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论起来还是得怪寄月的倔强脾气。尽管离家在外,松妈妈早早打来电话转述拆迁一事,千错万错就错在通知的时机,偏偏是戳穿寄月“不是当歌星的料”、“还是早早回家”之后,有点像封在护手霜套装里的玩具附赠品。等收到松妈妈斥巨资发来的彩信,亲眼看见已经移平的滨海一村原址照片时,寄月才终于意识到为时已晚。
彼时的寄月刚刚参加唱歌比赛惨遭淘汰,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挤在深宵巴士的售票队伍里。身边人摩肩接踵,大多是期盼着过年回家的异乡人,一时竟也让寄月产生了一种流离失所的寂寥感。
这寂寥体现在寄月回复的短信里就是一个死撑的“哦”字,连个标点符号也不惜得加。毕竟寄月的双亲早早离异,只有小学的暑假才会来乡下长住,理论上是不应有乡愁的。排到窗口时寄月却改变了主意,买了一张直通滨海一村的车票。
寄月参加比赛的城市离滨海一村不算远,满打满算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记忆中残留的山与海。怎料这一觉睡得比预计还要长。寄月回过神的时候,她居然连人都已经站在农家的院落里了。
若是在往常,寄月兴许还会搜刮久远的印象、谨慎行事。然而刚睡醒的大脑昏昏沉沉,不容寄月静下心来思索来龙去脉。失而复得的欣喜支配了身体,寄月拖着行李箱步向主屋。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崎岖不平的石子路,隆隆巨响招来了守院的少年。
“哎、哎,你谁啊?怎么进我家院子的!”
来人约是小学高年级的模样,身板虽小,见到陌生人却也丝毫不露怯。稍晚寄月得知这是邻居陆家的孙子小路,当下只后知后觉醒悟找错了门,看着周围的景色才迟缓地感到陌生。她自知理亏,难得老实地认了错:“呃,抱歉,我不小心走错门了,这就走。”
“等等!”小路叫住她,脸上警惕的神色未曾放下,一双眼四处扫视,“你没拿什么东西吧?我在村里长大,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我家大人平时不在,别是你故意闯空门。”
陆小路当然没有见过寄月;寄月也不记得有陆小路这么一户人家。细算陆家搬来滨海一村的时间,刚好是寄月刚刚升上初中、心智初开抗拒乡下生活的时候。可是任谁平白无故被当犯人审视都会来气的。寄月心想。她很快忘了是自己先非法入侵——她确实也不记得做过这件事情,不知为什么——脑内警铃大作地进入作战状态,自然也无暇理解小小男子汉刻进骨子里的使命感了。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院外忽然有人推门探进半个脑袋,寄月迅速偃旗息鼓。饶是寄月也没能拥有一颗能在生人面前和小孩斤斤计较还不觉丢脸的强大心脏。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将刚刚为了增加气势甩在地上而四脚朝天的拉杆箱摆正。
陆小路趁这间隙一溜烟小跑过去,垫脚拉着男人拜托他弯下身:
“小今医生小今医生!!你来得正好,突然出现了奇怪的人……”
“什么奇怪的人!”寄月一秒都没绷住,“我说了我是走错门的,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你这小孩年纪不大心眼咋就一点点小。”
“……那你挺大一人还跟小孩计较,气量也不大呀!”
如果在滨海一村举办“最容易被挑拨”大赛,想必寄月应该会被选为种子选手。被晾在一旁的今子濯恍惚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实习的科室,一句询问病人家属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踌躇半晌,无奈只好向病人本人求助。
“白女士,您看……”
门外等候多时的白淑燕慢吞吞移步过来,一直把耳朵快贴到小今医生眼门前的位置,才反问一声:“嗯?”她的余光扫到院内,忽地转头扶正老花镜想要看个究竟。寄月与她的视线对上,一时连回嘴也原路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试探出声:
“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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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t一下背景人际,好像很多人其实全是npc。没时间写了有多少算多少,还有一半下次吧!!!!刚好需要医生就先抓了小今
阿比斯对于自己的童年的记忆,或许在别人眼里只有悲惨两个字吧。
他的记忆里父母永远都是那副痴狂到极致的模样,因为信仰着不存在的东西而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发霉的墙纸也好还是爬满了老鼠的厨房也好,他们都熟视无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本书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呢,阿比斯自己或许也不记得,但是他似乎还保留着躺在了婴儿摇篮里看着空无衣物发黄的天花板的记忆,那个时候他便怎么哭泣都无法换来父母的注视,直到最后他停止了哭泣。
漆黑的衣柜里是他藏着孩童秘密的地方,里面有着他还算柔软的毛毯——尽管是线头已经开始脱落、毛绒开始结团的布料,也还有着短短的只能勉强点几次的蜡烛,还有一包受潮了只剩下两根火柴的火柴盒。那是他的全部记忆所在。
阿比斯还有一枚小小的眼镜,是三角形的,也只有一边它在太阳底下能当做火柴,把枯枝燃烧,烧出缕缕青烟,它也能隔着阿比斯的眼睛,当做了放大镜,把人的心放大,看到他们心里的愿望、欲望。阿比斯戴着眼镜站在镜子前,他怎么看都看不见自己,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会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存在的话,会在自己的心里看到什么呢?
“——,我们终究会有一天会在主的身边获得新生,成为真正的幸福的一家人。”
——、是阿比斯曾经的名字,他看着母亲一张一合的嘴,却记不起这几个字的音节是如何发音的,那是他最后一天作为那个名字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是他看不见的味道从那个家里唯一仅剩完好的铁盆里冒出来,他被母亲抱在怀里,但是那不是他所了解的母亲的怀抱,不应该是如此紧缚的,不应该是如此恐惧的,终于在母亲的眼睛闭上前,他挣脱了这个怀抱逃离了这个充满不安味道的房间。
漆黑的衣柜,下午的阳光从衣柜门缝里透进来,就像是一道白色的划痕,他伸手去摸只能摸到粗糙的木质触感。屋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阿比斯张了张嘴,喊出了第一声母亲,第一声父亲,可是屋子里安静得很,阿比斯看到了底下那本书如同恶魔一般爬上了二楼的楼梯,它走过了每一房间,钻进每一个角落,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间隙中。它抓住了阿比斯。
他想,母亲,我不想去主的身边,母亲,我不想获得新生,母亲,我不想和母亲成为真正的幸福的一家人。
阿比斯有的时候会分不清记忆,他好像记得很多人来过自己家里做客,但是他们最后都没有离开,但是他好像也记得自己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只有成夜成日跪在壁炉前的父母。他在衣柜里睡了一觉,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了,他可以在楼梯上跑来跑去,可以在床垫上蹦蹦跳,虽然那张老旧的床垫永远都会有弹簧膈着他的屁股。
他趴在窗边看着走过的小孩子一天天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然后跑到了镜子前,他比着自己的身高在镜子框上用火柴的木梗抵着头轻轻划了一下,他看着重重叠叠的划痕,想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长高呢?最后他偷偷地在那些重叠的划痕上面一点点的位置轻轻又划了一下,才满意地扔掉了木梗。
就像刚刚说的一样,书是恶魔,它抓住了阿比斯,阿比斯只能被它牵着乱跑,但是更多时候他会更想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就能回到自己家里了。阿比斯捡起那本书抱在怀里,跨过了来家里做客却不知道为什么躺下了的客人,他想,客人们可真是喜欢自己家啊,连睡觉都要来自己家里睡吗。
书、不是把客人们弄睡着的罪魁祸首,客人们的心才是。
阿比斯这是从一开始就看得到的,他看得到愿望,看得到客人们的笑容,看得到父母…——哪怕他脱多少次眼镜都一样,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到,父母称之为恩赐,阿比斯愿意称之为:
“诅咒。”
“诅咒?你不是什么诅咒,人类的丑恶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东西,诅咒这种东西从一开始不也是由人类的嫉妒心、欲望而生,和你没关系。”
那是最后一个走进阿比斯家里客人说的话,他石榴一样的眼睛只剩下一只,明明是浑身黑色的衣服,却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长外套,戴着阿比斯也有的眼镜,但是他有两个镜片!真让人羡慕!阿比斯也想要两个镜片的眼镜,因为他看不见这个客人的心,他想说不定两个镜片,两个眼睛一起看就能看到了,两个镜片!真羡慕!
“克拉伦斯,我是克拉伦斯·古斯塔夫。”
阿比斯蹲在地上捡那些七彩的糖豆,那是苦苦但是甜甜的味道,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忘记了又记起来又忘记的程度,邻居家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女孩子,总是会偷偷塞一个黑色的面包给他,那就是记忆的味道,苦涩的甜。
“没有了。”
阿比斯蹲在黑色的皮鞋旁边捡起最后一颗糖豆,抬起头的时候他才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家门,长得快要可以把他淹没了一样的黄绿色荒草,已经不见了的秋千,树枝上残留的绳子都被时间湮灭。就连向前一步,阿比斯也不知道会走向哪里,会掉进哪里。他只能后退,想要退回到那个漆黑的衣柜里,想要找回那条脱线的毯子,想要回到那个粉红色裙子的姐姐身边。
“我可以再给你买。”
男人开口了,他看了一眼阿比斯踩在褐色泥土里的脚丫。
“——还有鞋子。”
“两包。”
毫不客气的小孩子,还会讨价还价。阿比斯举着三个手指,克拉伦斯也没有拆穿他,只是说了一句嗯两包。
克拉伦斯带着阿比斯坐在夕阳的泰晤士河边,大腿上放着用两包巧克力豆两个巧克力雪糕和一对小皮鞋换回来的书本。夕阳像撒了一层金片在河上,金灿灿的,建筑行人汽车街道都在一片金色中,他们也当然在这片金色中。
“喂,你记得多少吗,你的记忆之类的。”
阿比斯吧唧了两下嘴,舔掉化掉开始淌下来的巧克力雪糕,那是一个快要他的脸高的甜筒,两个饼干棒被他拿在手像是勺子一样一下一下挑着雪糕吃,克拉伦斯伸手扶住不住向前歪、拿不住甜筒小孩的手。
“——你别掉了,掉了我不给你买新的。”
“嗯——”
阿比斯点点头,他还是继续用那根饼干棒挑着雪糕。克拉伦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似地松开了手。
“刚刚问你的,你还记得吗。”
阿比斯舔着饼干棒上的雪糕嗯了很长一段时间,舔着的饼干棒都被口水被弄得潮潮软软的。
“不记得了!”
那可是真话,因为那个甜筒才是阿比斯真正的记忆开始、——至少他本人就是这样认为的。
作者:陵子
评论:随意
何玉梨偷跑去了外地,跟家里只说是出去玩。她爸妈没多叮嘱,只叫她千万记得不要久站,不要常走路,以免增加脊椎的负担。何玉梨在电话里潦草应付了几句,满口说都记得了。
春夏交际,天气是很好的。何玉梨没带几件东西,几乎只是拿了上班通勤的随身做了样子,勉强整理出一只较大的包背着。跟敷衍爸妈的说话不一样,她那朋友从一开始就并不跟她同行。她心想,只一天来回,还需要拉谁同去呢?再说又不是真的去玩,她是想要去扫墓。
出了火车站还是有些凉意。晚春的风扫过新建的车站大厅,将何玉梨的头发衣角都刮得凌乱。何玉梨慢慢地走去一边买了咖啡,坐在玻璃的墙幕后面翻找自己的梳子。学生们还没放假,前后又没什么节日,火车站这儿全是匆匆的人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像单枪匹马的何玉梨。何玉梨从玻璃后面端详来去人流,看了一会就犯困了。她没睡好。
为了提神赶路,何玉梨给一早知会过的闺蜜打了语音电话。闺蜜正在睡懒觉,声音倦倦的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却没按掉来电。何玉梨跟她说出站了,说买了全家桶,说打到车了,说上车了。闺蜜问,远吗?何玉梨说,保守估计一个小时吧。闺蜜嗯了一声,说现在起床去刷牙,跟何玉梨先挂着语音,待会再说。
司机听了何玉梨的目的地,面露难色。何玉梨瞧了瞧,心里觉得自己其实也不那么情愿的,便换了个地点。司机脸上松弛下来,却也不想跟何玉梨多话,只默默地开着车。何玉梨跟闺蜜扯着闲话,眼睛往车窗外随意地瞟着。
这座城市是靠东偏南的,夏天极热。因为还不算出了春,只阳光显得热烈,温度不算高。绿化带里已经有了浓荫,绿得发暗,早也不是春天那股毛茸茸的新绿了。闺蜜在电话里讲自己额头长了短短的毛发,正在想办法剃掉;何玉梨说你修眉都修不干净,还要剃头。闺蜜讲这事不怪自己,是修完长得更快,野草根不除,春风吹又生,没办法的事了。何玉梨就笑,既然越剃越多,怎么不去多剪头发!
何玉梨选的新地址是一个地铁尾巴上的新商场。现在付钱都用手机,不愁动作快慢;司机放下她就一溜烟开走了车子。何玉梨跟闺蜜挂了电话,抱着一个全家桶往商场里面走,很想吃点东西。但她逛了一圈,又失去了食欲,还是买了杯咖啡一气喝了。滚烫的拿铁扑在舌头上,她一下被激出了眼泪,脸上通红。
等何玉梨找到地方丢了纸杯,嘴里那股刺痛依然绵延不断。她只好找回去又买了杯冰的,挑出冰块含在嘴里,冻得一个激灵。她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悲戚,不受控制地想发出些声音,为什么人活在世总有不明不白的创口病痛,总有莫名其妙的跌打损伤?人既活着,为什么总要受苦?
