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他們說是鐵匠鋪附近開始的。”梅爾薩小聲道。“那附近有失火的痕跡,好在沒有蔓延得太大。你真的覺得對方的領頭在這裡。”
“就算只是個代理也可以抓來拷問。”他回答。“倉庫呢?”
“已經有人去看守了。”
廣場周遭的混亂讓埃圖瑪維感到厭煩,空氣裡有一絲異樣感,彷彿遠方有東西伏著在等待,那種心底暗暗翻攪的不安,和剛到這城鎮時在街市上忽然襲來的恐慌一樣,那時他以為只是自己不習慣人群,現在看來到底是有什麼在牽動他。余光裡他看到誰倒下,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象,他討厭這種許多人的氣味。
“去廣場。”他說著便啟步。
經過那一扇扇被火光照亮的門窗,映著刀劍相向映著受傷死去的人,彷彿時間的斷片被捕捉,就和祭壇裡的關於戰爭的一排排故事窗一樣,他被長廊引導著,盡頭會是什麼。
老套的,無聊的,手足相殺相食的故事。
廣場中央混戰之中唯有一人沒有動作,正靜靜地看著四周發生的一切,穿了深色皮革的斗篷,上面繡的紋章表示它屬於掠劫者的隊伍,從別人環繞他的陣仗看來應該是指揮等級的成員。埃圖瑪維不記得自己有認識任何來路不明的外來者,可是對方看到埃圖瑪維便伸手,似乎讓他靠近,帶著些許命令的意味。
“這算什麼。”梅爾薩咒罵道,一把拽住埃圖瑪維的髮尾。“別過去,這顯然是陷阱。可惡,原來我們從開始就是被動的……”
“封鎖廣場,我一個人進去。”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後悔,轉身去下達命令。埃圖瑪維走向廣場中央,手不敢離開武器。
忒勒斯——他現在在哪裡?跟著他的那隊人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這種時候分心好嗎?”
埃圖瑪維皺起眉頭,壓低了自己的重心隨時準備戰鬥。這份在心裡翻攪的熟悉感又是什麼?“我不記得有跟任何人結怨。”
“我知道。”那人回答,語氣冷靜甚至有些愉快,猶如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友一樣迎接埃圖瑪維。“我沒有打算殺你,弒君的天罰我還背不起,我不想再有更多人受傷,包括你的手下。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那就離開。”
“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可是這麼久這裡還是無主之地,無主的詛咒在侵擾我的地盤。不過看在你年紀最小的份上,現在放下武器歸順於我,我還能原諒這裡所有人。”
這個人在說什麼。“你沒有資格。”
對方揚起頭笑了,是種父母聽到孩子說著天真的幻想時那種憐愛的笑聲。“事實上我有,我擁有所有的資格——”他抬起手。
埃圖瑪維握緊刀靠近自己的身體,對方扯著斗篷的帽子,讓自己的臉能夠曝露在光線下。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身在別的現實中。這是什麼?那牙白色的人和自己面對面立空地中央,他彷彿在看著自己的倒影——年長的自己。那細碎的有些透光的短髮被帽子蹭得凌亂,背後看似著火的小鎮都和他無關一樣,丁香色的淺紫雙眸只映著埃圖瑪維,開口,他沒有來得及聽到對方說了什麼。
耳邊傳來嗡嗡聲令他直覺性地往後跳,對方將這個動作視為接受挑戰的象徵,緊跟著逼近,腿上瞬間爆出一團血霧,就在剛剛埃圖瑪維站的地方。對方在震驚之中仍舊能夠穩住自己不倒下,那份從容瞬間轉為驚訝,轉頭望向哨塔的方向。他周圍的同夥幾乎一樣震驚,沒有人能從那麼遠的地方射出如此強力的箭——就連忒勒和他的弓斯都不能,而且偏差的實在是太多——埃圖瑪維不敢再移開視線。塔里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那人的同伴叫喊著聚集到頭領身邊試圖保護他或護送他離開現場,舉起盾牌或者武器想要阻擋下一波攻擊。那個人只是撥開周圍的同伴,無視腿上的傷口快步走向埃圖瑪維。
他突然理解了當時中箭的自己衝向忒勒斯時對方的錯亂,然而他沒有打算退後。
要是此時示弱那一切都白費了。
“那是你的命令?”
