上认真记录:“薯片——酱油味。”
“可乐——酱油味。”
“老干妈——酱油味。”
“触手刺身——呜哇,它怎么还在动!”
“酱油——等等,谁给了我一瓶酱油啊!”
“……这样大概就够了?”在记录了不下二十多种食物后,吉黛特满意地点点头,一份报告俨然成了春游食物清单。“哦,我差点忘了,是不是还要写上时间?让我算一下:从早上九点和小雫一起喝下药水,到现在是……嗯……下午五点……”
说着侏儒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丢下笔,掰着手指一遍遍计算时间,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
“药水的生效时间是不是太长了?该不会变不回去了吧……”
虽然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很有意思,但绝对不代表她希望日后永远和这种味道作伴。吉黛特震惊地把二十种食物重新尝了遍,每次吃完后还特地漱口——结果和报告如出一辙,甚至连漱口的清水也是酱油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酱油味占领了。
“还不如让我喝提夫林从地狱带来的岩浆呢……”
吉黛特的声音有些颤抖,本来还高高兴兴坐在桌前晃脚的侏儒此刻痛心疾首,“我就知道炼金术做出来的东西特别可怕!我要去找小雫……她肯定也没恢复,肯定不止我的味觉坏了!”
……至于吉黛特与太刀川雫汇合,被吓哭才发现味蕾恢复正常,那已经是后话了。经此意外后,小小的侏儒那小小的脑容量里终于装进去一条真理:不要乱吃奇怪的东西,尤其是炼金产物。在提交报告后的第二天,所有为吉黛特提供过食物的人都获得了她的谢礼——一小篮新鲜薄荷,味道刺鼻却清爽,据本人说是“只有更强烈的气味才能让我忘记酱油味,而且薄荷直接吃下去味道也不错,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博尔德的成员们似乎都能接受这份意外还算正常的谢礼,除了拒绝直接吃下薄荷,并且不止一人询问她是否见到过自己的钱包。
+展开
晏摘星带着一身的血气回了【幻影】,快速穿过了寥寥无几的同事们身边,先去了武器库将背包里的武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去临时医疗处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刀川雫似乎在这里等着他,穿戴整齐干净的女人和晏摘星的狼狈形成了对比。她轻轻抚摸着手上鸽子的脑袋,随着晏摘星的靠近,那只鸽子的眼睛顺着太刀川一齐看向了他。
蓝色头发的漂亮女人轻声开了口:“有趣吗?”
晏摘星难得心虚了一下,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从太刀川旁边走进了医疗处。后者平静地跟着他进去了,在晏摘星寻找着酒精和绷带的时候,那平静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找这个吗?”
鸽子静静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拿着那些医疗用品,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丝上。
“缺乏危机意识地做这种事就能实现了吗?你的那个愿望。”太刀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望向了晏摘星那只被扭曲得厉害的手臂,“软趴趴得像死掉的鳗鱼呢。”
这位同事自觉地替他收拾起了伤口,后者没有拒绝太刀川的帮助。晏摘星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了口:“别说出去。”
太刀川的脸看不出情绪,她只是歪了歪脑袋。晏摘星身上的伤口止血起来方便,问题在于那只手臂。
太刀川一直是一位让晏摘星捉摸不透的同事,他看着她走出门,在踏出门前,她回过头,金黄色的、没有焦距的双眼望着晏摘星:
“想隐瞒,就要学会只受自己可以处理的伤。”
晏摘星生怕这个同事把他的事捅了出去,太刀川这句话属实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在乎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关键在于,他不想让晏其知道。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晏摘星: “哈?就是你小子弄成这样?不会你是——”
“是太想吃鳗鱼饭了所以在路上摔倒了。”太刀川轻飘飘的在门口留下一句。
“我信你就见鬼了。”男人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晏摘星那只骨头碎得厉害的手臂,在晏摘星疼得面部扭曲的情况下,不耐烦的开始用异能替他治疗了起来。
治疗的效果肉眼可见的好,但是疼痛却像是聚集了恢复期所有的痛楚一般,让晏摘星没忍住闷哼出声。
“是治愈时会感受到双倍疼痛的异能噢——”门口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得意。
里面正在被迫加班的天照原的某位同事不耐烦地回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晏摘星的体力消耗到极致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哥哥、“裂口女”、找不到的资料信息……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神经,他在这样的拌嘴中和缓慢的治疗下陷入了黑暗。
*
隔天一早,【幻影】又恢复了以往热闹的景象。晏摘星在这样的忙碌和嘈杂声中醒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了被子,躺在洁白的床面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干净的,左边的手臂已经被打上了石膏,但他感觉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必那位同事真的兢兢业业替他的手治疗了一晚,但没有替他做多余的事,身上细碎的伤口依旧发疼。此时,御影琉辉坐在他的病床边上玩着手机。
琉辉注意到晏摘星醒了,他冷哼一声,暗骂了一嘴:“胆挺肥。”
晏摘星这会没什么想和他说的,琉辉也没在意,他站起了身:“行了,醒了我就去哥那边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御影琉辉强压着怒火,还是决定对躺在床上的晏摘星口气不善地说:
“我不会和哥说这个事让他烦心,但是晏摘星,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想找死,我他妈来成全你。”
门被沉重地关上,晏摘星直愣愣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难得有了让自己放松的片刻机会。
