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事的,奥古斯都。”塞维斯翻开下一页合同。他面前摆着一指节厚度的同意书,每一张都对应着一位活着的、存在的、原生的塞维斯领民。
“可我们从未允许外界人参与过‘压制’,泄露点那边可以增加人手……”
塞维斯目光挪动到纸页末尾的笔迹签名,语气散漫而不上心:“人命在末日的灰烬面前没有意义,奥古斯都,它已经吞噬了那么多了。
“我们已经摆脱了阴影的威胁,亲爱的,现在威胁我们的不是觊觎人命的阴影。
“塞维斯不在夜幕之下,虚假的天空在末日到来时就被扯下,我们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被阴影拖入腹腔死去。”
塞维斯放下最后一张同意书,站起身拥抱自己关系遥远的血亲:“不用担心,他不会感兴趣的。所有的记录会被忠实地放置在莹光书库中,他有那里的授权,不会选择浪费心力的语言交流。”
奥古斯都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和身体,颇为无奈:“您说是就是吧……我不再劝了。”
肩膀上的脑袋发出一声轻笑,补充着奥古斯都的缺失信息:“他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们在上一次‘压制’中失去了格罗·拉帝兰先生,包围圈必须找一个强大又不受认知限制的‘本地人’来填补……噢,还要初步得到你的承认,我亲爱的姐姐。
“我冥思苦想,好像只有他了。”
“我不会再反驳了,先生。您可以闭嘴然后帮我开开门吗?我还打算把您扶到卧室后前去清点物资呢。”
——
再记年-10月13日-11:40。
别墅的大门被哗啦打开,为什么是哗啦呢?因为整个门被一巴掌拍碎了。
夏遥旭强忍着珍贵的睡眠时间被打搅和看到满地木屑的不满,将影子小人从地上接到手上。
影子小人那白色的嘴巴一张一合,身体里传来他主人一贯优雅柔滑的声音:“深夜打搅十分抱歉,你想必没有睡着吧。”
夏遥旭狠狠砸了下嘴,响亮地“啧”了一声,对面沉默了两秒,不要脸地默认了错误的判断:“总之,我需要你来帮我个忙。作为报酬,我会给予你在索科洛夫女士那里的欠债的十分之一。”
“成交。”
夏遥旭立刻应下来,生怕对面反悔或者和他讨价还价,他一向不擅长讨价还价,他最喜欢干脆的拿钱办事,最好现付后做。
影子小人用它的五短身材做出绅士礼:“10月15日晚8点,去塞维斯领的西面边域费洛兰哨站,奥古斯都会在那里接引你并告知你的任务,包括撤退时间,剩下的你不用知道。”
“了解。”
——
10月15日8点。
“喂?奥古斯都女士?我到了。”
“您站在原地不要动,我看到您了。”
夏遥旭挂了通讯,将双手往外衣兜里一放,打量起眼前这座营地来。
它空空荡荡地,除了人什么都没有,而人也少得可怜,算上刚到这里的自己,只有十几个普通人和十几个异能者,还都是身体强化系的,看动作,除了一膀子力气啥都不会。
奥古斯都来的很快,她身姿挺拔,穿着黑色的军装,右侧胸口佩戴着一枚银铸的徽章,散发着微光,十分两眼。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枚一样的徽章递给他,在得到他的默许后靠近了一步,为夏遥旭佩戴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这枚徽章是缝在衣服上的,重量也不轻,里面似乎还融了其他的物质。
“无论如何,请不要摘下它。”奥古斯都的眼神严肃,微微蹙眉,得到夏遥旭的承诺后放松些许,退后几步保持着社交距离:“今晚过后,我会来回收它。”
“女士,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您可以看做是一份临时的身份证明,营地中佩戴它的才是自己人。”奥古斯都解释道,接着微微侧身示意他看向营地——所有人都佩戴着这枚徽章,进入建筑还需要扫描徽章进行身份确认。
她将视线挪回夏遥旭脸上,颇有深意地注视了他几秒:“如果,您看到有未佩戴徽章的人在营地中行走,请直接击杀它。
“不用担心,不会出现误杀的情况,您不必担心后续任何形式的追责和报复。”
夏遥旭拨弄了一下这枚徽章,沉默了几秒后,平静道:“明白。”
奥古斯都点点头,转身带路进入营地,评价道:“您是个好队友,没有多余的疑问,也没有过盛的好奇心。”
“这是工作。”夏遥旭的情绪迅速冷却、沉淀下来,面无表情地回应奥古斯都的话语,“我没有兴趣知道太多。”
有鸟飞过,飞得很低,羽毛漆黑。
夏遥旭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只当是天在为人报丧。
——
10月15日12点。
空旷的大地上飘着不知何来的漆黑灰烬,安迪·塞维斯站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他凝视着稍显损坏的门板门框,复杂的情绪在深蓝的眼眸中流转。
门的背后传来声响,首先被人耳捕捉到的是重重的撞击声,像是有人用躯体一次次全力撞上来,又沿着门板无力地滑下;接着是粘稠液体的咕嘟声,流窜在门缝附近,尝试从缝隙中挤入;最后是从未消失过的背景音,空洞的风无休无止地吹拂这片大地,吹起他的发丝和衣物,吹起纸灰一样的影子。
撞击的声音逐渐频繁,也逐渐剧烈起来。他知道,很快,塞维斯领的故土就要找来——门的背后是故乡,可故乡已死,毁灭同尸体融合,引力指引着她追来。
死去母亲的尸体将会穿门而过,前来寻找逃离她的孩子。
“塞维斯领存在于一片孤岛上。”
这是这个世界对塞维斯领的认知。但很少有人还知道,塞维斯领是一座从异界落下的大陆碎片,也是唯一幸存的避难所。
影子在尖叫了,吵得安迪·塞维斯耳朵疼。
溢出来了!溢出来了!
末日来了!来找你了!
母亲!哈哈!疯狂的!该死的!半死不活的!
