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7年】
厄洛伊最不喜歡聽到哭聲,特別是小孩子。他緩緩地放下手裡的杯子,酒館內有些熱,大概是自己又喝太多,意識開始變得渾濁。兩年前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喝酒,可最近不知怎麼的又把這些習慣拾了起來,每一次第二天醒來都很內疚,艾登討厭酒味。
這個名字在他胸口嗡鳴,明明就已經快一年了,他下定了決心要將那個城堡的一切拋諸腦後,但是隨著時間記憶並沒有如其他人說的那樣被沖淡,反而越發地容易侵占他的思緒——每一刻都在質問他做出的決定。
“介意我坐在這裡嗎?”來者說話的同時已經擅自在厄洛伊對面坐下,在室內仍舊戴著帽子,似乎是旅人,和他年紀差不多,斗篷上有許多磨損,身上卻什麼都沒有帶,要是這種人出現在首都必定會被重點盤查。那雙深黃色的眼睛正在打量他,沒有惡意,純粹的好奇。厄洛伊思索著是在哪裡見過類似的人。他接著指了指厄洛伊腰間的佩劍。“你是士兵?”
“傭兵。”
“你還好嗎?”
“我沒事。”
清晨的薄霧遮住前方的城門,細細的水珠漂浮於空中暈開晨光,隨著他前行的腳步沾染到他的披風上。還是這其實是在下雨?那他從出生起就熟悉的氣候,此時如冰霜刺痛他的喉嚨和嘴角新癒合的傷,拖慢他的步伐,明明帶著的行李並不多,卻異常沉重。他坐上馬車,坐在人群之中就如另一個普通市民,唯有角落裡穿著制服的人在偷偷打量他,想著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一扇扇城門敞開,一扇扇城門關上,相同的景色在視野中飛掠,融化在水汽背後。最後經過一段短暫的黑暗,城市突然變成開闊的平原,一望無際僅僅被連山坡都稱不上的隆起打擾,乾淨地彷彿瞇起眼就能辨認出遠處的海。
回家。這個忽如其來的意識讓厄洛伊心裡尤其不安,他想他從未把那個地方當作家,從小的記憶便只有浸了水的訓練場和無止境的動盪,或許也只有那些熟悉的臉能令他期待回去,在狹窄悶熱的營房裡相互戲弄玩笑的日子,穿上相同的制服並肩作戰……
啊,他們早就葬身身後的地牢裡了。
“要從我這裡買自由?你以為你值多少錢?就算按照一般侍衛的薪資也能在一個月之內還清,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嗎?”王子這麼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淺淺的微笑僅停留於嘴角,眼裡並沒有多少情緒,“況且為我工作你就是叛國之罪,會被除去軍籍甚至放逐的。”
他想他答應便是因為那個曾經被他稱作“家”的城市已經沒有任何能迎接他的人,沒有了家和同伴,至少得保護住自己的諾言,要不然便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後來想起來還真是可笑。
“我不能接受敵人的施恩。”
小王子的頭偏向一邊,滿臉的不解。
“最近很多僱傭兵呢,原本都是士兵……”旅人說,“你看起來也像個士兵。”
“以前是。”
“哦?被遣散?逃走?”
“辭職。”
“真好,士兵還能辭職,看來這個國家的王還不錯,可惜駕崩了。”
“一般吧。”他回答,嚐到嘴裡的鐵鏽味。
“來了。”面前的人回頭看向酒館深處,手臂抱著椅背,似乎在期待什麼表演開始,但是厄洛伊並沒有心情去管,周圍的客人發出疑惑的議論,伴隨著齒輪轉動的聲響,從動靜來看像是拍賣會。此時旅人又轉回來,對酒館裡發生的事情失去興趣,低下頭,喃喃自語。“無主的地上真是什麼都長得出來……”
厄洛伊沒有說話,人聲攪成一團。
馬車僅在城門外不遠處就停下準備返回,厄洛伊跳下車箱,和其他所有旅客一樣必須另尋前行的方法。他緩緩地朝東步行,希望到達森林之前能遇到有著相同目的地的車隊。邊境已經不在森林邊了,他從前的國家至今已經被奪去三分之二的領土,剩餘的再過不久也會被吞併——厄洛伊發現自己並沒有決心離開時那麼在乎這件事。為王而生,為王而戰——他低下頭讓斗篷帽簷的陰影遮蔽他的視線——什麼王?