但或许晏摘星小时候享受了太久的平静,这样的轻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增加了他的心理压力。
他总是焦虑时间不够,所以他还没躺着多久就起了身,取掉了左臂上碍事的石膏,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工位。
*
月读司突然忙碌了起来,似乎是昨天发现了好几例变异了的“裂口女”,同事们都在整理最新的资料。晏摘星刚坐上了工位就加入到这样的忙碌中,他忙得轮轴转了起来,突然有同事这会从其他部门回来,大声地在办公室里喊着:
“这边出了一例‘裂口女’联动其他虚异访客的案例!”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晏摘星接到了这份新的情报。这份战斗报告里描述的正是晏其和御影琉辉他们这组昨天出勤所碰到的裂口女的怪物。
“……根据天照原系长晏其口述,该‘裂口女’在战斗过程中有意识的利用了虚异访客‘摇篮曲’,导致晏其被其致幻,发生了异能过度使用的情况……”
晏摘星手中的资料被他攥紧了,这句话他逐字逐句地读了好几遍。比起“裂口女”的情况,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
他一直以来负责的情报内容都是和人类异能相关,对于虚异访客的了解只有常见的几只怪物,这个“摇篮曲”让他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
晏摘星带着手中的资料去了资料室,他走到摆放着虚异访客录的柜子前,一本本寻找着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的信息。
如果晏摘星知道,他或许不会选择打开这本关于“摇篮曲”的资料。
“……该虚异访客首次发现是在前鸣尊寮成员晏峰家中。据悉,晏峰的妻子在家中唱出‘摇篮曲’后,晏峰随即陷入幻觉,出现癫狂状态,在家中展开无差别攻击。其妻子为了保护幼子在死前奋力刺杀晏峰,晏家两人最终未能存活。该成员留下两名孩子,分别为……”
每读一句,晏摘星的情绪就混乱了一分,直到父母的惨案被活生生地揭开,血淋淋地展露在他面前,晏摘星彻底被笼罩到了他最恐惧的噩梦里。
*
父亲突然和发了疯一样,嘴里念叨着: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怪物……所有的怪物——!”
然后传送门被打开了,父亲那把最擅长的长刀握在了他手上,以往可靠的成年男人在家里胡乱挥舞着利刃,母亲一边惨叫,一边紧紧护住幼年的晏摘星。
晏摘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只能哭喊着,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的怀中。
父亲的长刀胡乱挥舞着,母亲躲不开,晏摘星亲眼看着那把吓人的刀砍在了母亲的背上。
他头一次闻到这样厉害的血腥味,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抱着他虚弱的跌在地上,这会父亲伸手把幼小的晏摘星从女人的怀里拖了出来,按着他小小的脑袋,把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晏摘星此时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灭顶的恐惧感让他只能呜咽着落泪。那把刀猛地落下,晏摘星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这把凶器。
顽强的女人在血泊中爬了起来,强大的母性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她举起了门口工具箱里的尖头剪刀,狠狠地从父亲地背后刺进了这个发疯的男人的心脏。
但这把长刀依旧豁开了晏摘星的脖子,血液喷涌,在那瞬间晏摘星仿佛除了疼再也没有别的感知。
父亲倒了下去,母亲也倒了下去,留着晏摘星一个人躺在血泊里,在迷糊的视线里看着这一幕。
他慢慢地失去了视觉,但听见了御影琉辉的声音从他不知道的远处传来。
御影琉辉没来得及赶上。他在第一瞬间就锁定了晏摘星的位置,看着这个黑发的孩子躺在血泊里,脖子被割开,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那平时总是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紫色的眸子朝着晏家父母的位置望着,慢慢失去了焦距。
而后晏摘星似乎被抱在了一个熟悉的、微微颤抖着的怀里,此时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他只觉得冷,只觉得冷。
他想睡了,他好困,他好冷。
*
晏摘星无法呼吸了,死亡的恐惧感历历在目。父母的互相残杀也好,脖子被割开的痛楚也好,让晏摘星被嘈杂的耳鸣声折磨着,宛如喉间依旧淌着血,周围环绕着母亲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声。
他这一瞬间惧怕到了极致,那把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又割开了他的喉咙。晏摘星剧烈喘息着,浑身的温度都褪了下去,视线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哥哥、哥哥们在哪里……救我!快救救我!
他几乎是撞开资料室的门的。身后有深渊正在吞噬他,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以至于在奔跑着寻找哥哥的路上,他磕碰了不少地方,甚至撞到了不少人。
脸上的眼镜跌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晏摘星额上的汗水滑落到眼睛里,很痛。
所以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滑进了唇齿里,很咸。
他这样糟糕的状态让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注意了起来。有热心肠的人问他需不需要去医疗处,晏摘星就紧紧地攥住这个人的手臂,像是紧紧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眼前溢满了眼泪,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艰难呼吸着,然后带着泣音请求对方:
“求求您,带我去。”
他仅存的意识里知道他要去的就是晏其和琉辉所在的医疗处。晏其此时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幻影】的医疗能力虽然不能逆转他器官的急剧老化,但能够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会琉辉正帮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静养一段时间,就看到有人急冲冲带着他最熟悉的人跑了进来。
“哎!有人没!这个人情况不太对!”