窸窸窣窣的低语和非人发出的尖笑敲打着他的神经,塞维斯面色不变,抬手,拿出一只终端,记录道:“12:02分,入侵开始。”
木门的缝隙中开始涌出黑色的液体,液体流过的部分变得脆弱枯萎,好似忽然度过了百年时间,仅存的生命力也被抽空,它摇摇欲坠。
撞击声已经接连不断,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拍打门板。木门向外弯处一个艰难的弧度,里面的东西填满了木门背后的空间,尖啸和哀嚎的底音是血肉粘合分离的诡异声响。
安迪·塞维斯接过影子“吐出”的信号枪,向天发射一颗红色的信号弹,随手一丢,又放回影子里。
碰!
木门被撞开,它迅速被一团漆黑的、表面泛着星光的血管包裹。敞开的方形空间口中已经涌出了一堆仿佛液体的肉块。
里面藏着肮脏的土石、污浊的水流和猩红的骨骸,无法形容的血肉团块裹挟着这些破碎的事物,来到一个新世界。
塞维斯张开五指:影子涌动,滔天海啸般包裹了溢出的肉块。
接着,塞维斯五指收拢。
于是漆黑的半圆瞬时收缩,爆裂声和尖啸声只有那一秒不到,它便被压缩成了一人直径的黑色圆球。
一条影子从“身体”里掏出几枚手榴弹——塞维斯从夏遥旭手里敲诈来的——饱含嫌弃之情地,塞进了黑色圆球里。
轰!
塞维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对传来的触感心情复杂。影子攀附他的身体,将他化为一部分,顺着夜色飞速向预定战场接近。
“‘压制’开始。”他的声音毫无波动,就连微微拉长的尾音也没有变化:“命令:坚守。做好包围工作,别让一块肉片逃出去。”
——
10月15日04:48分。
先是两个小时的饱和式轰炸,又有一小时符文阵缩减包围圈,塞维斯已经往那直径一公里的血肉区里丢了两个影子黑洞,这才让那片恶心的溢出物缩小到可以被“门”收入的大小。
最后一个小时,要用人抗。
塞维斯踏着阴影下落,它们缠绕着他的脚踝、搀扶着他的手臂、圈环着他的腰腹,无比尊敬地成为他的“一部分”。
“不用去管补给线,注意自己的安全,士兵。”
“领主大人……”弗德雷挣扎着爬起来,可他断了一条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塞维斯向他点头,接着从他身后涌出医师来,弗德雷被紧急包扎、注射恢复剂、搬上担架,他在离开之前匆忙地喊道:“领主大人!前方是肉林!小心天使!”
那个穿着低调高贵的单薄身影没有停顿,他脚下的阴影睁开眼睛,晃动着看向他,又看向它主人的目的地。
它们攀上塞维斯的脖颈、覆上他的后背,游走在他身体表面,它们喃喃低语,称呼他为“孩子”,无比眷恋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阴影的“爱”。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爱着我。”塞维斯笑了,嘴角的弧度柔软而平缓,肌肉拉扯出一个似乎是“幸福”的表情,可他深蓝的眼里却毫无笑意,像是无光的海底,藏着一道极深的裂渊。
阴影爱他,爱它们的孩子、它们的化身、它们的光,有光,才有影。
但它们爱他的方式,却充满着恶意——侵蚀他的身体、分解他的精神、吞噬他的灵魂——它们要光也变成影,与它们合为一体,沉没在无边影池中,失去自我。
并且非得是他:安迪·塞维斯。
可这又是“绝对善意”的。
黑暗会吃人,也会吃阴影,当作为“光”的存在被黑暗吞噬,他的阴影也会失去依附,在迷失中游荡至消逝,或是被黑暗吞噬,消解了自我,成为它的一部分。
塞维斯从不愿意出生为阴影的孩子,他是灾星,也是希望,但他更愿意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或许不必禅精竭虑地对抗黑暗,而是能在那一晚的火灾中随“她”而去。
他看着面前的“暗世之门”,阴影从他身边升起,像倒转的水流,又像直起身子的蛇,随着他的目光转动漆黑无光的“身体”。
肉林里,长出一个“人”来。
它有着纤细短小的、圆柱般的四条下肢,肥大的、长满眼睛的上半身,五条枯瘦的手臂,没有血肉的骨头脑袋。腹部有一张嘴,泛着黄流着血、大小不一的牙齿藏在口腔里,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环绕着食道,食道向上生长,毫无用处;在似乎是腰部的地方,又长出几根肉条来,肉条里藏着蝎子尾巴,表面覆盖着动物毛发。
它看上去就像一个恶心至极的混合体。
“4:50分,”塞维斯面无表情,第二次记录道:“天使的出生时间预测成功,暂定代号‘骷髅脑袋’。”
从他脚下阴影蔓延而出,一直到那“骷髅脑袋”的脚下,笼罩了它扭曲怪异的身体。
阴影向上合拢,内里是一片无声无息无光无影的世界。不存在边界感、也没有参照物,它能够容纳从那不合常理的发声器官中喷涌出来的声音,也能承受九条肢体的捶打暴动,是他特意准备的“影世界”。
在“骷髅脑袋”出生的下一秒,它又被塞维斯关进了另一个“容器”里,连第一声啼哭都没来得及发出,连第一次污染都未能施展——毕竟看到它的只有塞维斯,而偏偏他是“原住民”。
阴影在发笑,它们对门后的存在高呼着挑衅的话语——孩子不会将母亲的耳目当做“不可理解的东西”,祂终于连理智都孕育、生育出来当做武器了吗?
塞维斯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稳当而坚实,游刃有余。
阴影同样向前挪动,将“世界”向门内压去。
门里涌动着血肉、腥水、碎裂的肢体……那曾经是平摊的大地,或是广阔的山川。可当母亲的寂寞与欲望一再膨胀,祂多年的慷慨开始收取过度的代价。
孩子们不得不逃。他们从城市逃往山中、从海上逃往陆地、从绿洲逃往荒原……以为吃人的是黑暗,于是架起火焰驱散黑暗;以为是罪与错换来了惩罚,于是更加虔诚祈祷请求佑护……但孩子们到最后才明白,吃了他们的是这片大地本身,要吃他们的,是他们存在的世界本身。
塞维斯是最后一片也是唯一一片净土——阴影是第一代子嗣,它们成年了,拥有独立的权柄,能够对母亲“叛逆”。
而阴影欲望的人在这里,安迪·塞维斯是阴影选中的孩子。
安迪…安迪…你想要做什么?
