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由良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汗水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滴落,双腿已经颤抖地无法站立。他双膝跪在地上,手掌撑在地上。他已经顾不上体面,只想多喘两口气。
“由良,你体能好差噢!”诺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她蹲下身,脑袋凑到由良身旁观察着他。
“…………”由良依旧在喘着气,心脏剧烈地蹦着,过于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脑袋感到缺氧。
……诺拉的训练会不会太严格了一点……一般人根本坚持不下来吧……幽灵也担心地说。
由良疲惫到根本无法回应幽灵的话。他扭过头看向眼前的诺拉,她穿着一身运动服,额头与脸颊上也挂着汗珠,但完全没有露出像自己这样的疲惫的状态。
“不过比你第一天训练的时候已经好多了。”诺拉这话像是在安慰他。
这已经是由良进行诺拉的体能训练的第三天了。他每天都要按照诺拉给他安排的计划进行锻炼,每日跑二十公里、五组负重俯卧撑每组二十五次、六组负重深蹲每组二十次以及五组卷腹每组十五次。第一天,第二天,尽管由良几乎累到崩溃,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可到了第三天,最艰难的日子来了,前面一直积蓄着的疲劳终于爆发。
由良张着嘴想要说话,可光是呼吸就已经占用了他全部的氧气。他张着嘴,发不出声。他感觉视线在发白,肺部不断收缩却没有氧气被吸入。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了。
“…………”他的意识中断了。
“……你这套训练方法会出人命的……”由良在迷糊中听见了诺艾尔的声音,“幸好他身体里的植入体加快了代谢能力,不然换成一般人已经有生命危险了……”
“我也没想到嘛……他明明前两天都坚持住了怎么好好的第三天就不行了……”诺拉那委屈的声音传到了由良的耳朵里。
“……你啊……哪儿有你这么让人做康复训练的……如果要做训练你也应该问问我啊……”
“我觉得他要的训练和你那种为老年人做的体能训练不一样嘛……”
“唉……至少他人没事……也没伤到肌肉,就是累过头了。”
由良扭动了一下身体。他正躺在病床上。
“……又来这里了……”他呻吟着自嘲道。
“啊……你醒了……”诺艾尔轻声说道,“你因为训练过度晕倒了。”说着,诺艾尔用埋怨的眼神撇了一眼诺拉。
诺拉像是小孩一样一脸委屈,“我知道啦!我会跟你一起重新制定新的训练方案的!”
“嗯……那就说好了。”诺艾尔严肃的脸上稍微松动了一些,“你看看你能下床活动吗?”她对由良说。
由良活动四肢,他感觉自己的肌肉依然酸痛无比,像是灌了铅。床好舒服,他现在只想再多躺一会儿。
“……痛得动不了吗?”诺艾尔担心地问。
“床好舒服,不想动。”由良回答得很诚实。
他的回答让诺艾尔笑了一下,“那就行,不然我就得给你再拍片住院做检查了。”
听到这话,由良决定还是从床上起来。尽管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包括大脑都不愿让他起身。
双脚接触地面时,肌肉的收缩让他感到一阵疼痛。他强忍着痛站在地上,直到逐渐适应。
“能不能走两步?然后告诉我你的感受。”诺艾尔向由良请求。
由良抬起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道自己的大腿肌肉的存在,几乎能感受到每一根纤维收缩时产生的触感。那些纤维正不断地发出哀嚎,请求由良停下步伐。但由良用自己的大脑压制住了这些疼痛,迈起步子。他的手臂也摆动起来,他能感受到背肌的存在,能感受到竖脊肌是如何带动肩胛骨,再由此产生力让双臂摆动。
“能走,但是肌肉很痛。所有肌肉。”由良说。他已经想躺回床上了。
诺艾尔依然穿着那身白裙,今天上面没有血迹。“唔……看起来问题不大,先静养三天,然后开始做低强度的训练,我会监督诺拉制定的训练内容,你放心吧。”
“好。”
诺拉安排的训练也太狠了……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很温柔的人呢……幽灵的话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语气。
她明摆着是那种会把人往死里整的没轻没重的家伙,你居然没看出来,由良回复道。
没发现!完全没发现!
“还有,这三天诺拉你要给由良做拉伸和按摩缓解肌肉压力,听到没有?我会把动作视频发到你手机上。”诺艾尔对诺拉说。
“噢……”诺拉的语气极不情愿,“我以为他能行的嘛……”
诺艾尔叹了口气,“没有别的事的话,你们就回去吧,由良需要静养。”
“对了……”诺艾尔又叫住他们,“阿列克谢爷爷是事,我听说了……葬礼……因为工作的事……我没能到现场去……”
“没事啦,玛莎奶奶不会因为这种事怪你的!”诺拉安慰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真那么在意的话,等你有空了就去看看玛莎奶奶,她肯定会开心的。”诺拉平静地说。
“嗯……也是……还有,”诺艾尔又想到了什么,“由良的饮食也需要根据训练内容调整,我会发给你食谱……”
“知道啦!”诺拉闹脾气似的大叫一声,拉着由良离开了诊所。
诺拉和由良是走着回事务所的。
由良感觉自己已经快散架了。他脚底与小腿肌腱的酸痛提醒着他身体快要到达极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到二楼的。那一级一级的台阶在此刻就如同够不到的山峰,每迈上一步都需要付出毅力与体力的代价。
他完全是瘫坐在沙发上,在下一秒又变成躺在沙发上。
由良平躺着问,“怎么没骑摩托。”要是骑摩托,他就不用遭这个罪了。
“还不是你一下子就倒了,我只能背着你去医院嘛!”诺拉气鼓鼓地说。
她真的是一路把你背到诊所去的,幽灵做证。
“是你的训练不合理。”由良说。
“哼……”诺拉绕到沙发背后,“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她别扭地问。
“哪里都不舒服。”由良干脆地说。
“那你坐起来。”诺拉说。
“为什么。”
“让你坐起来你就坐起来嘛。”
虽然不情愿,但由良还是照着做了。他靠在沙发上。
一阵压力传到由良的肩膀上,压力瞬间转变成了剧痛,疼得他眼睛直冒光。由良顿时挣扎起来,躲开了。
“你躲什么!给你按摩还不乐意!”诺拉不满地抱怨道。
“你是按摩还是要杀我。”由良感觉自己的肩膀要断了,“这是诺艾尔发给你的动作?”
“……不是……”诺拉噘着嘴说,“但我前辈以前就这么给我做……你怎么就受不了……”
“……你前辈难道跟你一样。”由良冷冷地说。
“她比我厉害多了!我现在会的东西几乎全是她教的!”诺拉自豪地说。
“包括做菜?”
“那是我自学的啦,前辈不肯教我做菜。”
“能理解。”
“所以,别躲,让我继续给你按摩!”
“我拒绝。”
“事真多……就要诺艾尔的版本是吧!那你就等着去吧!”
“我宁愿多等也不要体验你前辈的方法。”由良又躺了下来。
诺拉没有理会由良,快步上了楼,随后又下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塑封袋。
“喏,这个,你收好。”诺拉把塑封袋从沙发后放到了由良的身上。
由良摸过塑封袋,里面装着一台手机、充电线和一张纸条。
“收好了噢,我的联系方式已经放在里面了。以后有需要可以用这个联系。”诺拉趴在沙发背上看着由良说。
由良打开塑封袋,取出手机,是一台六点五英寸的手机。手机背面是黑色金属外壳,屏幕没有任何使用痕迹,光滑的表面映出了由良的脸。他又拿出袋子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这应该是他的手机号。
吼吼,你有手机了,赶紧打开看看,幽灵显得比由良还兴奋。
由良按住手机侧边的按钮,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你为什么在按音量键?幽灵问道,开机键是右边那个。
“你按着音量键干啥呢?”诺拉好奇的问道。
“……随便按按。”由良把拇指放到右侧的开机键,按了下去。
一会儿,屏幕亮了起来,手机界面异常干净,只有通讯录、短信等最基本的程序。由良随意地在屏幕上滑动,看到了一个叫“寻人启事”的程序。他点了进去,里面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由良问。
“噢,你不是说要找失踪人口嘛,我就麻烦无眠姐弄了个程序装在手机里,只要有人在这上面登寻人启事你就能收到消息。具体怎么用……我也没用过,你去问无眠姐好了!”
“好。”由良应了下来。他看着这空白的栏目,又想起了深坑里的人们。
我们总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啊,幽灵感慨道。
“算是吧。”
“什么算式?”诺拉问。
“……没什么。”
“搞不懂你……”
你又说漏嘴了!能不能改改你这习惯!幽灵埋怨起来。
两边说话很麻烦啊。
那也得改!不然哪天在无眠面前说漏嘴就完蛋了!
……知道了,由良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由良继续看着空白的栏目过了好一会儿。
“这么着急吗?”诺拉以为由良守在程序面前等着别人登寻人启事。
“……怎么退出去。”由良缓缓问道。
手机屏幕上与侧边的按钮没有任何返回的按钮,由良用拇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也没有任何效果。
“原来你不会啊……给我。”诺拉拿过由良的手机对着由良做起示范,用两根手指在屏幕的两侧按住,然后朝着中间合拢,它便回到手机桌面了。
“好麻烦。”由良说。
“哼,电脑白痴!”诺拉一扭头就上楼去了。
由良躺在沙发上,研究着能不能把返回按钮给弄出来。他在屏幕上比划半天,也完全无法调出返回的按钮。
你要不要进设置里看看,幽灵提议。
由良在屏幕上找到一个类似齿轮的图标。他点进里面,一列琳琅满目的可选项让由良不知所措。
我看看……状态栏里?噢找到了,那个老人模式可以切出虚拟按钮。
老人模式?由良挑了挑眉毛。
怎么,不乐意了?幽灵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无所谓,由良恼怒地切成了老人模式。他看着屏幕下方的虚拟按键,舒服了许多。
他按下中间的方块键,成功退到了桌面。他对自己小小的成功感到满意。由良又找到通话程序,从通讯录里找到唯一一个联系人,拨通了。
由良把手机贴在耳边,从听筒里传来模仿早期电话拨通时的电子音。接通了,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女声,“你打电话过来干嘛!”诺拉疑惑地问道。
“试一试能不能打通。”由良说。
“当然能打通!”由良同时从手机里与楼上听到了诺拉的声音。
随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一整晚,由良基本都在倒腾他的手机。他自认为已经能熟练使用这台手机的绝大部分功能。
但寻人启事的程序里,栏目依然是一片空白,他感觉一定是程序出了问题。
天一亮,诺拉就下了楼。她见到由良还在研究手机,顿时生起气来。“诺艾尔不是说了让你静养嘛,怎么还醒着!”
“我不是一直在躺着。”
“不睡觉嘛!?”诺拉责问道。
“这个影响吗?”由良收起手机,打算起身向她展示熬夜并无影响时,他只感觉身体僵得发麻,直直地又倒回了沙发上。
“你看看你……我要是现在把你的情况告诉诺艾尔,她绝对会打你。”
“她没你这么暴力。”由良说。
“哼,不给你按摩了!!”诺拉气哄哄地下了楼。由良听见卷帘门被拉开的声响,随后传来摩托引擎的声音。她出门了。
现在打算干什么?幽灵问道。
“我也出门。”
你不是需要静养吗?
由良再次撑着身体坐起来。他的手臂依然是酸痛无比,背部肌肉在发出哀嚎。稍微喘了口气,他驱动着双腿站立在地面上。
“出门静养也是静养。”他盯着浑身酸痛的肌肉离开了事务所。
无眠今天的心情不错。诺艾尔替她分担了不少的保洁工作,甚至因为她的就职,咖啡厅的营收上涨到了个不错的数字,其他的工作也都风平浪静。对于她来说,风平浪静就是最好的。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动荡意味着机遇这种说法。唯一让她头疼的,就只有前些天诺拉带来的那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
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很危险。但他的失忆看起来也是货真价实的,所以她也就没有警告诺拉应该把他杀掉。何况,她也相信诺拉的选择,或者说直觉。
咖啡厅的杯子上沾了点灰。即使现在离营业时间还差将近十个小时,她还是拿起清洁布擦拭起来。
白色瓷杯现在看起来洁白无瑕,无眠的心情更好了。
门口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
“不好意思,现在还没开始营业哦。”无眠用着营业时那热情得简直不像她的腔调说道。
“我是来问事情的。”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流浪汉的声音。她的好心情没了。
“原来是你。”无眠没好气地说,“一大早就过来,有什么急事?”
由良走到吧台边掏出手机,“这个。”
“噢,诺拉这么快就把手机给你了。我还以为她会拖个几天然后彻底忘了。”无眠把擦好的瓷杯放回架子上。
“你怎么知道手机是她给我的。”说完,由良就意识到了这手机是无眠弄来的。
“你反应过来了?还挺机灵。你这种没身份的人只能用这种黑设备。”
“身份?”
“毕竟从社会角度来看你就是个死人,没有身份,就算有身份,现在也被认定为已死亡或者已失踪。而且考虑到你的失忆和经历,也不能直接敲开警察局大门查自己身份。非要说的话,你现在就是有肉体的幽灵。”无眠靠在吧台上,随意地说。
嘿,你也是幽灵了,幽灵用着亲切的语气说。
“不过你要真想要个身份,我倒是也能帮你办一个假身份就是了。让你变成什么从圣彼得堡来的进口商品经销商安东尼先生。”无眠的语气带着点嬉笑。
“比起身份,我更想找到记忆。”由良说,“先不说这件事,我来问别的事。”他唤醒手机,点开了寻人启事的程序,“这里一片空白,正常吗?”
无眠凑上来看了眼他的手机界面,“程序运行得不是很正常吗?”
“一条东西都没有,没人在上面登寻人启事?”
“你这上面没有,那就是没有吧。”
“我不信。”由良亲眼见到深坑里的那些尸体,他不相信这个程序上的一片空白。
“……你可真倔。”无眠叹了口气,“你的程序上的服务器主机在我这儿,它会自动同步信息的。要是你在其他城市的话,还有可能出现同步错误导致你的程序上没有显示消息的情况,但我们都在同一座城市里,这概率微乎其微。”
“为什么在同一座城市里概率就会低。”
无眠露出了疲倦的表情,“解释起来很麻烦……但简单来讲就是现在远距离的传输数据几乎不可能了。”
“不可能?”
“自从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远距离的所有通讯都因为未知的干扰变得极其困难,大部分卫星又因为三战时各国的对空天导弹损失殆尽,远距离的无线通讯几乎成了无法实现的梦。但近距离的无线传输受到的影响就小得多。”
“……那远距离还怎么通讯?”
“快递。会有公司和机构专门储存数据,然后通过物理运输的方式将储存数据的硬盘运到下一个城市,然后将数据同步。”
“听起来很麻烦。”
“是啊,就是很麻烦。不过也正是因为麻烦,我这种人才有饭吃。”
“你这种人?奸商?”
“哈哈哈哈,那倒也是。”无眠笑了起来,“不过扯远了,我现在去帮你检查服务器上的数据。不过要是没有任何问题,你还花了我这么多时间,你该怎么补偿我?”