“……摘星?”
晏其的话音未落,他的亲弟弟就紧紧地抱住了坐在病床上的他,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
这种颤抖让晏其心慌极了,身旁的琉辉都紧张了起来。晏摘星的模样就像濒死的人一般,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甚至眼睛里满是浑沌。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失去了眼镜的遮挡,将他落满泪痕的狼狈的模样清楚的展现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救我,不要啊……不要……”
晏摘星用冰冷的、褪去血色的双手紧紧攥住晏其背后的衣料,攥到手指关节发白得吓人。
他这样的状态,晏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在父母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夜晚,晏摘星就像是这样崩溃得胡乱喊着“救命”。
晏其紧紧抱着晏摘星,他注意到一边紧张但有些无措的琉辉,向对方投去了一个视线。
兄弟之间的默契无非就是如此。琉辉心领神会,语气不耐烦地赶走了医疗室里的其他人,所幸留在这里的伤员只剩晏其一个人。
琉辉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安慰人,他也一同走了出去,关上了医疗室的门,独自守在了门口。
晏其轻轻拍打着晏摘星的背,引导着晏摘星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过去那样,让陷入噩梦的晏摘星努力找到现世的安稳。
晏摘星此时的思考能力完全消失,他口中断断续续:“爸爸……爸爸是中了幻觉,所以、所以妈妈被杀了……所以爸爸、也要了杀我……哥、哥哥呢……哥哥在哪啊……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流了好多血……我好像、好像看到了龙君。”
“但是、但是哥哥,你在哪啊……?星星真的好、好害怕……星星找不到哥哥……”
二十出头的男人沉浸在幼时的深渊,在死亡的面前变得脆弱无比。
晏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温柔,他慢慢安抚着怀里的困兽。
“没事了,摘星,哥哥就在这里。”
“哥哥就在摘星的身边,哥哥哪里也不去,哥哥会救你的。”
像是哄小孩的话语在此时却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晏其的声音就像一张救命的网,把淹没了的晏摘星给轻轻打捞起来。
白日的阳光温柔但刺眼,它照在屋子里的这对兄弟身上。
晏其沐浴在阳光之中,晏摘星被他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之处。
晏其耐心地回复晏摘星每一句的胡言乱语,直到怀中人的颤抖逐渐消失,抽噎的频率变得平缓,晏其都不敢放开晏摘星,依旧紧紧抱着他,安抚的话语不断落下。
这场安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晏其的神经不敢放松,他敏锐地捕捉着怀中亲生弟弟的所有细小举动。晏摘星的抽泣声停止,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以紧靠着晏其的姿势将头埋在了晏其的颈窝之中,闻着哥哥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沉沉睡去。
晏其的颈窝一片湿意,他抱着晏摘星,意识到晏摘星陷入睡眠的时候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将晏摘星放倒在病床上,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在晏摘星红肿得厉害的眼睛上试探地抚摸着。
那双看着晏摘星的眼睛里情绪涌动。
*
晏摘星什么都梦不到了,但他的身体在睡眠的情况下总是一阵阵地颤抖着,而后就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
他在即将转醒的时候,下意识贴近了身边熟悉的体温。晏摘星缓缓睁开了双眼,和床上的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不知何时被带回了家,被换好了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晏其的双眼几乎没有合上过,他看到晏摘星醒了,温柔地弯起了双眸,用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要不要再睡会?”晏其说。
晏其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小的时候陪着晏摘星睡觉那样——他每每在晏摘星午睡完之后,都会像这样温柔地问他一句。
像这样和晏其亲密接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晏摘星对于这样的亲密贪恋极了,他没有回应晏其的话。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所以晏其已经知道他受伤了,可晏其没有问。
他之前应激的情况那么严重,让晏其一直抱着他睡到现在,但是醒来晏其没有关心他的情绪或者身体。
而是和以前一样、和平常一样,给晏摘星描绘着日常的温馨。
晏其用这样的方式去阻止晏摘星回想一切的噩梦,他总是这样温柔到了极致。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晏其一直都是这样。晏摘星想。
“哥……”晏摘星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喃喃自语,经历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像是仍留存于梦境中,吐露出他一直压抑着的感情:
“我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留住你,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呢?”