公共场合自然不能尖声怪叫。何玉梨虽然不怕跟生人搭话,却不想社会性死亡,当然是紧紧闭着嘴。她还是想吃点东西,但是对看过的店铺都不感兴趣。人在情绪低落时胃口便会不好,看来是句实话。
女生多少都经历过节食,差了一两顿,其实不算大事。何玉梨这样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找个地方买几支花来。
商场一层正巧有个花店。何玉梨研究了一圈,终于决定买一把自己喜欢的洋桔梗和芍药,浅绿浅粉的搭配,只用两层雪梨纸裹好。店员问还要不要搭配些满天星、尤加利,或者再买点百合?何玉梨说不用了。
外面又晒起来。何玉梨躲在商场大门的阴影里约出租车,觉得后背腰胯有点发酸。她脊柱动过两回大手术,平时运动都要当心的,今天却失算多走了许多步。她自己不讨厌这种微微的痛感,觉得总比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来得强些。
出租车到了,这回的司机是个女的,但对何玉梨报出的目的地没什么反应,只说要调下导航。何玉梨问得开多久?司机说快的话要四十分钟。何玉梨又问,我想睡会,到地方您能叫我吗?司机说好,那就开慢点。
何玉梨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她似乎做了梦,似乎又没有;她虽然闭着眼睛,好像又看到了一片稀薄荡漾的春绿,上面一片剔透清亮的蓝,往下一朵一朵沉绿反光的似乎是叶子的模模糊糊的东西。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竭衰……河源二月春色好,绿卉红英花满道……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书写簪花字样,只说侬无恙。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司机叫道:“到了,到了,你醒醒。”
何玉梨眨眨眼睛。她出门前仔仔细细化了妆,不敢随意对脸上下手。司机又说:“你东西多,一定拿好。手机上面支付吗?”
何玉梨说:“手机支付,您从上面发我付款就行,我先下车。”
已经是中午了,尽管还有点风,何玉梨还是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抱着一束花与全家桶,不紧不慢往墓园走去。这儿是某处寺庙授名的,花木繁茂,不知道有多大。
何玉梨身体不好,自己是爬不动到山顶的,于是找服务处要了观光车载她。开车的师傅看着有些年纪,整整齐齐穿了制服,热得满头大汗。他绝不是做祖父的年纪,面相生的却很慈祥,只问小姑娘带没带纸巾,如果没带他们车上都有的。何玉梨便抽了几张塞在口袋里。那师傅从后视镜瞄她一眼,说多抽一点,不要紧的,车上还有不少,只是开着车不好拿新的出来。
这边开上山的车子都有讲究,车道离墓地稍远。何玉梨将背包放在观光车上,随手提着花,抱着冷透了的全家桶去找门牌号。她走下两层台阶,一眼看到个长椅,两步凑过去坐下。她觉得腰上的刀口痛得要裂开了,一条脊椎又酸又痒,年久失修的老车轴承一样,马上就要发出些咯吱咯吱的音节了。她半个背部嵌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向表兄的墓碑望去。她高度近视,隐形眼镜看东西总有重影,读字有些艰难。
何玉梨眯着眼睛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那块石碑,觉得安置在当中的照片十分难看。表兄病后因为药物作用,浑身浮肿起来,脸也有些变形。他本身长相并不突出,重病之后便凸显了另一些外貌上的短板。何玉梨当年不到二十岁,暂时看不到这么多方面,只惶恐地猜着长辈嘴里掐头去尾的信息,往太过理想的方面去揣测,担忧着表兄因病搁置的学业。她偷偷去问平时跟小辈最好讲话的何小叔,这样还怎么继续去国外念研究生?何小叔不理她,只自己又拆了一条烟出来抽。
休息了一阵,何玉梨站起来拍拍衣服,抱着花与全家桶走到表兄的墓碑前面,慢慢地曲了一条腿单膝跪下,撑住自己脆弱的腰椎。她伸手拨了拨石板下面冒出头的野花小草,又掏出从观光车上顺来的纸巾,缓缓地一点一点擦着石板面上的灰尘泥土。
何玉梨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何玉梨选的花都是花瓣轻薄而颜色浅淡的,外罩的雪梨纸又是半透明的灰蓝色,横放在沉黑的石板上,像是凭空堆出一团花哨的雪。她掀开全家桶的盖子铺在旁边,提起第一层小食拼盘放在那纸片上,又拧开可乐的盖子放在旁边,铺成一面凭吊的单宴。混着腌料的油香味钻入鼻子,她感觉自己约莫是咖啡喝多了,胃里咕噜咕噜地泛着酸。
呆了一阵,何玉梨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又捡出一张叠了两叠,小心地按了按眼睛下面,纸巾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的亮片。她想,待会下去得补补妆了。
何玉梨站起来,转头往山下望去。太阳正挂在碧空当中,底下近近远远地闪烁着金点。一排一排的墓碑鱼鳞一样规律地盘桓在山上,修剪得很低矮的迎春花跟杜鹃扎在其间。山上风大,却不见花叶颤动,好像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与他们都没有关系,只有不速之客何玉梨一秒一秒生了年岁。她旧病沉疴,也经历过卧床昏厥。十年过去,她背上多了几道伤疤,骨头里多了几粒钢钉;下一个十年,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会不会再添几粒支撑。再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太遥远了,她不敢想,但是她以为自己还是能做些期待的。
何玉梨想起来还小的时候,表哥摆出很豪迈的姿态,用十分自满的语气对大人们讲:妹妹以后生病了不能上班,我赚钱养她……果然还是孩子话,作不得真。当年听在年幼的何玉梨耳朵里,还算有几分份量,使何玉梨从小以为表兄是自己未来长久的靠山。按照表兄先前的人生规划,今年大概已经是结婚第三年了;七八年前的何玉梨,还暗暗幻想过未来的表嫂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来,自己那时也是孩子气。
墓园气氛特殊,何玉梨在附近约不到出租车。她想了一会,打电话找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当地的旧友,似乎在哪个大学做老师的。对方并不看重生老病死的忌讳,说是正在不远的什么薰衣草田买枕头,爽快地开车来接何玉梨。
旧友是半个酒鬼,接到何玉梨便打趣要她留下来请客喝酒。何玉梨说自己没吃饭,不如两人一起去随便吃点,顺便添酒。旧友一口答应,带何玉梨去了一家茶餐厅,为的是方便速战速决,不耽误何玉梨坐火车回去。
旧友要尽地主之谊,没让何玉梨掏钱。两人要了一瓶啤酒,乐呵呵地碰了一下杯子。何玉梨一饮而尽,对旧友说:“春天快过去了。”
旧友说:“这边夏天太热了,难受。好在我们放暑假。”
何玉梨说:“我们那边夏天更热。”
旧友说:“往北春天短。”
何玉梨说:“什么时候你去玩,我请你吃饭嘛。”
旧友笑了:“我恐怕不会去你家那儿。我看你现在身体好了很多嘛,都敢到外地乱跑了!什么时候你再来,就真该你请我。”
何玉梨看两人杯子都空了,就拿起酒瓶来,分了剩下的半瓶酒。她举起杯子对旧友道:“别的不知道,但是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别跟我似的……你也不会,你这体格子比我可强太多了。”
旧友也举起杯子,跟何玉梨又碰一下:“也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后面我得多你两句,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两人哈哈笑起来。餐厅已经过了午饭的钟点,食客稀少,两个女孩子的笑声便格外清脆响亮。
本企划为短期肝向战斗企,在2.1-2.13期间与q群内进行场内玩家人设审核,并于2.14关闭审核群。介于时间短促,七段主线三条支线极其考验肝度,于是在商议下开放elf的场外。
elf场外将于2.14开放玩家人设卡投递,同时elf场外不开放【修女猎人】这一身份。场外将持续到场内后日谈结束(5.14)
场外报名流程:
填写人设卡,并私信企划主,得到回复后创建角色加入企划,上传人设卡,互动需确认对应标签
场外角色的道具使用不参与到主线内,同时企划主线仅限场内玩家投递。企划组将同步发布主线进度,敬请期待。
场外人设截止时间:2023/4/1
人设卡png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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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汉堡肉排。
隔壁家的婆婆,很会做汉堡肉排,可是她家的小雪不喜欢我,我就再也没吃过婆婆的汉堡肉排了。
爸爸请来的阿姨们,也会做汉堡肉排。妈妈带我去餐厅,也会给我买汉堡肉排,可是我觉得都没有婆婆做得好吃。是因为我再也吃不到了吗?
奶奶说,她的手艺是很好的。奶奶开的餐厅,以前有很多人来吃饭。奶奶的粗点心店,也有好多小孩子来光顾。我喜欢粗点心,可是它们都已经过期了,只能看着,没办法吃掉。奶奶说,要让我尝尝她的手艺,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汉堡肉排。
奶奶说,她会做好汉堡肉排等我回来。
奶奶的汉堡肉排,一定很好吃吧!一定,比婆婆做的还要好吃吧!
我和哥哥姐姐们去奶奶的饭店调查了。这里留下了很多竹村稻荷的痕迹,那是奶奶的孙女。她被神选中,成为了祭品,大概已经死掉了。
“奶奶是大骗子。”她在留言板的最后这样写道。
在对于稻荷来说,没能保护好她的奶奶,的确是大骗子。可我还是觉得,那些字好刺眼,刺眼到不愿意再去看。
奶奶一定也为了稻荷努力过了吧!可是神还是不肯眷顾她,执意带走了稻荷。对奶奶来说,这一定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如果让她看到这些痕迹,她肯定要难过死了。我把那张写着“大骗子”的纸条抢了过来,准备一会儿就把它丢掉。
稍晚一些的时候,我们又去了一趟竹之屋。这里与白天的时候大不一样,后厨热闹非凡,稻草人饿着肚子等待上菜。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抓进后厨做菜,期间还听到小鸟游哥哥饱含热情与气势地喊着“师傅——”,看样子是真的在学习厨艺。
但成果并不怎么样,焦黑的煎蛋卷,半生不熟的煎蛋卷,整整六盘煎蛋卷在3号桌上摆成一堆,好不容易在稻草人师傅的支援下,我们做好了四道勉强能吃的菜,后厨归于寂静,食客们也离开了,留下的只有一张手写的菜谱。
“烤饭团鸭儿芹锅”。
大家用偷学来的厨艺现学现卖,把切好的食材上锅炖煮,四三姐姐打开锅盖,金色的光芒从锅中溢出,伴随着扑鼻的食物香气,奇迹一般的餐点诞生啦!
而后,大家又小心地进入了后厨,却发现这里像是在供奉谁一般,摆着香炉和空碟。贡品空着可不行啊!于是大家将刚刚做好的奇迹美食当做贡品,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
而门应声而开。
稻荷在里面。
或者说,“曾经”是稻荷的……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两眼空洞的女孩。她的头顶,胸部和腹部都钉着一枚长钉,破损的皮肤下面全都是稻草,像是血一样的红色液体。这副模样,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怎样的愿望,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收取代价呢!
我们把她的东西带来,还给了她。烧焦了一半的课本,小学毕业的合影,还有写给未来自己的信,稻荷的身体颤抖起来,蜷缩起来,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将她的痛苦带给我们。她好害怕,好无助,被选作祭品之后的恐惧,其他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五十岚姐姐说,钉子被一锤一锤地钉进她体内,漫长的痛苦持续了好久好久。她临死前惨叫着,说自己不想死……
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人让这种事发生?那可是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好想救稻荷。可是稻荷已经死了,我连怎么离开这里都不知道。如果我有更多力量的话,一定要把天上的神揪出来,撕个稀巴烂。
储物室的门打开了,我们也到了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行八个人走到门口,却听到熟悉的喊声从门外传来:“小夜子——佑树——在里面吗——”
汉堡肉排!奶奶带着汉堡肉排来找我啦!
我飞快地跑出门去,但有人比我更快。
那是谁?
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棕色的长发,黑色的水手服,是稻荷。
稻草人一样的稻荷,向奶奶的方向跑去。她的头滚落在地,却没有因此停止脚步,朝着奶奶的方向滚去。
不行!这样的稻荷,不能让奶奶看到!我大喊着,朝奶奶飞奔而去。
奶奶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手中的饭盒掉到了地上,那里面放着给小夜子姐姐的煎蛋卷,还有给我的汉堡肉排。
我的汉堡肉排!!!!
但已经没时间感到心痛了。眼前的奶奶一把抱住了那颗流着脓血的头颅,就像抱着她真正的孙女那样。
她一边笑着,一边落泪,感谢久那土回心转意,将孩子送回她身边。
但很快,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将手中的头颅抱得更紧,用颤抖的声音对众人说道:“——不行、还没到时候吧?”
“不是今天、你们记错了,你们都记错了!!”
在场的大家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
“把,把她们分开吧?这个头怎么看都……”
“但稻荷是奶奶的…..”
“小惠、小惠,已经是2023年了,小惠。”
“奶奶……没事……不会有事的奶奶……”
“稻荷早就死了,奶奶!那个不是真的!过去的事是无法重来的!”
