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坂本權平,前來回收龍馬的財物。”
身著和裝、手腳間有些拘謹的高大男人走進屋舍時,陸奧陽之助正對著窗外空蕩蕩的天空發呆,等訪客出了聲時,他才意識到對方的存在,隨即便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失禮。他陪笑著道了不是,之後奉上了待客用的茶水。
眼前的男人長相並不像龍馬,雖能從眉眼裡稍稍看出些相似,但無論是飽經風霜的臉頰,還是髪須稀疏的頭部,都和陸奧陽之助印象中的坂本龍馬沒有絲毫相像,或許是因為權平比龍馬要大上不少吧。
若是坂本龍馬再年老幾歲,或許會長得更像權平些吧。
想到這裡,陸奧陽之助不禁感到胸腔內一陣抽搐般的苦痛,然而過去曾為武士的桎梏又令他難以淚下,只得苦笑著看向面目嚴肅的男人。
“這些日子,多謝海援隊的諸位照顧龍馬了。”坂本權平毫無波瀾地說著,像是鋼鐵所鑄的臉皮之下,看不出多少情緒的變化,“希望他沒有麻煩到諸位。”
“……不不,怎麼會,完全沒有的事!”陸奧陽之助略有些心煩,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開始于他心尖上亂舞,他隨即又補充道,“龍馬兄……龍馬先生可是我們海援隊所有人都由衷地欽佩的,他是海援隊的支柱啊!是海援隊的隊員被他照顧才是!”
須臾,屋舍之內沉寂了。坂本權平端起茶杯,靜靜地喝了起來,半晌,他將茶杯送離嘴唇,喃喃地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陸奧陽之助仍未從那張蒼老的臉上看出多少傷感。然而坂本權平緊緊攥著茶杯的手,卻發出難以察覺的顫動,他那雙已經開始有了皺紋的手上,青筋略有些浮脹。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坂本權平重複著說了一遍,再次端起了茶杯。陸奧陽之助看到對方那被燙紅的手指,也端起茶來,啜飲杯中香茗,不禁更覺茶水的苦澀而皺起眉來。
“龍馬兄,他才剛剛結婚不久啊……”
“……是,這一點,我和家人已商量過了,將會把他的夫人接到土佐去。”
“您辛苦了……我去帶您看坂本兄留下來的財物吧。”陸奧陽之助答道,站起了身,“坂本兄並沒留下多少財產,多數花在海援隊上了,但他的佩刀還在。”
“好的。”權平頷頤,陸奧陽之助推開了和室的門,輕聲走在長廊之上,直到步行至龍馬的房間前才停下,他在門前躊躇了片刻,但右手還是搭上了門扉。紙門被輕輕拉開了。
陸奧陽之助走了進去,與他名字相似的少年正盤坐在室內,呆呆望著冬季光禿禿的庭院;和室之內,物件擺放得雜亂無章,地上是些紙屑,似乎原本是什麼文件吧,硯台被好好地擺放著,墨磨了一半,也不會被用完了。
似乎是意識到了響動,少年轉過頭來,略有些呆滯的臉上,失去光澤的雙眼機械化地移動著,似乎是過了片刻,陸奧守吉行才意識過來。
“權平……”少年微微歪了歪頭,看向來客,隨後,他的面部微微抽搐了一陣,大概是想像往日般做出個笑臉吧,“你來啦……”
“我要帶你回去了。”坂本權平緊繃著臉,輕聲說道。陸奧守吉行略愣,過了會兒,他點了點頭,從草席上站了起來。
“龍馬離開了。”半晌,少年又垂下頭,“對不起,權平,對不起。”
陸奧陽之助的內心再度感到一陣抽痛,他感到在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腹臟裡,有個聲音在咆哮、尖叫,而那份衝動,亦隨著陸奧守吉行的存在擊潰了一直以來的壁障。