晏其就像晏摘星预想的那样,他温柔依旧:“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啊。”
这句话说得坚定,但晏摘星内心的不安没有为此减少。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我之前做了错的选择,哥。”晏摘星处在晏其的怀抱下,他握住晏其环在他身上的腕子,顺势翻了个身将晏其压在了他的身下,晏其被迫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平躺,两双相同的紫色的眼眸互相对视着。
晏摘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晏其的脸上流转,他缓慢拉近了两个人脸颊之间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这个过去活泼开朗的孩子,现在阴沉寡言的男人,在晏其的注视下说着:
“我不应该,五年来,都不在哥的身边,我应该一直看着哥。”
“我应该一直在哥的身边,应该了解哥的所有。”
当晏其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晏摘星的眼神里满是执念和疯狂。
“我应该让哥彻底成为我的东西,这样哥就没办法离开我了。”
晏摘星将晏其的手腕紧紧按住,低头吻上晏其淡色的唇。
晏其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他一直以来温柔又强大的表情在这刻微微破碎。他慌张极了,甚至显得无措了起来。晏其侧开了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晏摘星将这些表情都看在眼里。
哥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他又看到了更多的晏其。
……
*
当第二天一早晏摘星惊醒的时候,床上被褥和他身上都干净得不像话,甚至当时身上渗出血的绷带都被换上了新的,可他因为清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沉下了脸色。
像是梦一样的回忆中,晏其被他折磨得不像样子。
晏摘星的心剧烈跳动,他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隐藏的、对晏其的占有欲和爱意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情况下暴露了。
他吓坏了,这不是晏摘星的本意,他原本只是……
晏摘星急冲冲地跑出房间寻找晏其。
晏其在厨房安静地为两个弟弟做着早餐,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琉辉在他的身边帮他打下手。
在听到了晏摘星的动静之后,那个昨夜被他侵犯的、他的亲生哥哥,脸上又戴着平日里的温柔。
这份温柔在晏摘星眼里几乎无懈可击。
“醒了?准备吃早饭吧。”
+展开
虽然感觉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但是再完整地看了两遍依然还是很感动!!
两个哥哥都想尽己所能地保护弟弟,但没想到星星长大的代价却是知道哥哥是以自己的寿命让星星活了下来,其实仔细想想对一个亲眼看见父母死在他面前的小孩子来说真的很残酷了,父母没有陪自己到最后,现在又得知自己的亲哥哥因为自己的关系也会早早地离他而去,这让他怎么接受。
星星那时候才多大啊,他甚至没有成年,他只能逼自己成长起来,好像他接下来的人生只是为了两位哥哥活下去似的……明明都这么努力了,但是晏其这次能力的副作用又像是在告诉他这些年来他都是在做无用功,换做是谁都没办法承受。
我是真的很喜欢看星星哭,ptsd的星星真的是又脆弱又让人心疼,父母死亡的恐惧从来没有消散,他们只是在一个角落里蛰伏等待着时机再次笼罩星星的心……我越来越开始觉得你对星星真的很残忍了!!!但我还是好喜欢(?
晏家兄弟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复杂,太复杂了,旁人没办法参与其中,也无法理解,无论是星星对晏其的占有欲还是晏其对星星行为的默许,他们确实是彼此相爱的。
但是我还是要说结尾停在这个地方真的太要命了!!!我是星星我看了都要心梗!!!
最后让我大喊一声星妈太强了!!!!神降临!!!感谢你能写出那么细腻的文足够我细品好久T T……(大哭特哭)
赶来写评论前再次拜读一次真的很喜欢很厉害……好难想象这竟然是几天之内就写完的打卡,好强啊!!!!呜呜呜感谢星星来玩妖区能让我看见神仙下凡的神作………………
好喜欢的风格好喜欢字行里间都透露着笼罩星星的那股压抑……挥之不去的往日阴霾让以前开朗活泼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诱发了星星偏执的一面,但又完全只有年龄增长骨子里还是很孩子气的星星很可爱……对着哥哥一记大直球是我没想到的,真的很小孩子撒娇好可爱啊……!!!
没想到原来晏家发生了这样的过去……感觉星星继承了晏爸的能力对险些死在爸爸手上的星星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命运的玩笑……这孩子怎么让人这么心疼啊T.T 妈妈……呜呜呜妈妈出场不多但我好喜欢,希望后面不要揭露妈妈是什么坏人……!(?)
感觉虽然整篇都在透露着星星的扭曲的复杂的爱意但晏哥肯定也是……不太正常(褒义)好在意最后的描写为什么会那么淡然地吃早饭呢!晏哥!你不对劲!!(???)