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办法让她冷静下来。她就像是已经完全听不到我们讲话一样,抱着稻荷的头颅喃喃自语。
她用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我会解决的,稻荷。奶奶会解决的。谁都不能带走你……菜穂不能……久那土様也不能。”
她站起身。为了保护最重要的家人,她小小的身形像是恶鬼一般,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
她架起了被她背在身后的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沉重的死亡气息。
稻荷,稻荷,你能看到吗?奶奶不是大骗子,她只是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能从不讲理的村人手中保护你,你能看到吗?
现在的奶奶,是稻荷的英雄,却是我们的敌人。
对不起,奶奶,你曾经恳求我,不要死的。我也保证过,会努力活下去,会好好保护自己。我应该躲起来的,跑得远远的,不去管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
可是,我的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我知道英雄是不会来的,大喊救命的时候,也不会有谁特地来救,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奶奶一定也不想这样的。她明明最珍惜大家的生命了,最疼爱我们了,如果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杀掉了大家,肯定要难过死了!
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为了奶奶,为了大家……
我挣脱了阿娜尔姐姐,朝着奶奶的枪口跑去。
奶奶!奶奶!我是佑树啊!你也要对我开枪吗?用你那双温柔地爱护过我的手,对我开枪吗?
但,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果你看到我的遗体,是否能从噩梦里清醒过来呢?至少,放过大家吧!
奶奶!
砰!
……咦,我为什么躺在地上?阿娜尔姐姐,为什么在哭?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只是,这么多的血,是谁的?被血染红的土地,和到处散落的碎肉,是谁的?
奶奶,奶奶去哪里了?大家,为什么身上有这么多血?
还有我的汉堡肉排,汉堡肉排——
八幡命拿着快餐袋子走过来,问我们还要不要吃。快餐袋子上沾了血,汉堡肉排和煎蛋卷也摔得七零八落的,可却仍然散发着香气。
我吃了。奶奶的手艺,真的好好啊。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再让她为我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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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报应向来是一个引人深思的话题,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每个人做出的事与选择最后似乎都会以各种形式将人们想要或者不想要的结果带回给他们,至于造成这一结果的到底是命运还是那些公平正义就不得而知了。而时常把这话挂在嘴上的人要么是真的相信那些公序良俗,要么就是讨厌对方讨厌到巴不得诅咒对方赶紧遭报应。
卡拉多克·帕克尼觉得或许就是因为后者这种家伙压倒性的多因此才显得这句话不是那么灵验。
这位来自意大利的男生有过一段曲折离奇的经历,在他入学之前的这段生命里各种各样的人们登场又退场。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似乎很模糊,但至少他可以认为那些追杀自己和妈妈的人就是坏人,然而到了目前为止那些坏人似乎也没有遭到什么报应,于是这句没有应验的谚语对卡拉多克来说成了一句诓骗人们的自我安慰。
“所以你就从来都没担心过自己会遭报应吗?”好不容易在周一繁忙的课业里脱身的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现在却并没有躺在温暖舒服的床上,而是跟着挤在决斗俱乐部的学生里。同龄人们的热情和低声私语没有感染他半分,劳累一天的大脑被动地接收这些声音,艾利欧斯只觉得吵闹,早知如此吃完晚饭就该马上消失到图书馆打盹。他在人群中想念着自己已然无缘的休息时间。
造成这个情况的罪魁祸首卡拉多克对此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和歉意。
“遭什么报应,我凑热闹都想着你,你应该感谢我啊。”
“我实在是懒得和你解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24小时打鸡血,”这片聚集了大批穿着红色内衬袍子的区域显然受到了教授们的重点监视,迫于大人们时不时扫来的视线艾利欧斯咬咬牙,最后还是忍住了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总之既然你要打能不能现在就冲到对面挑选一个幸运的斯莱特林揪着他的领子,这样我马上就能捧着你变成的茶壶回宿舍,回去以后我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回去看你那些汽车杂志?”
“我想早点睡觉,不行吗?”
“冬眠哈,真有情调。”
自从进入十一月开始秋雨的时间已然过去,不知不觉间银白色成了笼罩在古老的城堡与历史悠久的神秘树林上的唯一颜色,空气也开始变得寒冷,宽大厚实的袍子底下增加的衣物成了抵御寒冷的屏障,犹是如此无处不在的冷空气也伺机从衣服的缝隙里像无形的针刺中他们。最暖和的永远只有室内,最棒的守卫总是燃烧着的壁炉。谁不想就蜷缩在暖和的炉火旁边闭上眼睛等待春天的降临,真可惜人类没有进化出这一机制。
艾利欧斯冷笑两声,“呵呵,有情调吧,来试试啊?”
但卡拉多克回了他同样的笑表示自己不上当,“俺是南意大利来的俗人,不懂啥是情调。”他把手指捏在一起,让自己的话带上九转十八弯的起伏音调。
真担心他的弹舌把自己剩下的那点儿脑子也弹没了。艾利欧斯皱起眉头连最后的眼神都不施舍给他干脆看向了另一边,结果却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哎哟,什么情况,”黑色双眸的主人来者不善,就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这个左眼下两颗痣半扎着那头和老鼠一样灰黑色头发的同级生马上表现出找到猎物似的露出看人笑话的姿态来,看来布雷恩·莫顿的心情现在不是很好,艾利欧斯猜他大概也不愿意出现在这儿,“这不是今天在魔咒课下课以后信誓旦旦要早点上床睡觉的斯卡曼德罗斯先生吗?”
说实话艾利欧斯一直都觉得布雷恩的精神状态有点堪忧,尤其是在他当了级长以后,这位同级生时刻保持极高的攻击性,像个炸弹一碰就炸,艾利欧斯怀疑是不是这家伙的脑子已经快被算数占卜那些玩意儿烧坏了。但好在他毕竟没有真的发疯,他们俩只是刚打个照面,布雷恩至少不会无端攻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家伙,“那你又怎么回事,这种热闹你也凑,魔咒课上得这么意犹未尽?”
“那我是嫌昆茨教授的授课方式还不够刺激吗?”布雷恩只是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主办人们已经开始发言。老师们的发言都很简短,看来他们希望将更多的时间留给学生们。
很快艾利欧斯看到布雷恩身旁高高举起的手,表现了她极大的参与热情。显而易见,布雷恩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被生拉硬拽来的,而这个让他出现在这里的人就必定是——尤拉,少数能和布雷恩形影不离的人。他的心里对布雷恩悠然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同情来,这些热衷决斗的家伙就不能好好体恤一下不想参加的人们的心情吗?
“操,”布雷恩不知什么时候后退一步好让自己尽量试图离开尤拉身旁最显眼的区域他凑到艾利欧斯耳边小声求教, “你觉得用什么理由拒绝决斗比较合适?” 他神色紧张,语速极快,像是对尤拉的行为感受到了危机。
“什么?当着利特尔伍德院长的面拒绝别人的决斗?你疯了!”
“……你觉得尤拉干嘛非要拽着我来。”
好家伙,不积口德的下场就站在他身边,“那你干嘛要来?”
“我刚反应过来!我以为她就是拽我来凑热闹!”
“你一定是太累了才想不起来自己平时都做过什么了,你需要休息。”他早就说过好好睡觉是有意义的。
而尤拉已经被幸运地选中站上了那张被用来当做决斗场地的长桌,而她那双眼睛也几乎是立刻锁定在她的目标身上,艾利欧斯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上帝保佑你啊,兄弟。
从尤拉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他陪着来决斗俱乐部那一刻布雷恩就应该想到这家伙的目的,但是他的脑袋却像卡住的机械直到尤拉站上拼在一起的长桌才慢悠悠地重启继续转动,总不可能真的是他已经困倦到了大脑停转了吧?
虽然他并不是对决斗这件事多么抗拒,也不是没有赢得决斗的自信,赢尤拉很容易,但是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之后他就要彻底告别睡前安静的图书馆与独处的悠闲时光,尤其对面那些斯莱特林……最近有哪个斯莱特林惹他不高兴吗?长桌对面穿着绿色内衬袍子的面孔在他的视野中快速划过但他却一个和他发生冲突的家伙都想不起来,该死!艾利欧斯说得对,他可能确实需要补充一下睡眠好让自己的脑袋不要真的变得和尤拉一样。
那要是他直接拒绝决斗呢?那样的话可能就会被利特尔伍德院长找麻烦,还不如上去被尤拉揍一顿……忽然他快速旋转的头脑风暴渐渐平息,他已经为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找到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出路。这个办法可能会出一点小状况,但是没关系,总之只要能让他摆脱被留在那张长桌上当个决斗示范的命运就行!
尤拉已经在喊他的名字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拍了下艾利欧斯的胳膊,“想走吗?”
“想啊,那又怎样。你还是先上去吧。”
“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啊?”
在周围的起哄声和艾利欧斯诧异的目光中布雷恩走过格兰芬多们为他让出的道路踩上光洁结实的木质桌面。
“你好慢啊,我还以为你害怕了。”尤拉拔出魔杖吐了下舌头。她的嘴角一如既往地上扬,看来她对这次要在众目睽睽下教训布雷恩·莫顿这件事势在必得。
“好好好,你这么有信心的话麻烦让我快点下场。”他吹掉魔杖上的一粒灰尘。既然尤拉这么有信心,他也不介意给她一次机会。
然而他这幅不积极的态度反倒引起了尤拉的怒火,她立刻拔高声调,“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让你为你这幅漫不经心惹人厌的腔调付出代价!”
“虽然我可以体会二位迫不及待的心情,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年轻人们,希望你们在开始前别忘了该有的礼仪。”科宾·费格斯站在他们中间,用他那充满慈爱的紫色眼眸将两个人挨个扫过。
莫名的压迫感笼罩了他们,于是他们各自后退两步并不算很郑重地鞠了个躬,布雷恩甚至只是欠欠身。随后他们都举起魔杖,等待校长发出信号。
科宾退到一边举起手,礼堂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布雷恩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他身前,尤拉用和他一样的姿势举着魔杖。他们的身高都一样,但仍能分辨出体型的差异,他们不是相似的镜像,而是完全相反的对立。
这学期尤拉没有上魔咒课,他属实有点担心对方的水平,争点气啊尤拉小姐。
“开始!”
随着开始的信号尤拉率先挥动魔杖,虽然他猜不中尤拉的想法,但也足够了解对方,无论是对方的知识,习惯,还是动作,他都一清二楚。从尤拉的杖尖,星星点点的光开始迸发,从白色逐渐变成红色,最后她挥下魔杖。
“火焰熊熊!”
“盔甲护身!”
无形的壁障挡开涌来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红色怪物还未来得及触及他就四散开来,只剩下炽热的温度划过他的皮肤,灼痛他的眼球,他皱起眉头。四周传来学生们的声音,想必教授们会处理这些。尤拉的攻击来势汹汹,就像她打魁地奇的样子,但现在毕竟不是打魁地奇。
但尤拉的选择也未免太过自由了,布雷恩偏头躲开被发射来的切割咒,几缕发丝被咒语切断,在空中飞舞着散落。怎么什么咒语都用上了!用这种咒语是想做什么!
尤拉不愧是运动神经超群的飞天扫帚好手,她的目光能锁定到每一个他躲避的地方,跟随他挪动的每一个步伐,就像她那只蟾蜍,只不过那只慢悠悠的蟾蜍更喜欢伺机而动,可没她这么好动。即使他熟悉她的动作,但也只能勉强躲开,一时间他竟只能四处逃窜,间或用反咒或是铁甲咒护身。
“怎么回事啊莫顿先生!怎么光知道躲啊!”
这人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长桌上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碎木屑到处都是,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家伙,要是敢挨上一发咒语布雷恩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缺胳膊断腿。
不放水地输给尤拉忽然成了一个难题,眼下的目标竟然成了先在尤拉的攻击下自保。
布雷恩并非没有办法对付尤拉,经过这会儿的决斗他意识到尤拉所欠缺的东西,但是如果就这么结束这场决斗岂不是还是躲不过被抓去当示范的结局。
“哈!都知道你就会动动嘴皮子,这会儿动真格的就不行了吧!”
真不知道这人跟谁学的说话!布雷恩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跟着尤拉的咒语一起爆炸,就在尤拉的下一道咒语刚刚从杖尖迸发出来他便抬起魔杖瞄准她,“无声无息。”
谁叫她还不能熟练使用无声咒,偷懒的下场。
尤拉立刻捂住发不出声的嘴,汹涌的攻击停止,她的视线离开布雷恩,注意力全然都在她哑了的喉咙和嘴巴上。她的魔杖渐渐垂下,布雷恩举起魔杖瞄准她的手腕,当尤拉再次看向他时一道咒语击中她的手腕,握在她手里的魔杖掉在长桌上滚远。
他走去捡起尤拉的魔杖,看到变形课教授朗姆·罗斯特劳和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院长正在交头接耳,大概礼堂里的人都觉得这场决斗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只是等他们中的一人宣布结果。看来他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布雷恩仰起头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认命。
但是这不意味着刚才尤拉说的那些惹他生气的话能就此翻篇,他将魔杖递给尤拉,却没有解除她的无声无息咒,“给你,尤拉小姐,看来我确实也没必要怕一个连无声咒都不会用的巫师。”
尤拉马上把眼睛瞪圆,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接下来她抬起手,却没有接过魔杖,而是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推倒,四周响起惊叫声,布雷恩的身体被推得后仰倒在桌面上,尤拉坐在他身上举起了拳头,不是吧!惊慌在布雷恩的心里一闪而过,但他转而开始期待尤拉这一拳,最好把他打得失去意识睁开眼睛就在医疗翼,这样他就不用再继续为到底哪些斯莱特林惹恼过自己而烦恼了。他闭上眼睛等着自己失去意识,但是什么都没有,无论是疼痛还是眩晕,只有他身上的重量一轻,他睁开眼坐起身,发现一只紫色的茶壶躺在他的肚子上。
原来在尤拉动手前西尔维娅的魔杖就已经瞄准了她。
“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热情,尤拉小姐,让我给你倒点水,想必用你的‘怒火’把一壶水滚开也不是什么难事。”西尔维娅点了点魔杖,尤拉变成的茶壶落在她的掌心,她将茶壶稳妥地放在人群外的一张桌子上确保不会有人乱动,“还有你,莫顿先生,”那双严厉的蓝色眼睛马上转向布雷恩,“教授们很欣赏你不服输的气质,但祸从口出……算了,如果这么说有用你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她口中这幅样子的布雷恩点点头,“您说的很对教授,我现在就打算服个输,经过和尤拉小姐的决斗我身心俱疲,请问我能离开了吗?”