耳邊傳來馬蹄聲,厄洛伊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去護著本該在那裡的人,卻只撈了個空。他停頓。
“你還在啊。”艾登在消失了幾週後看到他還有些詫異,仍舊是淺淺的微笑,這次帶了點疲憊,閃過他的視線的同時一邊撫平他上衣的褶皺。“制服很適合你。”然後他便沒有再說什麼,將自己關在房裡又是一周。
厄洛伊倏地扶著自己的額頭,酒精造成的暈眩和頭痛一起爬上耳後,手肘撐在桌上感受到木紋嵌入皮膚。
後來他詢問過才知道艾登因為公然挑戰國王被扔進了牢裡。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小王子根本不是他在王座廳裡見到的那個高傲的王儲,都是做給欺凌者看的假象。也是後來他才知道艾登喜歡往危險的地方跑,遇事後喜歡一個人躲起來。
那個名字繼續在胸口嗡嗡作響,越來越大,自己彷彿是一個正在塌陷的深坑。
“喂,你真的沒事嗎?臉色很差啊。”旅人傾身,打量著厄洛伊,語氣裡充滿擔憂,隨手便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走,他沒有阻止。
“我好像犯錯了……”他開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者自己在說什麼。敵國的王儲,那只是個敵國的王儲,既麻煩又難以捉摸,動不動就亂跑,自己動作要是太用力還會受傷,受傷了還要躲起來……他就不該任自己習慣他的存在。“我把他一個人留在城堡裡。”
旅人眨了眨眼。“誰?”
鑲嵌了黃金和翡翠的深綠色大門在他面前矗立,同樣華貴的走廊已經許久沒有真正被使用的痕跡。手裡的酒壺差點翻覆,皺皺鼻子,空氣裡熱食和腐爛的氣味混雜令他反胃。裡面不斷傳來叫喚傭人的聲音,他不是負責侍奉的傭人,只是臨時被指派來送酒,侍從們害怕靠近這個地方,於是漸漸沒有人願意來了。他想他該敲門,可全身每一處都在阻止自己這麼做。
從小他就幻想自己長大後在王座前接過來自他的王的命令,或者領受他的王賜予的勳章,為了王而生的他也會他的王而戰,不該是這個樣子……
那十歲的孩子蹲在國王臥房的大門前哭泣,雙手痠到幾乎沒有知覺,不敢靠近,又不敢違抗命令。
可是他嚐到了鐵的味道。
“對不起。”艾登是這麼說的,小聲地幾乎聽不見,慌亂間只能重複同一句話,他想他從來沒有主動傷過人。“對不起……”
玉色的雙眼蒙了霧,呼吸也變得急促紊亂,在那之下卻一點對自己選擇的懷疑都沒有,無比堅定——就是這個時候厄洛伊知道無論如何艾登都會下手,決定,命令,然後執行,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戰爭中他遭遇過比這些都更危險的情景,甚至好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他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任何事情了,即便如此他驚愕地發現自己會在那眼神前退縮。
此刻僅僅是一道傷口,但等到該他奉上生命的那一天,他不可能會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道歉了。”厄洛伊輕聲道,一邊去碰嘴角的傷疤,早已癒合,剩下一道褪色的痕跡。“每一次見面他都會道歉……”
都已經是定局了,為什麼還要不停道歉呢?
“是很重要的人嗎?”
“大概……大概很重要……是敵國的,但是……”他不知道。
旅人稍稍揚起下巴,讓眼睛能迎到燭光,偏灰的膚色給他一種異樣的氣質,但厄洛伊將其歸咎於自己正處於酒精的影響之下。他給厄洛伊一個充滿同情的微笑,彷彿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這種困境——就算厄洛伊什麼都沒有說清楚。那人挪到厄洛伊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向後靠在椅背上。“反正這兩個國家遲早會變成一個……你也不是士兵了不是嗎?”
“為敵國賣命……”
“嘿。”旅人用力地踢了一腳厄洛伊的椅子,讓他嚇了一跳,瞬間也清醒許多。“想清楚啊,”那人說,這時語氣變得嚴厲,“搞清楚什麼是最重要的,一旦決定了就不要改變,聽懂沒?”
匕首在他嘴裡,因為對方眼裡的恐懼而不住顫抖,直到他伸手將其穩住。
酒館裡的吵雜逐漸沉澱下來,拍賣結束了,人們開始結算剛才的交易,只有齒輪積壓的聲音並沒有減弱的跡象。旅人迅速地瞄了一眼騷動的源頭,接著起身。
“再給你一個建議,厄洛伊,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不要被它抓住。”
他抬頭,不記得自己曾經告訴對方名字,可是旅人已經不見踪影,剩下擱置在桌上的錢幣和空杯子。
【用uris的方式寫eloy】
【iden會道歉因為他那是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東西,他其實不會隨便犧牲eloy,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信任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得了】
【alor本來是準備要殺eloy的因為剛好遇到了嘛然後e不穩定就有可能讓sd出現】
【alor:兄弟我懂你,我可是花了幾千年才悟出這道理的呢】
【eloy到最後也沒有為敵國賣命,他效忠的對象只有iden這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