让我们来帮你,我们永远会帮你。
阴影低语着,轻声询问着。它们手握反叛的权柄,将它包装成鲜艳的果实,一点点塞进他嘴里,一直抵到深处,逼迫他咽下,告诉他“我们还有很多,来吃吧”。
塞维斯踏出第二步,这一步有些摇晃,有些艰难,重心微斜。
他要母亲生产的新一代子嗣回到温暖柔软的腹肚里;
他要这扇“暗世之门”永远关闭;
他要所有活着的人寿终正寝;
他要毫无遗憾的完成使命;
他要…他要的很多,也很少。
第三步,安迪·塞维斯摇摇欲坠,一点眩晕、一点体力不支,却是眼神明亮,恍若星辰。
他要一个能够与莱恩薇尔——他最爱的人——炫耀到灵魂都消灭也百说不厌的人生。
【奥斯卡特——奥斯卡特——】门里传来无数人的声音,层层叠叠、恢弘却诡异。
庞大的风随着声音席卷整片空地,将他单薄的身子吹得一个踉跄。
安迪·塞维斯面无表情地站直,额头渗出汗珠,牙关咬紧。
【奥斯卡特——奥斯卡特——奥斯卡特……】
温柔的女声在层叠的呼喊声的最顶层。莱恩薇尔死在一个夜晚,她埋葬在乡下小教堂的墓园,安迪亲自为她办的葬礼,母亲当然能用她的声音。
安迪·塞维斯满含怒意,笑着瞪向“暗世之门”,摇晃而坚定地,迈出第四步。
“奥斯卡特死了。”他仅回应了这一句话。
接着,冷漠地看着关着子嗣的“影世界”挤入门框,让里面的血肉腥水翻涌起伏,形成一个个旋涡、高浪。
奥斯卡特死了!奥斯卡特死了哦!奥斯卡特早就死了!
阴影重复他的话,嘻嘻笑着。
它们又开始低语,天真地、毫无恶意地期待着:
塞维斯不属于你!他是我们的!我们的孩子!
该死的!神志不清的!半死不活的母亲啊!
塞维斯什么时候死?塞维斯也会死的!塞维斯迟早会死的!
安迪什么时候死?安迪一定是我们的!安迪会回归我们的世界!
“闭嘴。”
他关上门,几近虚脱地跪倒在地,额发被汗液打湿,一缕一缕地贴着皮肤,或是垂在额前,柔软的面料蹭了泥血,但谁在乎呢?
背后有欢呼传来,最后的收尾工作已经开始。
咚咚!
拍击声又开始响,虚弱而微小。
+展开随身记录P1:
时间:机械表1圈3:21
地点:不明,暂称为“洞窟”
首先,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这篇记录,总之按照我下意识的想法行动去记录下来了。
你好,阅读者,十分抱歉我不能报上姓名,毕竟我不记得。但这不影响我写下我看到的一切,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是我醒来后的第二个小时,醒来的准确时间是【机械表1圈2:11】,机械表是在我左手腕上佩戴的时间指示器……这不重要。
我处在某个洞穴里,这里四处都是岩壁,生长着许多可食用菌类和发光植物,气温适宜稍稍偏冷,人体不会感到不适,同时某些岩壁上存在着天然缝隙,地下水间接性从其中流出,多亏如此,我能够在此长久地生存下去,只是我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差不多了,起不到任何遮蔽身体的作用,目前的想法是顺着前人留下的足迹向前探索,那是鞋印,我想他身上应该有可以分给我的衣服。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3:30】
——
随身记录P2:
时间:机械表1圈4:31
地点:洞窟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找到了留下足迹的前人,但他已经死了。
这是一句骸骨,还好,在我能够判断死亡时间的范围内。
总之,人是仰躺着死去的,肌肉和软组织这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存在,四肢的骨头没有断裂,菌类爬满了整个骨架,肋骨塌陷不少,左侧有许多断裂的骨片残留,似乎是因为那些骨头刺入肺部导致的死亡。
这位前人至少死了有一个多月了,保底一个月?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分解者,尸体一定会被它们分解汲取养分。
我察觉到自己没有洁癖,所以有一个好消息是,尸体的衣服还算完整。
这种材料似乎不会被轻易腐蚀分解,我还听到了地下水砸在地上的声音,附近应该有高低差形成的溪流,我可以在哪里刷一下衣服,希望它防水。
从盆骨判断,前人是位男性,感谢你的贡献。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4:42】
——
随身记录P3:
时间:机械表1圈5:47
地点:洞窟
更好的消息,我从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
我把之前的破布撕了做火信子,大概不会遇到什么寒冷失温的情况了。
要不是人的骨头太脆,我还想拿前人先生的腿骨做火把随身携带。
晚饭都是烤菌子,顺便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能吃,可能我失忆前就吃过吧,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又吃不死,那就吃吧无所谓了。
地下水里偶尔会喝到沙石,得想办法筛一下,但我没有容器。
疑问太多,我首先就放弃了关于自己的哲学三问,失忆真神奇……
另一方面,这个洞窟里有很多分叉,还藏着什么能够一拳将人肋骨打入肺里的怪物,我能不能在死之前出去啊……
总之,目前还是得往前走。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5:58】
——
随身记录P4:
时间:机械表1圈7:03
地点:洞窟
我的脚被划伤了,还好没破皮,以防万一还是撕了布料包裹一下脚部,万一感染了什么的,这里到处都是菌子,我会变成蘑菇人吧。
走到现在,我的失忆正在好转。我知道了一个目标——走出这个洞窟。
我应该是被扔进来的,我必须走出去,还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等着我呢……虽然只是一些模糊的预感。
这应该算是执念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7:05】
——
随身记录P5:
时间:机械表1圈7:08
地点:洞窟
第二具尸体被发现了。
同样被菌类包裹了,但是骸骨。
我不费心思去猜它的死亡时间了,前人二号死的很古怪,所有的骨头都在发黄,我离得远远的观察,又搜索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发现,倒是找到了一块玻璃碎片,这东西为什么在这啊……怪好看的,好像不是玻璃,是水晶?