“龍馬兄……那麼厲害、那麼耀眼的人,為什麼……龍馬兄可是想要讓海援隊變成世界的海援隊啊!為何!為何!為何!”陸奧陽之助高聲喊道,霎時,那心中燃燒的火焰,似是隨著喊聲噴發而出。他竭力喊著,嗓子有些啞了,淚水卻止不住地涌眶。方才心中那份不安與躁動,此時好像盡數洩了出來。
“是咱……沒保護好龍馬。”青年以近耳語般的聲音說道,“咱啊,要是那時候能抵住攻擊,說不定就能……咱可是被榮小姐委託過的啊,現在卻……”
陸奧陽之助抬起頭來,看向付喪神那雙金色的眼,那雙好似金箔般的眼睛啊,其中已然多了流轉的光,稍後,些許水露溢了出來。過了會兒,陸奧守吉行才用手指擦拭起眼睛來,然而淚卻早已淌了滿面。
“……嗯?付喪神原來也是會哭的嗎?”少年輕喃道,更為努力地擦拭起臉頰。
陸奧陽之助不忍再看刀劍,便回過頭去,卻見坂本權平別過了頭,再不言語。和室之內,只剩下少年擦拭著臉頰的聲音。過了會兒,連那聲音也沒了,陸奧陽之助再看向土佐吉行那雙金目時,對方的眼神似是又恢復了往常,只是這次,比起人類,更像是刀劍了。
脫蕃
坂本龍馬在尚為羸弱稚子的時候見過家中那柄傳家寶的靈——權平大哥在家中有熟識的下士來時,曾給他們看過坂本家的傳家寶陸奧守吉行。隔著那些高大的下級武士,尚還是孩子的他看到一個頗為高大的青年。俊俏的青年和那些武士們有說有笑,正當龍馬想上前看清青年的樣貌時,卻被榮姐抓住了肩膀。
之後的事,龍馬便記不清了,只知道那時候榮姐似乎頗為擔心,說過那是武器之類的話。還是個孩子的男人雖然好奇,卻並不打算過多違逆溫柔的二姐。過了會兒,他被家中的女人們塞了一手的點心,也就忘了那日在家兄跟前所見到的靈。直到從江戶求學歸來,龍馬才聽三姐乙女提到家中所傳的打刀是守護家族的靈——坂本家的本家仍是商人,身為武士不過是前幾代的事情,有這樣的傳家刀,是不可能不自豪的。
而今龍馬又遇到了那個靈。
二姐榮抿著唇,雙手將打刀奉上。而伴著那打刀的那靈,則頗為開心地衝著他一笑。
“這柄陸奧守吉行,就拿去吧,他會成為你的助力。我從以前便知道,土佐蕃是關不住你的,即使勉強讓你待在這兒,也只會像使蛟龍困在淺灘上一般。”
龍馬點了點頭,並為榮似乎沒看見青年的事有些疑惑,不過,他也知道,對方既然不是活物,那榮姐看不見似乎也不奇怪。想著這些事,他向準備離開的榮道了謝,而後注視起那把刀的靈來。
刀靈比他印象中的要更為年輕,現在看來也並不高大,光看外貌的話,歲數恰好在少年與青年之間,臉上還未生出青須,反倒比龍馬還要年輕些,容貌則與龍馬記憶中一般,是個相當俊俏的少年,且很有男子氣概。
榮見龍馬已經拿上了刀,便離開了,唯留刀靈和龍馬共處一室。
“你是八平的小兒子啊!原來已這麽大了,咱稍稍有些吃驚呢!”刀靈似乎對身為坂本家的守護神頗為自豪,“咱就是坂本家的傳家刀的付喪神,陸奧守吉行。”
龍馬頷首以應:“我是坂本龍馬,今夜,就要脫蕃了。隨我一起吧。”他等待著對方的回答,透過紙窗而來的皓潔月光將和室內的器物都染上了一層銀白,半晌,少年金色的眼睛裡帶著疑惑與些許憤怒,以略生氣的語氣回答他了。
“脫蕃是罪過,這樣可能會連累坂本家的啊……!咱作為坂本家的傳家刀,又哪裡有理由跟龍馬你走呢!”少年說著,環起臂膀,帶著半分說教的意思訓斥起龍馬來。作為一個人,反被武器勸說,另龍馬感到半分好笑。隨即,他又意識到,陸奧守此刻並非一把刀,而與那些他認識的下士又或勤王黨並無多少差距。
“陸奧守,你覺得土佐蕃大嗎?”龍馬忽而問道。
“咱沒出過幾次坂本家啊,不過,權平說土佐的土地並不比鄰蕃小!”少年說著,不知緣何有些得意了起來,“咱想,土佐藩是很大的!”
“那坂本家的宅邸,算大嗎?”龍馬又問道。
“坂本家的宅邸當然說不上小!”