最后来一句定番的
#琉辉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
啊啊啊啊啊啊阿忘了说小雫好飒好帅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来回奔跑)小雫的电波好喜欢!!!还有那位治疗的异能是疼痛双倍太有梗了对不起wwwwwwww
难为小星星单刷裂口女那么帅我却在爆笑奶爸们的异能…………
另外也很喜欢战斗描写!!!小星星的王之财宝(?)很帅……课长来给小星星的仓库多塞点加特林进去…………
被您感谢是对我过高的赞誉了!!我真的非常惊喜这篇文章会被人品读至此,是我非常感谢妖区的设定让兄弟二人有了这样的故事剧情和情感内容。
真的非常感谢您能看到最后,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时隔良久才来评论,虽然已经在自己的文章里说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想剥掉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讲讲感受。
结论是星星是笨蛋,也一直都没有长大。他的确非常不成熟、但有趣的是晏其哥似乎也希望他不懂也不要长大。这让我觉得哥哥也是笨蛋,一家笨蛋(?)这两个人都非常不擅长表达自己,哥哥是紧闭的蚌,而星星在明白自己的心情后,即便受伤也要打碎自己的壳呈上鲜血淋漓的柔软内部。
紧闭的、不吃不喝的蚌早晚有一天会死。而打碎自己壳的蚌到底会进化还是会因为自己的愚蠢死去呢,真令人期待后续。
明明说想要剥掉桎梏讲讲结果还是变成莫名其妙的发言了。总而言之,感谢和小雫互动!过于认真以至于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希望我很慢很慢的回应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补完他人的视角。
最后,龙哥辛苦了……
最近的日本属实不太平,已经发生了多起人类被“裂口女”所袭击的案件,群众们一边害怕这样的“杀人魔”,一边又冒出一些无神论者叫嚣着“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的怪物”。
晏摘星刚好被分配到了一支处理“裂口女”的外勤队伍里,在鸣尊寮的同事们正轻松对抗着那些低阶的“裂口女”的时候,晏摘星远远的站在一边,甚至连用异能帮忙队友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沉默着用笔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了“裂口女”们的战斗方式。
同队里的人都知趣地不去招惹这个沉闷的家伙,晏摘星也乐得安静。对他来说,这样的工作只不过是在耽误他寻找拯救晏其的办法、耽误他去改进御影琉辉的武器,他只想同事们能快点解决这一区域,他也能早点回去交了差。
“结束了,已经是这片区域的最后一只了。”队伍里同部门的一位同事充当了侦察员的位置,不一会,远处的鸽子们都飞了回来,轻巧的落在她的肩头和手臂上。太刀川雫用异能巡视完了周围,在她确认队伍所负责区域的“裂口女”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后,这支队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户外阳光的长时间照射下,晏摘星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发黑了,眼底乌青昭示着他昨夜又不管不顾地熬了场大夜。他默不做声地跟着队伍回到了公司后,几乎压榨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快速地整理完这场战斗的报告,打开了【传送门】,把手头这份整理明确的资料文件送到了不远处同事的工位上,在LINE上打开了太刀川的对话框:
“你好,裂口女最新战斗报告,已经放你桌上了。”
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晏摘星,这才有了自己的时间。
他加入幻影的时间有多久,就代表着他寻找关于人类异能方面的资料有多久。利用着【幻影】“月读司”部门员工的这个身份,晏摘星在工作空窗期的时候只会把自己埋在资料室里,去寻找着能够破除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的办法。
而这都是为了晏其。
晏其有着很强大的异能,但是晏其的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足以让晏摘星整日惶恐不安。作为天照原的系长,晏其消耗生命力来治愈他人的这件事,是不能被公开的。
白发一点都不适合晏其,晏摘星这么想,但那是晏其救了他的证明——晏其用他自己的生命救了当初濒死的晏摘星。
*
当初家里那场变故发生,晏摘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之后,还能被哥哥给救活下来的,甚至身上连疤痕都没有。他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绝望当中,在醒来的那刻,看到晏其的一头白发都没能好好思考原因,甚至都没多想晏其是什么时候觉醒了治愈类异能,有了去【幻影】的资格,再到后来权当是哥哥也因为失去父母悲痛到一夜白头。
晏其比他和御影琉辉大了六岁。失去父母的那年,晏摘星和琉辉11岁,晏其也只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作为哥哥,他加入了【幻影】,一个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生活着。关于晏其异能的副作用,只有琉辉知道,他们在那时觉得晏摘星没有能够承受这个消息的心理准备,便一直瞒着晏摘星。
那个时候的晏摘星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敢出去,一旦出去了,这个充斥着幸福回忆的房子就会把他拉入那天的噩梦。
即便如此逃避,每个晚上他依旧会惊叫着从噩梦里惊醒,不断痛苦地哭喊着,直到晏其赶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把小小的晏摘星抱在怀里安抚,晏摘星才能从极端的恐惧中浅浅睡去。
晏家父母就是死在家里的。
再后来,到了晏摘星和琉辉能够加入【幻影】的年龄。晏摘星一直没能从父母的那场事故阴影中走出来。他过度依赖着晏其和琉辉的保护,那时候满心都是“只要有哥哥们在就好”,从未考虑过要自己独立这件事。
直到他无意间在路过晏其房间的时候,偷听到了琉辉和晏其之间的谈话。
“琉辉,你要是去了鸣尊寮,千万要知道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御影琉辉顿了顿,随后开口道:“哥的能力,在【幻影】里没有多用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晏其的声音染上了晏摘星不明白的、自责的情绪:“我没有随意救人。”
御影琉辉叹了口气:“晏哥,你我都不清楚救星星的时候,你到底耗了多少生命力,这治愈……能不使用,哥就别用了吧。”
砰——!
门被猛地撞开,弹在墙壁上发出巨响。晏摘星就这么站在门口,他的双眼通红。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救了自己?
那哥哥的生命力呢?还剩多少?哥哥会死吗?哥哥会很早的就死吗?