“有时候不服输也是非常可贵的精神,尤其是用在给低年级的学生们做榜样上。”
“利特尔伍德教授,我……”
“够了!我可看不出来你哪里身心俱疲,我只看到你为了能输给尤拉小姐难看的像只老鼠一样到处乱躲。”
她说完这话时朗姆·罗斯特劳抬手侧头遮掩忍不住翘起的嘴角,里卡达·昆茨皱眉摇头,科宾·费格斯仍旧是那副和蔼的微笑。
完蛋,被看个一清二楚。
“不要拿教授们当傻子,莫顿。好了,像个格兰芬多一样面对决斗!斯莱特林们会很乐意当你的对手的。对吗,米亚尼克先生。”
他转过头,有着银白色长发几乎半边脸被伤疤覆盖的学生会男主席已经站在他身后,他的表情仍旧是那副假模假式的笑,看起来就像这只是个肌肉和皮肤共同完成的协同机械动作,平时格兰芬多们私底下都称之为“斯莱特林经典笑容”。
“……挺有绅士风度啊,米亚尼克。”事已至此布雷恩只能站起身,他把尤拉的魔杖丢给别的学生,挂在他胳膊上的斗篷被拉回肩上,之后他开始第一次郑重地审视眼前这位几乎高他一头的斯莱特林七年级学生。
“你指什么?”诺冬问道。
诺冬·米亚尼克,符合各种意义上优秀这个词的定义的学生,大概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当选学生会主席。除此之外此人外貌条件也很好,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生痴迷他。而且在当主席之前这家伙就有着好几个跟班,每天热衷于到处造成交通阻塞和争吵,他看起来也很享受前呼后拥的氛围,但布雷恩对他却知之甚少,尽管他们时常因为各种原因打交道。毕竟除去管理工作中必要的交流他们几乎不怎么说话,图书馆打个照面时也只是相互点点头。布雷恩对他的印象只有被簇拥着走过的开屏孔雀似的阵仗。对了,他倒是和他那几个跟班吵过架。
布雷恩揉捏了一下刚刚倒下时被撞痛的肩膀,“女士优先?”
“别这样,莫顿。我本人对你可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作为一个代表要以身作则。”
好吧,至少表面上这个主席尽职尽责,管他里面什么德行,既然他们俩能一直相安无事地走走工作流程那么那些就不关他的事,他也不想随便为难别人惹事。他长叹一口气,“我的运气真是一直都很不好。”
“觉得对手很差劲?”
“还有什么比决斗中遇到难缠的对手更倒霉的?”
“哈,就当你在夸我了,不知道这句话等会儿我会不会原样奉还。”
“我尽量。”、
科宾仍旧站在两名学生中间的地方,只不过这次他对面的人从尤拉变成了诺冬。等会儿,要是这次下去了该不会被艾利欧斯嘲笑说他说大话吧?反正也没占用他多久,比起两个小时这连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没过。
“那么向对方致礼吧,先生们。”
他们向对方鞠躬,而后各自后退几步摆出架势。同之前一样,他们等待着科宾的那句开始,但是这次号令响起后他们却谁都没有率先开始攻击。
如果说布雷恩对诺冬的了解只有百分之十或二十,那诺冬对布雷恩的了解大概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只能谨慎地挪动脚步,用魔杖对准对方,目光死死锁定在对方身上不敢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只不过场外观众总是不解风情,说的就是诺冬的那些个跟班,嗓门最大的就属那个红头发的,他总是记不清他的名字,现在那家伙也在大声嚷嚷着一些叫他赶紧认输不要自讨没趣之类的话。
“米亚尼克,你那几个母鸡似的跟班够吵的。”
“他们只是比较热情,觉得难以理解吗?”
“也没有,毕竟我身边也有个这样热情的,”他停了一下,而后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一句,“只不过她刚被送去烧水。”
“……你可真够坦率的。”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布雷恩的杖尖开始迸发出点点光芒,这么对峙下去不会有结果,他并不介意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希望你会喜欢。”
他挥动魔杖,全身束缚咒快速飞出,撞上诺冬的铁甲咒,转向了其他方向引起学生们的尖叫,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停下动作打算看看诺冬会如何反击,但对方仍然维持着谨慎的姿态等待他的下一步。
诺冬的决斗节奏和尤拉完全不同,在漫长的等待中好像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冗余。不管节奏过快还是过慢都让布雷恩觉得不舒服,他只得再次举起魔杖,“你真够沉得住气的。”
“这也是我众多优点之一,希望你能好好学习。”
“感谢你的教导,”又一道咒语窜出黑檀木的杖尖,“我会的。”
同样,这次的攻击也被弹开,双方无事发生。
但在这次的防守后诺冬没有放下魔杖,像是打算开始反击,“虽然我比较沉得住气但你也很慎重啊,莫顿。”
布雷恩没有回答他,因为诺冬的攻击接踵而至。
“乌龙出洞。”
一条蟒蛇从诺冬杖尖闪烁的光芒中一跃而出张开大嘴向布雷恩袭来,这条蛇的速度快得像是金色飞贼,只一瞬间便几乎抵达布雷恩的面前,倘若他的手臂被咬住这条身长近数米的动物会马上像条无法解开的绳索一样缠绕住他勒断他的骨头。
他立刻举起魔杖对准那张血盆大口,“飞鸟群群!”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杖尖炸裂,一只乌鸦冲出烟雾撞进蟒蛇的嘴,惊心动魄的鸟喙折断的声音响起,乌鸦的半个头几乎都穿透蟒蛇后脑,两个生物可怕地纠缠在一起,蛇的嘶叫和乌鸦的尖叫随着掉落的羽毛飞进在场每个学生的耳中,蟒蛇扭动着的庞大身躯眼看就要砸向围观的学生们,最近的朗姆拦开学生,随着他杖尖的动作,扭动着的生物变成一堆锁链掉在桌上,让人心惊的鸣叫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决斗还没有结束。蟒蛇变成的锁链忽然动作起来,它沿着桌子的边缘爬行,绕过刚刚躲开一个障碍咒的布雷恩的视线。
尽管诺冬不再发射咒语,但他魔杖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当布雷恩意识到这点时本应在角落里的锁链已经来到他身后,在诺冬的指挥下像条鞭子一样抽中他的后背。疼痛瞬间击穿他的身体,他失去重心跪倒在地,膝盖与桌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他的气管好像都因此受到了损伤,来自胸腔的疼痛使他大声呛咳。
“抱歉,”诺冬向科宾摊开手,“手滑。”
真他妈有办法啊!他一边咳嗽一边向教授们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事。从诺冬的表情他看不到洋洋得意或是担忧,他仍旧是那副等待他出手的谨慎模样,布雷恩知道他这幅样子。自信的家伙,诺冬·米亚尼克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份自信也让他相信自己能够把握决斗时的分寸。
但是那群没眼力见的跟班又开始打鸣。
“吃到苦头了吧莫顿,还是趁早认输吧!没准还能输得体面点!”
又是那个红头发的。他就在诺冬身后的地方,布雷恩实在受够了他的聒噪。他的杖尖点在锁链的一端而后快速挥出,锁链飞向诺冬的方向,被对方轻易躲开,但这正中布雷恩的下怀,锁链在空中融化变形,最后变成一堆液体的粘胶啪地一声砸在那跟班的脸上。红色的头发应声向后倒去消失在桌子下面,他身旁的同伴们立刻忙着去看他的情况。
诺冬挑了挑眉,“手滑?”
“你猜?”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对方轻轻抬起下巴。诺冬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而布雷恩则因为膝盖的疼痛难以站立,这个角度可以让诺冬将对方的一切尽收眼底。尽管去想他的动机然后得出答案吧,诺冬·米亚尼克,是要为手下报仇还是当作无事发生?
很快,诺冬做出了选择,这次他不再等待,而是率先举起魔杖。布雷恩不知道那是什么咒语,但无论如何那个咒语都不会击中他。就在诺冬的魔杖迸发光芒的一瞬间,布雷恩的魔杖指向两人脚下的长桌。
“粉身碎骨。”
桌面应声崩裂,在尖叫声和木头碎裂的声音里两个人的身影都向下坠去,而诺冬的咒语也因此改变方向,天花板上的吊灯被咒语击中,左右摇晃起来,咒语产生的水因此被甩得到处都是,礼堂里降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人造雨。诺冬使用的竟然是清水咒。
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下布雷恩的膝盖终于彻底宣告罢工,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挪动分毫,加之场地都已经被破坏,决斗已然无法继续,他放下魔杖跪坐在地对科宾喊道:“我认输了!”
“真是场精彩的决斗,虽然个中细节或许其他教授们或许会有意见,但就请他们稍后再同你们讲吧,”科宾为他们的决斗鼓掌,他向全场学生宣告结果,“斯莱特林胜,加30分!”
从另一边爆发出欢呼的声音,在这片欢呼声中诺冬来到他身前向他伸出手,他仍是十足的主席派头,举止大方优雅,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有力,“我只是想小小的捉弄你一下,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作为学生会主席我希望级长能和其他学生和睦相处,下次我也会让阿尔杰注意些。”
出人意料的大度,不管这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布雷恩对诺冬展现出的形象无话可说,尽管他仍然在意抽中自己的那一下,但既然他们各自“手滑”一次就算了。他握住诺冬的手,而后他的身体被对方拉起扶稳,“谢了。”他说。
果不其然之后等待布雷恩的是来自教授们的说教,但是罗斯特劳教授仍为他受伤的膝盖做了简单的临时处理,最后所有的说教以及这次决斗都在里卡达·昆茨的“判决”中落下帷幕。
“决斗十分精彩,作为格兰芬多的学生你展现出了出色的格兰芬多的精神,面对强敌毫不畏惧,身处逆境而不退缩。但你仍需要为你没有掌握好分寸的莽撞得到教训,检讨明天交到我的办公室来。别那副表情,莫顿,米亚尼克也是一样的。”
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对手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处分所表现出的心里平衡太过明显,里卡达再一次皱紧眉头摇摇头。
紧要关头艾利欧斯成功接收到他的暗示,在成功甩掉卡拉多克后他“自告奋勇”承担起送他到医疗翼的重任。
“老兄,不得不说您这离开的代价实在有点大,而且也没有很快。”果然他们刚一来到人群外面艾利欧斯就如此对他说到。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这时布雷恩瞥见同样放在人群外的那只紫色茶壶,现在她就安静的放在他身旁的这张桌子上,他用食指的指尖敲敲茶壶盖,“先走一步啦,等会儿说不定就有人来陪你了,热情的尤拉小姐。”
一股蒸汽从茶壶嘴噗地喷出。
而在他们身后人群中西尔维娅的声音依稀可闻,“帕克尼先生!鞠躬!鞠躬!!”
*出现对角色的理解偏差请大声骂我。
*
月读司那出了意外的黑白交错光波居然让晏摘星的性格回到了未发生意外前的小时候的状态!
持续状态只有24小时,但是变回了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晏摘星,独自前往了鸣尊寮……
*
【晏摘星和零的场合】
零:你好,请问到鸣尊寮来可有什么事吗?
晏摘星:哇!外国人!哇!居然有雀斑!哇!你日语讲的好好?!
晏摘星:你就是鸣尊寮的科长大人吧!幸会幸会,我是月读司的社畜崽晏摘星,第一次来你们鸣尊寮看看!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是不能来的嘛……?
零:……当然是欢迎的,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找我。
晏摘星:咦,你在听什么歌呀?我可以听听吗?
零:等下……!
晏摘星:……
零:……
零:我都说了等下了。
*
【晏摘星和安东尼奥的场合】
晏摘星:嗨?你好?
安东尼奥:……啊?你谁啊?
晏摘星:你看起来好困哦,昨天熬夜了吗?这样的精神状态上战场的话不要紧的吗?
安东尼奥:……
晏摘星:别不理我呀?你长得好像吸血鬼耶,超——酷的!所以一直都在睡觉吗?
安东尼奥:是谁把这个麻烦的玩意儿放进来的……零——
晏摘星:好的,好的,我这就走。
*
【晏摘星和封梅的场合】
晏摘星:哇!漂亮姐姐!你也是中国人吗!在日本碰到老乡的感觉好好。
晏摘星:这身衣服是女仆装吗?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真的女仆!