“那麼坂本家的宅邸與土佐藩相比,哪個更大些呢?”龍馬直視起陸奧守的雙眼,等待起對方的回答,換來的是對方一聲短促的笑。
笑畢,陸奧守頗為認真地回答:“咱怎麼看,都覺得是土佐藩!”
“這就對了,而比土佐更大的,就是日本。可是,日本並不是最大的啊!日本之外,還有英吉利、美利堅這些國家,而土佐藩在世界地圖上,連一粒沙的大小都不及。陸奧守,我就是要出土佐藩,去見這個世界!”坂本說著,愈發慷慨激昂了起來,陸奧守聽著這些話,似乎是明白了少許他所思所想的。
“咱覺得龍馬要是只是想出去見見世面,何必要脫蕃呢!”陸奧守說,但語氣早已沒了方才的怒氣,“龍馬你有想過脫蕃之後,要做什麼嗎?”
“我還在迷茫著……誠然,我加入勤王黨,是出於想救國的目的,可這真的是對的嗎?攘夷現在的做法,我並不讚同,是的,應當還會有更好的方法能保衛日本……”龍馬說著,忽然微微勾起了唇角,笑了起來,“陸奧守,與我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吧!和我一同找那個方法吧!一起親眼見證那個即將到來的新時代!”
陸奧守微微頷首,不知作何解答,過了會兒,他又抬起頭,以金色的眼睛仔細端詳起龍馬來。被刀靈這麼看著,龍馬仍笑臉盈盈地望向對方。許久,陸奧守開口了:“龍馬!咱也不知道咱這麼想是不是正確的,不過,咱想出去看看,比土佐、比日本更為廣闊的世界!帶咱去吧,龍馬!咱想去看看海!新時代啥的,咱不太懂,不過會去看著的!”
“那還用說!”坂本龍馬毫無顧忌地在刀靈面前笑得像個孩子。他大步走出和室,名為陸奧守吉行的付喪神少年跟在他身後,出了坂本家的宅邸。
室外,早春的寒風撩撥著剛剛生出嫩葉的樹枝,現在還不到賞櫻的季節,但夜空爽朗,一彎皓潔的月亮嵌於天幕,將土佐的土地照得明亮。男人帶著少年,在月下的小徑上奔跑著。路上的人家能看到些微的燈光,遠遠看去,形似夏日螢火。而坂本家的宅邸,早已被拋卻在身後了。
許久,龍馬停下了腳,付喪神少年跟在他身後,順著龍馬的視線看向遠處。土佐的海展現在眼前,遠遠的,波光粼粼的海面在月夜下有如銀箔,水浪卷著帶著濕氣的海風,從哪兒襲來了。龍馬看向身旁的陸奧守,少年瞇起了眼,似是陶醉於海風之中。
“這就是土佐的海啊!”
“這就是土佐的海!”龍馬大聲說著,已然忘了自己還在逃亡的途中,他看向付喪神少年,陸奧守為眼前的景色而開懷笑了起來。
“沒想到海在這裡看起來這麼小啊,可真漂亮!”
“我在江戶看過更讓人驚奇的東西,那裡曾有外國人的黑船駛進碼頭裡。”
“黑船?”
“對,黑船,”坂本龍馬用手比劃著,苦笑了起來,卻又為了隱藏起了自己的那份不安,以半開玩笑的口氣說道,“比大船還大,上面裝著數十門鐵炮,即使是名刀如土佐吉行你,也打不過啊。”
“外面有那麼厲害的東西?咱還不知道啊!”陸奧守吉行笑著,兩彎金目瞇了起來,“那咱今後一定會跟著龍馬,將龍馬的武藝發揮到極致,保護龍馬的!”
龍馬微微一愣,心中的芥蒂仿佛被少年的笑融化一般,令他也笑了起來:“那還用說,我可是有北辰一刀流的職稱啊!不需擔心!”