这些过于震撼的信息充斥着晏摘星的大脑,他心脏高速跳动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快要挤破他的胸腔。他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面前脸上带着错愕的两个人,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脑子里的那些话毫无章法的说了出来。
“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来救了我是吗?那哥哥呢?哥哥怎么办?龙君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质问的两个人在晏摘星的眼里显得有些无措。晏其走到晏摘星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少年的头,却停留在半空中,终究试图靠着言语安抚着快要崩溃的黑发少年:“摘星,没有的事……我本来想之后再向你坦白的,我现在很好,我没有消耗多少生命力……”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无法传达到晏摘星的耳朵里,晏摘星自顾自地打断晏其:
“我还在想,为什么我被爸爸在脖子上划了一刀的时候还能活下来……我都那么严重了,我、我那个时候流了那么多的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特别冷、我特别疼,但是我活下来了,因为哥哥用异能救了我……然后我就不疼了,我甚至脖子上连刀疤都没有了!”
晏摘星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他的情绪愈发激动了起来,以至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的吼叫声:
“哥哥异能这么厉害,能把我一个要死的了的人给救活了,但是你们现在告诉我,哥哥是用了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是吗!……爸爸和妈妈已经死了!我只剩下哥哥和琉辉了!”
晏摘星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漂亮的紫色眸子终究是噙不住泪水。他哽咽着,已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崩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颤抖着吐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晏其你就不该救我,从一开始就让我去死好了。”
随着一声闷响,晏摘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颊上刺骨的钝痛感传来。他被打得头侧向了一边,眼前一片眩晕,失去平衡能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口腔内逐渐弥漫了血腥味。他愣愣地抬头,仰望着晏其,晏其的眉头紧皱着,和他一样漂亮的、一直以来都温柔的紫色眸子里盛满了悲伤和怒意。
晏摘星第一次看到晏其这么生气,也是第一次被最宠爱他的哥哥打。他在这样的痛楚中找回了理智,甚至比以往更加清醒。
……他怎么能对哥哥说这样的话?
灭顶的愧疚和对兄长的敬畏,在晏摘星的脑子里和先前的悲伤与绝望一起撕扯着。
……
*
所以现在的晏摘星,抛弃了过去的那个晏摘星。他要为了解除哥哥异能的副作用而拼命找寻有关的资料,他想:只要我找的资料够多,就一定有办法破解这所谓的异能副作用。
资料室里的那些有关的资料,晏摘星不知疲倦地翻阅研究了五年。这五年来,他因为当初的愧疚一直逃避着和晏其的接触,明明在一起生活、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和晏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晏摘星不敢去询问关于晏其的近况,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失格的弟弟。他知道晏其身边有琉辉在,在关照晏其这一方面,琉辉做的一定比自己更好,而他能够做的,就是用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试图去找到拯救晏其的办法。
但是这段时间,晏摘星开始焦急了起来。
【幻影】里有关异能方面的资料,晏摘星全都找寻过了,却没有半分有关消除异能副作用的内容。晏摘星那一头的冲劲像是被狠狠泼了凉水,这凉水却没有换来他的冷静,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执念和疯狂。
不、不可能——!肯定是还没有查阅仔细!
从处理“裂口女”的任务结束了之后,晏摘星转头便泡在了资料室里,他无法想象哥哥的死亡,绝望催促着他寻找着信息和办法,不安几乎要淹没了他。他又从头开始翻看着资料室里的一切内容,拿出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仔仔细细地对照着内容,这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扰乱了晏摘星不安的思绪的人,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资料室门口的太刀川雫身上的鸽子叫声。晏摘星没有在意这位同事,但对方却靠近了这个埋在资料堆里的男人,太刀川轻轻顺了口气:“你可能会想知道,晏。刚刚有天照原的人过来,课长说有个叫晏其的人受了很重的伤。”
晏摘星的瞳孔骤缩,他猛地站起了身,桌上堆叠的资料散落一地。他抱着一丝幻想试探性地询问太刀川:“不可能,琉辉不是在哥身边吗?琉辉那么强,怎么可能让哥……”
太刀川雫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停在她手背上的鸽子轻声地咕咕叫唤,太刀川那没有神采的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面前男人惊慌的模样。
她轻声开了口:“去医疗室吧,就在那里。”
晏摘星就这么擦过了太刀川的肩膀冲了出去。
*
当他跌跌撞撞的打开医疗室的门的时候,晏其正扶着琉辉的手臂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晏其洁白的大衣领子和袖口上都站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苍白无比的脸上挂着呼吸机,嘴唇发紫,看得晏摘星眼前一阵发晕,几乎是踉跄着跑到了晏其的身边。
晏其显然是没料到晏摘星会过来,他努力想着安抚晏摘星的措辞,却在看到他亲弟弟的脸的时候,把那些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晏摘星的脸色非常吓人,他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混乱得让人读不出。他沉默着,直勾勾地观察晏其,良久,他才用着过于沙哑的声音低沉开口:
“……为什么会受重伤?”