晏摘星: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我中文说得不标准了吗?
封梅:……
晏摘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
【晏摘星和秋月佑一的场合】
秋月 佑一:你好呀?生面孔呢。
晏摘星:啊,你好你好!我是隔壁月读司的晏摘星,来鸣尊寮参观的。
秋月 佑一:啊...你知道鸣尊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吗?
晏摘星:嗯?什么?
秋月 佑一:只要月读司的人来这里,就会成为鸣尊寮各位用来练手的对象噢,你这一路上没有碰到这种情况吗?
晏摘星:所以、所以刚刚那个人才……
秋月 佑一:所以我也可以噢?
晏摘星:哇!放电了!!你居然会放电!!
*
【晏摘星和伊尼拉·里哈德的场合】
晏摘星:啊,两位好!
伊尼拉:……
四月 四日:你好啊?
晏摘星:这位姐姐……机械臂好酷啊?我可以摸摸吗?我可以摸摸吗?!
伊尼拉:?
四月 四日:她的日语不太好,可能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呢。
四月 四日:不过,不可以摸噢。
*
【晏摘星和蓝原榎的场合】
晏摘星:男高中生诶!你好!果然日本的高中校服很好看。
蓝原 榎:啊谢谢你的夸奖,是中国人吗?
晏摘星:是的,我叫晏摘星,是月读司的。
蓝原 榎:你好你好,中国人是不是数学都比较好啊?我这会正为数学作业头疼呢。
晏摘星:没事,交给我看看。
晏摘星:……
蓝原 榎:噢……你也不会做啊。
晏摘星:你可以笑得再明显点毕竟我已经听到了!
*
【晏摘星和柚木优的场合】
晏摘星:诶……你身上有食物的香气诶!诶可是脸色好差……啊……你、你好……
柚木 优:哈?你谁啊你。
晏摘星:抱、抱歉打扰了!
*
【晏摘星和雪祭旋的场合】
雪祭 旋:嗨这位哥哥,你在找人吗?
晏摘星:没有!我是隔壁月读司的,来鸣尊寮随便逛逛!
晏摘星:你……裙子真好看啊?!
雪祭 旋:哇啊真的超级感谢你的夸奖——!
晏摘星:这样的裙子在战斗中会不会很不方便呀?
雪祭 旋:很多人这样问我呢,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啦……!
*
【晏摘星和丝维特的场合】
晏摘星:小、小姐姐,你也是鸣尊寮的成员吗?
丝维特:嗯?我看起来不像吗?
晏摘星:非常不像——!你看起来非常漂亮,丝毫无法将你和战斗联系起来呢……
丝维特:谢谢你呀,我听到这样的夸赞很开心。
丝维特:毕竟天使在战斗的时候也需要保持美丽嘛。
晏摘星:噢、噢……天使呢……
*
【晏摘星和“提尔锋”的场合】
晏摘星:好、好帅的人啊!!
提尔锋:……
晏摘星:哇!你长得真的好帅!而且感觉你很强的样子!!我好好奇你的异能!!
提尔锋:……你好。
晏摘星:你的头发也好漂亮啊!我可以摸摸看吗?!酷——
*
【晏摘星和黄泉津留的场合】
晏摘星:你、你在训练是吗?力气好大啊……这个东西居然真的可以被徒手捏碎?
黄泉 津留:哈?你谁啊?
晏摘星:请别在意我!我想继续看你训练!这种异能我只在资料里看到过现实还是第一次呢!
黄泉 津留:谁管你是不是第一次,给我滚开。
晏摘星:……怎么你们鸣尊寮的都这么凶呀!!
*
【晏摘星和库尼贡德的场合】
晏摘星:你在飞诶,好酷……不对?!你会飞?居然会飞!?
库尼贡德:啊,你好啊,想一起来感受一下翻转的世界吗……
晏摘星:我可以吗?我可以吗?我也可以吗?
晏摘星:啊但是!你、你鼻血流出来了啊!不要紧吗?
库尼贡德:……放心,老毛病了。
*
【晏摘星和曼曼的场合】
晏摘星:个子好矮……而且穿得好华丽?!【幻影】不是有年龄限制的吗?
晏摘星:你好呀,你的玩偶们也好可爱~我有点想抱抱看了。
曼曼:啊~你喜欢这些孩子们是吗?
曼曼:我很开心你能喜欢他们,你知道吗,他们最可爱的时候就是战斗的时候,在敌人面前“嘭——”的一下爆炸的时候噢,“嘭——”的一下呢。
曼曼:然后那些怪物们就会被他们炸飞了,哈哈哈哈哈,真的超级可爱——
晏摘星:噢、噢……打扰了呢。
*
【晏摘星和御影琉辉的场合】
晏摘星:龙君——!我来找你玩啦!
御影 琉辉:?你终于疯了?
晏摘星:什么啊!龙君好过分!
晏摘星:我在你们部门里玩得好开心啊!还认识了好多人!早知道我就早点来玩了!
晏摘星:呜呜呜龙君我想死你了,来抱一个——
御影 琉辉:滚啊。
八幡命已经死过一次了。
在进NT乐园之前,在天羽行火都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
“你们八幡终于把脑子退化掉了啊。”
“只是问问你的意见罢了,我们是搭档不是吗。”
“我很明显就是在受你的精神虐待而已,我有可能发表什么意见吗。”
今天也还是一如往常的火药味对话,伴随着大门开合的声音,房间里恢复了平静。大晚上出门不安全,但命没有去追。反正他总会回来自己身边。
命躺上床,柔软的床垫向他的一侧倾陷过去,如同难逃脱的陷阱。
八幡一族的通灵术多少沾点邪气,引魂上身总会消耗被附身者的阳寿,而全阳命格的人天生排斥亡魂,无法施术,没有成为通灵师的资格,但若是与全阴命格的人搭档,就不会是家族里的废物。
可是那样的人,哪可能说遇到就遇到。
命和行火会相遇,是冥冥之中已然算好的命数。
行火只是个外人,他不叫八幡行火,更不是八幡家的一员,却承担了八幡家的命运。
八幡家收留了克死父亲的他,却没有给他冠以八幡的姓氏。这也许是八幡家从未将行火视为一个人,只是一样趁手的工具的证明,但更有可能的是随便修改姓氏会拨乱命盘,便维持原样。
做这行的总会问命信命,无形的命数是一张巨大的网。
他们从未挣脱牢笼。
——
“以后竟然还能见到你,真可惜。”
预想之中的回嘴没有出现,行火看过去的时候,命已经进了房间。
这家伙是这么容易认瘪的人吗?
行火忍不住想,又后知后觉记起这句话在他们一并被逐出八幡家,肩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没有去处的时候自己也说过。
那个时候八幡命仿佛霜打的茄子,却仍旧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能保持一副温暖到令他作呕的笑脸。他说:“没关系,有我在。”
很奇怪的,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命的脸他熟悉得厌腻,闭着眼都能描画出七八分来,但一些回忆却又色彩鲜明,好像不会褪色的电影胶片。
命的眼睛,其实和他记忆里不一样了。那对淡蓝的玻璃珠子,他以前总以为亮着所有东西,尽管无法影响他分毫。可现在仔细看去,原来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一盏熄灭的视窗。
行火隐约察觉到,现在的命缺失了部分之前的记忆。
但是他懒得去问,就像命也不会过问他为何全身湿透了回房。
问了也没有意义,反正,对方总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
大脑神经末端传来疼痛的警告,那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沉睡记忆模块的开关,断续的影像冲击得命头疼欲裂。
他无暇顾及行火,更不想被他看到这副模样加以嘲讽,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头痛的间隙,命的眼前隐约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
自己曾经认为不应该让天羽行火背负他不应该背负的,所以一直不肯听从长辈的安排借天羽的身体引魂施术,没有哪个人生来该被如此对待。反抗家族的代价很痛,但命还能忍受。
可是他忍不了,忍不了行火的背叛。
那是一台被雨水锈蚀了回路的机器,有一双很不通人情的眼睛。
仿若幻觉的记忆渐渐消散,但心口的厌恨感却愈积愈重,扎了根,散了叶。
那种感觉让命干呕不止,胃里仅有的那点残渣也被他吐空了。眼泪是不受控制流出来的。
对行火的愤怒和憎恨比头疼更让他痛苦,如果他经历过濒死的窒息感,或许就知道怎么将它宣之于口了。
——也许我真的死过一次了。才会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想法只在命的脑袋里转了一秒,另一个念头就占了上风。
我要更加、更加的折磨他,这是他欠我的。
于是他打开门,靠着门框对正在擦头发的行火说:“明天也要出门吗?我跟你一起。”
——
这句话出口的转天,所有闯入神的领域的游客都死了一次,海涛一般汹涌的稻草淹没了所有人,没有留出一丝呼吸的空隙。然后时间诡异地回溯,睁眼又是一月二十四号。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重获生命的珍惜,只有雀鸟又被抓回看不见的牢笼的叹息。
命看着天空,那里本应盘旋着鸟雀,此刻空无一物。
“都死过了还是跟你在一起。”
身边行火的抱怨虽迟但到。命回过神,对行火笑了笑,很难得的,笑得并不洒脱。
“…毕竟,我们是彼此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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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开企啦! /
- 更新日期:2023.2.5
主线剧情 | Ep.O I县连续儿童失踪事件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791/
主线剧情 | Ep.1 咒杀的魔女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801/
支线剧情 | Ametama的线上道具屋(2.5道具池更新)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820/
怪异记录 | Record.1-4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813/
*字数:1786
天羽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待在酒店里了。
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也早已见怪不怪,被称作通灵师的本职总是沾着玄,有类似第六感的东西出现倒也是常事。
与此同时挤压床垫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响起,天羽一想便知道是八幡命躺上了床。自从来到这里后他的搭档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准备好好享受一番这免费的酒店,天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客户要的证据他们已经拿到了,剩下的待办事项只有离开这里。
明明可以像八幡命那样选择等待。
当再一次想着这件事时他已经偷偷溜出房间站在了晚风与人群中。说来还是巧事,在刚下楼来到大厅时天羽就遇到了正在组织探索的队伍,他试着询问能不能带上自己,当听到肯定的答复时,天羽注意力却放在了那人的小指上。
比起询问他选择了缄默,自己能说出口的无非是注意安全一类的废话,虽然按照八幡家教他处事之道的先生来说这句话也可以通过其他角度引申出别的话题,但天羽向来不喜欢沟通,就算是有,那也是八幡命的事。
天羽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还在跟着八幡命一起行动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是在第一次睁眼时就已定下的命运。如果只要好好相处便能解决两者体质对他人的影响,甚至帮助八幡家多捞些名誉,想必他们就算因此花上点钱和精力也无所谓。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
算盘打的很好,只可惜从儿时起天羽行火就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人。原本八幡家接他走进家门后一直以来戴着的好人面具在教他如何引魂的时候幡然碎裂,空口无凭地说着不会造成伤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许诺着各种各样听着就让人觉得是个好交易的好处,顺便将通灵师的期望放在了不属于他们家族一员的身上——分明是外人却当作是所有物,天羽在那个时候感到了不快。
负面的心情在面对八幡命时愈演愈烈,在天羽看来,那时的八幡命是个典型的软柿子,就算被家族里的其他人欺负也不会起什么反抗的心思,只会笑着一次次和天羽说没关系,这一切会改变的。
天羽将这句话听了无数次后终于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就算自己提出逃离这里八幡命也不会做的,他的搭档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个听从家族安排的提线木偶。
明明厌恶被束缚的感觉。
这种想法直到天羽面对那辆花车时也没有变过,他因和旁边女孩一同捆上的手感到不适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是不知为何他没办法挪动哪怕半点,分明是喜庆的场合却被搞的和要下地狱似的,天羽不由得觉得围在周围跳舞唱歌的这些稻草人肯定有点天赋在身,只是难为了其他一起来的人,被迫和稻草人跳起这种不成型的舞蹈。
直到被送进花车天羽才有了活动的余地,他率先看向旁边的人,记忆里对方好像在SNS活跃,除此之外的信息一片空白,隐隐约约记得她是叫……‘谁’?
天羽多少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方便,但对方不愿意说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在,他盯着这个比自己年龄小不少的‘谁’看了一会,移开目光,又去试着挣脱绳子和稻草。直到都奋斗失败后他才终于安分下来,一边打量着花车内部一边询问那两个不知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家伙为什么自己在这里。
紧接着从它们口中得到的答案却让天羽不由得皱了皱眉,被神说你们俩一定合适这类事多少有些既视感了,他不由得觉得八幡家肯定多少沾点这神,还是说现在大家都喜欢玩这种路数?不过算了,反正也见不到了,既然被说要送去见神,那说不定连八幡命之后都见不到了。
伴随着开始偏离航线的思绪,身上的稻草也被越缠越多,大有一副想把人活活闷死的意思。天羽突然感觉有些释然,毕竟今晚想要出门的感觉得到了解释,他对此倒是不怎么害怕,更多的是比起死了更想活着而已。或许更令自己意外的是‘谁’似乎也没有过多的恐慌。
平静的接受,平静的被湖水包围,然后在看到湖中的灵时产生动摇。
——熟悉的脸,为什么?
再次睁开眼时天羽已经躺在了船上,听着周围人慌乱的询问声,他意识到自己还和‘谁’的手正握在一起。可天羽记得自己的手明明是被系在一起的,还是说那只是某种幻觉,实际上自己本就在握着手?