“不知道。”
“算了,反正你也算是在做好事,我就当限定免费服务了。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看看。”无眠转身走到后厨里去了。
所以这个程序基本只能收到这个城市里的寻人启事……幽灵说。
“是啊。”
别用嘴说话!幽灵叫道。
真麻烦……由良叹了口气。
谁知道这个店里有没有监控录像啥的。
……也是。
不过,感觉无眠不像是坏人,但是很危险……很危险的好人?
搞不懂你。
由良站着靠在吧台上,坐着让他的腰部难受。
门口的铃铛响起,诺艾尔进来了。
“我在这里遇到你的概率好像还挺高。”由良调侃道。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静养吗……”诺艾尔的语气中带着点责问。
“出门散散步有助于缓解疲劳。”由良解释道。
“……嗯……虽然这话是没错,但你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诺艾尔一脸“你在骗我”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老人们每次撒谎说一定会好好吃药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吧,我是来找无眠问事情的。”
“无眠呢……?”诺艾尔走到吧台边,把浅绿色的单肩包放到吧台上,从单肩包里拿出手机发起消息来。
“去后厨了,”由良也追问起来,“你不是晚班么?”
“因为无眠说白天来工作的话也可以另外算工资……”诺艾尔坐在圆凳上,一边用手机打着字,一边回复由良的问题。
“所以你白天晚上都来这里打工?”
“嗯……”
“不累吗?”由良倒不是因为关心才问这个,而是单纯的好奇。他感觉在诊所和咖啡厅之间来回跑迟早要把自己累倒。
“还好……无眠说觉得累了随时都可以不干……”
后厨的门被拉开,无眠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自然地打起招呼,“噢你来了,那你先去后厨打扫吧,我和由良说点事。”
诺艾尔扫了由良和无眠一眼,“……嗯。”她把手机放进包里,拿起包走到后厨去了。
“她忙得过来吗?”由良好奇地问。
“我跟她说了只要觉得累了随时都可以休息,诊所那边的工作才更重要。你怎么关心起她了?”无眠戏谑道。
“只是好奇。”由良随口说。
“她的事不用你操心。不如多想想你该怎么处理这个委托。”无眠靠在吧台上,手里拿着她的手机。手机界面上也是那个寻人启事程序的界面,只不过,她的界面上多了一条消息,上面写着——寻女委托。
这么快就有委托了!?幽灵惊讶地叫起来。
“所以确实是有信息同步失败了?”由良问道。
“没,这是刚刚发的委托,我在检查服务器信息的时候刚好收到的。你的手机程序里也能看到。”
由良拿出自己的手机,刷新了一遍寻人启事的栏目,上面果然刷出了委托。
点开看看?幽灵催促道。
委托的内容很简洁,简洁到像是在看公文。上面只写了几句话,“女儿失踪”、“在第五大道克林顿公寓二三零二号房详谈”、“报酬丰厚”。
“这可完全不像正常的寻人启事噢。”无眠轻描淡写地说。
尽管这寻人启事里由良看不出一丝半点对于自己女儿失踪的迫切,但他还是想着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由良记下了委托里的联系电话,然后拨通了。
由良将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里传来拨号音,很快,电话便接通了。
“喂,你是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看到你发的寻人启事了。”由良答道。
“噢,那就是说你答应了,下午两点见面,地址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对方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由良还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
“脸色这么难看?看来遇上硬茬了?”无眠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是。”
“那怎么说,拒绝?反正换我我就先拒绝。”
“……”由良手肘撑在在吧台上托着自己的脑袋。他思索着到底该不该接这个显然很不对劲的委托。
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去吧,幽灵劝说道。
感觉会遇上麻烦事,由良答。
那也总比坐在这儿干耗时间强嘛,去看看也不会少块肉。
“去看看也行。”由良开口说。他不止是想接下这个委托,更好奇电话那头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由良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下午两点还有不少空档。
咖啡厅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声音甚至盖过了用来当作门铃的铃铛。诺拉气哄哄地站在门口,“你这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大喊道。
啊……被诺拉发现了……幽灵一副大事不好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由良虽然从一开始就预感到自己会被诺拉找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原来你还是偷偷溜出来的?这么不乖。”无眠在一旁讽刺道。
“哼,诺艾尔给我发消息了!你不在家休息偷偷跑出来干什么!”诺拉气冲冲地走到由良跟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找无眠问点工作上的事。”由良冷静地答道。
“嗯?你在无眠这里打工?”诺拉脸上的气愤转变成了疑惑。
“也就诺艾尔会在这种奸商手下打工。”由良毫不忌讳地当着无眠的面这么说道。
“你说的话我可记住了。”无眠在由良身后和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你过来干嘛的!”诺拉又不耐烦地追问起来。
由良把手机拿出来对着诺拉展示,“这个。”
诺拉凑到屏幕前,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来委托啦?这么快!”诺拉一把抢过由良的手机,仔细看起委托里的内容。她看得飞快,毕竟里面的字也短得可怜。
“好!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人谈谈!”诺拉完全忘了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是把由良抓回事务所,反而完全被这条委托给勾走了注意力。
由良极快地说,“已经约好了,下午两点,对方是个女人。”
“原来已经定好了,一定是个寻女心切的母亲!”诺拉感慨道。
无眠饶有兴致地待在吧台后听着他们交谈,也不再多说一句。让他们几乎以为无眠这个人都不在现场。
“不一定,这个委托不像急着找女儿。”
“这只是网上的文字,你怎么看得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态度嘛,到底怎么样还得见了面才知道。”
“我和她电话联系过了,听着也不像。”
“唔……也许只是太忙了,住在那种地方的人……大多都那样。”
“你去过那里?”由良问道。
“去过一次类似的地方,我不喜欢那种地方的氛围”诺拉顿了顿说,“但是既然别人发了委托我们就应该接下!”
由良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氛围才能让诺拉这种人都感到厌恶。由良突然发现诺拉的话里有些不对,“我们?你也要去?”他问道。
“当然咯,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诺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可是我员工,还是第一次干大活,我不看着你,你给我惹出乱子怎么办?”
她说得振振有词,由良毫无拒绝的理由。他完全不了解那个地方在哪儿,也不知道那边的环境,甚至口袋里都没几个钱。
“不会出乱子。”尽管如此,由良还是要倔那么一下。
“那我也要去,找失踪女儿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去!”诺拉的气势越来越足。
“随你。”反正这样还能顺便坐诺拉的摩托过去,他心想。
诺拉也在场,不是挺好的嘛,你啥都不懂等下聊出事了咋办,幽灵说。
也是……由良极不情愿地承认了。
诺拉也坐到吧台前的圆凳上,放松地用手肘支在桌沿,“那就说好咯?到时候一起去。”诺拉又转过头对无眠说,“无眠姐,我们在这儿吃午饭没问题吧!”
无眠耸了耸肩,“只要你们付钱就行。”
由良清晰地记得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无眠可是非常明确地说白天不营业,还要支付额外的开业费用,这会儿诺拉来了倒是又能正常营业了。不过他还是决定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后厨的门被推开,诺艾尔从里面出来了。她的衣服上沾着一些水渍,被浸湿的地方在白裙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我打扫好厨房了……啊,诺拉你已经来了吗……”诺艾尔背着单肩包,像是已经准备离开了。
“一收到你消息我马上就赶来了!还好你给我消息,不然真不知道要去哪儿抓他。”
“别让他乱跑……他需要休息……”诺艾尔再次叮嘱道。
诺拉挠了挠头,“可是下午他跟我要去跟别人见面诶……”
“见面?”诺艾尔皱起眉头。
“嗯……是个找女儿的母亲的事,他要跟我去和对方了解情况。”诺拉简短地解释了缘由。
诺艾尔看着诺拉,目光不时地瞥向一旁的由良,“让他在事务所里休息,你去不就好了……”
“毕竟是他接的委托,不去现场不太好嘛。”
“……好吧,那至少去之前先照我发给你的视频给他做个按摩,不然我怕他身体负担太大。”诺艾尔说完,就抓着自己的单肩包朝着门口走去。
无眠从吧台后探出身子,“这么急着走?不在这里吃午饭了吗?”
“不、不了……诊所那边来病人了……”诺艾尔的脸上挂满了歉意。
“那快去吧,工钱我结给你了,自己看一下。”
诺艾尔紧张地弯腰点了点头,便立刻离开了。
门铃声响起,咖啡厅里只剩下三个人了。
“喂,由良你坐好别乱动噢。”诺拉突然说。
“干什么?”
“给你按摩呀,快点坐好!”诺拉命令道。
无眠饶有兴致地靠在吧台上,“这是诺艾尔教你的按摩方法?”
“是呀,早上特意去诺艾尔的诊所学的,结果这家伙就趁我不在溜出去。”诺拉不满地说,并走到由良背后去,“别乱动啊,不然你骨折了可不怪我。”
“让我录个像,医生的按摩技术可是没多少偷学的机会。”无眠拿出了手机对准了由良和身后的诺拉。
诺拉大声喊道,“别拍我脸!我紧张!”
“我被拍就无所谓了吗。”
“又不发出去,你所谓什么。”无眠的脸上的表情比起对按摩技术的好奇,显然还有不少是对由良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模样的期待,“我录了哦,你开始吧。”
那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像由良所期待的那样到来。诺拉抓起了由良的胳膊,将它拉直,伸展手臂上的肌肉,再用适中的力道按压紧绷起来的上臂肌肉。从按压处传来了酸痛与鼓涨感,但还能忍受。
“痛吗……?”诺拉紧张地问。
“还好……”由良僵硬地答道。
“……那就行……”诺拉就连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的,让由良极不适应。
你看无眠那家伙在憋笑,幽灵提醒道。
手机几乎挡住了无眠的脸,但由良依然能隐约看到她的下颌正不断抖动,那显然是憋笑的模样。诺拉倒是完全没注意到无眠,依然紧张地为由良进行着肌肉按摩。
四十分钟里,由良感觉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复苏。诺拉的按摩比由良预想的有效得多。那酸胀感退去后是极其令人上瘾的舒畅感,自己僵硬的身体正变得柔软,肌肉的疼痛也开始退去。以至于由良觉得又可以重新开始诺拉的体能训练了。
反倒是诺拉出了一身汗。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力量,生怕用过一点力都会再次对由良的身体造成伤害。而且,她还要一边去回忆学来的那些动作和步骤,光是做这些就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诺拉疲惫地趴在吧台上,“无眠姐——!来杯水——!我要渴死了!”她解脱般地喊道。
“好。”无眠轻快地答应了,她又转向由良调侃道,“你那表情可真精彩,我会好好存下来的。”
“那可真是谢谢你。”由良没好气地说。但他现在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多了。
冰水被诺拉贪婪地吞下肚中,她畅快地长舒一口气。“活过来了!怎么样,我技术不错吧?”诺拉立刻向由良确认起效果。
“……挺好的。”由良评价道。
“是嘛!毕竟是我嘛,怎么可能不好!”诺拉骄傲地笑了起来,“无眠姐!快去弄吃的!我要饿死了!”
“这么会使唤人?小心我给你饭里下泻药。”
“泻药对她有用吗?”由良讥讽地说。
“没用。”无眠极快地答道,随后进了后厨。
我也想感受一下被诺拉按摩,幽灵羡慕道。
让她用她前辈的方法给你按摩,由良说。
那还是算了。
无眠的手艺还是令人放心,咖喱饭填饱了由良干瘪的胃。他现在感觉自己的状态好极了。
桌上的两份盘子被无眠收走,诺拉的那份比由良的盘子要干净许多,连咖喱汁都看不见。
诺拉的心情很好,从她洋溢着幸福的脸上就看得出来。由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可以过去了。”
“噢!这么快!”诺拉应了一声,轻快地从圆凳上下来,几步跑到后厨门旁隔着门大喊,“无眠姐我们先走啦!钱我转你了!”
“噢,你们走吧!”沉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听到答复,诺拉便又跑了回来,“走啦!”说完,她就朝着门口走去。由良也从圆凳上起身,走到门外。
奥斯特格勒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但天空却很阴沉。紫外线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得由良眯起了眼。
摩托车正停在店门口的街牙上。诺拉骑在上面对着由良招手,“快点上来!慢死了!”
“这么急。”由良被催得稍微加快了点步伐。
诺拉一手拎着头盔抛向由良,头盔精准地落到他的怀里。诺拉自己则是戴上了防风眼镜。她拍了拍后座,示意让由良坐上来。
“抓紧咯。”诺拉说。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后座上了,由良还是有些抗拒坐在后面搂住诺拉。他总觉得这行为有点显得自己很弱小。
抓紧点,幽灵倒是完全不介意,反倒催促起来。
由良刻意没有抓得很紧,他不想用力搂住诺拉的腰。诺拉发动引擎,转动油门,摩托车瞬间疾驰起来。加速度与抖动让由良用力搂住了诺拉的腰。
摩托车在环线上行驶着,路上的车流不多。由良清楚地看着自己正朝着高楼林立的城市驶入。他的心底里升起一种没由来的不快,像是他天然地厌恶这些高楼似的。夜晚,这些高楼会发出能照亮天空的强光;到了白天,这些建筑群如同墓碑一般静静地树立在地上。
他隐约能理解诺拉所说的那种氛围是什么了。
他们到的很准时。摩托停在了克林顿公寓地下车库的一个临时停车位里。这栋公寓高得他们仰起头都望不到顶。
楼内的安保对比事务所所在的社区而已堪称极致。停车库的入口处设有人工安保,电子透析扫描和生物信息识别。只有被公寓提前录入访客信息或者由住户同意才会被安保放行。诺拉与由良简单向保安解释了来意,又让保安取得与二三零二室的住户的联系后,他们才被放行。
这里的环境让幽灵直直感叹有钱人的住所就是不一样。
由良跟着诺拉走进电梯,电梯的顶部角落里挂着电子香薰,让电梯厢里飘着淡淡的香气。但由良不喜欢这股味道。
诺拉按下二十三楼的按钮,电梯厢里的广播口响起预先录制好的女性电梯员的播报声。
由良靠在电梯厢的一角。电梯正在快速地向上移动,他感受到重力正在将他向下拉动。
诺拉站在电梯厢中间面对着电梯门,“等下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起情绪,记住了哦。”她这么嘱咐道。
“怎么了?”