月夜下,男人與少年的影子在被銀色濡濕的大地上行走著,笑得爽朗。海風掠過樹間,將兩人的聲音悄然抹去了。
海歌
海洋組
自現世的櫻前線在北海道隱匿之後,天氣也越發炎熱了,縱使本丸是時空中的縫隙,卻也難逃被火熱的太陽炙烤的命運;暑氣蒸騰著地面,將萬物灼燒著,幸而五月仍有清涼的風吹來。
浦島虎徹赤著腳,走在和室外的木地板上,與被太陽直接照射的泥土不同,木製的地板踩起來十分清涼,甚至有些冰冷,是個能讓人忽略暑熱的好東西。過了會兒,他坐在前廊上,看起了庭院的景色——前庭的草木被修剪得得當,能看出做內番的同僚們十分用心,池水也乾淨清澈,絲毫見不出死水的渾濁,還能看到青碧色的的天空和庭院裡的植物倒映在水中的樣子。
“真想去游泳,是吧,龜吉?”浦島虎徹撥弄著肩上烏龜的微博,金色的烏龜自然是不可能給他回答,不知是因為疲倦還是炎熱,烏龜瞇著眼,用以人類的視角來看有些鄙夷的目光看著他。被那表情逗笑,浦島捏著著龜吉的殼,跑向庭院的池水,將它放入水中。
“好想去龍宮城呀!要是能去就好啦,夏天的海邊一定很舒適,是吧龜吉?”浦島說著,看著金色的水龜在池水裡緩慢地移動著扁平的四肢。
“咱也想去海邊!”一個聲音從身旁的灌木裡跳了出來。浦島虎徹嚇了一跳,直直地看向灌木。那灌木抖動著,從裡面站起來一個比自己高上一截的青年,大概是個打刀、或者太刀男士吧。突然蹦出來的男人啊,有著頭捲捲的頭髮,雜亂的髮絲被隨性地扎成一縷,放置在脖頸後。
可是在浦島虎徹的眼裡,男人最為突出的特征是好像一對犬耳般支起的頭髮,要說是犬耳,確實有點像,但看起來更像是貓的耳朵。
“哎呀,龜吉,這是你的同伴的大敵呀。”浦島虎徹向著池水中的龜吉說道,龜吉仍悠然地游著,錦鯉們似乎十分好奇這個沒見過的客人,成群結隊從龜吉身邊游了過去,浦島虎徹看著那池水裡的活物,笑了出來,卻又忽然意識到這個陌生人方才在自己身邊聽到了自己的自言自語,頓時感到臉上發燙,“我是浦島虎徹!龍宮城的那個浦島……”他說著,感到自己的氣勢在這陌生人面前全被羞恥給磨沒了。
“咱是陸奧守吉行,坂本龍馬的佩刀!”陌生的刀劍男士笑著說,浦島虎徹看著那樣的笑容,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了。他依稀記得兄弟之一的長曾彌虎徹提過,本丸裡面有屬於他們那個時代卻站在不同立場的人的刀。
就是這個人嗎。浦島虎徹想著,更為好奇了起來。但凡是有趣的人,浦島虎徹都很喜歡,他也從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些許那種氣質來。
“你也想看海嗎?”
“咱想啊。”陸奧守吉行比劃著,“咱想看比這池水更為遼闊寬廣的大海,會有紅通通的太陽從海平線上昇起來,還有船,巨大的船……!有大魚從水中蹦出來,還有海鷗,海鷗的翅膀伸展開來可是很長的,一不小心把吃的放在甲板上,就會被搶走……”陸奧守吉行說著,好像是陷入了回憶中去,不出聲了,但馬上又恢復了那張笑臉。
“我不喜歡海鷗,龜吉也討厭海鷗,不過我喜歡鶴……”浦島虎徹答著話,隨即又覺得自己說的有點不妥,“但我喜歡大海啊,天氣這麼熱,真希望能去海邊。”
“對啊,對啊,大海最棒啦,無論再怎麼炎熱,站在海邊都會感到身心的平靜啊。咱出身的土佐那裡,有好吃的海產,有個很要好的朋友還請咱吃過鹽烤鰹魚呢……”陸奧守像方才那般笑著,浦島注視著那張笑臉,卻隱隱覺得對方的五官之下似乎蘊藏著苦澀。少年的直覺生性敏感,總能察覺到氣氛微妙的差異,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靜靜地看著陸奧守金色的雙眼眺向遠方。片刻,他感到對方似乎從那種氛圍中脫離了出來,心下鬆了口氣。
“嗯,我也喜歡鰹魚,海水啊是青碧色的,涼涼的,一浪拍著一浪,打在岩石上的時候,好像能把思緒和想法都吞掉。”浦島回憶著自己印象中的海,看著池水中的龜吉緩慢游著的姿態,對著方才才熟識起來的男人這麼說道,“慢慢地,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給捲走啦……真偽也不需要去管,其他的事情也不需要去做,足跡會被沖走,但是,漂亮的海螺和貝殼總會被留在沙灘上的。”
陸奧守吉行無聲地聽著,等浦島說完了也沒再說話,過了會兒,他用十分輕鬆的語氣說道:“是啊,漂亮的海螺和貝殼總會被留在沙灘上的。浦島真是厲害啊,看起來這麼年幼,心卻像大海一樣……咱仔細一看,發現浦島的眼睛顏色很像大海呢!”
