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就是能寫下去就寫,寫不下去就棄掉】
“向死而生。”
一,
【364年 春】
埃圖瑪維直到今天早上才認識那個弓箭手的名字,忒勒斯,他說。他把剛剛獵到的獵物交給負責煮飯的人,再解下腰間的裝備放在一旁,目光始終放在遠處那正在將木柴搬到帳篷裡的人影。幾天前他把他作為俘虜交給族人處置,經受過一輪鞭刑,之後不管讓他做什麼那個人都沒有什麼怨言,反而很快就和周圍的人熟捻起來,自然地讓人不自在。
“有給你們添麻煩嗎?”埃圖瑪維依在帳篷的柱子上,稍稍掀開幕簾問裡面的男子。
“意外的很勤奮。”老人回答,“我想他真的只是不小心被捲進那場衝突的。”
“是嗎。”他微笑,令搭在手背上的厚重麻布落回原位,接著走過營地,對方在他還沒有靠近時已經轉過身迎接。“如何?適應嗎?”
“除了很痛以外。你……已經可以動了嗎?”忒勒斯指了指埃圖瑪維的手臂,用夾板和布條固定著,後者回答般地動動手指,目前看起來並不會影響到癒合後的行動。“真的是怪物——不過這樣我感覺好多了,至少知道不是因為自己能力太差。”他嘆道,有點遲疑地彎下腰將一摞柴火提起來扔到帳裡,“我啊,其實很少做這種事情,大部分時候和旅人同行的時候都是作為護衛。”
“你在哪裡受訓的?家裡人呢?”
“家裡有一個小小的農場,但我沒有看過,我從有記憶起就在教廷受訓,不過我不是祭司。”
所以他的猜測並沒有錯。埃圖瑪維想。“逃走了?”
“逃走了。”
“居然從教廷一路到了這裡,有目的地嗎?”
沒有。弓箭手說,到哪裡是哪裡。
我也是。埃圖瑪維是這樣回答的,對方並沒有驚訝,他想他看到自己和這群人格格不入的樣子時已經知道了。有時候他會欣賞這種因為一些最微不足道的共同點而開始互相理解的美好,但想了想這不該是理所當然。
對方將最後一點木頭扔進帳篷,然後為其鋪上防潮的外罩。
“你覺得……”忒勒斯盯著整理好的帳篷許久才出聲,坐在劈柴的木樁上輕撫褲腿上的磨痕。“你覺得這裡的人會趕我走嗎?這附近太危險,我現在的狀態大概沒法走太遠……還有我的東西……”
“或許吧。”
“等一下,什麼叫或許吧?”他倏地轉頭。
“理論上來說你的刑期已經結束了。大概,會沒收武器把你放走。怎麼,會被報復嗎?”埃圖瑪維說,“之前那幫強盜應該還在這附近吧?”
對方點點頭,看起來卻有點愧疚,他想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害無辜之人而感到內疚還是因為離開之前的夥伴而感到虧欠,埃圖瑪維仍舊沒有決定自己是否會相信這個人——畢竟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便是一句謊言,他瞄到對方身上的鞭痕,隨意地包紮起來,血珠在上面結成小塊。
就這麼手無寸鐵放到野外不是被襲擊就是餓死,這平坦荒蕪的地上什麼都沒有。他聞到風中的濕氣,慢慢地沉澱到地面上,歪頭打量著面前的人,那雙眼垂了下來,沒在陰影之中,仍是那天那樣的毫不在意。
“沒關係。”忒勒斯最後說,直起腰伸伸手臂,“看在你打敗我的份上,東西送給你,可不要隨便賣掉。”
“死在外面也沒關係嗎?要開始下暴雨了。”
忒勒斯聳肩。“那就證明我也不過如此——不是說過了嗎?到哪裡是哪裡。”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生存方式。埃圖瑪維在心裡想,他無法接受自己因為一個小錯誤而曝屍荒野,就算和周圍所有人為敵他也不會接受這種結果——他總覺得自己必須到達一個特定的地方,即便不知道那所謂的終點為何,或者是個地方或者是個狀態,無論是什麼他不到那裡絕對不能死去。所以到底是什麼呢?讓一個教廷長大的孩子選擇這種活法……他轉身,招手示意讓忒勒斯跟隨,後者沒有太多猶豫便跟上,就如那一天在燃燒的樹林裡,戰敗後還能將自己的水袋隨手遞給敵人。他和管工具的人打了聲招呼,對方看了眼他背後的人。“確定?”