埃圖瑪維很快地瞄向對方話語指向的方向,紅光之中忒勒斯的輪廓站在塔頂窗的開口上,心裡有一部分的他鬆了口氣,剛才無論是什麼打擾了那一箭,現在都已經沒事了。忒勒斯手裡拖著另一個人,腳下掛了一個。“對。”埃圖瑪維說,“帶著身邊的人離開,我就讓他停手。”
伴隨身邊的護衛驚呼,又一個人被吊在塔頂,他們都知道這個動作會不斷重複直到將俘虜用完或者敵人選擇投降。對方只是微笑,虛假到讓埃圖瑪維擔心起自己的威嚇毫無作用,可是另一方面他更怕自己能夠理解這冷漠——他的人被處死毫不重要,就此離開也救不回那些人,只要結果如預期,其他什麼都只是過程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失去的東西。
第三個。
第四個。
面前的人終於低下頭,收起刀將雙手舉在耳邊,周圍的互相對視了一陣也跟著收起武器。埃圖瑪維向哨塔招招手讓忒勒斯停下。“我們不應該做這種事情。”領頭喃喃道,幾乎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只對埃圖瑪維說這些般,話中沒有一點威嚇,忽如其來的溫和讓埃圖瑪維有些不適從。“我允許。如你所願這塊地就讓給你了,不要讓‘他’失望。”
“誰?”
他沒有得到回答,那個人已經轉身靠著手下攙扶撤退,居民和部族的人安靜地讓開路,還籠罩在今晚襲擊的恐慌中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能夠恢復。埃圖瑪維環視整個廣場,不知道逃走的有多少,在塔邊的又有多少,認識的面孔所剩無幾,心裡一陣失落,他們這裡也損失太多了。
埃圖瑪維找了個木樁坐下,覺得瞬間全身的力氣都褪盡,他想他自己沒有受傷,閉上眼睛。
我們不該做這種事情。
不要讓他失望。
我們是誰?“他”又是誰?
“埃特!”忒勒斯向他小跑過來,披著的還是敵人的斗篷,看起來身上也沒有什麼大礙,不過他不會信任過快的判斷。弓箭手見到他抬頭便停在遠處,被什麼阻止了似的。“我剛剛……本來瞄準的是敵人,可是突然……”
“沒事,反而被救了。剩下的俘虜呢?”
“交給鎮上的人,在等你去決定。”
“不等家長們回來嗎?”
“對不起……”他嘶聲道。
忒勒斯的反應讓埃圖瑪維的心一沉,表示起初逃離的無法戰鬥的人們遭遇過敵人。“你的任務不是保護逃走的隊伍。過來。”忒勒斯這才慢慢走近,每步都試探著,偷偷打量周圍人的表情,空著眼神在等待什麼又或者在觀察什麼。生氣嗎?彷彿在這麼問道——面對成群的敵人沒能露出這種表情,這種時候倒是沒理由的無助起來。埃圖瑪維伸手,觸碰到對方的肩膀瞬間對方縮了一下。受傷了?埃圖瑪維想。不對,仍是那愧疚感,如此沉重……“過來。”他又說了一遍,也沒有等對方反應就將他攬進臂中,有種感覺只要自己一旦放手便會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一旦閉眼他就會趁空溜走,對方倒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用指尖繞著他的髮尾搓著,他想大抵是已經沒有力氣的緣故。“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我該把那個混蛋射殺在原地的。”忒勒斯最後只是這麼說。