“没怎么,记住就行。”
电梯停稳,门向两边拉开。铺着灰色地毯的走廊出现在两人面前。走廊很短,而且狭窄。走廊上只有三扇门,分别是二三零一、零二和零三。二三零三室的房门正对着电梯门。
诺拉走到房门前,按响了设在门右侧的门铃。
由良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所有的装饰和构造都透露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整齐。
房门被打开了,从门后探出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她竖着干练的短发,深紫色的头发保养得很好。女人用极快的速度扫过诺拉与由良。随后开口道,“你们就是来找我女儿的人吧,进来。”她拉开门,邀请二人进入。
“谢谢。”诺拉说完便走了进去。
由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不用换鞋了,你们走之后会有人来打扫,坐吧。”女人径直走向客厅里的沙发。由良尽量不让自己的脑袋四处张望。光是这个客厅就已经比玛莎奶奶整间房子加起来还要大得多。所有的内饰都是极简风,就和女人身上的衣服一样干练。
“坐吧。”她坐到沙发上,又重复这句话了一次。
诺拉与由良坐到她的对面。沙发的材质很柔软,几乎能让整个身子都陷在里面。
“我叫达利娅·阿德莱德,特种教育公司的执行官。”达利娅自我介绍道。“我有三十分钟和你们讨论这件事。”
“你的女儿只值三十分钟?”由良不假思索地说。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从左侧传来诺拉尖锐的视线。
达利娅飞快地瞥了由良一眼,“看来你对这个委托很上心,好事。”
“既然你的时间很紧,那就长话短说吧。”诺拉接过话。
干练的女人把目光移回到诺拉身上,她交叠着翘起腿,“就和我委托里的内容一样,找到我女儿。报酬五十万,现金。五天内。”这是由良听到过的最长话短说的句子。
“五天内?这可能有点太短了。”诺拉说道。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我就找别人。”达利娅说得很干脆。
“并不是做不到,只是我们需要足够的情报,至少需要知道她的名字。”诺拉冷静地解释道。
“卡莉。”
“卡莉是在什么时候,哪里失踪的?”
“公寓的监控录像中最后一次拍到卡莉是昨天中午,然后她就失踪了。”
“有找过警察吗?”诺拉问。
达利娅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警局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他们对失踪人口这种事可不会上心,而镇暴机动队的疯子更不懂怎么找人。”
“警察要是有用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是吧。”由良插入话题道。
达利娅端坐着上身,琥珀色的眼睛扫了由良一眼,“没错。你们还需要什么,还有二十分钟。”
“我们可以检查一下你女儿的房间吗?”诺拉提出了请求。
“为什么?”卡莉的母亲冷淡地问。
诺拉向前探出身子,用着冷静的语气解释,“想先了解一下你女儿的生活环境和一些性格,这样有助于帮助找到你女儿。”
达利娅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她从沙发上起身,由良和诺拉也跟着起身。她带着二人走到卡莉的卧室门前。
“这里没什么东西,但要看的话随便你们。”达利娅站在门旁,让两人进入卧室中。
这间卧室正如达利娅所说,几乎什么也没有。卡莉的卧室就和这座房子的装修一样简单,淡色系的基调,所有的家具与装修都以最规整的方式设计。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
由良站在房间内四处扫视,看不到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诺拉寻求了阿德莱德的同意,打开了衣柜。里面全都挂着相同的白色连衣裙,没有收获。她又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甚至是空的。书架上放着几本书,全都与电子信息学有关。
“我说过这里没什么东西。”阿德莱德说。
“不一定噢。”诺拉从床底下拿出一张被塑料片封住的花瓣标本。他们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花瓣,但花瓣的蓝色格外靓丽。它被细心地保存在真空的塑封环境中。
达利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东西,看来你们确实有点用。”
“但这个很难成为线索。”诺拉说。
“至少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比警察有用。”
“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吗?”诺拉问。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惊讶了。”达利娅说。她又看了一眼手表,“你们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我还有事。请回吧。”她下达了逐客令。
“好的,如果你还有其他关于你女儿的消息可以再联系我们。”诺拉一边说,一边示意由良向客厅走去。
“如果有,我会的。”达利娅跟在二人身后说。
客厅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也同样穿着简约风的黑色西装。身材标准,梳着典型的精英人士的发型。
“你今天回来早了。”达利娅对着门口的男人说。
“研发没有进展,就让大家早点休息了。这两位是?”男人问道。
阿德莱德双手抱怀,“来找卡莉的。”
男人微微仰起头,“原来如此,幸会。”他走上前向二人握手。他紧紧地抓住二人的手说,“女儿的事就拜托你们了。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暂时还没。”诺拉说,“我们准备去附近调查一下。”
“明白了,有消息的话随时联系。我叫罗纳德·阿德莱德。”
“好的,我们有需要会联系。告辞了。”她从男人的手中抽出手,准备带着由良离开。“对了,”诺拉突然回过头问,“你们有卡莉的照片吗。”
“没有。”阿德莱德夫妇异口同声。
“告辞了。”诺拉说完便离开了,由良紧跟其后。
电梯里,诺拉沉默不语地靠在电梯扶手上。由良靠在角落里也一声不吭。
这家人真的在找女儿吗!?幽灵突然大声喊起来。
脑内的声音让由良不适地眯起眼睛。
……你小声点,由良回复道。
可是、怎么能有这样的父母啊!?你看那房间是给女儿准备的吗?太不像话了也。还有,甚至连个照片都没有,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挺奇怪。
我觉得这家人就没把这女儿放心上!
既然不关心,为什么还要找女儿,由良问道。
……会不会是什么圈套之类的?其实目标是我们!?幽灵紧张地推测起来。
不像,对方又不认识我们。
电梯到了停车库。诺拉径直走出电梯,一直走向保安室。
诺拉叩响玻璃,“打扰一下,可以看一下你们公寓昨天中午的监控录像吗?”她对里面的保安说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保安保持着一定的礼貌的语气问。
“替二三零三室住户办事,你可以联系他们。”诺拉说。
“好的,我问一问,请稍等。”保安拨通了电话,简短的几句后,他挂断了电话。
“可以,进来吧,昨天的中午的监控是吧,哪个位置的?”
诺拉和由良走进保安室。这里放着数台屏幕,上面都是各个摄像头的监控画面。桌上放着一杯玻璃瓶,里面装着茶水。
“电梯间的、大厅的、公寓门口的。”诺拉说。
保安调取了昨天中午的监控录像,这里所有的监控数据都在各个保安室之间共享,但只有总安保处拥有所有录像的控制权。诺拉和由良在数个时间段和监控画面里不断搜索,找到了疑似卡莉的目标。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不高,有着和达利娅一样的深紫色短发,扎着马尾。画面中,她一个人进入电梯,离开了公寓。
“这个录像,我可以复制一份吗?”诺拉问道。
保安立马用着严肃的口吻说:“不行,所有的数据都不能带出公寓。就算是住户同意也不行,这是隐私问题。”
“明白了。那可以问一点别的问题吗?你了解二三零三住户的女儿吗?”
“她基本都只和阿德莱德女士一起外出,其他的我也不了解。”
“你觉得她们之间关系怎么样?”由良插话道。
“这不是我应该了解的事情。”保安冷淡地回答。
“我们已经知道该了解的东西了,谢谢。”诺拉接过话题,向保安告辞,“由良,我们走。”
两人离开保安室,回到摩托车旁。诺拉找了一处监控摄像头的死角,拨通了电话。由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无眠姐,麻烦你帮我调查几个东西,可能还要准备一些装备。”
“对,查一下达利娅·阿德莱德和罗纳德·阿德莱德这两个人,特种教育公司的。还要准备万能钥匙和潜入装备。今晚来取。嗯,麻烦你了。”诺拉挂断电话,从监控的死角走出来。
诺拉看着由良的眼睛说,“明天我会去一趟特种教育公司,你的话……就暂时在事务所里待机吧。”
“是觉得我会拖后腿?”由良问。
“没错。”诺拉直白地说,“出了差错是会没命的。”
“……知道了。”由良很清楚自己现在还没那个能力去参与这种危险的事,但这种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心情可不好受。
“好啦,别苦着个脸!回去了!”诺拉露出了放松的表情,跨上了摩托,“晚上想吃什么?”
“无所谓。”由良接住了诺拉抛来的头盔。
真的,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他们甚至都不问一下我们的名字,哪儿有这样的?幽灵还在说个不停。
也许这些有钱人的脑子里装不下我们这种打杂的名字,由良答道。
可我们是在给他们找女儿啊!幽灵喊道。
……谁知道,可能他们眼里女儿都不重要,但这样又说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找女儿。
我说要不这个委托我们别做了吧,感觉怪怪的。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而且也不好保证我们拒绝了之后对方那模样会做什么事出来。由良这时注意到他并没有行驶在来时的环线上,而是行驶在地面上。街景不断变化,这里的景色比由良原先所住的事务所附近要丰富得多,行人也多了许多。高楼遮蔽了太阳,但玻璃幕墙的反射却让街道变得更刺眼。
他们停在了一家大型超市前。超市前的停车场几乎有半个街区那么大。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由良问。
诺拉摘下防风眼镜,“当然是来买食材咯。”她一副没明白由良的话的表情。
这超市也太大了吧……幽灵被它的大小震撼到了。这个超市极大,门口挂着“联合通用超市”的大型招牌,内部一共有三层,从家具到食品,甚至还能在这里吃饭和体验简单的娱乐活动。
由良跟在诺拉身后。他们正处在超市的二楼,这里几乎摆着所有的日用品和食物。
诺拉带着由良走进食品区,这里由数个冷柜与冰鲜货架组成。由良注意到边上有手持步枪的警卫在来回巡逻。对方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背心,全副武装。
“别一直盯着别人,要被盘问的。”诺拉小声提醒由良。
“怎么有持枪保安?”由良问。
“毕竟不能让别人抢肉嘛。”
“肉?”
“是啊,肉,真肉可是很贵的。”诺拉扭动脑袋让由良看向冷柜中的肉类。肉柜被分成合成肉与鲜肉两片区域,而两个区域的价格差距来到了将近三十倍之上。
鲜肉的价格……比你身家加起来还多啊……幽灵被那价格吓到了。
“合成肉是什么做的?”由良问道。
“就是拿大豆和其它各种奇怪的添加剂做的肉啦。”诺拉随意地解释道。
“那不就是假肉。”
“真肉又吃不起,只能吃这种仿真肉咯。”诺拉站在合成肉冷柜前挑选起肉来。她拿起两盒合成肉放进手提篮中,“不过要是这单委托做成了,就有钱买真肉庆祝一下啦。”
“这个委托,你真的打算做吗?”由良看着诺拉问。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诺拉好奇地问。
“对方的态度太奇怪了。”
“那又怎么了?”诺拉还是不解地反问道。
“不怕是陷阱或者别的什么吗?”
“那又怎么了?”诺拉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看过录像了,卡莉确实是失踪了,那么就算是陷阱,那也应该去找她。我们找的是卡莉,不是阿德莱德家的女儿。”
“……懂了。”由良不再吭声。
诺拉说的太对了!我们是为了卡莉!!
你不是想放弃的最起劲的那个吗?由良讥讽幽灵道。
那……那是我之前执迷不悟,现在觉得诺拉说的太有道理了!
得了。
“再去买点蔬菜就回去啦。”诺拉对着由良说。
商场里突然响起广播,“紧急通知,位于本商场附近的克里夫顿街与橡树街街口发生恐怖袭击,警方将于二十分钟后封锁相邻街区的交通道路,请各位贵客注意安全并规划出行路线。重复一遍,位于本商场附近的克里夫顿街与橡树街街口发生恐怖袭击,警方将于二十分钟后封锁相邻街区的交通道路,请各位贵客注意安全并规划出行路线。”
广播一结束,商场里的人群便小幅度地骚动起来。诺拉倒是完全没有被广播的内容所影响,她继续在货架之间挑选要买的蔬菜。由良跟在诺拉身后观察着周边的人群。他发现人群并没有因为广播而恐慌,更多的是表现出了兴奋。
“直播要开了,东西等会儿再买。”由良听到身边的一对情侣的话。他瞥向情侣,男方正拿着手机盯着屏幕,女方也凑到他身旁一同盯着。
由良也好奇地打开手机,在浏览器的第一条推送信息就是附近街区恐怖袭击的标题。他点进去,是电视台的空中直播画面。
画面中能看到数个持有轻型武器的武装人员在街口中心以汽车为掩体,向四周的警员开火射击。开火的爆炸声从由良手机的扬声器中被放出来。直播下方的滚动字幕上解释了该事件为极端反义体化份子施行的无差别袭击,目前以造成十一人死亡三十五人受伤,警局已宣布镇暴机动队正在前往现场。
三辆重型防爆卡车驶入现场。原本的警员全部向外撤离,给卡车腾出空间。卡车拉着如墙壁般的防弹挡板封锁了整个街口的三侧。唯一的一处出口驶入了一辆步兵战车,战车顶部搭载的四十毫米榴弹炮对准了躲在车辆后的极端份子。其中一名极端份子扛起了火箭筒对着步兵战车开火,火箭弹径直飞向战车,却被战车上的拦截系统在离战车十米的位置直接击毁。榴弹炮透过爆炸的烟尘向极端份子连续发射了八枚炮弹,由良同时从手机中与现实中都听见了炮弹爆炸的声响。八枚炮弹全部命中,扬起了巨大的灰尘。画面中无法看清被灰尘遮挡住的部分。四名镇暴机动队成员从战车舱门下车,他们全身都穿着极其厚重的全身式装甲,连面部都被彻底包裹。为首的成员举着一扇等身高的盾牌,三名成员跟在其后一同进入烟尘之中。又听见几声枪响,烟尘开始缓缓散去。其中一名镇暴机动队的成员朝着空地扔出了蓝色的信号烟雾弹。这是任务完成的信号。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三分钟不到。烟雾散去,被炮弹连续命中的地方只剩下汽车的碎片,连那些极端份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那几个人……就死了……?幽灵震惊地说。
灰都没了,由良倒是显得格外平静。
他们……就死了啊……他们可是就这么死了啊!?幽灵惊恐地喊着。
是啊,死了,毕竟是恐怖分子,还杀了平民。
就算……那也太……简直疯了!
你忘了深坑里的那些死人了?还有我身上的那些伤?
可这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死人在死之前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甚至还不一定是坏人。现在这些罪有应得的人被干掉你却要说这是不对的?由良的脸上浮现出愠怒,紧咬的牙让面部肌肉变得僵硬起来。
……不是……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由良叹了口气,收起手机。诺拉已经选完了蔬菜,篮子里还另外装着一盒咖喱。
“买单去吧?你要买什么吗?”诺拉的表情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刚刚的通告与发生的事。
“我没什么想要的。”由良说。
“别紧张嘛,我付钱。”
“那也没什么想要的。”
“哼,那就没机会了!”诺拉的好意被由良冷漠地拒绝后,她露出了不满的表情,气哄哄地走向收银台。
自助结账机处没人排队,诺拉随便挑了一台机器结账。她把商品逐个放在机器台上,屏幕上便自动显示出了价格。诺拉结好账,把食物装进可回收无纺布袋里,便把袋子交给了由良。
“拿好咯,掉了的话晚饭就没了!”诺拉仿佛是在威胁。
由良接过袋子,“这么怕你还给我。”
“我要开车嘛!”