总之拿走了。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1圈7:32】
——
随身记录P6:
时间:机械表2圈6:02
地点:洞窟
睡了一觉,感觉要冻死了,还好有火堆和衣服。
感觉睡了等于没睡,睁眼还是这鬼地方。
除了出去就没什么盼头了,人生无望啊。
写点东西也算个盼头,不管了。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2圈6:05】
——
随身记录P21:
时间:机械表5圈6:02
地点:洞窟
妈的!
原谅我的粗鲁,但我真的想骂人。
这两天已经看到了快十具不同死法的尸体,都是骸骨没有一具有辨识特征,我又不会看骨相只能和骷髅瞪眼!难道我还要说“嘟嘟哒嘟嘟哒”吗!
……该死的不要因为精神压力就玩儿烂梗啊!
总之,我已经得到了足够御寒的衣物,还拿到了不少容器装水,岩壁上除了菌类外还多出了绿色植物,但路更不好走了,地上开始出现小晶簇,只有手指头那么大,但不小心踩到肯定会被扎个窟窿!
而且错别字好多!?对不起!笔墨——
总之多包了几层在脚上,看看能不能从尸体上扒双鞋下来……
记录结束时间:【机械表5圈6:08】
——
随身记录P28:
时间:机械表6圈4:11
地点:洞窟
看到了多少具骸骨已经懒得数了,我总不能爬进尸堆数吧。
反正走进一个分叉又被尸体叉出来也习惯了,用我毫无波动的心情缅怀一下前人们吧。
绿色植物正在变多,很显然距离土层已经不远,我应该正在逐渐接近地面,但菌类不能继续吃了,有不少尸体的衣服还好好的穿着,但菌类是从里面长出来的,我观察过,袖口和衣摆以及脖子附近都是束紧了的,尸体都是一样的衣服,如果不松开松紧带,应该不会有菌类飘进去长大……大概?说到底前置条件都不清楚,这么推断对吗?是否成立都不知道。
不过想再多也没用,在找到新的可以食用的东西之前,蘑菇还是别吃了……
——
随身记录P32:
时间:不知道,表停了
地点:洞窟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出口附近!就有条!龙啊!
你妈的!!!
——
随身记录P33:
地点:洞窟
探索的结果是除了有龙的那个口子以外别无他路。
……………………我辛辛苦苦跑到这来是为了成为龙的小零食吗狗屎的!
——
随身记录P34:
地点:洞窟
睡了一觉之后脑子清醒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关于那条龙。
它死了,死在洞口,洞窟外面似乎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它没有腐朽,而是一直保持着死亡的状态看守洞窟的“入口”……
你母亲的,我他爹的不还是白走了吗!
——
随身记录P40:
鼓起勇气和龙聊了天……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总的来说,它还挺通情达理的,除了身上有点臭……没办法,死了的东西多少带点味道。
我差点把这话说出来,但它好像就看穿了我想说的话,我看见他对我亮牙了,每一颗都有我整个人那么大!
我问它该怎么离开,我说我还有事情要做,结果他居然对我吹气!给我整个翻了个跟头!生气!
但好吧,他还告诉我地下水附近有根茎植物可以吃,至少我不用饿着肚子啃蘑菇干了。
——
随身记录P60:
好吧,今天是最后一天。
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我很快就要死了。
发烧让我头晕脑胀的,这两天除了水以外什么都吃不下,时不时就开始呕吐,喉咙也说不出话,我看到里面有血,不是好兆头。
做了点心理准备后,我又去找了那头龙,他就那么看着我,红彤彤的眼珠子很像我许久不见的太阳,我说我准备往回走,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半路。
他说我一直在这。
我说我知道。
很显然,我不详的预感应验了,事情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我也会成为“前人”之一。
——
随身记录P61:
今天是出发的天,虽然也看不到什么天气,但龙说今天是晴天,那就是吧。
我努力反抗反胃和呕吐,往胃里塞了不少食物,带上水杯和衣服出发了,走前我问龙: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龙第一次沉默了,我看到它睁眼闭眼时半透明的横膜还有竖起的瞳孔,真有趣,人类早就把这东西进化掉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到横膜的存在。
他下一句话是你笑的好难看。
我气地踹他,但反被自己的力气踹翻,更气了。
龙说现在是下午2:10分,还有半分钟就到11分了。
我说行吧,我走了,日记本写完了就给你吧。他又沉默了,我觉得他想说不要,但我不要他觉得要我觉得。
总之这是最后一句话,拜拜啦。
——
【此处出现了没有意义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数字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图画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名字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疑似石灰的划痕】
【此处出现了无法辨认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依稀可见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勉强可识别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此处出现了大量错别字】
【此处出现了少量错别字】
——
随身笔迹P??
0.02秒。
他出发了。
他回来了。
希望他不要回来。
+展开结构很有趣,统共看了两次,第一遍跟着记录走出洞穴,第二遍和龙一起看着“我”一个个倒下。开头先以记录的形式展开叙事,引入既不过分突兀也足够勾起兴趣,只能说探窟是人类共同的浪漫。读下来的感觉是非常“流畅”,对记录的描写处理既简洁明了信息又抛的恰到好处,四两拨千斤节造出节奏,除开叙述,轮回的故事从最开始便埋下了伏笔:“我”往外追溯,却终究兜兜转转化作愈发深入的足迹,而早已死去的奇幻生物注视着一切。不过故事开始即结束,遗留猜测林林总总:机械表的停止和龙无法死去的原因是否有关?那些蘑菇和晶体充当了什么角色、洞穴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我”进入洞穴的原因又是什么?可惜篇幅有限,确实无法一一解答,干净结尾后徒留读者好奇心自挂东南枝,呜呜。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本篇部分内容与该连载世界观相关,但不影响故事的阅读,且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除非作者特别声明。(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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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刚下过雨,阴沉的天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个上午,临近下午时又是一阵小雨,现在,灰蓝的云又低低地压下来,漏几滴无伤大雅的水点下来徒增紧迫。
宽阔的客厅里只有一个人,白秋夜半躺在摇椅上,手上捧着平板终端,纤长的手指快速点击着屏幕各处,白发从脖颈两侧披下,两条白线连接着平板终端和她的双耳,琥珀色的双眼似乎专注地看着屏幕,指尖的点划戳也保持着精准度,意识却飘飞的厉害。
她面前还放着一杯凉茶,它在一小时前,它还是热的。
一局令人眼花缭乱的谱面结束,白秋夜摘下耳机,用力向后伸了伸脖子,第三次看向阴沉天光下的别墅花园——塞维斯身影在果实植株里若隐若现。
一小时前:
“瑟琳娜小姐,欢迎。”看上去很年轻的管家对她弯腰颔首,两鬓的白发从打理整洁的黑紫色发丝露出些许,音色偏低偏老,白秋夜还能从他身上闻到刻意喷洒的淡香水味,那是一款名为“满月”的香水,在几年前就停产,市面上并不多见,而在这里被她闻到,显然不只是因为富人的讲究。
“鄙人名叫阿尔瓦▪莱斯文,担任安迪▪塞维斯老爷的管家。老爷已经将事情告诉过我,请往里来。”
白秋夜微微颔首,这就算打过招呼了,她原本打算弯腰回礼,但既然阿瓦尔身负“满月”,态度又如此恭敬,那她就以月之神女的身份走这一趟。
她惊讶于阿尔瓦的谦逊态度,虽说她已经向安迪▪塞维斯坦白了身份背景,却没想到他如此信任这位管家,不过猜想一下就能知道,阿瓦尔▪莱斯文这个管家,恐怕也是与塞维斯一样的界外来客。
白秋夜抬步向宅邸里走去,她本身就是被请来这里听一个故事的,有关安迪▪塞维斯为何希望合作,以及他的归乡是否为谎言。
宅邸很大,却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装修简单干净,甚至有数个房间盖着防尘布,清冷的不似住所,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对这里太过上心,连伪装都懒得做。
不过在穿过客厅时,她看到了宅邸的花园,里面种着许多果树和果植,远处甚至能看到疑似作物的植物们,这令她感到了新奇——
一般会有人把花园种成果园吗?这就是有钱人?