“我不覺得你可以。”他微笑,明知道自己看起來應該更多的是無奈。“我想,他應該和我一樣。”
忒勒斯踏進他的帳篷找個角落倒下就睡,帶著滿身塵土和焦木的味道在敵人的外衣裡縮成團,他想他是真的很難過,此時他也不打算打擾。埃圖瑪維給他裹上毯子,俯身向前。謝謝,他說。
十四,
埃圖瑪維漫無目的地在鎮上亂走,一方面重要的倉庫沒有太多損失,這個冬天勉強是保護住了,即使如此,看到人們正拾起殘破的布料和木片和那些在混亂中被毀損的帳和木棚,他深吸一口氣,知道那不是任何人能夠擔起的責任。雨仍舊那麼細細地下,有任何殘留的火苗都會被悶滅在其中,沒有人在大聲說話,沒有人會慶祝這場胜利——勝利嗎?他不會這麼形容。
遠處升起幾串細細黑煙。他停下腳步,和那些不久前允許自己同行,並將信任交予自己的人們作最後一次告別。耳邊傳來哭聲,也同樣會被這麼淹沒在雨水裡。在戰鬥結束後他們找到了原本偷偷逃出鎮的隊伍,在聽說長老們遇害時自己還以為其他人也遭遇同樣的不測,看到那些驚恐的面容時腦子停了一拍,剩下的幾乎是孩子,顯然是在遇襲時勉強還能充當抵抗的人讓他們先跑了。
可畢竟都是傷患和老人。其他的部族也沒有比較好,各方參與戰鬥的死傷早就超過一個族群能夠承受的數量,即便有醫者在藥品也不會夠用,他只希望接下來不會為了爭奪那一點剩餘的藥再次發生爭端。他一直都知道,他們既不是什麼聯盟也不是像對方那樣的組織,不過是為了在當下生存組成的烏合之眾,僅此而已。
他想不出來接下來部族還能怎麼辦,少了領頭的人,少了許多主要的人力,剩下不足二十個人,甚至不能在平原上保護自己。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小鎮邊緣,遠離他們的營地的另一頭,房屋變得稀疏,更多的是臨時搭建的小攤販,這裡因為起火損傷尤其嚴重,聽說敵人是從這裡開始入侵的。小群的商販聚在一起搬地上的木板,一個攤子整理完就一起移動到下一個,眼神掃過埃圖瑪維,匆匆轉身。心裡忽然有些失落,即便自己從來也沒有真正融入過什麼地方,但此他明白從此自己再也不會是平原上的獵人之子或者和氏族一起旅行的旅人,牙白髮宣告著自己和那掠奪者同屬一類——不屬於大地的一類,他想起那雙淺紫色的瞳和和自己過於相似的樣貌,第一次由衷感到害怕。
我有。我有所有的資格。
我允許。
埃圖瑪維聽到自己命令般的聲音。
“絞死。”
“呦。”
埃圖瑪維回頭,忒勒斯就在後面,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站姿仍顯得有些疲累,勉強地微笑。
“你睡那麼久我都開始有點擔心了。”
“已經沒事了。”他走到他身邊,又是平時那種什麼都不在乎似的隨意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那個在自己的吩咐之下,能一句話不問站在哨塔頂端將俘虜一個個吊死的人。“你不休息一下嗎?好像從昨天起你就沒有停下來過。”
“稍微有點靜不下來。”
“啊,原來你還是那種人。我每次幹完都只是很累而已——但現在已經沒事了。”
“抱歉,讓你去……”
對方停頓,半好笑的盯著自己,似乎從未想過有人會和他說這種話。一瞬眼神稍稍亮起來,還有些高興地跟上剛剛落下的步伐。“我不介意,反正本來就是給人僱傭當打手的。與其道歉,不如下次不要在別人背後說謝謝如何?”
被聽見了嗎。埃圖瑪維微笑。
“既然都站在那裡了,能不能勞煩兩位幫個忙?”