两人走出超市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但城市的灯光却让天空变成了巨大的投影幕布,映射出人造的光亮。
在停车场,由良都能听到不远处街区传来的警车与消防车的笛声。路上的行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刚刚的警情,仿佛这些事只是嘴边的谈资而已。
“走了。”诺拉催促道。
由良看着远处街区那不断交替闪着红蓝色的天空,他戴好头盔,坐上了摩托。
再次回到事务所,远离了市区的嘈杂与繁华。由良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轻松了许多。在城市中,他感觉有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诺拉所说的那句话,由良现在也能切身体会到了。
诺拉把买回来的食材放到厨房的备菜台上。她自信满满地对由良说,“哼哼,上次你没吃,这次好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上一次的那锅糊状物的景象浮现在由良脑海中,他又想到自己亲手打理整洁的厨房又会被诺拉给弄乱,急躁的情绪便萦绕在由良心里。
“让我试试。”由良走向诺拉说。他觉得不能让诺拉把自己的心血给毁了,而且他也不想让晚饭变成糊状物,或是饿肚子。
诺拉用怀疑的眼光看向由良,“嗯……?你?你会做饭?”
“试试看,应该比你做的强点。”由良说。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吗!”诺拉急了,“那你倒是做做看!”
由良欣然走进厨房,诺拉气鼓鼓地给他让出了空间。
你要做饭吗?幽灵问。
总不能吃诺拉做的,由良答道。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厨房里的器具,该有的都有。他看着眼前的工具和放在砧板上的食材,觉得有种没由来的亲切。
他拿起菜刀,将土豆与胡萝卜削去皮切成块,把合成牛肉也切成块状。由良很享受做这些动作,特别是刀柄在手中的触感让他感到舒畅。合成牛肉被丢进煮开的锅中,接着倒入切好的土豆与胡萝卜,最后放入咖喱块,焖煮一会儿,一锅咖喱便煮好了。
热气与咖喱的芳香勾起了两人的食欲。
“哼……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谁知道到底好不好吃……”诺拉看着由良把咖喱端到茶几上。自己已经拿好了两人份的碗筷与汤勺。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由良对自己的成品还算满意,至少他很享受做菜的过程。
“尝就尝,”诺拉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汤勺将咖喱舀进碗里,“你这种菜鸟做的东西绝对……唔……”她含着盛满咖喱的汤匙,突然沉默起来,双眼瞪大。
“怎么了。”由良问。
诺拉慢慢抽出汤匙,支支吾吾地说,“还、还不错!比……比我还是差了点!”她又闷着气吃了一勺。
“看来还行。”由良自己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咖喱,尝了一口。虽然比无眠做的还是要差不少,但味道也过得去。作为一名新手,已经算很不错了。
“是……是还不错……但也就不错而已!”诺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受了打击。她极其气愤地又吃了一勺咖喱。
被诺拉夸了诶,你厨艺不错嘛,幽灵开心得仿佛他才是那个被夸的一样。
是她做菜太烂了,由良又吃了一口自己做的咖喱。
“啊……”诺拉突然停下动作,“忘记煮饭了……都怪你!”
“为什么怪我?”
“如果不是你做的话,我肯定不会忘!”
“现在去煮饭不就行了。”
“等饭煮好咖喱都凉了!”
“再加热不行吗。”
“我不!”
“那随你。”由良自顾自地吃起咖喱。但不得不承认,空口不配米饭就这么干的话,有点咸。
第二天一大早,由良就被诺拉叫醒了。她半强硬地拉着由良驱车来到无眠的咖啡厅。
“无眠姐,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一进门,诺拉便问道。
“新式的万能钥匙要今晚才到城里,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准备好。但你让我查的那两个人情报倒是挺好找的。不少信息就写在他们公司的官网上。”无眠走到门口,锁上了门。
“早餐要吃点什么?”无眠问道。
“煎饼果酱!”诺拉不假思索地说。
无眠又看向由良,“那你呢?”
“不花钱吗?”由良问。
“本来想免费的,现在你的这份要收费了。”
“那我不吃了。”
“无眠姐你就别耍她啦。”诺拉已经坐到了吧台前的圆凳幸福地等待起来。
无眠耸了耸肩,“整他还挺好玩的,算了,你也吃一样的行吧?”
“可以。”
由良也坐到圆凳上。无眠倒了两杯加了奶的咖啡端给二人,随后便转身开始操作起她面前的电磁炉。
“达利娅·阿德莱德,脑神经学硕士,现在任职于特种教育公司。”无眠给电磁炉上的平底不粘锅放上黄油块。
“这个特种教育公司是做什么的?”由良问。
“跟它的名字一样,负责教育。不过主要负责的不是一般学校的教学,而是负责各种技术工作的教育培训,比如它会教你怎么当个芯片工程师,或者怎么成为特殊机械操作员。只要你乐意还愿意付钱,它甚至能教你怎么杀人防身。”黄油化开,散发出奶脂的香气。
“达利娅·阿德莱德现在在担任它们的教育科目开发部的执行官。目前负责的是神经电刺激适性教育项目,利用特定频率、幅度的电击调整人脑对特定工作的适应性。用简单点的话来讲,就是电一下你的脑子,你就变得擅长做某件事了。”无眠煎好了两人份的煎饼,她把煎饼铲进盘中,端给二人,又递给二人草莓酱、蓝莓酱与蜂蜜。
诺拉飞快地拿走了三瓶酱,每种都淋了一点在自己的煎饼上。由良只抹了点蓝莓酱上去。
“至于那个罗纳德·阿德莱德,也是脑神经学硕士,任职于特种教育公司的教育科目开发部的执行官。负责的是接入型教育芯片项目,通过对大脑植入芯片让对象学会某种特定技能。他们两个既是夫妻,又是同事。”
“不过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他们两个人的研究在临床试验阶段都没什么进展,很可能都会被叫停,公司下拨的资金也会被收回。”
“临床试验?”由良问。
“就是人体实验咯。他们的实验对小鼠的测试效果都很好,但是人类的大脑,还是比老鼠要复杂太多。”
“实验失败的结果是什么?”诺拉已经把煎饼吃完大半。
“各种精神疾病的都有,还有些大脑受损导致身体机能障碍的。他们两个的实验全都是百分百的致残率,就算承诺了术后永久的医疗与巨额金钱报酬也几乎找不到志愿者接受实验。毕竟,就算大家都想钱想疯了,也不想有命赚没命花。”
“但实验失败和他们的女儿消失有什么联系。”由良咽下口中的煎饼说。
“谁知道呢,诺拉也只是让我调查他们的背景。”无眠这时候又煎好了自己的那份早餐。她抹了点草莓酱开始吃起来。
会不会是有人看上他们的财产,所以把她绑架了?幽灵猜测起来。
怎么可能,为了钱的话早就要赎金了吧,由良干脆地反驳道。
“还有这个,这个是他们公司的平面图。”无眠递过来一个文件袋,“只要找到当初施工的公司,给工地上的负责人塞点钱就能轻松弄到复印件。”
“噢!无眠姐真贴心,我都忘了说要这个了!”
“毕竟是你。”无眠说得很理所当然,“他们公司有一部分区域是对外开放的培训区域,所以你可以用访客的身份进去。但剩下的区域就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出入了。”
“在公司里真的能找到关于卡莉的线索?”由良疑惑地问。
“很多失踪案可是和他们身边的人和环境有关的哦。监控录像里卡莉可是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的,而且保安说卡莉一般都是和她母亲一起出门,说不定她的失踪和她独自出门的动机有关。既然达利娅不愿意向我们透露情况,那我们就要去主动了解事情的真相,只有找到真相才能解决问题。”
由良沉默地吃完了盘中最后一口煎饼。
沙发的触感令人上瘾。由良无聊地躺在沙发上。
诺拉一个人去特种教育公司的大楼踩点去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事务所里。
由良虽然接受了这个安排,但他可以说是相当的不满。首先,这个委托是他接下的,那么理应由他来完成;其次,诺拉的安排虽然是为了不让他受到危险,可由良自己是完全不想被这么对待;最后,他就这么躺在事务所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无聊驱使着他刷起手机来。由良对这个新奇的玩意充满了兴趣,但他自己却并不擅长用它,至少那些先进的便捷系统他一个都不会用。他给自己下了个视频软件,可以随时随地看别人上传的视频。
这会儿,他就在看昨天的恐怖袭击的视频。虽然有电视台的官方视角,但还有对这类事有特殊爱好的狂热者上传的视频。这些人会想尽办法绕过封锁线,近距离拍下现场的景象。甚至还有人赌镇暴机动队会动用什么军备以及花费多长时间歼灭恐怖分子。
你怎么还在看这个事的视频,幽灵问。
只是好奇。
好奇?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幽灵的语气中带着点畏惧。
你就不好奇,如果这种部门里全是坏人,会有多吓人?
……那太可怕了。
由良又换了个视频看。这次是一部手工锻刀的视频,右下角的水印标注了该视频于一个月前在斯图加特拍摄的,两周前才同步到奥斯特格勒的网络中。昨天做了那次饭之后,由良便深深地迷上了刀具。刀面上的纹路与光泽在他眼里显得无比诱人。
视频里的铁匠正用着传统的锻刀法捶打被加热倒通红的铁片。炭渣与杂质物不断凝固成渣滓从刀条上震落。手机界面上方的一条消息挡住了视频的画面。
有新的寻人启事委托等待您确认,弹窗的消息这样写到。
由良立刻来了精神。他坐起身,把程序切到寻人启事上。达利娅的那条寻人委托依然挂在栏目中。在它上头的,是新的寻人启事。
这么快就又来新活了?势头不错啊,幽灵兴奋地说。
是这样,但最好的应该是没人发委托。
那倒也是……
由良打开了委托的详细内容。这条委托里充斥着委托方焦急的情绪与真挚的感情。由良几乎都能想象到写这条委托时对方的表情了。委托的内容是找到他失踪的姐姐,里面提到了他姐姐详细的信息以及外貌还有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是对报酬一点没提。
对由良来说,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拨通了委托里留下的联系电话。
简短的拨号声过后,电话拨通了,由良开口道:“喂,你是那个发找你姐姐的……”
“你就是那个会帮我找姐姐的好心人吧!”手机扬声器里传来了一个充满激情的男人的声音。
手机里的声音震得由良耳朵痛。他把手机拿远了点,说,“是,我们见面详细聊?”
“好的!完全没问题!我们在哪儿碰头!”
“……解放纪念公园附近有一家叫‘Every day is NIGHT’的咖啡厅,去那里的吧台前等着。”由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议去无眠的店里聊。虽然无眠这个人总让他有种难以应付的膈应感,但他认为那里算得上是个安全且适合聊这些不方便在大街上谈起的话题的地点。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你快点来啊!等你!”电话被挂断了。
由良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他真的很急着找自己姐姐啊!幽灵似乎也被对方那焦急的语气给带动了。
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正午,咖啡厅的门没有锁着。由良隔着门就听到了吵闹的男声。他推开门——
“是啊是啊,慕尼黑那边上个月起了场大火,烧死不老少人呢。吓死我了。”一位穿着米色的旅行背心与长裤的男人正兴奋地讲着。他褐色的头发看起来有点乱,像是顶了一圈缠起来的电线,身上的衣服也挂满了长途跋涉人士特有的风尘。
“噢——这事我听说了,还是从纽伦堡那边借了好多消防队才把火灭了的。”无眠笑着回话。
“可不,我还参与救火了呢。”男人自豪地说。
由良走到无眠的咖啡厅只需要半小时不到,而这个男人就已经到了这里,还跟无眠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门口的铃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男人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
“你来得真快。”由良说道。
男人看着由良短暂地楞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飞快地大步走到由良跟前,热情地握住由良的手。“你就是那个好心人吧!无眠已经跟我说过你了!”
由良瞥了一眼握着自己手的那双手,看起来皮肤还很光滑但已经起了些茧,“无眠跟你说我什么了?”
“她说你是个大好人,有难必帮!”由良的视线越过正对着他露出热情的笑容的男人,看到吧台后的无眠正在憋笑。
“是么。”由良感觉他的手快被捂出汗了。
“是呀,无眠那么知性又风趣的女性还能有错?快坐快坐,我们好好聊聊找我姐姐的事。”男人迫不及待地要拉着由良的手走到吧台前。
这家伙可真热情,挺有趣,幽灵似乎挺喜欢他。
“你先过去,我把门锁上。”由良总算找到机会把手抽出来了。他锁上门,嘴里重复着“知性又风趣”这几个字。
来到座位上,无眠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水。
“大好人由良这么快就又接到了新委托,不错。”无眠用着戏谑的语气说。
“我可不想坐冷板凳。”由良回了一句。
“我先正式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开口道,“我的名字是桑丘·加西亚·亚利安德罗。我从瓦伦西亚一直来这里找我姐姐辛德瑞拉·加西亚·亚利安德罗。”他说自己与姐姐的名字时,充满了自豪。
“由良。”他飞快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你怎么知道你姐姐在这座城市?”由良又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这是我们家人之间的纽带。”
“……没有别的理由?”
“非官方的粗略统计下,奥斯特格勒的失踪人口显著高于其他城市。”桑丘说。
由良的眼睛不自觉地向右下角瞥了一下,深坑里的景象又一次闪回在他眼前,“接着说。”
“这是我姐姐的照片。”桑丘从背心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怀表,他姐姐的照片就嵌在里面。一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的模样,褐色且微微发红的头发、绿色的眼眸、微黄的皮肤。桑丘关上了怀表,双手握住怀表,亲吻了一下它的表面,随后将它收回进背心内衬里。
“我的姐姐,在七个月前被人绑架了。那天,她只是出门想趁着反季节买一件好看的新的连衣裙,等着到时候夏天来了就可以穿到海边去。那天,我忙着给隔壁卧床的叔叔打针……只是那么一会儿……”桑丘伤心地说,“我们都是公司战争下的孤儿,两个人相依为命。她的快乐就是我的一切,可现在,她不见了!不见了!她失踪了!她被人绑架了!”桑丘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涨红了脸,眼眶里浸满了泪水。
“别激动别激动,喝两口水先。”无眠把桑丘身前的水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谢谢……”桑丘喝下水,被自己哽咽着呛到了。他激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水也洒了出来。由良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后靠,躲开被水溅到的可能性。
等到桑丘缓过劲来,无眠又递过来一张纸巾。他感激地接过纸巾,脸上的表情好似已经被无眠的魅力给征服了一样。
“你有没有你姐姐的线索?”由良继续问道。
“没、没有,”他还没完全缓过气来,“但、但我觉得,很快我就能找到线索!”
“你觉得有什么地方能找到你姐姐?”
“那肯定只能是在被红丝绒和葡萄酒包围的黄金宫殿的女主人的席位上才能见到她。”桑丘陶醉地说。
“我是说现在。”由良觉得桑丘那表情很蠢。
“现在……我也不知道……一想到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我的心就痛啊!”说着,桑丘似乎又要开始哽咽。
由良连忙追问,“你姐姐是什么性格的人?”