埃圖瑪維點點頭。
那人滿臉為難地將包袱交道埃圖瑪維手裡,喃喃自語著些抱怨的話。他們與那人告辭,輾轉又拜訪了幾個大帳篷。最終他們停在埃圖瑪維自己的帳篷前,就在營地最邊緣的位置,和其他的人隔開。
這裡還不是他們會落腳的地點,他說,等暴雨過後會沿著河再往南移動,帶著所有的動物到有村莊的地方交易。埃圖瑪維自己也還沒有搞清楚整個過程——他從小就和養父一起狩獵,他也是最近才加入這個部族的,能夠被這樣信任也只不過是幸運。接著他伸手將弓箭和包袱遞給忒勒斯。“這幾天先在我這裡過夜,傷口不保持乾燥很容易發炎,也要重新包紮才可以,先去安頓下來,然後去和其他人一起吃晚餐。”
“謝謝。”忒勒斯接過東西,並不詢問這麼做的緣由和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資格,只是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他拍了拍埃圖瑪維的肩膀,“你比我想像中的好相處啊。”他笑道,“就是名字太難念了,可以叫你埃特嗎?”
隨你。埃圖瑪維回答,覺得有點不自在。
二,
我還沒有看過你這樣的人。忒勒斯隨手挑起他的一束長髮繞在手指上面,對著火光仔細觀察。像骨頭似的,在教廷我見過一個光之裔,給人的感覺也是這麼無實。他爬起身。
埃特,你真的是人類嗎?
如果不是呢?
對方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笑。忒勒斯則望著他,在橙黃色的空氣背後深思,似乎並沒有理解為什麼埃圖瑪維會笑。
那一夜埃圖瑪維巡完營地,將火堆和火把留在雨裡,想著明天另外做一個就好。撩開帳篷的門簾,熟悉的氣味被打亂,他的腳步沒有聲音,慢慢地走到地上因喝太多而熟睡的人背後,將他提起來扔到床鋪上面,後者哼了哼,沒有就此醒來。太沒有警戒心了。埃圖瑪維側側頭。還虧他是個護衛。他自己坐上由皮革和雜物堆成的床角,傾身小心地揭開忒勒斯背上繃帶的邊緣,換了乾燥的布條和新的敷料,看起來已經比稍早的時候好很多。
他自己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痛,沒有人會和他提起那個傷口——癒合地實在是太快了,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整條手臂會直接廢掉,就只有他會把這種傷口當成普通的刀傷或骨折來看待。仔細想起來自己從哪裡來的也是個謎,他的養父從沒好好解釋過,講了半天故事也說不出前因後果,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問了。
“或許我真的不是人類。”他對自己說,真正承認這件事情心裡沒有太多感觸,即便不是人類似乎也不是什麼令人沮喪的事情。他躺下,聽著旁邊的人在夢中喃喃自語些沒有意義的音節。
清晨他聽到忒勒斯離開的聲音,在入口處駐足了許久,彷彿在聆聽雨聲。埃圖瑪維沒有動,他聽到金屬的邊緣刮過布料的動靜,停下,門簾被解開,然後被放下——無論如何這個人現在已經沒有義務要按照他的話做任何事情了,他只希望不要幾天后在荒野裡看到認識的身影被動物蠶食。
他沒有能睡著,仍舊照著平時的時間起來。余光瞄過那銀白色的弓,連同箭袋一起放置在角落,愣了半晌,沒有去碰那些東西。帳篷隱隱地震動,在不間斷的雨水的拍打下下沉,即便他知道四周的支撐完全足以承受,他還是覺得在這種空間裡有種莫名的壓迫感,過去他住在森林北方的木屋裡,暴雨曾經是他所喜愛的天氣之一。