阿尔瓦管家领着她来到了二楼深处的主卧,白秋夜实在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塞维斯总喜欢当甩手掌柜,无论是他名下的二反六芒星,还是黑火十字研究所,他都只当了个名义上的管理者。
就算是白秋夜这般厌恶工作,当年撇下教堂出逃游玩时,都是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全部做完了才跑的。
阿尔瓦轻轻敲了敲门,指节在门板上叩第一下时,白秋夜感知到了一些怪异的异能波动。
“进。”
安迪▪塞维斯的声音比她在二反六芒星的办公室里听到的要低沉很多,带着些慵懒和疲惫,而阿瓦尔只是按下门把,在白秋夜略带诧异的目光里,以堪称无礼姿态闯了进去,并以一种老父亲的语气教训道:“分明是您发出的邀请函,却还要客人走入您的卧室谈话,您最近未免太过失态了!”
一身黑紫色正装的安迪▪塞维斯满脸无奈地掩住耳朵,黑蓝色的发丝披肩垂下,发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星空般带着粘稠感的状态,在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里显得十分梦幻。
那难道是,记忆的质感……白秋夜表情未变,心中一瞬做出了判断。
阿瓦尔并未直接开灯,而是娴熟地绕过床与桌子,将房间最厚重的窗帘拉了开,下午的阳光洒在阳台上,照耀着花盆里生长状态良好的番茄株,顺便照亮了整个房间。
“唉……”安迪▪塞维斯眯起眼,发梢的异样在阳光出现前便消退干净,他干脆转过身,看向了白秋夜,又露出了他那好看的假笑:“见笑了。”
白秋夜嗤笑一声,笑容明媚:“哪里,谈正事前需要一些娱乐节目活跃气氛不是吗。”
“呵呵,神女所言极是。”安迪▪塞维斯转头吩咐道,“阿尔瓦,帮我收拾好,再准备一间客房。”
“已经准备完毕了,老爷。”
言毕,安迪▪塞维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还是假笑:“我们移步吧?”
真是演技不错的一对主仆。白秋夜转身走出几步,跟在后头的塞维斯配合地加快步伐来到前头领路。
——
一间装修极为朴素可以简称没有的房间:
“我来这里不是看你演戏的,塞维斯先生。”白秋夜用颇为无奈的语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耐烦,“如果你不打算坦白,请让阿尔瓦先生送客吧。”
安迪▪塞维斯挑起眉头,十分惊讶的样子:“我以为你是更加温和的人,毕竟那个疯龙崽子那么信任你,就对你一个人软硬皆吃,他可不会被尖刺和威胁驯服。”
白秋夜微微歪头,神色自然,还带着这言论的疑惑:“我对他只是偏爱而已。
况且如果你没有浪费我的时间,在这时候还带着那副不合脸的笑容套话的话,我一向和颜悦色。”
“好吧,”安迪▪塞维斯终于收起笑容,语气语调也不再带着揉搓进去的情绪,当那双眼睛终于不再伪装笑意时,他才真正露出本来面目。
安迪▪塞维斯将手指点在墙壁上,以手指为原点,周围直径三分米如同水波般荡漾出了繁复的线条和符文,或许是塞维斯本土的符文术,白秋夜并不能立刻辨认它们的意义。
“此次特意招待你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有我的宅邸才有完整的屏蔽措施,”他松开手指,钴蓝色眼眸冷漠地看着她,随后上移,穿透了天花板,意有所指,“我不是那种会拿着自己的过去到处乱说的人。”
白秋夜明白他的意思:“祂不会有那种行为。”
安迪▪塞维斯并未反驳,他脚底的阴影涌动,一点影子凝聚成团,仿佛水滴般悬浮在两人之间。他双手虚托着影团,将其往白秋夜的方向送了送:
“触碰它。”
“……”
“……”安迪▪塞维斯叹了口气,无奈而疲惫地说道:“我不擅长讲故事,所以直接让你看我的记忆。”
这就是在主卧里,他发梢呈现那种奇怪状态的原因吧。白秋夜深深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尖接近影团。
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影团时,她的手忽然被安迪▪塞维斯扣住,瞬间她条件反射将手腕一转一扭,反扣住安迪▪塞维斯的手腕后又立刻甩开,脚下后退,要与他拉开距离——
“唔!”