“她……很勇敢,很聪明,世界上就没有比她更优秀的人。”
“是吗。”
“是啊……明明更应该被绑架的是我,我敬爱的辛德瑞拉值得更好的生活……”
“桑丘小哥,你来这个城市,住哪儿?”无眠插进来问道。
“还没找好地方,找不到的话就先睡大街上吧。”桑丘说。
由良皱了皱眉头,他现在知道桑丘身上那股怪异的味道是怎么来的了。
“是嘛,要不你来给我干活?包吃包住怎样?”无眠提议道。
桑丘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可以吗!?无眠小姐就是这么人美心善。”
“你小心别被她坑了。”由良冷冷地说。
“说什么鬼话,诺艾尔在我这儿干活不好吗?”无眠不满地说道,“不过今天诺艾尔怎么还没来……”
“看来是不想继续在你这儿干了。”由良讥讽道。
“我真的可以在无眠小姐这里暂时工作吗?”桑丘问。
“唔……也不是不行,但过两天再看看吧。”无眠捏着自己下巴回答道。
“没问题!我会暂时在这个城市多待一段时间,搞清楚我的辛德瑞拉到底在不在这里!”
“你真的能搞清楚吗?”
“我先前去的那几个城市,都感觉不到我的辛德瑞拉;但一进这座城市,我就感觉到她了,她一定和这里有着某些联系。”
“血缘纽带?”由良问。
“没错,这是纽带。”桑丘坚定地答道。
由良也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这样的纽带。至少从目前看来,他没有。他的内心感觉不到任何与他人的联系,除了那个不请自来吵吵闹闹的幽灵。
“挺好的。”由良随便敷衍了过去,“我这边也会帮你找她的线索。”
“果然你就和无眠小姐说的一样是个大好人!”桑丘又一次激动地握住由良的手,“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我要去街上再到处问问有没有人见过辛德瑞拉了!再会!!”桑丘松开手就兴奋地朝着门外走去。
“不吃个午饭再走吗?”无眠叫住了他。
“不了不了,我身上没多少钱!而且怎么能麻烦无眠小姐为我准备食物?”说完,桑丘解开门锁,离开了咖啡厅。
空间里的热闹的氛围顿时降温下来。无眠瞥了一眼由良,叹了口气。“那你呢?午饭要吃什么不?”她用着相当随便的口吻问道。
“要钱么。”
“午饭的质量取决于你付多少钱。”
“那来最便宜的。”
“刚接了个委托还没钱吗?”无眠戏谑地说。
由良咂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忘了讨论报酬的事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做事不讲报酬的,你还真是个大好人?”由良现在越听越觉得无眠在嘲笑他。
“算了,午饭我请了,以后可得记着点。”无眠轻飘飘地说完,走进了后厨。
咖啡厅里只剩下由良一人,他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同这种过分热情的人交流耗尽了他的精力,他现在只想躺回事务所的沙发。
幽灵在这时候又冒了出来,桑丘……好可怜啊,为了他姐姐一个人跑这么远到这里来,我们一定得帮帮他!
该怎么帮?由良正思索着该如何找起。
这种事……最简单的办法是跑到警察局问吧?
显然不现实,而且如果警察有用的话,卡莉早就被找到了。
……那……问问无眠……?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你让我去找她办事,我拒绝。
那你打算怎么办?
至少没辙了再去找她。由良实在不愿意找无眠办事,他见到无眠对他露出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就膈应。
可惜,事与愿违。吃过无眠的“爱心午饭”后,由良一个下午都在街上游荡,他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找到看起来和辛德瑞拉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结果自然是没有,这附近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几乎见不到什么年轻人。
他现在正以一副受挫了的模样躺在沙发上。沙发的感觉真好,由良心想。
别灰心嘛,找人没那么容易的!幽灵安慰他道。
由良没有回应幽灵的安慰。真正让他感到挫败的并不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是他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自己并没有像诺拉一样的社交和那些他甚至还不知道的奇怪能力,也没有像无眠那样的情报能力。他接下这个委托纯粹是因为他想做一点事,想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有价值。(要是能从中找到自己的身世更好)但在他这么碌碌无为了一个下午后,他发现自己毫无价值。唯一的收获就是自己的脚差点被厚实的马丁靴磨出水泡。
由良躺在沙发上,又叹了一口气。他听到楼下的卷帘门被拉起,大概是诺拉回来了。楼梯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一定是诺拉回来了。
金色的头发从楼梯间里出现,他看着诺拉上来了,自己依然是躺在沙发上不为所动。
“我回来啦。”诺拉用着愉快的声音说。
“嗯。”由良沉闷地应付了一声。
“怎么了?感觉你很没精神嘛。”诺拉凑到由良边上好奇地问。
由良背过身,让自己面朝沙发靠背,“没怎么。”他答道。
“唔……一个人没事干寂寞了?”诺拉猜测道。
“……不是。”
“身体不舒服?”
“……不是。”
“跟我说说嘛,到底怎么了?”诺拉的声音离他很近。
你就跟她说说嘛,这么憋着也没用啊,幽灵也劝说起来。
由良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转过身。一转回去,他的视线就对到了正跪坐在沙发旁看着他的诺拉的双眼上。她正用着关切与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由良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但诺拉依然坐在那里看着他。他别扭地重新看向诺拉,他看着她热切的双眼,缓缓开口道,“你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个委托。”
“是个找自己姐姐的,我接了。但我接了之后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始找,所以我就在街上晃了一下午,像个傻子一样觉得就能碰到要找的人。”
“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由良越说越泄气,他感觉自己傻极了。
诺拉对着由良伸出了手,她飞快地揉了揉由良的头发。“本来就不是谁都能第一次就把事做好,重要的是你有去做。也许就像你说的,失败了。但那也只是失败一次,不代表你的一切都失败了。”
“……我也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经常做错事。以前,我的前辈老对我发火,就是因为我笨手笨脚的。但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嘛。”
“你既然这么笨,那你是怎么做到现在这样的?”由良问。
诺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因为我愿意帮助别人,别人也愿意帮助我。很多事我都做不好,但我会找人帮忙一起解决问题,比如无眠姐就很聪明,能帮我很多忙。”
“是吗……”由良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
“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别看无眠姐平时那种坏坏的样子,她心底里好得不得了!”
“……那我之后找她问问吧……”
“嗯嗯!还有!你说的那个委托是什么内容!也跟我讲讲!”诺拉好奇地说。
由良简短地说完了桑丘的事,诺拉已经眼泪汪汪的。
“太可怜了!!他和他姐姐就这么被拆散了!!”诺拉哽咽道,“由良!你、你可一定要帮他找到辛德瑞拉!我明天还要潜入进达利娅的公司找东西,桑丘的事就完全交给你了哦!!有困难一定别自己一个人憋着,也要找别人帮忙才行!”诺拉又一次叮嘱道。
由良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那么一点动力继续努力努力。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但至少先做着再说。
“还有……你说你什么也不会,我倒是觉得你做菜还不错……”
“什么意思?”
“我肚子饿了!你来做晚饭吧!这次可别忘了煮饭!吃完饭我给你做按摩!”
距离达利娅约定的时间还剩三天。
由良一整夜几乎都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向无眠求助。这让他起得很晚,醒来时已经是正午。诺拉已经去了特种教育公司,这次她带了不少装备。
由良看着空空如也的事务所,决定还是去找无眠谈谈。
你要去找无眠吗?幽灵问。
是啊。
挺好的,我觉得无眠肯定会帮你,幽灵毫无根据地认定道。
……不知道,但至少先试试。诺拉的话还是对由良产生了些许影响。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打算去找无眠帮忙。
他走在街上,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很暖和。街上的景象似乎也因为舒适的天气而变得热闹了不少。不少老人都在街边支着板凳下着国际象棋。
但走到咖啡厅门前,由良看见门上贴着一张纸——外出,有事请到二十四小时便民诊所。
无眠怎么跑诺艾尔的诊所去了?幽灵疑惑地说道。
由良盯着关着的门看了一会儿,他试着推门,果不其然,门紧锁着。他还以为是无眠在搞什么花头。
到诺艾尔的诊所看看去?幽灵提议道。
都出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由良回到街上,走向诺艾尔的诊所。
由良远远地就看到诺艾尔的诊所就聚集着人群,全都是社区里的老人们。
有几位老人认出了由良,他们热切地向由良打起招呼,“小同志,你也来看诺艾尔啊?”其中一位头发花白中间秃顶但看起来还很精神的老爷爷向由良问道。
“诺艾尔怎么了?”由良看着老人问。
“你不知道吗?她病了!大伙都吓死了!”
“病了?”
由良从人群中挤进诊所,大厅里热闹极了,每个人的手里都拎着各种营养品。人群的走向构成了一条指引方向的路。由良顺着方向走到诊所里的病房。无眠正站在门口向人群大声喊着,“大家别挤!诺艾尔没事!麻烦大家不要挤在诊所里,给其他来拿药和看病的老人留点空间!”
人群依然是熙熙攘攘的,没有人听无眠的话。就算是无眠,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应付不过来的吃力表情。由良觉得有些好笑。
无眠在人群中瞧见了由良正以看戏般的姿态看着自己。她也对由良回以一个翻白眼。
正在这会儿,无眠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
诺艾尔从门后探出身子,她的面色憔悴,语气虚弱,“大家不要太担心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站在最前面的老爷爷刚刚还非常激动,这会儿语气突然就柔和了起来,“诶……大伙都很担心你,你可别累着!”
诺艾尔露出疲惫的笑容,“谢谢你们关心……我没事的……大家别这么为难无眠……”
老人们似乎还想继续再多关心关心她,但既然已经见到诺艾尔,也确认她并无大碍后,还是稍稍冷静了下来。“……诺艾尔没事!大家没事的就回去吧!”
“……我让无眠来帮大家配药了。大家的药我都准备好了,只要跟无眠说名字就行,她会弄好剩下的事……”诺艾尔用手撑着门慢慢地说。
“好的好的,诺艾尔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你了。”很快,那些出于担心的老人们都渐渐离开了,只留下那些需要来领取药物的老人们。
“你也来帮忙,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无眠立刻抓住了由良。
“我是有事找你……”
“忙完了再说,先干活!老人们可等着呢。”无眠直接用老人们来拖住由良。
“……知道了。”由良愤愤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由良一直都在忙着当无眠的“好助手”。由良对药理知识一窍不通,因此,他只能像个机器人一样照着无眠的指示去拿老人需要的药品。
无眠接待的效率奇高无比,经营咖啡厅的经验在这里完全派上了用场,一切都井井有条。老人们的队伍也逐渐减少,直到所有人都拿好药品。无眠靠在前台的接待台上,长舒一口气。由良也觉得自己累坏了,长时间的走动与弯腰让他的肌肉开始酸痛。而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还没吃过东西的他已经饿得有些两眼发黑了。
无眠正坐在前台,检查着还有哪些老人需要在今天取药。她给自己列了张表,所有领过药的老人都会被打上一个勾。这张表上还有一个人没有来领药。
“饿了吧?给。”无眠随意地塞给由良一块牛肉干。
饿坏了的由良直接接了过来,用牙撕咬起来,“你从哪儿弄来的?”
“老人们给诺艾尔的慰问品,我顺手拿了点出来。”无眠毫不在意地说。
由良正在咀嚼的嘴停下了。无眠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模样笑了起来,“担心啥?老人们和诺艾尔都不会介意的。大部分的慰问品我都退回去了,我只留下了应得的量和有需要的东西。”
“真精明。”由良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夸她。他咀嚼了两口,吞下嘴里的合成肉干。
“不精明可活不下去。”
在两个人闲聊的时候,玛莎奶奶推开了诊所的门。她看起来很精神。
“诶,这不是由良小同志吗,你怎么在这儿?还有那个……那个谁来着……和诺艾尔关系不错的……”
“是无眠,奶奶。”无眠亲切地说。
“噢对,是无眠同志。你们两个在帮诺艾尔呐,都是好人啊。小诺艾尔就是太喜欢逼自己了,你们也劝劝她。”玛莎慢慢地走到前台,无眠示意由良赶紧去拿药。
经过了一下午的取药,他已经记住了所有药品的位置。很快便拿来了玛莎需要的药。他把装着药的袋子递给无眠,无眠快速地清点后交到了玛莎手里。
无眠紧紧地握着玛莎奶奶那粗糙的手,“我们一定劝她,您放心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打算过几天离开城市,到处转转,不回来了。有你们看着诺艾尔,我就放心啦。”
“玛莎奶奶要走了吗?”无眠关切地问。
“房子怎么办?”由良问。
“房子……我会把钥匙给诺拉的,她肯定能找到需要的人。”
“我的意思是……”由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玛莎打断了。
“我懂,没事的。过去的事,早就该过去了不是?我想出去看看别的地方,也是想趁着最后几年,再体验一下活着是什么感觉。”
“诺艾尔肯定会很想你的。”无眠说。
“那孩子……就是太善良了……她没能去阿列克谢的葬礼,肯定很自责。无眠同志和由良同志呀,麻烦你们让她别太往心里去啦。”
“……嗯,我们一定。”
由良也点头承诺。
“那我就回去了!”
“不去看看诺艾尔吗?”无眠问道。
“不去啦,她要休息呀。”玛莎提着袋子,带着笑容离开了。
无眠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由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玛莎决定离开这里,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坏事。
玛莎奶奶居然要搬走了……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她了?幽灵有些伤感地说。
又不是死了。
唉……苦了一辈子,现在也是自由了。
挺好,由良感叹道。
无眠拿出笔,给表上的最后一处打上勾。随后,她啪地一声双手合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搞定了搞定了,第一次干这活真是忙死了。”
“第一次就这么熟练?”由良问。他不知道无眠是怎么推断出那些来开药的老人到底需要什么药。
“诺艾尔事先告诉过我每个老人需要的药品了,就算我记不住,我也可以让手机记住。”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你说中午说的有事找我,是什么事?”无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悠闲地靠在前台的转椅上。
快说快说,现在一定是个好机会!我感觉她心情不错!说了肯定有戏!幽灵劝说起来。
“……是关于找桑丘他姐的。”由良缓缓说道。
“噢?说来听听。”无眠把椅子转向由良。
“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姐。”
“然后呢?”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她。”
“噗……”无眠笑了出来,“你管这叫帮忙?要不我干脆帮你把委托做完得了。这是你接的委托,不是我接的。”
“那我该怎么做?”由良反问道。
“哪儿你这样求人的?算了,我现在心情不错,不跟你计较。”无眠身子往前探去,“想找一个找不到的人有很多种方法,查人事的档案、他亲近的人的环境、各个街区的监控、网络上是否有相关信息。而且,在这之前,还要推测对方是怎么消失的。离家出走?绑架?不顺着这些思路去找,那你什么也找不到。”
“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无眠问道。
“辛德瑞拉是从瓦伦西亚被绑架的,对方的势力至少能够做到跨城市绑架,但是还不清楚绑架她的目的。”
“学的还算快,继续。”
“从外地绑架女性,可能是为了性交易,也可能只是被绑的人刚好的女性。”
“到底是哪种,就要你自己决定了。”无眠说。
由良感觉自己能看见眼前有无数的线,那些线全都望不到头。他必须顺着其中一根线不断走,直到走到这根线的尽头,才会知道它是否能将自己引导到出口。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还有自己体内那无数未经自己同意便被植入的植入体。
“我觉得只是被绑的人刚好是女的。”由良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那你就顺着这条线走吧。”
“我还是需要你帮忙。”由良说。
“说吧,要什么?”
“各种公司的人体实验的记录。”
“哼……”无眠沉思了一会儿,“不行。”
“为什么?”