在加入這個隊伍之後一天總是很規律,他不需要像從前那樣做所有的工作,總有人負責他們特定的那一份,即便在暴雨之中,也有人會去照料動物,也總有人會去清點物資,會有人在帳裡織布,也會有人花一整天保養工具,如果明早雨停他們就會收拾出發,往南邊更加富饒的地旅行。他是沒辦法出去打獵了,但是例行的巡邏必須進行。埃圖瑪維準備好後便走了出去,讓風雨將他吞噬,一瞬間感受到那份重壓的力量,猶如無數小小的手指敲觸碰然後包裹他的皮膚,同時遮蔽他的五感讓他被孤立在這片地上。天邊幾乎觸及到地平線的墨綠雲層被晨曦鑲上粉金的邊緣,懸在平坦荒原上遙遠的不切實際。就在那裡,他經常聽養父這麼說,領主的目光。
太陽漸漸地消失,他起步,按著平時的順序繞著營地走了一圈尋找捕食者和陌生人的踪跡,身上已經濕透了,但他並不那麼在乎,數著步伐抬頭望向森林的方向,那些樹影在薄霧中模糊成一團,深邃而沉寂,半點動靜都不會有。此時此刻他竟然有那麼一點點渴望聽到聲音,活物的聲音,什麼都好,讓他不會就此被大雨抹去,融進這凝滯的空氣中。
埃圖瑪維經過營地中心,這種時候連大帳篷都顯得格外渺小,沒有進去和長老打招呼,只是繞過每一個蓬的邊角確定所有繩索都穩固,然後是車輪,然後是蓄水的大缸。
或許自己不自在並不是因為忒勒斯過於自來熟,而是自己從未遇過一個可以與自己同行的人,這樣想來甚至有些失落,更多的是種惋惜——稍早他卻沒有起來詢問那人要去哪裡,多可笑,不過若要自己問了,對方大概也只是隨便給他一個答案,然後另找機會溜走吧。
轉回自己的帳篷前埃圖瑪維順手提起放在外面接水的水桶,甩了甩斗篷,脫下濕透的衣服。接著他取了原本掛在帳篷支柱上面的一捆木枝,在帳篷中間的一塊裸露的土地上升起火開始煮水,稍稍回溫時產生的酥麻感開始爬遍全身,一夜未眠的疲憊也同時冉冉升起。他翻了翻那些木頭,小心地不讓火星跳到那圈石頭外圍。
雨……
他正步行在白砂灘上,不對,並不是沙灘,無論再怎麼看也看不到海,和他記憶中那個平原不一樣,只是無盡地往四周延伸。埃圖瑪維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似曾相似,在他還沒有任何清晰的記憶的過去。
你是從那裡來的,也要回去那個地方。
究竟是哪裡?海和天的盡頭後面有什麼?
天上沒有雲,更見不到太陽或者星辰,沒有任何能夠供他定位的物體,他不能說周圍昏暗,就算沒有任何可見的光源,似乎這個空間本身就是亮的。他繼續走,不知道過了多久,視野的遠處慢慢浮出一個深灰色的影子,不像平時從地平線升起,而是彷彿從霧裡顯現——他想到暴雨中的森林,只不過這次是個更加方正的輪廓——人造的建築。他向下看,身上什麼都沒帶,他的手臂上隱約可見些灰藍色的紋路,是,有時候會這樣,人們說或許他是個混血。或許他是,可他並沒有藍色的眼睛。
埃圖瑪維倏地回頭,背後傳來笑聲,在他來的方向站了另一個人影,即便瞇起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那就僅僅是個影子而已。那人面對著埃圖瑪維,卻沒有發現自己似的,身邊矗著另一個更大更虛渺的存在,猶如灰燼在空氣中極力保持一個形體不要就此消散,即便如此那存在感之大,幾乎填滿四周和腳下白砂之間的空隙——它們在笑。霎時埃圖瑪維有些退縮,這不該是他能觸碰的世界,那東西顯得如此……錯誤……他下意識地向後退,背上卻撞到一個堅實的物體。
牆?
背後一座小小的堡壘半埋沒在砂中,彷彿被棄置依舊,窗內卻亮著黃光,老舊的灰白色牆壁顯示它可能和這地一樣古老,只是剛剛竟然沒有看到,他聞到血腥的氣息。
埃特?
驚愕之中他伸出雙手,接下了那人連同雨水一起全部的重量,意識中知道人的身體並不該這麼冷。“為什麼?”他輕聲問道。
“我只是想去做個了結。”
“連武器都不帶?”
“好像……是這樣……”
“但是你又回來了。”
“啊……”忒勒斯笑,聲音漸漸變得模糊,和背景混在了一起。他看到他背後那串猩紅的腳印,一路延伸到森林的的黑暗之中。你覺得……他們會讓我留久一點嗎?
【感覺配置就很熱血漫,這個時候的TLS經驗比ATM足很多,而且已經見過偽神了】
【這個時候兩人大概1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