晏其抬起了自己那双因为病色、青筋几乎要鼓出皮肤表层的苍白的手,把脸上的呼吸机取了下来。他努力找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点,但依旧藏不住声音里的虚弱:“摘星……”
“闭嘴,我没问你。”晏摘星强压着情绪,他知道晏其开口的内容无非又是一些让他别担心的话,这种屁话晏摘星是一句也不想再听到了。他冲到一直都沉默着的御影琉辉面前,狠狠揪住琉辉的衣领把他抵在了墙上:“我他妈在问你!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做任务的吗?为什么会让哥受重伤?”
御影琉辉此时被晏摘星这么抵在墙上,他回到公司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这让晏摘星因为看到了虚弱的晏其时所产生的恐慌与怒火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朝着御影琉辉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
琉辉没有反抗,他只是被打得把脸侧到了一边去,甚至连闷哼声都没发出。
“晏摘星……!咳、咳咳……”床上的晏其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他艰难出声,随后因为呼吸衰竭的情况剧烈咳嗽了起来。晏摘星呼吸一滞,此时什么愤怒的情绪都一抛脑后了。
他放开了御影琉辉,急忙地凑到晏其跟前,握着他哥哥无力的手,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慌张和崩溃:“哥、哥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求求你了……”
晏其的手回握住晏摘星那因为恐惧不安而微微发抖的手,两个人的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更冰冷,这刺骨的温度就在兄弟俩之间流转。晏其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把咳嗽所带上来的血气吞了下去:“我救了一个孩子,他被裂口女、伤得很严重,我在那个时候……咳、把他当作了你。”
“不小心过头地使用异能了……摘星、琉辉,对不起。”
“是我的错,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晏摘星只觉得荒谬。
他无法完全体会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的亲哥在明知道自己使用异能治愈别人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生命力的流失的情况下,对一个陌生的孩子,一个陌生的、快要死了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救了他。
就因为,把这个孩子当作了晏摘星自己?
晏摘星一下子就简洁明了的知道自己需要怨恨的对象了。
他这五年来不断地、不断地去寻找解救他亲哥哥的办法,不断地想留住晏其的时间,可是现在因为那该死的裂口女和一个该死的小孩,让晏其的时间又缩短了。
缩短了那么多!
晏摘星不知道自己顶着什么样的脸离开医疗室的,他只记得最后他关门前,看到的是晏其脸上藏不住的担忧。
但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冷静极了。
晏其需要在公司的医疗室里住上一段时间,而琉辉则回去把晏其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都带来了公司。两个哥哥都在公司里,晏摘星也没有回去的理由,他就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晏摘星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星光点点的城市,在脑内大致选了个几个位置,然后背上了出勤用的军用背包,便去了公司的武器库里。
【幻影】里都是些针对虚异访客们非常有效果的武器,这里面就有许多是晏摘星所研究出的、适合御影琉辉平时战斗用的武器们。他将那些用起来较为顺手、且适合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所使用的武器挑选到了背包里,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踏入了夜色之中。
*
对于固有世界的人们来说,夜生活才是他们真正享受的开始。越是繁华亮丽的城市,那些藏在车水马龙背后的区域就显得更加阴暗。
阴暗的巷子里也不缺那些烂醉如泥的人。此时的巷子深处,浓烈的酒味和血腥气传来,混杂着一丝腐烂的气息,男人的惨叫和求饶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更为清晰。
晏摘星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位正在狩猎的“裂口女”,它一边低声念叨着单一的语句,一边用刀子划开了男人另一边尚未划开的嘴角。
可怜的受害者已经疼得翻起了白眼,从嘴角裂开的巨大的豁口让男人的脸显得滑稽了起来。他被“裂口女”压在身下,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地上的血液新鲜又浓稠,流向晏摘星的脚边。男人在哭喊着,痛哭流涕地伸手朝着虚空的地方胡乱抓着。
晏摘星使用着匿踪晶片,男人看不见他,他在等男人彻底死去。
“月读司”的成员们掌握着世界各地现界裂缝出现的最新消息,晏摘星早就在这块区域附近的高楼天台上提前布置好了武器拿取点。【传送门】的异能自身并没有攻击的能力,晏摘星能做的就是模仿过去他父亲的攻击方式——从传送门里源源不断的取出枪械和弹药,把自己成为军火库。
父亲过去可以直接从【幻影】总部的武器库里拿取大型武器进行战斗,但晏摘星不行,晏摘星只能在自己能够开展异能的范围内,尽量拿取小型枪械和弹药来支撑自己战斗的能力。
他终于等到这个男人彻底死掉了,“裂口女”依旧抱着这具尸体,继续念叨着那句“我漂亮吗”。这是只相对比较低阶的怪物,直到晏摘星拿着特制枪械打穿了它的脑袋,这只怪物还咧着自己狰狞的嘴巴,呆滞地飘散在虚空中。
这才一只。晏摘星想,这些怪物应该全都去死。
在晏摘星不远处的那个空中裂口,被撕裂得更大了,让人眩晕的恶心色彩从裂缝中不断溢出。那些咧着嘴的怪物们在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便变成了美丽女人的模样,带着虚假的完美笑容走到霓虹灯深处,混迹在了人群中。
晏摘星并不想去插手救人的事,他只是想杀掉这些让晏其出事的罪魁祸首。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平静的状态下却早已失去了一颗冷静的头脑。
他没有实战经验,每次的出勤都是作为旁观者去记录战斗现场,有的只不过是长期观察下来的理论经验。
但他这会没有去想这么多,愤怒和恨意让这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单独出着这危险的任务。
这都无法称之为任务,他没有救人的意思,他在自说自话地自己行动。
晏摘星一路巡逻,他深知“裂口女”们会诱拐自己的猎物到那些阴暗的地方去,于是他就在这片区域内的每个阴暗巷子里寻找怪物们的踪迹。
直到他正从一个街道角落里走出来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好听的女声。
“你好,你迷路了吗?”