“一,就算是我去查这些东西,也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二,这个人情你还不起。”无眠的语气容不得退让。
“那就没什么能做的了。”
“守株待兔也是种办法。你不是还有桑丘这个诱饵吗?”
“诱饵?”正当由良在疑惑的时候,他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查看,正好是桑丘的电话。
“喂!是那位大好人吗!我有姐姐的线索了!”听筒里传来了极其兴奋的声音。
由良稍微瞪大了眼睛,“什么线索?”
“我在网上和街上到处问我姐姐的事,然后有人打电话联系我说他见过一位长得很像辛德瑞拉的人!!还约了我今晚九点在莱特街的闪光街灯碰面!我准备现在就过去!”
“恭喜。”
“我就说我姐姐肯定在这座城市里,纽带的力量就是这样!我先赶路了!挂了啊!”桑丘兴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桑丘说他有辛德瑞拉的消息了,跟别人约了今晚十二点在莱特街的闪光街灯碰面。”由良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无眠。
“你觉得呢?”无眠问道。
“像陷阱。”
“那你要去么。”
“……我已经接了委托。”
“是吗,那你跟我回一趟咖啡厅,我有东西要给你。”无眠起了身,她走向诊所里面的病房,打开了诺艾尔所在的那间病房。不一会儿,诺艾尔慢悠悠地走出来了。她依然穿着一身白裙,脸色看起来好些了,但还是很虚弱。
“我和由良要回一趟咖啡厅,你先在这里顶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无眠扶着诺艾尔说。
诺艾尔的声音很轻,“没事……你们去吧……本来这就是我的工作……还让你们替我顶班……”
无眠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喜欢逼自己?我本来跟你说过要是太累了可以不用来咖啡厅的,现在还累倒了。”
“不这样的话……就没法去采购效果更好的特效药……”
“你明明可以直接让我帮你。”无眠责怪道。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咖啡厅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招新人,你让我打零工,还给正常的薪水和补贴……”
“原来被发现了啊……”无眠扶着诺艾尔坐到转椅上,她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难堪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对我这么,我也应该报答大家……不能一直让大家为我操心……”
“结果你不是病倒了,几乎整个小区的老人都跑来了?反而让大家更操心了。”
“……是……”诺艾尔羞愧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不,刚刚玛莎奶奶来了。她让我好好劝劝你,别这么逼自己。”
“玛莎奶奶来了……?为什么不叫我?”诺艾尔瞪大了双眼。
“她让你好好休息。你看你,一说她来了你又激动了。葬礼的事,她让你别往心里去。”
“……我……”诺艾尔低下了头。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放松点。像我一样缺心眼不也挺好。”
“……你哪里缺心眼了。”诺艾尔不满地说。
“旁边那个小哥一定觉得我很缺心眼。”无眠瞥了一眼由良说道。
由良很干脆地承认了,“没错。”
你怎么还真承认了!幽灵责怪起由良来。
“不管怎么样,别一个人担着。你因为不想让别人担心而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最后压垮自己只会让别人更为你操心。”无眠又把话头对准了诺艾尔。
“……我知道了。”
“那我们先走了,过会儿我就回来。”无眠走向诊所门口,由良跟在她身后。
“这个东西你会用吗?”无眠把一把手枪摆在吧台上。
“没用过,不知道。”这是一把转轮式手枪,枪身呈黑色,在机械瞄具与部件结合处有着少量的橙色亮漆用来显示它的轮廓,弹巢的部位装着特殊的弧形机械装置。
“拿起来试试。”无眠说。
这是……枪诶……你要拿枪了!?幽灵激动地说。
由良将枪握在手里,握柄的凹槽让他能轻易地握住这把手枪。手枪不重,重心的位置靠在弹巢向下的一厘米处,他感觉这把枪拿起来很轻松,就像他真的会拿枪一样。
“嗯……看你这样子倒不像第一次拿枪的人。”无眠观察着由良的动作,“把枪给我,我给你介绍一下它的特别之处。”
无眠拿过枪,熟练地打开弹巢,又从吧台下拿出六颗颜色与造型各异的子弹。她一颗一颗地将子弹装进弹巢中,合上弹巢。
无眠举枪对准由良,“穿甲弹。”弹巢开始自动旋转,清脆的声响发出后,无眠对着由良扣下了扳机。一声枪响,一朵塑料花丛枪管里开了出来。
“吓到了?”无眠坏笑着说。
“没有。”由良平静地答道。
你真没被吓到!?我要是你我都尿裤子了……幽灵的语气显然还在后怕。
“呵,没劲。反正就是这样,你可以用声音控制它切换子弹,至于有哪些子弹和怎么把你的声音录入进程序里,我现在教你。”
诺拉听讲座听得想打瞌睡。她现在正在特种教育公司的大楼里的演讲教室的最后一排。这片大型建筑群几乎占据了一个半标准足球场的大小,共有两座三层高的大楼组成,大楼的三层设有空中连廊以方便人员快速通过。大楼按数字分类,一号大楼负责整体的对外运营,所有的培训项目都在一号楼内进行;二号楼则是行政与研发的区域。
她穿着一身工匠的衣服以参加对外讲座的身份混了进来(是无眠帮她申请的参观资格)。演讲台前的讲师正用着全息投影与大荧幕讲解一个汽车发动机的构造。整个房间内大约有五十多人,基本上都是些年轻人,正认真地做着笔记。
胸前挂着的参观者证件可以让她在对外的培训区自由走动。诺拉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如果有做菜的培训内容,她或许还乐意听两句。
手腕上的手表震动起来。现在的时间是七点十五分,她悄悄地从教室里离开了。通道上的行人很多,大多都是些结束了培训课程的学员,没有人注意到诺拉,毕竟其中还有不少人穿得和诺拉几乎一模一样。
她快速地走进厕所隔间,锁上门。进门之前她检查了一遍其他隔间,都没有人。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情况对她来说再好不过。诺拉将腰包拉到面前,戴上技工手套,取出气动射钉枪。她熟练地拆开射钉枪的外壳,取下机匣,换上包里准备的特殊机匣。隔壁的厕所门被拉开,诺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听到隔壁传来了手机外放视频的声音后,她继续进行手上的动作。装上备好的特种钉弹匣与铬钼钢细枪管,诺拉将射钉枪改装成了高效的无声杀人武器。
推开门,诺拉听见隔壁间依然响着视频的声音。她快速地离开了厕所。楼道内的人稍微散去了点,她穿过人群走到楼梯间,在楼梯间里,她解开了自己的马尾,并用水溶性的喷雾式染发剂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棕红色。她一边走向三楼,一边戴上防护目镜并将防尘面罩挂在脖子上。一直挂在胸前的证件也被摘下收进腰包,换成了一张印着棕红色头发的女人的工作证件。
三楼的连廊就在眼前。诺拉走上空中连廊,落地时玻璃墙外的天空已经黯淡,灯光开始亮起。诺拉特意选择了这个大部分人注意力变差,人员稀少的时间点。诺拉用万能钥匙刷开了二号楼入口处的电子门的感应器。
进入二号楼后,诺拉轻松地走在楼道内。这个只有内部员工才能通行的楼内的人员丝毫没有对诺拉起疑。她的选择非常正确。
资料室位于二号楼的二楼,万能钥匙破解了电子门锁,诺拉在没有遇到任何盘问与意外的情况下便以维修工的身份成功进入了公司的资料室。她快速地检查了一遍房间内部,没有人和人。于是她穿过竖排卷宗来到资料室深处操作起电脑。接上优盘,利用破解病毒打开公司内部的资料管理程序。通过索引找到达利娅·阿德莱德的目录,快速翻阅其中的实验报告。
实验报告中的数据对诺拉而言难以理解,但她能看懂报告中的总结内容。她越看表情越严肃,同时选中了所有的报告并进行复制。资料室的门在此刻被打开,诺拉立即拔下优盘关闭程序,躲到了卷宗柜组成的障碍后。她蹲下身,将手机打开自拍模式伸出去观察对方的动向。
镜头捕捉到了对方,是一个成年男性。他套着研究员特有的白色长袍,里面穿着体面的西装。诺拉认出来了,他是罗纳德·阿德莱德。
罗纳德粗略地扫视了一眼身边,便走到电脑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躲在架子后的诺拉。诺拉正缓慢地从腰包中取出改装好的射钉枪,并将它握在手中。罗纳德焦急地打开检索程序并敲打键盘,然后他打开了一份报告。诺拉看见他打开的正是他的妻子——达利娅——的报告。
罗纳德拿出一个优盘接入电脑,随后选中了所有的报告,将它们彻底删除。罗纳德紧绷着的脸舒缓了下来。他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别动。”诺拉从阴影中闪出。她手中的射钉枪正对着男人,“看来我们都觉得这个时间适合偷东西。”
罗纳德被吓了一跳。他激灵地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变为了紧张与惊恐。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掌握了这里的人员流动。为了今天,他策划了许久,观察他妻子的实验室没人的时间,掌握资料室没人的时间。
“你要干什么?”他紧张地问。
诺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
被护目镜与防尘面罩遮住面容让对方没有认出诺拉,“为什么要删除达利娅的报告?”
“你怎么知……”
“快说!”诺拉严厉地喊道。
“……只要把这里的数据删掉,那个女人的实验记录就全没了。”
“为什么这么做。”
“我可以实验失败,但那个女人不能成功。”罗纳德恶毒地说。他对自己妻子的恨盖过了他的恐惧。
“为什么。”
“我不能让妻子比我还成功,你明白吗?我本以为一个女儿能让她忙于照顾家庭,结果她居然心狠到拿女儿当自己的实验对象,尽管是个代孕的孩子。我已经把最后一份实验报告删掉,作为成功结果的女儿也不见了。她的实验已经彻底失败了。”
“卡莉的事和你有关吗。”
罗纳德的表情变了,“你是达利娅找来找她女儿的?我不会告诉你,而且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卡莉的下落。”他的语气就像是这女人抢走了他的一切,“我告诉你,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让那个女人成功。”
“你就这么狠她?”
“你不懂。这是尊严问题。”
诺拉嗤笑了一声,说:“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意思?”
“你刚刚删掉的不是最后一份报告。”诺拉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拿出了优盘,“这里还好好地存着所有的报告,我随时可以传给达利娅。”
“我怎么知道你没在骗我。”
“要我发过去吗?”
“不,”
“告诉我卡莉的位置,我就把优盘给你。”诺拉依然举着枪。
“你找到卡莉对我没好处。”
“我不会把卡莉交给达利娅,我会让她离开这座城市。”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不要报酬了?”罗纳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是谁都为了钱干活。这是尊严问题。”诺拉冷淡地说。
“哼,尊严……成交。我不知道卡莉具体位置,但我可以告诉你绑架她的人的老巢在红星歌舞厅。”
“拿着。”诺拉把优盘抛到罗纳德身前的地上。她放下枪,转身准备离去。下一秒,诺拉立即转回身,举枪对着罗纳德扣动射钉枪的扳机。两声空气喷发的声音响起,罗纳德倒在了地上。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把消音手枪。
诺拉收回优盘,将罗纳德翻到正面检查状况。他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损伤,连西服都看不见明显的破损,但停止的呼吸已经表明了他的状况。
这把特制的射钉枪的钉弹极细,可以轻易穿透绝大部分服装,压力感应的弹头在穿入身体内部时会引爆弹体造成空腔效应。只需要对着身体的重要器官开火,就能在立刻造成致命伤。
诺拉快速地思考该如何处置眼前的尸体。她决定直接保持原样,将尸体留在此地。诺拉检查了一遍射钉枪的弹匣。她退出弹匣,换成了装有麻醉药剂的弹匣。诺拉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资料室内自己留下的任何踪迹,连一根毛发都没有留下。随后便飞快地离开了资料室。
诺拉小跑着来到安保室,里面正有一名安保人员在值班。她观察走廊,在无人的时候立刻刷开安保室的门,用射钉枪向安保的脖颈处射击。麻醉针在安保人员察觉到脖颈处的刺痛时便已经起效。药效使他昏倒在桌子前。诺拉来到桌前,将优盘接入电脑,利用病毒骇入并消除了资料室附近的监控录像,并且删去了资料室电子门禁处她的开门记录,留下了罗纳德的那次开门记录。确认一切都已经完成后,诺拉飞快地离开了大楼。一路上完全没有人阻拦。
街上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昏暗的老旧街灯还在为夜晚的光明尽力。
这里是旧城区最破旧的区域,奥斯特格勒的最外围。相当多的房屋还保持着损毁的状态,生活垃圾与机械残骸随意地堆积在小巷与街边。整个区域都散发着破败的气息。
居然会约在这种地方碰面……肯定没安好心!幽灵紧张地说道。
由良将无眠给他的左轮别在腰后。这里的环境让他时不时想将枪掏出来。
眼前街上的路灯已经彻底损坏,房屋内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由良几乎只能借着月光与城市散发出来的灯光前进。他甚至开始怀疑无眠给他的地址是错的。
我想回去了……幽灵颤颤巍巍地说。
“出发前你最起劲。”由良讥讽道。
谁知道这里这么吓人……我感觉我有点怕黑。
由良没有搭理幽灵。在他视野的最远处,隐约地看到了有光亮在不断闪烁。他确认了一遍时间,手机上显示的是八点三十二分。他想提前一点时间到达地点。
距离正逐渐被拉近,由良已经能看清那不断闪烁着的物体正是桑丘约定碰面的街灯处。闪烁的光亮照亮了站在街灯下的黑影。由良看到了那乱糟糟的头发与旅行背心。
一同出现在由良视野内的,还有从正对面开着远光灯驶来的车辆。刺眼的远光灯让由良无法看清车辆的样貌。光亮几乎遮住了由良全部的视野,他用手遮住光线,用手指缝中他看见从那辆车正停在桑丘面前。从车厢的侧门下来两个人,不由分说便打向桑丘,再强硬地将他拉入车内。
他……他被绑架了!幽灵大喊起来。
由良快速地奔跑起来,同时拔出腰后的左轮手枪。诺拉的体能训练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与车辆的距离被拉近到了三十米之内。车辆发动起来,桑丘已经被关进车内。车辆的发动机发出轰鸣,飞快地向着由良的方向驶来。由良下意识地举起左轮向车辆射击,但远光灯的刺眼光亮让他无法看清目标。连续两枪都没有命中驾驶员。或许是由良的射击起到了威慑作用,车辆并没有停在由良面前,而是直接沿着由良来时的方向驶去。
由良立刻扭转身体跑动追赶着汽车。没了远光灯的干扰,由良终于能够看清车辆的外形——一辆小型面包车。
他一边奔跑一边命令道,“标记弹。”左轮手枪的切弹器自动切换到了标记弹。由良举起枪,对准了面包车的车牌,扣动扳机。一声枪响后,子弹嵌入进车厢的车牌。随后,由良停下了跑动,看着面包车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我们得赶紧去救他!!幽灵急得叫喊起来。
“冷静点。”
由良拨通了无眠的电话。“喂,桑丘被绑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我在绑匪的车上安了标记弹,帮我追踪位置。”
“你可真能使唤人。我去拿设备,等我联系。”说完,无眠就挂断了电话。
无眠姐能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吧?幽灵不安地问。
“应该能。”由良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左轮的弹巢,退出空弹壳,装上新的子弹。他借着微光回收了落在地上的弹壳,并重新确认了弹巢内的子弹——六颗穿甲弹。
不过你刚刚可真冷静,不愧是警察,居然直接就敢拿起枪开火了,我可不敢。
“不开枪,说不定死的就是我。”
也许是这样……但我想到可能会把对方打死……我就紧张和害怕……虽然我一直说想把身世找回来,但我还没做好死人的准备。
“那你最好快点做好准备。”
由良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无眠打来的。
“喂,我收到标记弹传来的信号了。对方正在旧城区里兜圈子。等下,对面停下了。停在红星歌舞厅的停车场里了。居然是那里……你最好别一个人去,我去联系诺拉。”无眠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看来无眠追踪到对方的位置了,真可靠。
由良没有理幽灵的话,他检查着自己口袋中的子弹数量。还有三颗空尖弹与两颗电击弹,所有的穿甲弹都已经装在弹巢中了。
他用手机搜索了红星歌舞厅的位置,距离自己四点三公里。由良朝着标记的地点小跑起来。
你要干嘛!?无眠不是说别一个人去吗!