仿佛一根针刺入大脑,从额头开始蔓延向整个脑袋的尖锐痛感在刹那熔断了她的精神,白秋夜眼前一黑,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安迪▪塞维斯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后倒的身体,神色冷静,眼底幽暗——哪怕幼年与神为伴,失去加护后一次灌入他人数十年的记忆还是会触发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呢。
“……恐怕不会是愉快的梦。”他对着白秋夜最后一点意识说道。
安迪▪塞维斯将白秋夜轻柔地放置在临时铺软的硬板床上,影团静静漂浮在空中,它的主人托着客人的后脑与腰,单手握拳,没有逾越一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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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与一个无名的村落,他们刚刚熬过一场瘟疫,新领主的成年礼即将到来。
但故事需要向后挪动一些才能讲起。
主人公是个天生的异能者,数年前,他满身尘土血泥,在这个村落的小教堂醒来,成为了教堂收留的孩子们里最大的一个。
修女们为他取了名:奥斯卡特。之后他便在村落里生活,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等待成年,并用劳动赚取吃穿用度。
村落无法在没有领主的状态下生存,商人不会来到这种没有名字的小村落,于是这个小村落在不久后并入了一位领主名下,并交给了他的一位落魄远亲管理。
奥斯卡特在这天爬上了教堂顶端,坐在屋顶看所谓“黑暗的来临”,星空升起的时候他看到新领主来到教堂祷告,太阳并未完全落下,新领主不可能在这个贫穷的村落过夜。他从屋顶滑下又惊险地落在在干草堆上,娴熟地拍掉身上的草根和枯叶,从破碎的玻璃窗中看到修女与领主正在交谈。
内容意外的良善,这位所谓的落魄远亲实际上确实拥有管理领地的能力,她将自己打理很很好,虽然穿着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奢华,但同村民发白的布衫、修女洗得脱色的神仆装束比起来,显得干净体面。
浅金的过肩长发在脑后辫成团,一顶纱帽掩住了她的眸子与鼻梁,深蓝的简装长裙在跪下祈祷时露出些许白色里衬,祈祷的姿势正确虔诚,与修女们的相处也以姐妹相称,与奥斯卡特这样并无信仰的人不同,修女们对于祈祷的姿势要求堪称严苛,足见这位新领主的信仰纯正。
他不再观察,挥开从影子里冒出的无面人,和以往一样离开了教堂,一直走到村落之外。在村落门口,他看到了马车和护卫,几个不算高大也不健壮的成年人打着盹,车夫则在安抚马匹,完全没有一点警惕的意思。
像往常一样,奥斯卡特在村落周边游荡了几圈便回了教堂,夜晚并不安全,他也没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夜游行动。
最小的孩子睡了又醒,很快有踢了踢被子陷入梦乡。在梦话里,蜡烛灯晃晃悠悠地熄灭。
又过去一年,落后的情报终于传到村落,不知是国王还是领民,莱恩薇尔的亲族失去领主地位,被吊上了绞刑架,而亲族被领民们打死。作为第一个成年的孩子,奥斯卡特接受修女和孩子们的请求,前去寻来莱恩薇尔,将其带入了教堂藏了起来。
暴怒又愚蠢的领民入侵村落,而在奥斯卡特布满冷漠和杀意的注视下,没人敢进入教堂在神的注视下宣泄“正义”。
有人认出他是操纵影子屠杀前往落魄领主队伍的黑发人,很快,外强中干的领民们便高喊着“革命”随着一个体面人离开村落,而那股气焰和怒火还带走了一些人同他们一起“执行正义”。
事情平息后,莱恩薇尔将名改成姓,作为修女生活在教堂。领主死去后,来自其他地区的交流越来越少,听得到的消息都零碎夸张,一边成了桌上谈资,一边变得更加夸张然后接着传播。
这之后的几年,事情没有变化,莱恩薇尔既没有带来好处也没有带来压迫。不过奥斯卡特时常趁人不注意爬上屋顶的事情败露了,发现者是莱恩薇尔。
三番两次规劝无果后,样貌可人的修女小姐被同化成功,也加入了看“星空升起”“黑暗来临”的队伍里。孩子们偶尔会从她那得到甜果,用来保守她与奥斯卡特夜游秘密。
他们早就不是朋友,事实上在奥斯卡特因为好奇乘上马车来到女领主的宅邸,因为宅邸的破小震惊,脚滑摔下车顶时,莱恩薇尔就记住了他的脸,她邀请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进屋处理膝盖和手肘的伤口时,他还试图用装傻说自己只是路过的旅人。
“哪有旅人会爬上教堂的屋顶?还从马车上摔下来?”
虽然他认为自己的翻滚落地十分完美,但每次莱恩薇尔拿这件事揶揄他时,他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截至莱恩薇尔藏入教堂的几年里,奥斯卡特去过137次她的破小宅邸,从树上摔下来21次,控制影子打理她的小果园22次,听故事睡着31次,聊天聊过头差点来不及赶回教堂103次,以及带无聊的领主夜游61次。
奥斯卡特时常疑惑为什么自己在日记里记得这么清楚。
众所周知,莱恩薇尔拥有一个小果园,而奥斯卡特不让孩子们进去捣乱也众所周知。修女们对此见怪不怪,孩子们对此表示习惯就好,下次还去偷吃,反正他们嘴硬心软的奥斯卡特哥哥一定会允许他们小小偷吃一下。
孩子们嬉皮笑脸地往他口袋里塞着“宝物”,而奥斯卡特瞪了他们一眼,比出五根手指,意思是只许摘五个。
“赞美莱恩修女,她慷慨给予我们甜美的果实。”
日子过的很快,人们的生活好像蜡烛熄灭后的灰烟,普通、忙碌,对不幸熟视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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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帮我剥……”浅金发的年轻修女躺在少年的大腿上,橘红的果实被她凑到少年的脸边,在他俊俏的脸上挤来挤去。
曾经清秀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俊俏的青年人,黑色的发丝里透着些深蓝,泛蓝的眸子在一次秋日的丰收里彻底变化为了美丽的钴蓝,别着干花的蜡烛灯映亮了漆黑如影的瞳孔。
奥斯卡特接过果实,白了她一眼,在少女得逞的笑声中戳穿果实的皮,将它与金黄的果肉分开,很快,一个干干净净的果实凑到了莱恩薇尔的嘴边,她牙齿轻轻一合,咬住果肉卷入口中,柔软的嘴唇蹭过奥斯卡特的指尖。
他缩回手,装作正常地拿起下一个。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莱恩薇尔伸长了手去捏他的鼻子,脸上带着揶揄的笑,然后看着他的脸被自己揉捏成各种滑稽模样。