他开口向其他人感谢并回答自己没事后本能的陷入思考,又因为‘谁’松开手后的道歉回过神来跟着向面前的女孩表示歉意。看同行人都平安无恙的样子天羽叹了叹气,好在虽过程惊险,却没出什么大事。
最后天羽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重新闯进他和八幡命的房间,那位临时室友看到天羽这副样子果不其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天羽甚至能猜到八幡命大概马上就要问自己是不是走夜路没踩稳摔湖里了,于是他赶在那之前打断了即将开始的犯贱说辞。
“以后竟然还能见到你,真可惜。”
阿娜尔姐姐敲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琢磨怎么把床单做成绳子。
她十分贴心地帮我把床单恢复了原样,又帮我放了洗澡水,像哄小孩儿那样笑眯眯地看着我。她越是这样,我越生气,越不配合,不管她对我说什么,我都对她怒目而视,撒泼打滚,捂上耳朵不听不听不听。
不知道阿娜尔姐姐在想什么,她以为我在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还说愿意等到“佑树”出来。真好笑!她喜欢那个“佑树”吗?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又坚强可靠的佑树吗?不好意思,那样的“佑树”全都是我为了配合这群难搞的大人,努力装出的样子啦!
当“佑树”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不要做佑树了,我应当有一个新的名字。那天在阳伞下看到的是什么来着?梦幻海王?
对,梦幻海王……
我从今天起,就是梦幻海王了!
我一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竹村惠在门口探头探脑。阿娜尔姐姐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相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既然如此,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却用探询的目光,关切地看向我。
“——啊,佑树……是叫佑树吧?”老人小声嘀咕着,又看向我的房间号,像是在确认。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我那样,在我面前蹲下,柔声地宽慰眼前这个可能很害怕的孩子:“感觉好些了吗?不要太紧张……虽然目前确实这个乐园变得很怪……但一定有办法的,大家都在呢。”
“我不叫佑树。”
我故意皱着眉头说。
竹村惠一怔,慌乱地道歉:“是、是吗……对不起啊……是我认错人了吗……”
我本想大声地讲出自己的新名字,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只能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梦幻海王。”
竹村惠真的相信了我的胡扯,开始称呼我“海王君”。既然如此,我也要像梦幻海王那样讲话。梦幻海王的台词是什么来着?对了……
“大人都是骗子!”但我又想到竹村惠曾经的话,忍不住补充道,“不,不都是骗子,但是……”
竹村惠闻言一怔:“……大人都是、骗子?”
“也许确实有一部分是骗子吧……”她先是肯定了我的话,又说,“但,也有不会说谎的大人…………和谎说得很差的大人。”
“……是呢!谎说得很差呢!小孩子要配合大人的谎言,是很辛苦的啊!”
愤怒在我心里燃烧起来。我总是被大人所欺骗。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大人们总说,不告诉我是为了我着想,可是又压根没有瞒我到底。
我是可以装作没看到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妈妈晚归,我装作闻不到她身上的烟酒味,爸爸不在家,我假装相信他是真的工作忙碌,可是地板上的圆形影子,仍然不停在我心里晃啊晃,像永远不会停止的噩梦。
竹村惠并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仍然安慰我:“……虽然不知道佑、呃,海王你遇到了什么……不过抱歉哦、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明知道是谎话还要配合都很难受吧。奶奶替那些人向你道歉了,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我不再使劲瞪着竹村惠了,既然她道歉了,我可以原谅她一小会儿。
竹村惠揉了揉我的头:“海王,我知道孩子们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有什么都可以和奶奶说哦。”
“什么事都可以跟奶奶说吗?”
你确定要听吗?你真的想听吗?听过之后,你会相信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寻找合适的措辞,慢慢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很多很多人一起被困在游乐园里。然后发生了好多事,有一个老奶奶,她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总是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没事的。”
然后……然后……许许多多的画面,清晰地从我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掠过。消失的神户晃,脱轨的过山车,悲痛的奶奶,鸣海,稻草和血,最后是那双失去血色的脚。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已经再也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放任泪水决堤。
“奶奶是大骗子。一切都没有变好……奶奶还……还……呜呜呜……”
竹村惠慌乱地抱住了我,用围巾给我擦眼泪。我泄愤似的把鼻涕眼泪全都抹在她的围巾上,放声大哭。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哼着一首重复的曲调。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的……”
只是现在看起来“好好的”而已。我们都会死的,被疯长的稻草淹没,然后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我哭累了,温暖的黑暗包裹着我,虚假的安全感包裹着我,在重复的曲调之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里。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好地盖着被子,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天已经亮了,第二个1月25日,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英雄故事。
英雄秀什么的,只是为了骗小孩的钱编出来的故事。假意受伤的英雄,假装焦急的主持人,共同欺骗那些对英雄抱有期待的孩子们,为的是让他们用热烈的呐喊炒热现场气氛,好销售出更多的周边产品。
我也不相信神。我也曾经祈祷过,不管是谁都好,瓶子里的精灵也好,仙女教母也好,神灯也好,甚至魔鬼也好,来帮帮我,救救我!可是谁也没有来。
竹村惠相信过英雄,相信过神,但现在也不再相信了,肯定是因为神背弃了她的期待,带走了她重要的东西。那个也许是“神”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怀有慈悲之心的家伙,否则为什么需要用鲜血来祭祀,又为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
“想要成为英雄的人、和一心相信英雄的人……常常都没有好下场。”竹村惠如此说。
“那什么样的人会有好下场呢?”我反问她。
竹村惠沉默了。片刻后,她苦笑着回答我:“要是这时候回答‘我不知道’的话,佑树会觉得奶奶很逊吗?这个问题……奶奶没有什么经验啊。”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回答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不会哟!因为那种答案很难对着小孩子说出口吧。在我看来,有‘好下场’的,偏偏都是那些抛弃了良心和情感,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的人呢!”
和爸爸离婚之后,妈妈偶尔会来看我。初次的歇斯底里之后,我在她面前好好地扮演着乖孩子,她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维持着母子表面的和谐。
爸爸说,我应当原谅妈妈,她已经在反省自己的过失。他说,“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好像我愿意原谅一切,一切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好像,他们都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一样。
竹村惠摇了摇头:“……真是不公平。就算会有好下场……奶奶也不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笑了笑。想到她曾经做过的事,她给出这样的回答并不让我意外。但我和她的选择并不相同。
“我跟奶奶不一样。如果成为那样的人就能不再受伤的话,我会去做的。”
不为他人的痛而痛,心就不会再痛了!被伤害,要狠狠地报复回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再也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世道就是这样,越坏的人得到的越多!
“如果佑树能这么想的话,也许……”
听了这样的话,竹村惠却笑了。
“我明明自己不想成为那种人,但想到佑树如果成为那样的人就可以活下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的话,就觉得那样也不错。”
她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自私又愚钝啊。”
……我从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总是会受到大人的谴责的。他们要求小孩子保持纯真善良的心,即便是自己都做不到这种事。可是奶奶,奶奶却希望我能够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即便是变成一个大坏蛋也没关系……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管她当时出于怎样的理由,选择了那样的道路,我都不会再怪她了。
如果,这次也相同的话,那我也会让卧室里的床单派上用场。
不好意思,梦幻海王,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你的样子。
因为,还有人爱我。
各位玩家好,隐秘公约Ⅱ·雾都秋霭颂企划的人设招募已经开始,以下是关于截至目前各限定角色和限比例角色的人数统计(约每晚22:00点更新):
侦探:限量10人,现已招募满员。
魔女:限量10人,现已招募满员。
欧洲以外地区角色(包括欧洲以外国籍的角色以及欧洲国籍的非欧洲裔角色,以及欧洲以外地区神话传说中的超自然生物):到达5人后进入暂时拉线状态,待参企角色总数超过100人后,每增加20人新增加1位欧洲以外地区角色名额。
当前企划总角色数163人,欧洲以外地区角色现已有7人。
晏摘星带着一身的血气回了【幻影】,快速穿过了寥寥无几的同事们身边,先去了武器库将背包里的武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去临时医疗处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刀川雫似乎在这里等着他,穿戴整齐干净的女人和晏摘星的狼狈形成了对比。她轻轻抚摸着手上鸽子的脑袋,随着晏摘星的靠近,那只鸽子的眼睛顺着太刀川一齐看向了他。
蓝色头发的漂亮女人轻声开了口:“有趣吗?”
晏摘星难得心虚了一下,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从太刀川旁边走进了医疗处。后者平静地跟着他进去了,在晏摘星寻找着酒精和绷带的时候,那平静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找这个吗?”
鸽子静静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拿着那些医疗用品,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丝上。
“缺乏危机意识地做这种事就能实现了吗?你的那个愿望。”太刀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望向了晏摘星那只被扭曲得厉害的手臂,“软趴趴得像死掉的鳗鱼呢。”
这位同事自觉地替他收拾起了伤口,后者没有拒绝太刀川的帮助。晏摘星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了口:“别说出去。”
太刀川的脸看不出情绪,她只是歪了歪脑袋。晏摘星身上的伤口止血起来方便,问题在于那只手臂。
太刀川一直是一位让晏摘星捉摸不透的同事,他看着她走出门,在踏出门前,她回过头,金黄色的、没有焦距的双眼望着晏摘星:
“想隐瞒,就要学会只受自己可以处理的伤。”
晏摘星生怕这个同事把他的事捅了出去,太刀川这句话属实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在乎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关键在于,他不想让晏其知道。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晏摘星: “哈?就是你小子弄成这样?不会你是——”
“是太想吃鳗鱼饭了所以在路上摔倒了。”太刀川轻飘飘的在门口留下一句。
“我信你就见鬼了。”男人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晏摘星那只骨头碎得厉害的手臂,在晏摘星疼得面部扭曲的情况下,不耐烦的开始用异能替他治疗了起来。
治疗的效果肉眼可见的好,但是疼痛却像是聚集了恢复期所有的痛楚一般,让晏摘星没忍住闷哼出声。
“是治愈时会感受到双倍疼痛的异能噢——”门口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得意。
里面正在被迫加班的天照原的某位同事不耐烦地回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晏摘星的体力消耗到极致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哥哥、“裂口女”、找不到的资料信息……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神经,他在这样的拌嘴中和缓慢的治疗下陷入了黑暗。
*
隔天一早,【幻影】又恢复了以往热闹的景象。晏摘星在这样的忙碌和嘈杂声中醒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了被子,躺在洁白的床面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干净的,左边的手臂已经被打上了石膏,但他感觉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必那位同事真的兢兢业业替他的手治疗了一晚,但没有替他做多余的事,身上细碎的伤口依旧发疼。此时,御影琉辉坐在他的病床边上玩着手机。
琉辉注意到晏摘星醒了,他冷哼一声,暗骂了一嘴:“胆挺肥。”
晏摘星这会没什么想和他说的,琉辉也没在意,他站起了身:“行了,醒了我就去哥那边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御影琉辉强压着怒火,还是决定对躺在床上的晏摘星口气不善地说:
“我不会和哥说这个事让他烦心,但是晏摘星,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想找死,我他妈来成全你。”
门被沉重地关上,晏摘星直愣愣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难得有了让自己放松的片刻机会。
但或许晏摘星小时候享受了太久的平静,这样的轻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增加了他的心理压力。
他总是焦虑时间不够,所以他还没躺着多久就起了身,取掉了左臂上碍事的石膏,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工位。
*
月读司突然忙碌了起来,似乎是昨天发现了好几例变异了的“裂口女”,同事们都在整理最新的资料。晏摘星刚坐上了工位就加入到这样的忙碌中,他忙得轮轴转了起来,突然有同事这会从其他部门回来,大声地在办公室里喊着:
“这边出了一例‘裂口女’联动其他虚异访客的案例!”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晏摘星接到了这份新的情报。这份战斗报告里描述的正是晏其和御影琉辉他们这组昨天出勤所碰到的裂口女的怪物。
“……根据天照原系长晏其口述,该‘裂口女’在战斗过程中有意识的利用了虚异访客‘摇篮曲’,导致晏其被其致幻,发生了异能过度使用的情况……”
晏摘星手中的资料被他攥紧了,这句话他逐字逐句地读了好几遍。比起“裂口女”的情况,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
他一直以来负责的情报内容都是和人类异能相关,对于虚异访客的了解只有常见的几只怪物,这个“摇篮曲”让他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
晏摘星带着手中的资料去了资料室,他走到摆放着虚异访客录的柜子前,一本本寻找着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的信息。
如果晏摘星知道,他或许不会选择打开这本关于“摇篮曲”的资料。
“……该虚异访客首次发现是在前鸣尊寮成员晏峰家中。据悉,晏峰的妻子在家中唱出‘摇篮曲’后,晏峰随即陷入幻觉,出现癫狂状态,在家中展开无差别攻击。其妻子为了保护幼子在死前奋力刺杀晏峰,晏家两人最终未能存活。该成员留下两名孩子,分别为……”
每读一句,晏摘星的情绪就混乱了一分,直到父母的惨案被活生生地揭开,血淋淋地展露在他面前,晏摘星彻底被笼罩到了他最恐惧的噩梦里。
*
父亲突然和发了疯一样,嘴里念叨着: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怪物……所有的怪物——!”