她说的是最好别,不是绝对别,由良发现跑动的时候不张嘴就能沟通可以省下不少力。这或许是唯一一个和幽灵沟通的优点。
诺拉的体能训练真的起到了效果。由良已经持续奔跑了三公里,却依然没觉得疲惫。他的呼吸平稳得就像在走路。街上破败的房屋随处可见,由良十分怀疑这片区域里到底还有多少人居住。
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雾一样的东西,之后再也没见到了,由良主动向幽灵搭起话来。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能看到那东西,而且你碰了之后我们还会看到别人的记忆。
而且应该只有我们能看到。由良拿出手机再次确认路线。
要是我们之后再碰到那种类似的东西,怎么办?
我不想再被电晕,由良想起自己醒来被绑在病床上的场面。
……我倒是有点好奇……我觉得那东西跟我的身世有关,幽灵消沉地说。
等遇到了那东西再说。
口袋里的手机打断了两人的脑内交流。由良接起电话,从听筒中传来诺拉嘈杂的声音,“由良你别乱跑啊!我也在往红星歌舞厅赶!我们在歌舞厅街对面的巷子里碰头!别一个人去!”说完,诺拉便挂断了电话。
诺拉本来不是要去那个特种教育公司吗?她已经搞定那边的事了?
也许是,由良继续快步跑向红星歌舞厅。
这座破败的歌舞厅曾经繁华一时。大门口外的红星灯牌老旧不堪,原本亮红的颜色已经老化褪色得像干涸的血液。战争没能摧毁这座歌舞厅,但摧毁了歌舞厅里的人。现在,它成了一群流氓绑匪的老窝。
由良靠在冰冷的石砖墙壁上。夜晚的风总是很冷,夏夜的风甚至有时比冬风还要令人感到冷酷。巷子的地面凹凸不平,洒满了碎石瓦砾。凸起的石块硌得由良脚底难受。他看向街对面的红星歌舞厅,那里丝毫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一切都被灰尘笼罩。
“你在这里等多久啦?”熟悉的女声从由良右边传来。
由良的视线转向右侧,月光洒在诺拉的正脸上,照出了她暗红色的头发。“没多久,”由良说,“你染发了?”
“怎么样?酷吗?”诺拉得意地晃了晃头发,“这样就能干扰别人的追查。”
“卡莉的线索找到了吗?”由良问。
诺拉收起了刚刚轻松的表情,“绑架她的人就在这里。我听无眠姐说了,桑丘也被绑到这里。他们大概率会被关在一起。”
“我们进去救他们?”
“由良,”诺拉喊出他的名字,“无眠把枪给你了?”
“给了。”
“给我看看。”
“怎么了。”
“先给我。”
由良迟疑地拿出左轮,递给诺拉。她接过枪,熟练地打开弹巢,检查枪械状况。
“你已经开过枪了吧。”诺拉说。
“对。”
“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是吗。是对着人开枪的吗?”
“差不多,对方坐在车里,但没打中。”
“你觉得你能面对人开枪吗?”诺拉问道。
“什么意思?”
诺拉合上弹巢,将左轮重新放在由良手中。但她没有松手,反而紧紧握住由良的手,然后举起他的手,让左轮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诺……诺拉疯了!?幽灵惊叫起来。
“你在干什么。”由良死死地盯着诺拉的眼睛。
诺拉紧紧握着由良的手问,“能扣下扳机吗?”
“你就不怕我真的开枪?”
“不怕。”
“……”由良依旧注视着诺拉的眼睛。他记得诺拉曾经露出过这样的眼神,那还是他在下水道里遇到诺拉时,她露出的审视般的眼神。由良想把手挣脱开,但诺拉的死死地用力控制住了他的手。技工手套的粗糙防护层几乎要把由良的手给磨破。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诺拉突然松开了手。
“眼神不错,把枪收好。”她说道,“这个歌舞厅应该不只有一个入口,我从正门进去,吸引注意力。你从后门潜入进去找被绑的人质。”
“……没有别的指示了?”由良的手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突发任务,我们没有任何关于这里的详细资料,敌人的数量、火力、位置,楼层的构造,人质的数量、位置,全都没有。一切都要靠临场发挥。”诺拉从腰间拔出一把斧子,这是在下水道里,诺拉扔给他的那把斧子,“拿上这个。还有,注意安全。”
由良接过斧子。用麻绳缠绕住的握柄让他能很好地抓住斧子。他将斧子别在腰后,把左轮枪握在手里。
诺拉从由良身边走过,仔细地观察着歌舞厅的环境。“没有疑似外部摄像头的设备,敌人应该都在内部。”她检查手表,“现在是九点二十一分,对准时间,四分钟后开始行动。”
说完后,诺拉便从腰包中拿出她的射钉枪,压着身子跑向红星歌舞厅的正面。她靠在门口的屋檐下的圆柱后观察着内部情况。由良在此时也跑过街道,来到诺拉右侧的圆柱后待命。
靠近这座建筑,由良才能看到它更多的细节。虽然建筑的绝大部分都覆盖着灰尘,但地板上有着许多脚印。这些脚印都很清晰,而且鞋印各不相同,显然是近期有人员走过的痕迹。根据这些脚印,由良推测可能里面有六个人左右。
诺拉用着极小的声音示意由良去找后门(如果由良看得懂手势她就不会讲话了)。由良压着身子贴到歌舞厅的墙壁,并沿着墙壁外围寻找其它的入口。绕进小巷,在歌舞厅的背后是它的停车场。由良认出了那辆绑架桑丘时的面包车。它就停在靠近歌舞厅的最近的停车位上。车体正面的挡板处有两颗弹孔,驾驶室内部空无一人,但是能看到在正驾驶座椅旁的扶手上有一处被子弹穿透的损坏。那枚穿甲弹打穿了面包车的中控台,破损的电线裸露在外。面包后车厢内也空无一人,但车厢地面上有几滴血迹,或许是桑丘流下的。
不知道他们用这个车绑架了多少人……
肯定不少。由良找到了后门。歌舞厅的后门与正门几乎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没了屋檐上的红星。地面上的脚印目测约有四人。其中一个脚印步伐混乱且有明显的被拖拽痕迹,由良估计那就是桑丘的脚印。
后门门口的磨砂玻璃门上的灰尘已经嵌入了玻璃内,由良推开一个门缝,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房间内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由良拉开门缝,压着身子走进歌舞厅。靴子与地面上的碎石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口中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无比,由良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虽然几十分钟前他还无比冷静地向着自己驶来的面包车开火,但此刻,真正在进行随时都会丧命的行动时,由良还是紧张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我好紧张啊!幽灵突然大声喊起来。
这声巨响差点吓得由良走火。闭嘴,他向幽灵喊道。
由良绕过前厅设立的检票台,进入到走廊里。走廊里出现了微弱的光亮,让由良能勉强看清路。他紧握着手枪,朝着有光亮的地方靠近。
光亮是从舞池中架设的照明设备发出的。舞池只有一层,最外围放有许多沙发椅,中间的舞蹈台上跪着五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其中一个穿着旅行背心,那正是桑丘。他们双手被反绑,无法动弹。在他们身边还有五名手持武器的绑匪不断巡逻。
由良观察着他们的武器与外貌还有行动路线。他谨慎地匍匐进舞池,趴在一个沙发椅的阴影下,听着他们的谈话。
“等明天把这批肉货送走,就有钱去快活咯。”一个脸上都是刀疤的男人愉快地说。
站在他身旁的褐发女人用枪托敲了他的肩膀,“你又要把钱花在那些针头上了?你不是说还要把钱寄给自己在圣彼得堡的老婆?”
“会寄的会寄的,寄一点留一点嘛。”
“得了吧,你这家伙真能讨到个老婆?都听你吹了几个月了没见过一张照片。”站在稍远处巡逻的男人听到聊天后也加入了进来,由良看不清他的面貌。
“神秘才让有人有期待,你懂不懂浪漫。”褐发女人开玩笑说。
“有点道理,天天相处久了,看你裸体都硬不起来。”那个看不清面貌的人说道。
“还不满足?也只有我才对你的豆芽下得去嘴。”褐发女人立刻还口。
几个人笑了起来。远处的枪声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有情况。”舞池里的人警戒起来,他们紧抓着枪,四处张望。枪声又一次响起,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戴着头套的人质也躁动起来,又立刻被绑匪吼住了。
“鲍里斯、塔娜,跟我去看看。”刀疤脸的男人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舞池。
由良观察着两人的动向,他们一人看管着人质,一人紧张地盯着枪声方向的舞池入口。
我们得去救那些人质……幽灵紧张地颤抖着说。
由良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这两个绑匪身上。外边还在不断地传来枪声,每一声都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由良知道,现在是最好的动手机会。他慢慢地蹲其身,没有人看向他的方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注意力全都在人质身上,他的双眼不断地在人质与入口处来回切换。
只有十米,九米,八米……由良半弯着腰,左手握着左轮枪,右手拿着斧子,一点一点向那人靠去。他的心跳声大得让由良以为别人都能听见。五米,四米……距离已经够了。由良的视野中只有眼前的那个人。他正背对着自己,焦急地盯着面前的入口,浑然不知死亡已经来临。
由良几乎能闻到对方的体位,听到对方的呼吸与从口中发出的嘟囔。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子。灯光照射在由良的身上,阴影盖过了由良身前的人。
斧子已经举到了最高处。对方或许是感到了杀意,忽然转过头来。他只看见由良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与他手中的斧子。下一刻,他的身体被斧子直直地劈开了,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声。他的上半身摔落在地上,身上的金属器件在地上发出声响,惊动了远处的同伴。由良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立刻用左手举起左轮,朝着对方的位置连续开火。
左轮的后坐力让他几乎握不住枪,有好几颗子弹因为枪口的上扬打到了不知何处。但至少有两颗打中了对方的腹部。由良看着对方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紧张过度的他来不及确认发生了什么,他急促的呼吸着,肾上腺素的极速分泌让他感觉浑身燥热却手脚冰凉,过度的呼吸让他大脑空白,视野发白,双手不断地颤抖着。
人……人……我们杀……杀了人……幽灵木讷地喃喃着,他……断了……断了……
鲜血流淌到由良的脚边。被由良用斧子劈死的人的内脏正缓缓地从他的躯干中流出,散发出恶臭。由良呆呆地站着,大脑空白,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但他的身体正告诉着他,他兴奋了。
我们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幽灵失控地大喊起来。
我们杀人了!!!不……我……我不是……
我不要待在你身体里!放我出去!我不是杀人犯!!让我走!!幽灵失控地哭喊着。
幽灵的声音吵得由良头疼欲裂。他紧捂着自己的耳朵,痛苦地跪在地上,“闭嘴!”由良喊道,“这就是我们必须做的事!”
我不要……!!我不找什么身世真相!!让我离开!!!
“这是我们的命!!”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受不了这些你就去死,不要连累我。”由良不知道幽灵该怎么死去,但愤怒依然让他把这话说了出来。
……你是个混蛋……冷血动物……幽灵有气无力地说。
“挺好的。”由良冷酷地说道。
一旁的人质激烈地挣扎起来,近距离的枪声让他们害怕极了。声响让由良重新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他正要用斧子切开绑住人质的绳子——
那个被由良命中腹部的人爬了起来,“你这个狗崽种,跟这群人一起去死吧!”他朝着由良的位置扔出了手雷。
没有任何思考,由良飞快地跪下,抱住了离他最近人质。一声爆炸声响,由良的意识中断了。
……你见过海吗?
一句女人的声音唤醒了由良。
他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伫立在一片沙子上。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红色的海。海浪翻涌发出声响,将充满血腥的臭味卷到由良的鼻腔中。天空仿佛也被海水给染红了,红得发黑,见不到一片云。
海水的潮汐刚好没过他的脚踝,是温热的,粘稠的。
自己脚下的这片沙,是由良唯一的落脚点。他面对着这幅景象,不知所措。
海平面与天空的界线变得模糊。两者仿佛融为一体,将自己包裹在这个由红色构成的世界。那红色刺激着由良的双眼,让他几乎分辨不出其他颜色。
“这是哪里。”由良独自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那个附身在他身上的幽灵也没有回应他。
“有人吗!?”他又一次大声喊道。
依然没有人回应,就连回声也没有。
由良蹲下身,用手捧起一点海水。看起来像血,闻起来像血,尝起来也像血。他把海水洒去,留在手上的水干涸凝固成痂。
……我想看看蓝色的海。
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从未听过那个声音,却觉得非常熟悉。
“你是谁。”由良问道。
没有回应。
突然间,海平面翻涌起来。
四周的海水被高高地卷了起来,就像天空一样高。
海水构成的高墙向由良不断靠近。他无处可逃。
由良慢慢地转了一圈,看着已经遮盖住了一切视线的海水。
从巨浪边缘落下的水滴已经洒在由良的脸上,将他也染成红色。
他无处可逃。
由良认命般地躺了下来。他看着天空。
天空一点点被巨浪吞噬,只留下红色的黑暗。
“由良!?”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巨浪的轰鸣,传到由良的耳中。
是诺拉的声音。
“由良!!”诺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诺拉!”由良大声地回应诺拉的呼喊。
随后,巨浪拍下。
“咳咳——!!”由良惊醒起来。
耳边传来了平稳的心电图的声音。
“你醒了!?你都昏迷十二个小时了!”诺拉惊叫起来。她立刻凑到他的身边,不安地问:“还好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由良的眼中的红色渐渐消退。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了。诺拉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正对着他。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手术服,左轮与斧子都不见了,上半身被绷带缠满了。
“我怎么了……?”他问道。
“……你忘了?你被手雷炸了……”诺拉说。
记忆重新连接起来,他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景象。
“我想起来了……之后呢?”