“……要你管……”奥斯卡特被戳穿心思,臭着脸小声回了一句,却因为脸颊被揉捏,发音都含糊了许多。
蜡烛灯默默地燃烧着,桌上的橘红色果皮慢慢增多,而一声遥远的尖叫似乎突兀地打破黑暗,又像雨水落入溪流,很快又被夜色融合。
两人都听到了修女们出门的声音。
莱恩薇尔放下了手,将圆润如黑珠般的果核吐出,放入一片完美剥下的果皮里。
而奥斯卡特顿了顿手,将正巧剥好的果实放入自己口中,并未开始咀嚼。
“杰西的妈妈要伤心了。”莱恩薇尔垂眸说道,她在沉默后望向桌上的果壳和果实,指甲尖碰着那果核:“杰西马上就要成年了,她想成为一个母亲,像她的母亲那样把孩子抚养长大。”
“嗯。”奥斯卡特回应她:“她向修女们请教过分娩的各种事,我有看到她害怕过。那天她回去为母亲做了一顿饭,我帮她猎到的肉。”
他在沉默中咬到柔软的果肉,一秒的犹豫后,齿列切开柔软的果肉,甜水溢满了口腔,说道:“明天要准备葬礼了。”
“我以为今晚会平安无事。”莱恩薇尔的蓝眸里带着些麻木与遗憾,“今天可是刚刚收货了好果子。”
但更多的果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烂掉或是被鸟儿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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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特和后来成年的孩子们不同,他不打算离开教堂,为了报答修女们的养育,他接手一位老护卫的工作,有了正当理由在入夜后出门游荡的权利。他还有了一间单人房,不想自己走路的时候,影子里的无面人会帮他巡游村落附近。偶尔,他门前会留下一盏蜡烛灯,底下是一些可食用甜花或是一些果子。第二天,他会去把灯还给莱恩薇尔。
夜晚并不安全,村落里虽然有守卫巡游,但是不是就会有人被带走,在原地留下一道夹杂着五指抓地的拖拽痕迹,一直通往村落远处的荒野,偶尔,修女们能够带回一个被带走的人,但更多的则是失踪,最后只能在教堂后立一块墓碑。
杰西最后也没被找到,她的母亲在第二天的夜晚自杀身亡了。
莱恩薇尔说她们就像果实,杰西是杰西母亲结出的果,也是杰西母亲生活下去的唯一意义与依靠,在这个勉强自洽的村落,只有这么一点甜蜜能够支撑着人继续挣扎活着。
奥斯卡特隐约感觉到她在隐喻什么,但他并未感到所谓悲伤。他在教堂长大,已经见惯了这种事。在葬礼上只是平静地念着祷词,那特意捏造出来的语气起伏能够很好地混入悲伤的村民里,,如果每个死者他都要悲痛一番,现在站在墓园里主持葬礼的早就换人了。
每一个劳动力的损失都在为秋季的收获增加压力,而秋季短暂,很快冬天就要到来。或许奥斯卡特能够远行狩猎野兽,但他不能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力量。从以前开始,他就只会偶尔打猎,都用来给幼小的孩子们加餐补身。
冬天来临的很快,秋日收获的粮食勉强足够人们熬过下雪天,在满地白色的夜晚,村落从来没受到过攻击。
失踪还在发生,但人们脸上的悲伤里已经开始混入侥幸。大家都心照不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期待过能够少一张吃饭的嘴。
奥斯卡特照常出门巡游,他回头,看到在下着小雪的日子,偷偷从床上爬起在窗户上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他看到那个稚嫩面孔身后亮起的烛光了:有小孩要哭了。
奥斯卡特嘴角上扬,一脚踩入积雪里。
雪花飘的慢,偶尔有风刮过,几片雪花停在他的睫毛和脸上。直到回程时,他的心情仍然很好。
事实上,村落里没人想过,除了夜晚不知名的“偷人鬼”以外,还有其他东西能够杀人。
毕竟,这是个勉强自洽的村落,因为粮食不足,人口也总是增加不了,连教堂的修女们都需要下田干活,除了莱恩薇尔,甚至没有多少人接受过正经教育。
土地贫瘠,不会有什么旅人路过,而因为缺少商队和其他通讯方式,消息传播到这里往往已经不在应时,所以当火烧起来,刀砍在身上前,他们都不知道今年冬季的其他地方正是饥荒。
火焰烧化了雪,脆弱的房子塌或倒,奥斯卡特被逃出来的村民扯着,迷茫地看着自己常坐着的屋顶也亮起火光。教堂里总是有些值钱的,它们可以用来和其他教堂换取钱财和粮食,但里面的人却必须要杀掉。
他看到夜空被火照亮的样子,莱恩薇尔带着几个孩子从教堂墓园绕出来——顶上就是倒下的木板和梁子。
奥斯卡特猛地挣脱了村民,耳边听见村民大喊着他的名字,说着“着火”和“危险”。
但他并不在乎,他只觉得心脏里有根线崩直了,快要断裂。
他分明在跑,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动,钴蓝的眸子睁大,只能看着那些被熏黑的木头砸下来,把几个小小的身影埋在下面。
这次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呼啸的风和狂暴的影子仿佛忠实的仆人般跟随着他冲向雪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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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动的影子抬起熄灭、积了些雪的木头,村民们站在不远处不敢过来,一片焦黑与白色中,影子纯黑的颜色显得刺眼而不自然。
有人想到了夜晚,开始与旁人说出猜想:有人想要上前,却犹豫着该不该做第一个。
很快,奥斯卡特看到了修女统一穿着的洗的脱色的神仆装束,他愣愣地看到金发女孩沾着焦黑的脸,影子帮他抬走重物,他还看到她臂弯下昏迷的孩子。
终于有人上前了,他们试探着影子,小心翼翼抱走了还活着的孩子们。
人们看着他身边可怕的影子一点点变回普通的影子,终于有人出声叫他的名字。
奥斯卡特颤着手,他从未如此害怕触碰莱恩薇尔。
他的指尖碰着了双目紧闭地金发修女,随后便是指腹,接着是整个手掌。
他意识到,那双温暖的蓝色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人群在等待他的指挥,奥斯卡特抱起莱恩薇尔,感觉不到在说话的是自己。
他说:
“他们需要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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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莱恩薇尔走入一片混乱的果园,大部分植株都被胡乱折断,橙红的果实不剩多少,几乎全被抢走。
奥斯卡特在空白过后思考着如果,眼眶通红,却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
看着努力对抗风雪的绿叶,他无理由地想道:失去了果实的母株会悲伤吗?