然后传送门被打开了,父亲那把最擅长的长刀握在了他手上,以往可靠的成年男人在家里胡乱挥舞着利刃,母亲一边惨叫,一边紧紧护住幼年的晏摘星。
晏摘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只能哭喊着,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的怀中。
父亲的长刀胡乱挥舞着,母亲躲不开,晏摘星亲眼看着那把吓人的刀砍在了母亲的背上。
他头一次闻到这样厉害的血腥味,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抱着他虚弱的跌在地上,这会父亲伸手把幼小的晏摘星从女人的怀里拖了出来,按着他小小的脑袋,把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晏摘星此时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灭顶的恐惧感让他只能呜咽着落泪。那把刀猛地落下,晏摘星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这把凶器。
顽强的女人在血泊中爬了起来,强大的母性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她举起了门口工具箱里的尖头剪刀,狠狠地从父亲地背后刺进了这个发疯的男人的心脏。
但这把长刀依旧豁开了晏摘星的脖子,血液喷涌,在那瞬间晏摘星仿佛除了疼再也没有别的感知。
父亲倒了下去,母亲也倒了下去,留着晏摘星一个人躺在血泊里,在迷糊的视线里看着这一幕。
他慢慢地失去了视觉,但听见了御影琉辉的声音从他不知道的远处传来。
御影琉辉没来得及赶上。他在第一瞬间就锁定了晏摘星的位置,看着这个黑发的孩子躺在血泊里,脖子被割开,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那平时总是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紫色的眸子朝着晏家父母的位置望着,慢慢失去了焦距。
而后晏摘星似乎被抱在了一个熟悉的、微微颤抖着的怀里,此时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他只觉得冷,只觉得冷。
他想睡了,他好困,他好冷。
*
晏摘星无法呼吸了,死亡的恐惧感历历在目。父母的互相残杀也好,脖子被割开的痛楚也好,让晏摘星被嘈杂的耳鸣声折磨着,宛如喉间依旧淌着血,周围环绕着母亲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声。
他这一瞬间惧怕到了极致,那把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又割开了他的喉咙。晏摘星剧烈喘息着,浑身的温度都褪了下去,视线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哥哥、哥哥们在哪里……救我!快救救我!
他几乎是撞开资料室的门的。身后有深渊正在吞噬他,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以至于在奔跑着寻找哥哥的路上,他磕碰了不少地方,甚至撞到了不少人。
脸上的眼镜跌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晏摘星额上的汗水滑落到眼睛里,很痛。
所以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滑进了唇齿里,很咸。
他这样糟糕的状态让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注意了起来。有热心肠的人问他需不需要去医疗处,晏摘星就紧紧地攥住这个人的手臂,像是紧紧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眼前溢满了眼泪,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艰难呼吸着,然后带着泣音请求对方:
“求求您,带我去。”
他仅存的意识里知道他要去的就是晏其和琉辉所在的医疗处。晏其此时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幻影】的医疗能力虽然不能逆转他器官的急剧老化,但能够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会琉辉正帮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静养一段时间,就看到有人急冲冲带着他最熟悉的人跑了进来。
“哎!有人没!这个人情况不太对!”
“……摘星?”
晏其的话音未落,他的亲弟弟就紧紧地抱住了坐在病床上的他,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
这种颤抖让晏其心慌极了,身旁的琉辉都紧张了起来。晏摘星的模样就像濒死的人一般,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甚至眼睛里满是浑沌。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失去了眼镜的遮挡,将他落满泪痕的狼狈的模样清楚的展现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救我,不要啊……不要……”
晏摘星用冰冷的、褪去血色的双手紧紧攥住晏其背后的衣料,攥到手指关节发白得吓人。
他这样的状态,晏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在父母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夜晚,晏摘星就像是这样崩溃得胡乱喊着“救命”。
晏其紧紧抱着晏摘星,他注意到一边紧张但有些无措的琉辉,向对方投去了一个视线。
兄弟之间的默契无非就是如此。琉辉心领神会,语气不耐烦地赶走了医疗室里的其他人,所幸留在这里的伤员只剩晏其一个人。
琉辉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安慰人,他也一同走了出去,关上了医疗室的门,独自守在了门口。
晏其轻轻拍打着晏摘星的背,引导着晏摘星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过去那样,让陷入噩梦的晏摘星努力找到现世的安稳。
晏摘星此时的思考能力完全消失,他口中断断续续:“爸爸……爸爸是中了幻觉,所以、所以妈妈被杀了……所以爸爸、也要了杀我……哥、哥哥呢……哥哥在哪啊……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流了好多血……我好像、好像看到了龙君。”
“但是、但是哥哥,你在哪啊……?星星真的好、好害怕……星星找不到哥哥……”
二十出头的男人沉浸在幼时的深渊,在死亡的面前变得脆弱无比。
晏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温柔,他慢慢安抚着怀里的困兽。
“没事了,摘星,哥哥就在这里。”
“哥哥就在摘星的身边,哥哥哪里也不去,哥哥会救你的。”
像是哄小孩的话语在此时却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晏其的声音就像一张救命的网,把淹没了的晏摘星给轻轻打捞起来。
白日的阳光温柔但刺眼,它照在屋子里的这对兄弟身上。
晏其沐浴在阳光之中,晏摘星被他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之处。
晏其耐心地回复晏摘星每一句的胡言乱语,直到怀中人的颤抖逐渐消失,抽噎的频率变得平缓,晏其都不敢放开晏摘星,依旧紧紧抱着他,安抚的话语不断落下。
这场安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晏其的神经不敢放松,他敏锐地捕捉着怀中亲生弟弟的所有细小举动。晏摘星的抽泣声停止,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以紧靠着晏其的姿势将头埋在了晏其的颈窝之中,闻着哥哥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沉沉睡去。
晏其的颈窝一片湿意,他抱着晏摘星,意识到晏摘星陷入睡眠的时候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将晏摘星放倒在病床上,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在晏摘星红肿得厉害的眼睛上试探地抚摸着。
那双看着晏摘星的眼睛里情绪涌动。
*
晏摘星什么都梦不到了,但他的身体在睡眠的情况下总是一阵阵地颤抖着,而后就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
他在即将转醒的时候,下意识贴近了身边熟悉的体温。晏摘星缓缓睁开了双眼,和床上的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不知何时被带回了家,被换好了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晏其的双眼几乎没有合上过,他看到晏摘星醒了,温柔地弯起了双眸,用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要不要再睡会?”晏其说。
晏其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小的时候陪着晏摘星睡觉那样——他每每在晏摘星午睡完之后,都会像这样温柔地问他一句。
像这样和晏其亲密接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晏摘星对于这样的亲密贪恋极了,他没有回应晏其的话。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所以晏其已经知道他受伤了,可晏其没有问。
他之前应激的情况那么严重,让晏其一直抱着他睡到现在,但是醒来晏其没有关心他的情绪或者身体。
而是和以前一样、和平常一样,给晏摘星描绘着日常的温馨。
晏其用这样的方式去阻止晏摘星回想一切的噩梦,他总是这样温柔到了极致。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晏其一直都是这样。晏摘星想。
“哥……”晏摘星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喃喃自语,经历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像是仍留存于梦境中,吐露出他一直压抑着的感情:
“我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留住你,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呢?”
晏其就像晏摘星预想的那样,他温柔依旧:“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啊。”
这句话说得坚定,但晏摘星内心的不安没有为此减少。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我之前做了错的选择,哥。”晏摘星处在晏其的怀抱下,他握住晏其环在他身上的腕子,顺势翻了个身将晏其压在了他的身下,晏其被迫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平躺,两双相同的紫色的眼眸互相对视着。
晏摘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晏其的脸上流转,他缓慢拉近了两个人脸颊之间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这个过去活泼开朗的孩子,现在阴沉寡言的男人,在晏其的注视下说着:
“我不应该,五年来,都不在哥的身边,我应该一直看着哥。”
“我应该一直在哥的身边,应该了解哥的所有。”
当晏其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晏摘星的眼神里满是执念和疯狂。
“我应该让哥彻底成为我的东西,这样哥就没办法离开我了。”
晏摘星将晏其的手腕紧紧按住,低头吻上晏其淡色的唇。
晏其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他一直以来温柔又强大的表情在这刻微微破碎。他慌张极了,甚至显得无措了起来。晏其侧开了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晏摘星将这些表情都看在眼里。
哥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他又看到了更多的晏其。
……
*
当第二天一早晏摘星惊醒的时候,床上被褥和他身上都干净得不像话,甚至当时身上渗出血的绷带都被换上了新的,可他因为清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沉下了脸色。
像是梦一样的回忆中,晏其被他折磨得不像样子。
晏摘星的心剧烈跳动,他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隐藏的、对晏其的占有欲和爱意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情况下暴露了。
他吓坏了,这不是晏摘星的本意,他原本只是……
晏摘星急冲冲地跑出房间寻找晏其。
晏其在厨房安静地为两个弟弟做着早餐,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琉辉在他的身边帮他打下手。
在听到了晏摘星的动静之后,那个昨夜被他侵犯的、他的亲生哥哥,脸上又戴着平日里的温柔。
这份温柔在晏摘星眼里几乎无懈可击。
“醒了?准备吃早饭吧。”
最近的日本属实不太平,已经发生了多起人类被“裂口女”所袭击的案件,群众们一边害怕这样的“杀人魔”,一边又冒出一些无神论者叫嚣着“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的怪物”。
晏摘星刚好被分配到了一支处理“裂口女”的外勤队伍里,在鸣尊寮的同事们正轻松对抗着那些低阶的“裂口女”的时候,晏摘星远远的站在一边,甚至连用异能帮忙队友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沉默着用笔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了“裂口女”们的战斗方式。
同队里的人都知趣地不去招惹这个沉闷的家伙,晏摘星也乐得安静。对他来说,这样的工作只不过是在耽误他寻找拯救晏其的办法、耽误他去改进御影琉辉的武器,他只想同事们能快点解决这一区域,他也能早点回去交了差。
“结束了,已经是这片区域的最后一只了。”队伍里同部门的一位同事充当了侦察员的位置,不一会,远处的鸽子们都飞了回来,轻巧的落在她的肩头和手臂上。太刀川雫用异能巡视完了周围,在她确认队伍所负责区域的“裂口女”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后,这支队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户外阳光的长时间照射下,晏摘星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发黑了,眼底乌青昭示着他昨夜又不管不顾地熬了场大夜。他默不做声地跟着队伍回到了公司后,几乎压榨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快速地整理完这场战斗的报告,打开了【传送门】,把手头这份整理明确的资料文件送到了不远处同事的工位上,在LINE上打开了太刀川的对话框:
“你好,裂口女最新战斗报告,已经放你桌上了。”
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晏摘星,这才有了自己的时间。
他加入幻影的时间有多久,就代表着他寻找关于人类异能方面的资料有多久。利用着【幻影】“月读司”部门员工的这个身份,晏摘星在工作空窗期的时候只会把自己埋在资料室里,去寻找着能够破除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的办法。
而这都是为了晏其。
晏其有着很强大的异能,但是晏其的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足以让晏摘星整日惶恐不安。作为天照原的系长,晏其消耗生命力来治愈他人的这件事,是不能被公开的。
白发一点都不适合晏其,晏摘星这么想,但那是晏其救了他的证明——晏其用他自己的生命救了当初濒死的晏摘星。
*
当初家里那场变故发生,晏摘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之后,还能被哥哥给救活下来的,甚至身上连疤痕都没有。他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绝望当中,在醒来的那刻,看到晏其的一头白发都没能好好思考原因,甚至都没多想晏其是什么时候觉醒了治愈类异能,有了去【幻影】的资格,再到后来权当是哥哥也因为失去父母悲痛到一夜白头。
晏其比他和御影琉辉大了六岁。失去父母的那年,晏摘星和琉辉11岁,晏其也只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作为哥哥,他加入了【幻影】,一个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生活着。关于晏其异能的副作用,只有琉辉知道,他们在那时觉得晏摘星没有能够承受这个消息的心理准备,便一直瞒着晏摘星。
那个时候的晏摘星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敢出去,一旦出去了,这个充斥着幸福回忆的房子就会把他拉入那天的噩梦。
即便如此逃避,每个晚上他依旧会惊叫着从噩梦里惊醒,不断痛苦地哭喊着,直到晏其赶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把小小的晏摘星抱在怀里安抚,晏摘星才能从极端的恐惧中浅浅睡去。
晏家父母就是死在家里的。
再后来,到了晏摘星和琉辉能够加入【幻影】的年龄。晏摘星一直没能从父母的那场事故阴影中走出来。他过度依赖着晏其和琉辉的保护,那时候满心都是“只要有哥哥们在就好”,从未考虑过要自己独立这件事。
直到他无意间在路过晏其房间的时候,偷听到了琉辉和晏其之间的谈话。
“琉辉,你要是去了鸣尊寮,千万要知道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御影琉辉顿了顿,随后开口道:“哥的能力,在【幻影】里没有多用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晏其的声音染上了晏摘星不明白的、自责的情绪:“我没有随意救人。”
御影琉辉叹了口气:“晏哥,你我都不清楚救星星的时候,你到底耗了多少生命力,这治愈……能不使用,哥就别用了吧。”
砰——!
门被猛地撞开,弹在墙壁上发出巨响。晏摘星就这么站在门口,他的双眼通红。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救了自己?
那哥哥的生命力呢?还剩多少?哥哥会死吗?哥哥会很早的就死吗?