埃圖瑪維聽到鈴音,與這嘈雜街市上格格不入彷彿響在了別的世界。他跨過腳邊的殘垣,低頭看到一個蹲在坍塌瓦片邊的孩子,滿身塵埃泥土蓋不住底下衣物的色彩,說起話來有種奇怪的語調,加上眼裡的一圈黑斑應該不是這塊地的人。他看到那手指上滿是傷痕和血塊,心想是不是已經在這裡挖了很久了。對方見到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擺出微笑。“呀,真是榮幸。”
那微笑令埃圖瑪維有些不自在,他想起了那個白砂組成的夢。“我們見過嗎?”
孩子起身,耳上的鈴鐺又響起來。“小的名叫萊門,專門提供尋找失物的服務。”
“那你倒是自己把丟的東西找出來。”忒勒斯在背後冷嘲了一句,“你不是很能嗎?”
“你們認識?”
“啊,算是吧,之前被梅爾薩的人伏擊,這傢伙就是一夥的。”
“找是找到得到,但是取不取得到是另一回事。”萊門無視忒勒斯繼續說著。“當然不會是無償的,這下面壓著的東西很重要,今日欠下的人情隨大人使用。”
“不用。”埃圖瑪維回答,走過去彎腰抬起破碎的石塊和木板。忒勒斯在背後倒是沉默著,靜靜地看了一會才跳下斷牆一起去幫忙。移開上層的碎片才看清楚那本來是一間旅店的房間,萊門焦急地爬進傾倒的牆和櫃子組成的狹隙間,無視地上散落的小物件和工藝品,從深處拖出來一個陳舊的木盒,幾乎有他半身那麼高,好在沒有損壞的樣子。來到開闊處萊門鬆了口氣似的跌坐在地上。
“謝謝。”他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直到埃圖瑪維蹲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
纖細柔軟的手指,並不像是習慣粗活的人——商人,埃圖瑪維判斷,這麼年輕的商人嗎?“你有同行的人嗎?家人呢?有地方可以去嗎?”
“沒有。到哪裡是哪裡。”萊門回答,喘過氣來又是那種微笑,站起來拍拍衣服,背上那個木盒,從動作看來好像不是很重,甚至可能是個空殼。他深深地向他們鞠了個躬。“還是謝謝大人關心。”
“我不是什麼大人。”埃圖瑪維說,“待在這裡太危險了。跟我來,我幫你處理傷口。”
煙綠色的雙眼暗暗瞄向背後仍舊沉默的忒勒斯,不緊張不害怕,不理會先前控訴,也就沒有為自己辯解的理由,偷藏著的眼神僅僅是冷靜地在觀察對方的態度。他不知道這兩個人之前有什麼恩怨,從梅爾薩口中他知道那次並不是出於惡意的舉動,只是沒想到忒勒斯身上真的帶著重傷——忒勒斯自己都明白。忒勒斯的目光直接迎上,沒有出聲反對,他沒法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什麼,應藏起想法又回到當初那個和誰都自來熟卻也對誰都很敷衍的樣子。
“不用了,好歹也獨自旅行那麼久,我自己可以包紮。”萊門最後說道,“有需要的的話隨時來找我,我大概往後的一週都會在這條街上,本來是打算直接往東邊去的,得改道了呢。”
那孩子離開視線後忒勒斯哼了一聲。“那個傢伙不可以信。”
“他幹什麼你這麼提防他?”
“他讓我想起一個教廷的人……你不懂,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似人非人的東西。”
似人非人的東西。埃圖瑪維開玩笑自己不是人類的時候這個人也沒有笑,自己從未想過教廷對非人類的存在尤其忌諱……他也這麼在意嗎?不知為何本來不在乎的事情突然讓他有點失落,沒反應過來之際弓箭手已經踢踢腳下的塵土,別開了臉。
【三王的特權是強奪,他想要的其實直接搶就可以
ATM的特權是強運,就剛好三王被那一擊暴擊打了】
【LMT這個時候還是人,是TLS特別容易被非人/魔法影響所以不喜歡他】
【還沒出發啊對啊還沒出發因為這是cp文不是公路文】
【ATM直球選手對上他兩個三千心眼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