“听到爆炸声我就赶了过去,所有的坏人都死了。你倒在地上满身是血,我把你和人质都带回来了。”
“是吗。那还好。”由良想要起身,背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痛得使不上劲。
“你别乱动。我去叫诺艾尔过来。”诺拉担忧地说完后,便从病房走了出去。
他不习惯这种脸朝床的姿势,但背部的剧痛让他连翻身也做不到。
……你终于醒了……幽灵小声地说。
是啊,醒了。
……抱歉……我是个废物……我被吓坏了……幽灵的声音像是在哭,我本以为……找自己的身世是件……很和平很轻松的事……我没想过那么多,更没想过杀人……你会受伤也是因为我当时那模样,如果我没影响你行动……
我不想听。
……我明白……我这种只会拖后腿的……
你还要不要找你的身世和记忆?由良问道。
……我……我不知道……
你不想找,我也要继续找我的,你不想经历这些,我也会逼你经历,由良冷淡地说。
幽灵沉默着没有回应。
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诺艾尔和诺拉急忙地走了进来。
“身体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诺艾尔直接问道。
“背痛。”
“还有呢?”
“没了。”
“……那就好……”诺艾尔紧绷着的表情松懈了下来。由良注意到她的白裙上沾满了血迹。“……你居然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知道弹片没有命中你脑袋的概率有多低吗?”诺艾尔责怪起来,“你的背部一共有二十七处破片……幸好你表皮下被植入的聚合层挡住了所有的碎片……不然你已经死了。”
“我运气还不错。”由良说。
“……不是所有人运气都像你这么好……”诺艾尔痛苦地说,“另外五名人员,二死二伤……”
由良怔了一下,“……死者是谁?”由良问道。
“不知道。但我们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了。”诺拉接过话,“剩下三个人也都在其它病房里休息和接受治疗,都没大碍。”
病房外又传来脚步声,无眠也走了进来。“嚯,好隆重,不知道还以为你死了。”无眠打着趣说,“你得谢谢诺艾尔病好得快,不然可没医生能给你做手术咯。”
“……你的身体没受到太大影响,我现在给你打一针止痛药就可以走动了,但在伤口愈合前不能做任何运动,知道了吗?”诺艾尔走到由良身边,拿起一管注射剂。
“找到卡莉了吗?”由良问道。
“她就是被你护住身体的那个人。”诺拉说。
从上臂传来一下刺痛,药液被注入进体内。由良背上的疼痛开始消退,虽然依然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会妨碍到他活动。由良用手撑起自己,想要下床。
“别太用力,等下伤口又崩开!”诺拉走到由良边上扶住他,搀着他下了床。
“我想去见见其他人。”由良说。
“卡莉和桑丘也想见见你,不过另外那个人倒是被吓坏了,谁也不见。所以,诺艾尔只好给她打了镇静剂,等她醒来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警察局门口的地上了。”无眠靠在门边摆着手说,随后给由良让出了道。
由良推开了桑丘的病房门。他正焦急地坐在病床上抖着腿,一见到由良,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老兄!!你救了我的命啊!!”他从病床上跳下,激动地想要去抱住由良。
由良推开了桑丘,他的背可遭不住这一下。
“你受伤了没?”由良问。
“没啥事儿,就手臂擦破了点皮。”桑丘晃了晃绑着绷带的右臂。
见他并无大碍,由良换了个话题,“你真信了那些人有你姐姐的线索?”
“我真以为他们知道姐姐的下落,你知道的嘛……救人心切。还好你和那位智勇双全的诺拉来得快。”桑丘满脸歉意地说。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由良问。
“诺拉说抓我的这些人只负责绑架,然后卖给各种有需要的地方,妓院、公司,哪儿都卖。”
“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了。”
“还打算继续找你姐姐吗?”
“当然咯!我不能因为就这一次遇险就放弃找我的辛德瑞拉!”
“希望你下次别再被绑了。”
“会长记性的,好心人你就放心吧。”
“希望如此。”
“对了!我之后会留在这个诊所给诺艾尔帮忙!有事儿你就来这里找我!”桑丘喊道。
由良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说,“这儿?”
“无眠说诺艾尔这里缺人手,我刚好会一点护理,就留在这儿帮忙嘛。放心,我没要钱!只要有个地方住就行!”
“也挺好。”由良转身走向门口。
“感谢呐!!”桑丘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见。
诺拉正站在门外等他。
“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卡莉,她还有些紧张。”
“你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由良问。
“我把无眠姐叫来了,她开着面包车把你们运回去的。把你们放到诺艾尔的诊所后她就跑去把车藏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了。”
“她还挺擅长干这种活。”
“无眠姐可厉害了。不过看到你那样子,无眠姐都给吓了一跳,还好你没事。”
“她会被我吓到?”由良觉得自己像是得胜了一样。
“一身血谁看了不紧张嘛……我都吓死了。”诺拉不满地说,“赶紧进去吧。”
由良点点头,和诺拉一起走进卡莉的病房。
卡莉正紧张地坐在病床上,手中抱着一只已经绝种的毛绒树懒玩偶。病床对她来说有些高,两只脚只能悬在地面上。门被打开的瞬间,卡莉的表情变得紧绷,看到是诺拉后,又放松了下来。
“卡莉——我们来看你啦!喏,这位就是救你的由良哥哥!”
“由良哥哥……谢谢……”卡莉怯生生地说。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有着和达利娅一样的深紫色头发。
被卡莉这么称呼,由良有些发愣。那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各种表情,紧张、害怕、感激混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没事……这是委托……”由良僵硬地说。
他感觉自己被诺拉用手臂肘了一下。
“我们是你妈妈派来找你的,不过呢……我们觉得你不回你妈妈那里也可以。”
卡莉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不回妈妈那里?”
“是哦,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那就不回去。我和无眠姐姐会帮你安排好的。那,卡莉想回去吗?”
“……”卡莉低下了头,“……我不想回去……”她低沉地说。
“是嘛,卡莉很勇敢呢。”诺拉弯下腰,摸了摸卡莉的头。
“我……我没有……我其实一直都很想离家出走……但一直不敢……每次我妈妈跟我说需要我做实验时……我都会想着……说不定我答应她了,她就会爱我……可是实验成功之后……她就不理我了……”卡莉哽咽地说,“我爸爸也是……他和妈妈一样……只想着实验,从不关心我……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送给我一个花瓣标本,问我想不想去外面……我不敢一个人去外面……他说,会有人来接我去全是花的地方玩……我知道爸爸在骗人……但我还是答应了……”
“没事的,现在你安全了。而且你自由了。”诺拉抱住了卡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卡莉哭着鼻子看向由良,“由良哥哥……谢谢你保护我……”
“……没事,委托而已……”
“你别嘴硬了。当时所有人都戴着头套,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诺拉嫌弃地说。
“……下意识就动了而已……”由良尴尬地说。
无眠推开了门。见到卡莉,她露出了哄孩子般的友善。
“卡莉,这几天,和无眠姐姐一起住好不好呀?无眠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嗯……”卡莉紧张地点了点头。
“真乖,不过不能乱跑噢,不然又要被坏人抓走了。到时候由良叔叔又得受伤了。”
“我……我不会乱跑的……”听到由良又要受伤,卡莉害怕地立刻答应了。
“真乖!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回无眠姐姐住的地方,好不好?”无眠笑着说。
“……好……”
无眠从诺拉怀中接过卡莉。她牵住了卡莉的小手,引导着她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卡莉回过头向两人招手,“诺拉姐姐……由良哥哥……谢谢你们……”她向着二人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随后便被无眠带走了。
看到卡莉的笑容,由良突然觉得自己受的这个伤也有了些价值。
“唉……多好的孩子……”诺拉感叹道,“她的父母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懂事。”
“她父母到底做了什么。”
“……达利娅拿卡莉当实验对象,罗纳德为了毁掉达利娅的研究,找人绑架卡莉。”
“真是疯了……”
“是啊,真是疯了。”诺拉叹了口气,“对了,你想去看看,最后两个人吗?”
“……想。”
诺艾尔的诊所有一间很小的停尸房。这里只能存放两具遗体,今天,停尸房被占满了。
诺拉拉开停尸间的冰柜。两具被冻得发青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上面。他们双眼紧闭,皮肤灰白,结着冰霜。
“一个头部被破片打穿,一个是被破片打破了内脏,大出血。”
由良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他们僵硬的躯体丑陋地躺在那里。由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已经不再鲜活,没了生命。从尸体上散发着死人的气息。
是我害死了他们……幽灵颤抖着说。
“……是我的失误。”由良说。
“我们不能救下所有人。”
“如果我没有让那个人把手雷扔出来,所有人都不会死。”
“由良,没有如果。”
“……”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软弱……我没有觉悟……幽灵的声音仿佛快要哭出来。
“你已经付过代价了。”诺拉轻轻抚着由良背上的伤口,“自责不能赎罪,如果想做点什么,那就让自己以后做得更好,没有别的了。”
“……明白了。”
“如果你受不了的话,随时可以退出。”诺拉说。
由良看着她的眼睛,她是认真的。
退出……我……我……幽灵犹豫起来。
诺拉直直地看着由良。
卡莉都比你坚强,由良对幽灵说。
……我……
软弱才会害死人。
……我……我不想退出……如果我退出了……我还怎么向被我害死的这来两个人赎罪!幽灵坚定地喊道。
像个样了,由良讥讽道。
……是……是吗……
诺拉依然专注地看着由良,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没这个打算。”由良这句话既代表了他自己,也代表了幽灵的意愿。
“不错,那赶紧换好衣服跟我去把最后一件事了结了!”
“最后一件事?”
“这可是你接的委托,总得看到最后吧。”
“你们找到人了?”达利娅的语气格外冰冷。她依然穿着那身干练的精英西装,但她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态。
“是的,不过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诺拉冷静地说道。
由良和诺拉正坐在克林顿公寓二三零二号房的客厅沙发上。他果然很讨厌这里的氛围,背上的伤口似乎都在厌恶着这里的空气。
“呵,罗纳德刚死,卡莉也死了?”
“请节哀。”
“脑子呢。”达利娅冷酷地问道。
“什么?”
“她的脑子有没有受损。”
“一颗子弹命中头部。你要看照片吗?”诺拉问道。
“……不用了……”达利娅深深地让自己陷进沙发背上,“全都是没用的废物……”
“我想你现在肯定在找这个。”诺拉从口袋中拿出一根优盘。
“这是?”
“你的实验报告和所有记录。”
达利娅挑起眉毛,“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得问你的丈夫,你现在的境况都是他导致的。”
“……那个人渣……不光是我……连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
达利娅的语气让由良作呕,“拿自己女儿做实验的你没资格这么说。”由良冷淡地说。
“你是正义卫士?说吧,要多少钱,我出。”
诺拉看向由良,缓缓地说,“由良,这是你接的委托,你来定。”
由良注视着达利娅的眼睛,“一百万。”他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觉得自己受的这些苦和她做的那些事值得这么多。
达利娅轻蔑地看着由良,“你这是在趁人之危?”
“我们值得这些。”
“这么多现金,不可能。”达利娅干脆地说。
诺拉在场面变得凝固前接过对话,“你的丈夫死了,警察找你问过话吗。”
“是。我跟他们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诺拉平静地说,“告诉警察和公司你丈夫做的事,但不要提到我们,这个优盘就归你。”
“为什么?”
“我们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而你也想让实验继续下去。只要你把消息告诉警察和公司,这件事就会变成丑闻。”
达利娅接过话,“公司也不会把精力投入在调查一个实验失败的男人身上,警察也只会把这件事当成商业纠纷,拿笔钱就了事,想得真周到。”
“我只要卡莉房间的那个花瓣标本。”
达利娅眯起眼,“……你们不要钱?不趁机敲我一笔?”
“不要。成交吗?”
“……成交。”达利娅起身走向卡莉的卧室。过了一会儿,她拿着那个花瓣标本出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个保险箱。她把标本与保险箱放在桌上,蓝色的花瓣格外显眼,“卡莉,还没死吧。”她问道。
“死了。”诺拉斩钉截铁地说道。
“哼……优盘我拿走了,这朵花给你们了。还有这个箱子,里面装着十万现金,我不喜欢欠人情。交易愉快。”
“……交易愉快。”诺拉拿过标本交到由良手上,接着她起身拿走手提保险箱,由良也跟着起身,“再见。”她说。
达利娅没有回应,而是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手中的优盘。由良和诺拉不知道她此时会想些什么,但他们也不想知道。
卡莉……真可怜……幽灵悲伤地说道。
我觉得她现在过得会比以前好,由良答道。
桑丘也是……不过他现在有地方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姐姐……
慢慢来吧。
不过到头来,我们俩的身世倒是一点都没有线索。
诺拉和由良走进电梯,电子香薰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电梯厢。
“由良,”诺拉靠在由良身边小声地说,“这次这些被绑架的人,本来是会被卖掉的。”
“我知道。”
“但是他们的买家,是警察局。”
“警察?”
“那个被你打中肚子的人在临死前被我审讯吐出来的,这个消息不适合告诉桑丘。”
所以……当时的失误算是有了意外收获……这也……而且还是警察……幽灵听到这个消息实在高兴不起来。
“……警察买卖人口。”
“不用太意外。”
如果你以前是警察的话……说不定就是因为你发现那些坏警察的交易所以被暗算了……!?
“……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
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原因让由良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个答案过于理所应当。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
诺拉与由良骑上摩托行驶出车库,晚霞将天空染成紫色与橙色。
街上的风吹在由良的脸颊上。
“以后的事,一步一步来。”诺拉向由良大喊。风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喊声。
“……知道了。”
“晚上!去无眠姐的咖啡厅吃饭!她说要做顿大餐!!”
“要付钱吗?”
“她请客!!卡莉、诺艾尔、桑丘也去!!”
“她良心发现了?”
“你抓紧点!别把卡莉的标本弄掉了!”
“……知道了。”由良捂住自己的口袋,另一只手搂住诺拉的腰。
对了,由良叫起幽灵,我昏迷的时候,你有看到一片红色的海吗?
红色的海?没有。你做梦了?幽灵问道。
没看到就算了。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做了个梦。由良努力地想要想起梦中听见的声音,但他没有一点头绪。那声音缥缈无比,像是和他不在同一个世界。由良放弃了思考这件事,他觉得那或许只是个奇怪的梦。
未来的一切依然被迷雾笼罩着,但他不会忘记那两具因为他和幽灵而死去的无名尸,也不会忘记卡莉对他露出的那羞涩的感激。这些会让他在迷雾中坚定自己的意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空气涌入他的肺中。
比起城市里那些纸醉金迷和机关算尽的气味,他还是更喜欢混杂着淡淡的柑橘味的清新的空气。
环线上的城市如同巨大的墓碑群竖立在地表上,直入天际。由良看向城市的另一侧,是平层建筑与旧城区废墟。他的容身之处也在那里。在更远的几乎无法看清的地方,是一片荒野,就像是一片黄色的海。
你见过海吗?
……我想看看蓝色的海。
由良回想着这两句话。
但他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诺拉那双蓝色的眼睛。
摩托疾驰在环线上,在城市的海洋中激起一点细小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