晏摘星在那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屏住了呼吸,快速向前拉开了距离举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面前过于貌美的女人。它微微侧着脑袋,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边,虽然直视着面前的晏摘星,但是它的双眼漆黑得让人望不到底,盯得晏摘星心里一阵发虚。
他本能地发觉来者不善,和最开始看到的那只低阶的“裂口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晏摘星甚至没有发觉这只怪物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
那个美丽的女人僵硬地动了动头,让自己的眼睛望向晏摘星手中的枪,它依旧保持着笑容,甚至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
它又张了张口,这回它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别怕,你只是迷路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跟我来好不好?”
晏摘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裂口女”,它看起来有智慧,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几乎和常人无异。如果不是对方散发的气息过于危险,晏摘星恐怕也会跟普通人类一样,丝毫不会将它和怪物联系到一起去。
他没有过多的废话,毫不犹豫地向怪物的脑袋开了枪。
瞬息之间,那怪物快速扭曲了身体躲开了这发子弹,在晏摘星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它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将脸凑到了晏摘星的面前。它漂亮的脸蛋逐渐崩坏,那涂着口红的嘴角裂出巨大的豁口,一直蔓延到它的耳后,黑色的瞳仁缩小了起来。
那张可怖的嘴一张一合,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和血腥气扑到了晏摘星的脸上,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复存在。
它说:“我漂亮吗?”
晏摘星身上猛地起了一身恶寒,他紧张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对于战斗的心理阴影这会才慢慢开始笼罩了他的全身。
晏摘星强压下身体的本能颤抖,只能尽可能拉开和对方的身位,用手上的枪不断地朝对方的脑袋射击,对方的身体却灵活得令人发指,晏摘星迅速打开了【传送门】,快速地掏出了一把近战用军刀,在“裂口女”举着巨大剪子向自己刺来的那刻堪堪用军刀挡下,余震让晏摘星的手臂发麻了起来。
他意识到这个怪物,他打不过了。
打不过……打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晏摘星又绝望又愤怒,他最开始被愤怒冲昏了头,现在理应接受冲动的惩罚。
这只聪明的“裂口女”露出了狰狞的笑意,它意识到了面前的猎物虽然有挣扎的能力,但也仅仅是在死亡前为它最后来一场表演罢了。它举着那把巨大的剪刀,狠厉地刺向晏摘星的四肢。
先让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再慢慢地折磨。
晏摘星招架不住,饶是他看过多少次琉辉使用军刀的办法,他依旧无法防住怪物的所有攻击。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开了大小不一的口子,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和衣服布料粘结在了一起。
晏摘星的动作幅度不断扯动着伤口,他哪里受过这样的伤,此时拿着刀和枪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不断调整着呼吸,强打着注意力去提防面前怪物的攻击。枪械子弹用的非常快,晏摘星却只有几枪打在了对方的身上,“裂口女”的动作丝毫不受这几枪的影响,甚至晏摘星身上新鲜的血腥味道让它更加兴奋了起来,它一边狰狞地笑着,一边向晏摘星继续喊着:
“我漂亮吗?”
晏摘星迅速控制了【传送门】的开启,他将手中子弹用完的枪械丢到了【传送门】里,又快速取出了新的枪。这样连续不断的子弹攻击,让“裂口女”逐步失去了耐心,它起了杀心,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攻击方式,猛地刺向晏摘星的腹部,这一刀晏摘星艰难地躲开,却依旧让怪物在自己的腹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液迅速浸染了晏摘星身上的衣服。浓厚的血腥味包围了他,几乎将他拉回了自己过去的噩梦里。他剧烈地呼吸着,将死的恐惧感快要淹没了他。
“裂口女”抓住了他正在愣神的间隙,将他压在了身下。它骑在晏摘星的身上,巨大的剪子贴在他惨白的那张脸上,又用着一开始悦耳好听的声音,轻柔问他:
“我漂亮吗?”
在这一瞬间,晏摘星听见了有人在不远处喊着:“这里有裂口女!各位做好战斗准备!”
他立马收回了飘散开的意识,用最快的反应强行在自己的身后展开了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传送门】入口。
晏摘星迅速掉落在楼顶的武器拿取点处。因为过度使用异能,他那只戴着佛珠的手,从手指部分一直到小臂里面的骨头全部被挤压碎裂,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
【幻影】已经派人来处理了,他不能被发现自己私自行动。他来不及去处理身上的伤口,用着仅完好的右手把武器们放回了背包,这些武器还得全部都带回去,尽量不让公司的人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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