他不知道,莱恩薇尔说万物有灵,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只剩了一具皮囊。
奥斯卡特将脸贴上莱恩薇尔冰冷的额头,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从他嘴角扯出:
“其实那果子的皮也能吃的哦……你肯定知道,我看到过你吃它的……”
“太浪费了,薇尔……修女会说教的……”
…………
奥斯卡特在这几天里,第二次走入墓园。那疯狂混乱的火焰也烧到了墓园里,有几个老旧的看不清名字的墓碑断裂塌掉,不过里面没有遗体,记得他们的人也不多。
尸体被村民们搬运至此,所有人都默契地铲开积雪和泥土,直到快要黄昏,奥斯卡特能够才站在人群面前。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祷词,熟悉到发着呆都能背出来的词句里终于失去了捏造的情绪起伏,语气平静地仿佛莱恩薇尔还站在人群中祈祷死去魂灵的安宁。
葬礼结束的很快,人群散的也很快,大家都想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孩子们被各自分配了家庭,醒来前都被小心翼翼维持着那副睡着的模样。
莱恩薇尔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金发打理地干干净净,而身上的焦黑痕迹也已经被擦拭干净,她似乎只是睡着了,表情安详,宁静恬宜。
奥斯卡特一个人填上了泥土,为她立了墓碑。影子缠绕在指尖,他一点一点,无比认真虔诚地刻上莱恩薇尔的名字。
直到最后一笔,他左手死掐着右臂,咬紧了牙,周身的影子起伏不定,甚至在他身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
他挣扎着,不想刻下最后一笔。这时悲伤的感情才从他胸口喷涌出来,不甘和痛苦决堤般冲刷着他的精神,低低的怒音从喉咙里溢出——
奥斯卡特将那一笔在屏住的呼吸中稳稳刻下。
随后,无人的墓园里,有压抑着的哭吼响起,好像是悲鸣,却无法响亮宣告,仿佛是嘶吼,却没有一点愤怒。
村落平静下来,无人照看的孩子回到了教堂,奥斯卡特将他们照料到成年。孩子们对他的叫法各有所爱,昵称和揶揄称呼层出不穷:“猎人”“从不祷告的神父”…最多的则是“奥斯卡特先生”,但没人被允许叫他的名字,那个名被他刻在墓园里,等着主人有朝一日取回它,或是带着它一起在留在泥土里。
直到饥荒蔓延到这个村落,毁灭了所有的生存选项后,空村的小教堂里,奥斯卡特最后一次打扫完教堂,慢慢将门锁好。
他最后一次前往了莱恩薇尔的果园。
“塞维斯少爷。”
阿瓦尔▪莱斯文已经等候多时,按照他们的约定,他该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走吧。”
安迪▪塞维斯越过阿瓦尔,将一颗浅青的果实放入口中——
太酸了。
影子接住果核,将其包裹,形成了一团半透明的晶体,随后便沉入他的影子里。
————————
她从昏迷中醒来,这是一种已经让她熟悉到厌烦的体验。
眩晕与幻痛一点点消退,白秋夜抬手摸了摸额头,又闭目缓了缓,这才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响动。
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安迪▪塞维斯静静地注视着她,钴蓝色的眸子里幽深黯淡,声音平静,像是熄灭的烛火,:“我已将理由告知于你。”
白秋夜坐起,将衣服递还给他,他看到这位神女外露的些许愤怒与警戒,却没有解释一字——
如果是普通人,有极大概率会被自己的记忆搅乱人格认知,或许崩溃成疯子,或许成为第二个塞维斯然后被他杀掉,又或许记忆会融合,行为处事透着塞维斯的影子,然后被阿瓦尔杀掉。
但白秋夜不同,她认知与灵魂的锚点是他们的族群之神,自己塞进去的数十年记忆连撼动都不可能。
不过记忆与情感捆绑,恐怕她还在努力消化那极端痛苦和死灰一般的汹涌情感。
“呼……”白秋夜脸上的情绪退去,她不需要质疑记忆的真实性,虽然人会因为负罪感或是其他情感自动美化甚至修改记忆,记忆里所谓“大火”、“倒塌的木架”、“偷人鬼”大约是一种隐喻,塞维斯不会将故乡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展现给她看,她也不需要这些信息。
真正有价值的是记忆捆绑的感情,塞维斯再怎么带上面具,在神明加护的眼睛下,他的情感绝对真实。
“解开术式。”她看了看墙壁。
安迪▪塞维斯曲指敲敲虚空,肉眼不可见的波动在这个房间打开了一道缺口。
白秋夜站起身,双手摊开,吟诵道:“白金月光的狼母啊,借用您的名讳,您的孩子在此与……”
琥珀般的眼睛看向安迪▪塞维斯。
安迪同样起身,带着敬畏接道:“塞维斯家的长子、役影人奥斯卡特。”
“缔结盟约,互助互利。
“请您见证。”
————————
“给。时节不太对,但别有一番风味。”
安迪将一个竹编篮子放在茶杯旁,里面是橘红有些泛青的果子,不等白秋夜发问,他就抢先回答道:“这是规矩。”
阿瓦尔▪莱斯文补充道:“见过奥斯卡特的客人都会被赠送的果实。
“您不是第一个,但希望您是最后一个。”
“阿瓦尔。”安迪瞥了他一眼。
管家微微鞠躬,接着后退两步。
白秋夜了然,看着着一篮果实,上面还沾着清洗过后的水迹,她接过篮子,从中取了一颗扔进嘴里,感受着酸甜的汁水从果皮下爆开、铺洒在舌苔,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吃。”
安迪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可惜晚了。”
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秋夜无情道:“与我无关,但葬礼我会参加。”
“想做一次白事知宾吗?”
“喜葬?”
“嗯。”
“行。”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