“嗯?”
“這是好事!”男人說著,露出了不像成年人似的表情,浦島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對方的外貌也只不過大自己幾歲而已,加之付喪神不會為歲月所困擾,陸奧守吉行的年齡並不一定比自己年長,“謝謝你,浦島!就算已經離去,留下來的漂亮的、亮晶晶的東西,永遠被繼承著啊!謝謝你!浦島!”陸奧守大聲笑著,腳步歡快地跑開了。只留浦島一人站在池水邊。
“……哇,真是個奇怪的人,為什麼可以突然間就變得那麼開心呢,龜吉,你說是不是呀。”浦島虎徹蹲坐在池邊,將食指伸入池水,金色的水龜看到他的手,緩慢地拍動著水波游了過來,“在考慮著什麼呀……吉行先生真有趣,不知道為什麼長曾彌哥哥會那麼討厭他。”
他撈起龜吉的身體,用手指逗弄著烏龜,初夏時的蟬鳴響了,他也不覺得吵,只是覺得有趣而已,過了半晌,他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雖然么說,但那個人的心才更像是大海吧!真是奇怪的人啊!龜吉,要不要邀請他去龍宮城玩?我開玩笑的,不要那麼看著我嘛。”
完
山伏國廣/刀匠
刀匠凝視著一池青碧色的水,浮萍飄浮其上,悠然自得,而遠處的山景映在水中,使池水仿若明鏡——可水面又時不時泛起些漣漪,讓人察覺到水並非是死的,而應當是有魚在池內。刀匠如是想著,捧起茶杯,熱騰騰的茶水有些燙口,他小心翼翼地飲著,時不時打量向與他對坐的刀劍。
刀劍男子有張相當有男子氣概的臉,說不上清秀,但讓人覺得相當有精神。刀劍並不得審神者的喜愛,所以像短刀、脇差一樣留在本丸內,甚至連外出遠征的資格都沒有獲得,作為一個武器荒廢在這裡,應當說得上是可悲吧。然而刀劍的臉上,卻半點沒有對這種情況的不滿,只是豁達地笑著。
明明是個太刀,卻不上戰場,對戰時的刀劍來說應當是份屈辱吧。刀匠想著,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不頌段經嗎?”
“咔咔咔,有什麼必要嗎?”刀劍頗為爽朗地笑著,轉而也凝視起本丸外的景致。
“不,只是好奇而已。反正也閒來無事,就想聽聽看,既然你無意,那就算了吧。”刀匠急急地書寫著,“在本丸裡一直待著,會生鏽吧,不去請審神者讓你出戰嗎?”
“審神者自然有她的考量在吧!拙僧只需靜候時間,不斷變強就好了,嘎哈哈哈。”
不。刀匠想著,吞嚥下一口茶水,熱茶灼燒著喉嚨,讓他不禁瞇起眼。審神者大概永遠都不會用山伏國廣出戰吧,畢竟,山伏國廣在這地方算不上稀有名貴的刀,審神者的戰鬥部隊都已經滿員,主力部隊則早已成熟,沒有訓練山伏國廣的必要。而且,從未出戰過的刀劍,又怎麼會變強呢。面對刀劍的想法,刀匠只是感到對方天真得不可思議而已。
“真是理所當然的想法啊。”刀匠寫道。
“咔咔,謝謝!”
“並不是讚賞……”刀匠頓了頓筆,抬起頭來,看向對方的“為什麼要笑呢,有什麼可笑的呢?”
