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聲哭喊,遍體鱗傷,跪地求問,並無回音。】
海德在被長矛刺穿的那一刻他連聲音都發不出,嘴形只重複著同一句話。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他恢復意識的時候發覺周圍的景象並沒有改變,古舊的祭壇靜謐無聲,眼前地上的石板破損了露出底下的土壤和植物,都被血液浸濕——他自己的血液。他感到身上的力氣全部被抽乾,重量便壓在刺穿他身體的十一支長矛上面。
可是他沒有死,他不會死——海德在第一次被切開的時候已經發現了,他也從那一天開始就希望自己死掉。
願望不會成真,這他也明白。
海德在原地等了一會,腳背輕抵地面,腳尖也浸在血池裡,他想自己就像這裡的祭品,就算初冬祭祀已經都移到了主要的大城市之中。他的血順著鑿刻在四周的古文字往外擴散,形成咒語一般的圖形。
真是可笑,當他後來回憶起時會這樣嘲笑,明明就是出自領主之手的東西還要被獻祭還給領主。
此時他希望領主能因此而回應他。
從海德有記憶以來他就知道自己是被領主造出的,他一次次地在尋求自己的造主,甚至走回了他來自的那扇大門,帶著自己縫起來的破碎的身體,他問的問題和現在的一模一樣: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我要受這樣的苦難。
為什麼讓我不死。
海德不明白。
他等待著習慣這痛苦,他就能想辦法讓自己脫離此地。眼前的光逐漸變成彩色,伴隨著一陣暖意,連那片有著領主身影的玻璃牆都顯得沒有那麼冰冷。太陽出來了,他告訴自己,該走了,否則會有人來。
海德閉上眼,試圖要踩在地上,卻被彷彿是從背後傳來的厲聲的指責嚇到,雙腳一滑,伴隨著身上的劇痛。
怪物。
那些人這麼叫他。
那天他在眾人面前掉了手套,露出雙手,他手上有一半的皮膚和大部分的手指都不屬於自己,海德自己並不介意,只要能用就可以——但很顯然外面的人對此很害怕。海德不是醫生,他已經用僅有的兩個指頭做到最好,可那些縫合的傷口仍舊觸目驚心。
海德再一次試圖將自己支起來,這次比上次好一點,直到他能感覺身上的縫線在斷裂,每一次都帶來一點點的焦慮。如果他站起來的時候舊傷裂開,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帶著這樣的身體回到家裡。
海德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如果回不去他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
或許自己會被發現還活著,那些人會一遍一遍地試圖殺死自己。
或許他會失去大部分的內臟——當然那些也不屬於他,而是跟手指同樣的主人,這些手指曾經無比興奮又膽怯地觸碰自己,這身體曾經與自己靠得如此之近,他能夠親吻對方的呼吸——海德不想失去這些,就算沒了他還會繼續活著,就如他現在沒有心臟。
每一次受傷,海德就越來越難說服自己是一個人類。
可是不是人類,他又是什麼?
他希望約拿在身邊,約拿會告訴他他喜歡這樣的自己,無論他是個什麼樣的生物。
約拿不在,也不會在他的旁邊,約拿死了,成為了他的一部分,他親手殺死的。就算海德不能記得約拿的臉,他也能清楚回想,在他手中裡約拿眼神裡的恐懼和欣慰兩者摻雜。
“殺死我,”約拿乞求道,“等你有機會,讓我跟你一起永遠存在。”
海德為此心碎了。
就連被自己的造主所遺棄都未曾令他心碎。
海德用盡全力站起,他不敢喊出聲,長矛的尖刮擦地面尤其刺耳,那些沉重的長干在他身體裡一沉,每一動所帶來的都足以讓他昏厥。沒關係,他安慰自己,這不是第一次了。
海德慢慢地將第一支長矛退出胸口。
沒關係,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