“拙僧覺得,若是所有事情都能一笑置之,便是強大的證明。因此,這種態度可以使拙僧變強。”山伏國廣說道,捧起茶杯,湊向唇邊,臉上已沒了方才的笑意,但也並不嚴肅,“拙僧想著,若是強大,便可像攀越高山一般,只要站在高處,便能看清此世,再可達到徹悟。拙僧常常這麼想著,便越發羨慕起癡愚者與無力者。”
“是因為愚鈍如同大徹大悟一般嗎?”刀匠提筆寫到。
山伏愣了愣,半晌之後笑道:“絕非。愚鈍離徹悟是最為遙遠的,只是,身在愚鈍之中也是一種幸福。這麼想著的拙僧,是否是凡愚之物呢?拙僧追求無慾,然而在這過程中,追求著無慾本身儼然成了一種慾。如此想著,便只好放空頭腦,以豁達之姿態面對了。”
刀劍再度豁達地大笑,刀匠無言地飲茶,卻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了半分無奈。
“閣下的人生觀,真是豁達。”
“這可就錯啦!拙僧並非人類,甚至連‘山伏國廣’這個太刀的存在都不是,而是刀化成的付喪神。既然並不是生物,也就沒有所謂的輪迴,沒有來世,這一點,作為刀匠的你,應當是最為清楚的吧。”
“真是抱歉。”
“不,反之,作為武器所犯下的孽障過於沉重,拙僧若非付喪神,是無法承受的,這一點,拙僧要感謝鍛出拙僧的刀匠!雖成不了佛,但這便是拙僧的幸了。不過,想著這種事的拙僧,恐怕也是註定徹悟不了的。”山伏放下空了的茶杯,注視起刀匠的雙眼來,被這麼看著,刀匠不忍感到心驚,隨即又有些羞怯,“茶水相當好喝,多謝款待咔咔咔。”
“哪裡的話,不過是粗茶罷了。”刀匠疾書道,僧侶只是搖了搖頭。一時間,本丸無聲,刀匠看向本丸外的景致,庭中的池水不似水,更像是已經凝固的液體。半晌,刀匠說道:“能誦經給我聽嗎?”
“可以。”太刀回答,微微闔上了雙眼,“我可以開始了嗎?”
“請便。”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山伏的聲音相當低沉,絕說不上好聽,但誦經時卻讓刀匠感到一種自心而出的坦誠,刀匠一時間忘了一切,悉心聽著對方的話語,好像本丸乃至世界本身都只有山伏國廣一人誦經的聲音,“……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刀匠聽著,刀劍的聲音仿佛在引導著,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對方已誦完了經。
“這是什麼意思呢?”刀匠提起筆,問道。僧侶笑了笑,過了一會兒,給出了回答。
“大致的意思是,世上的一切物質都與空並無區別,而又是一體。咔咔咔,生于物質的拙僧,想必也與空為一物吧。”
“這……實在是……”刀匠的筆停了下來,山伏國廣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並沒有為此露出哪怕些許傷感,只是豪放豁達地大笑了起來。
本丸外,下起了小雨,池水上的浮萍被擊打得沉沉浮浮,刀匠凝視著草席上早已空了的兩個茶杯。他聽到遠處傳來了喧鬧聲,審神者與第一部隊一同回來了,便起身回了鐵匠鋪。
“刀匠——刀匠在嗎?”他聽到審神者的聲音,便走了過去,擺出營業式的笑來,對方見他出來了,便說道,“把那些最近都沒出征的刀劍們融了吧,你這個無賴,總是給我些已經有了的刀,還總是那些……看著就煩。什麼時候才能鍛出三日月啊,哎。”
刀匠無言地點了點頭,過了會兒,他看到方才誦經的青年已經來了。無言,鐵匠鋪的火爐裡燃燒著熊熊之火,將一切聲音蓋了過去,室內早已聽不到雨聲。青年看向他,再度露出了那副使人討厭不起來的笑臉,接著,闔上了眼。
青年已然徹悟。
“那麼,拙僧便告辭了,咔咔咔。”
刀匠背過身去,沒再看審神者了。過了會兒,青年的身形消失在了火中。隨即,他聽到審神者發出了一聲驚呼:“啊,三日月來了嗎!”
刀匠茫然地看向爐火,火焰燃燒之聲并不寧息。審神者在說些什麼,他也聽不清了,只知道對方似乎在狂喜。爐火燒得通紅,刺得他眼睛發痛,雙眼不知怎的流下了淚。
第一次拿到他的时候,心里是真的不怎么喜欢,直到听到那一句“明明不用休息也是可以的啊”,瞬间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啊]。然后急哄哄地去翻了他的台词,却发现每一句都让我心碎。半小时速涂。请留在我身边吧。
不要再去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