这些过于震撼的信息充斥着晏摘星的大脑,他心脏高速跳动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快要挤破他的胸腔。他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面前脸上带着错愕的两个人,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脑子里的那些话毫无章法的说了出来。
“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来救了我是吗?那哥哥呢?哥哥怎么办?龙君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质问的两个人在晏摘星的眼里显得有些无措。晏其走到晏摘星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少年的头,却停留在半空中,终究试图靠着言语安抚着快要崩溃的黑发少年:“摘星,没有的事……我本来想之后再向你坦白的,我现在很好,我没有消耗多少生命力……”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无法传达到晏摘星的耳朵里,晏摘星自顾自地打断晏其:
“我还在想,为什么我被爸爸在脖子上划了一刀的时候还能活下来……我都那么严重了,我、我那个时候流了那么多的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特别冷、我特别疼,但是我活下来了,因为哥哥用异能救了我……然后我就不疼了,我甚至脖子上连刀疤都没有了!”
晏摘星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他的情绪愈发激动了起来,以至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的吼叫声:
“哥哥异能这么厉害,能把我一个要死的了的人给救活了,但是你们现在告诉我,哥哥是用了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是吗!……爸爸和妈妈已经死了!我只剩下哥哥和琉辉了!”
晏摘星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漂亮的紫色眸子终究是噙不住泪水。他哽咽着,已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崩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颤抖着吐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晏其你就不该救我,从一开始就让我去死好了。”
随着一声闷响,晏摘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颊上刺骨的钝痛感传来。他被打得头侧向了一边,眼前一片眩晕,失去平衡能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口腔内逐渐弥漫了血腥味。他愣愣地抬头,仰望着晏其,晏其的眉头紧皱着,和他一样漂亮的、一直以来都温柔的紫色眸子里盛满了悲伤和怒意。
晏摘星第一次看到晏其这么生气,也是第一次被最宠爱他的哥哥打。他在这样的痛楚中找回了理智,甚至比以往更加清醒。
……他怎么能对哥哥说这样的话?
灭顶的愧疚和对兄长的敬畏,在晏摘星的脑子里和先前的悲伤与绝望一起撕扯着。
……
*
所以现在的晏摘星,抛弃了过去的那个晏摘星。他要为了解除哥哥异能的副作用而拼命找寻有关的资料,他想:只要我找的资料够多,就一定有办法破解这所谓的异能副作用。
资料室里的那些有关的资料,晏摘星不知疲倦地翻阅研究了五年。这五年来,他因为当初的愧疚一直逃避着和晏其的接触,明明在一起生活、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和晏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晏摘星不敢去询问关于晏其的近况,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失格的弟弟。他知道晏其身边有琉辉在,在关照晏其这一方面,琉辉做的一定比自己更好,而他能够做的,就是用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试图去找到拯救晏其的办法。
但是这段时间,晏摘星开始焦急了起来。
【幻影】里有关异能方面的资料,晏摘星全都找寻过了,却没有半分有关消除异能副作用的内容。晏摘星那一头的冲劲像是被狠狠泼了凉水,这凉水却没有换来他的冷静,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执念和疯狂。
不、不可能——!肯定是还没有查阅仔细!
从处理“裂口女”的任务结束了之后,晏摘星转头便泡在了资料室里,他无法想象哥哥的死亡,绝望催促着他寻找着信息和办法,不安几乎要淹没了他。他又从头开始翻看着资料室里的一切内容,拿出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仔仔细细地对照着内容,这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扰乱了晏摘星不安的思绪的人,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资料室门口的太刀川雫身上的鸽子叫声。晏摘星没有在意这位同事,但对方却靠近了这个埋在资料堆里的男人,太刀川轻轻顺了口气:“你可能会想知道,晏。刚刚有天照原的人过来,课长说有个叫晏其的人受了很重的伤。”
晏摘星的瞳孔骤缩,他猛地站起了身,桌上堆叠的资料散落一地。他抱着一丝幻想试探性地询问太刀川:“不可能,琉辉不是在哥身边吗?琉辉那么强,怎么可能让哥……”
太刀川雫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停在她手背上的鸽子轻声地咕咕叫唤,太刀川那没有神采的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面前男人惊慌的模样。
她轻声开了口:“去医疗室吧,就在那里。”
晏摘星就这么擦过了太刀川的肩膀冲了出去。
*
当他跌跌撞撞的打开医疗室的门的时候,晏其正扶着琉辉的手臂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晏其洁白的大衣领子和袖口上都站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苍白无比的脸上挂着呼吸机,嘴唇发紫,看得晏摘星眼前一阵发晕,几乎是踉跄着跑到了晏其的身边。
晏其显然是没料到晏摘星会过来,他努力想着安抚晏摘星的措辞,却在看到他亲弟弟的脸的时候,把那些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晏摘星的脸色非常吓人,他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混乱得让人读不出。他沉默着,直勾勾地观察晏其,良久,他才用着过于沙哑的声音低沉开口:
“……为什么会受重伤?”
晏其抬起了自己那双因为病色、青筋几乎要鼓出皮肤表层的苍白的手,把脸上的呼吸机取了下来。他努力找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点,但依旧藏不住声音里的虚弱:“摘星……”
“闭嘴,我没问你。”晏摘星强压着情绪,他知道晏其开口的内容无非又是一些让他别担心的话,这种屁话晏摘星是一句也不想再听到了。他冲到一直都沉默着的御影琉辉面前,狠狠揪住琉辉的衣领把他抵在了墙上:“我他妈在问你!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做任务的吗?为什么会让哥受重伤?”
御影琉辉此时被晏摘星这么抵在墙上,他回到公司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这让晏摘星因为看到了虚弱的晏其时所产生的恐慌与怒火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朝着御影琉辉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
琉辉没有反抗,他只是被打得把脸侧到了一边去,甚至连闷哼声都没发出。
“晏摘星……!咳、咳咳……”床上的晏其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他艰难出声,随后因为呼吸衰竭的情况剧烈咳嗽了起来。晏摘星呼吸一滞,此时什么愤怒的情绪都一抛脑后了。
他放开了御影琉辉,急忙地凑到晏其跟前,握着他哥哥无力的手,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慌张和崩溃:“哥、哥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求求你了……”
晏其的手回握住晏摘星那因为恐惧不安而微微发抖的手,两个人的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更冰冷,这刺骨的温度就在兄弟俩之间流转。晏其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把咳嗽所带上来的血气吞了下去:“我救了一个孩子,他被裂口女、伤得很严重,我在那个时候……咳、把他当作了你。”
“不小心过头地使用异能了……摘星、琉辉,对不起。”
“是我的错,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晏摘星只觉得荒谬。
他无法完全体会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的亲哥在明知道自己使用异能治愈别人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生命力的流失的情况下,对一个陌生的孩子,一个陌生的、快要死了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救了他。
就因为,把这个孩子当作了晏摘星自己?
晏摘星一下子就简洁明了的知道自己需要怨恨的对象了。
他这五年来不断地、不断地去寻找解救他亲哥哥的办法,不断地想留住晏其的时间,可是现在因为那该死的裂口女和一个该死的小孩,让晏其的时间又缩短了。
缩短了那么多!
晏摘星不知道自己顶着什么样的脸离开医疗室的,他只记得最后他关门前,看到的是晏其脸上藏不住的担忧。
但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冷静极了。
晏其需要在公司的医疗室里住上一段时间,而琉辉则回去把晏其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都带来了公司。两个哥哥都在公司里,晏摘星也没有回去的理由,他就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晏摘星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星光点点的城市,在脑内大致选了个几个位置,然后背上了出勤用的军用背包,便去了公司的武器库里。
【幻影】里都是些针对虚异访客们非常有效果的武器,这里面就有许多是晏摘星所研究出的、适合御影琉辉平时战斗用的武器们。他将那些用起来较为顺手、且适合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所使用的武器挑选到了背包里,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踏入了夜色之中。
*
对于固有世界的人们来说,夜生活才是他们真正享受的开始。越是繁华亮丽的城市,那些藏在车水马龙背后的区域就显得更加阴暗。
阴暗的巷子里也不缺那些烂醉如泥的人。此时的巷子深处,浓烈的酒味和血腥气传来,混杂着一丝腐烂的气息,男人的惨叫和求饶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更为清晰。
晏摘星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位正在狩猎的“裂口女”,它一边低声念叨着单一的语句,一边用刀子划开了男人另一边尚未划开的嘴角。
可怜的受害者已经疼得翻起了白眼,从嘴角裂开的巨大的豁口让男人的脸显得滑稽了起来。他被“裂口女”压在身下,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地上的血液新鲜又浓稠,流向晏摘星的脚边。男人在哭喊着,痛哭流涕地伸手朝着虚空的地方胡乱抓着。
晏摘星使用着匿踪晶片,男人看不见他,他在等男人彻底死去。
“月读司”的成员们掌握着世界各地现界裂缝出现的最新消息,晏摘星早就在这块区域附近的高楼天台上提前布置好了武器拿取点。【传送门】的异能自身并没有攻击的能力,晏摘星能做的就是模仿过去他父亲的攻击方式——从传送门里源源不断的取出枪械和弹药,把自己成为军火库。
父亲过去可以直接从【幻影】总部的武器库里拿取大型武器进行战斗,但晏摘星不行,晏摘星只能在自己能够开展异能的范围内,尽量拿取小型枪械和弹药来支撑自己战斗的能力。
他终于等到这个男人彻底死掉了,“裂口女”依旧抱着这具尸体,继续念叨着那句“我漂亮吗”。这是只相对比较低阶的怪物,直到晏摘星拿着特制枪械打穿了它的脑袋,这只怪物还咧着自己狰狞的嘴巴,呆滞地飘散在虚空中。
这才一只。晏摘星想,这些怪物应该全都去死。
在晏摘星不远处的那个空中裂口,被撕裂得更大了,让人眩晕的恶心色彩从裂缝中不断溢出。那些咧着嘴的怪物们在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便变成了美丽女人的模样,带着虚假的完美笑容走到霓虹灯深处,混迹在了人群中。
晏摘星并不想去插手救人的事,他只是想杀掉这些让晏其出事的罪魁祸首。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平静的状态下却早已失去了一颗冷静的头脑。
他没有实战经验,每次的出勤都是作为旁观者去记录战斗现场,有的只不过是长期观察下来的理论经验。
但他这会没有去想这么多,愤怒和恨意让这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单独出着这危险的任务。
这都无法称之为任务,他没有救人的意思,他在自说自话地自己行动。
晏摘星一路巡逻,他深知“裂口女”们会诱拐自己的猎物到那些阴暗的地方去,于是他就在这片区域内的每个阴暗巷子里寻找怪物们的踪迹。
直到他正从一个街道角落里走出来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好听的女声。
“你好,你迷路了吗?”
晏摘星在那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屏住了呼吸,快速向前拉开了距离举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面前过于貌美的女人。它微微侧着脑袋,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边,虽然直视着面前的晏摘星,但是它的双眼漆黑得让人望不到底,盯得晏摘星心里一阵发虚。
他本能地发觉来者不善,和最开始看到的那只低阶的“裂口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晏摘星甚至没有发觉这只怪物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
那个美丽的女人僵硬地动了动头,让自己的眼睛望向晏摘星手中的枪,它依旧保持着笑容,甚至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
它又张了张口,这回它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别怕,你只是迷路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跟我来好不好?”
晏摘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裂口女”,它看起来有智慧,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几乎和常人无异。如果不是对方散发的气息过于危险,晏摘星恐怕也会跟普通人类一样,丝毫不会将它和怪物联系到一起去。
他没有过多的废话,毫不犹豫地向怪物的脑袋开了枪。
瞬息之间,那怪物快速扭曲了身体躲开了这发子弹,在晏摘星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它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将脸凑到了晏摘星的面前。它漂亮的脸蛋逐渐崩坏,那涂着口红的嘴角裂出巨大的豁口,一直蔓延到它的耳后,黑色的瞳仁缩小了起来。
那张可怖的嘴一张一合,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和血腥气扑到了晏摘星的脸上,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复存在。
它说:“我漂亮吗?”
晏摘星身上猛地起了一身恶寒,他紧张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对于战斗的心理阴影这会才慢慢开始笼罩了他的全身。
晏摘星强压下身体的本能颤抖,只能尽可能拉开和对方的身位,用手上的枪不断地朝对方的脑袋射击,对方的身体却灵活得令人发指,晏摘星迅速打开了【传送门】,快速地掏出了一把近战用军刀,在“裂口女”举着巨大剪子向自己刺来的那刻堪堪用军刀挡下,余震让晏摘星的手臂发麻了起来。
他意识到这个怪物,他打不过了。
打不过……打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晏摘星又绝望又愤怒,他最开始被愤怒冲昏了头,现在理应接受冲动的惩罚。
这只聪明的“裂口女”露出了狰狞的笑意,它意识到了面前的猎物虽然有挣扎的能力,但也仅仅是在死亡前为它最后来一场表演罢了。它举着那把巨大的剪刀,狠厉地刺向晏摘星的四肢。
先让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再慢慢地折磨。
晏摘星招架不住,饶是他看过多少次琉辉使用军刀的办法,他依旧无法防住怪物的所有攻击。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开了大小不一的口子,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和衣服布料粘结在了一起。
晏摘星的动作幅度不断扯动着伤口,他哪里受过这样的伤,此时拿着刀和枪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不断调整着呼吸,强打着注意力去提防面前怪物的攻击。枪械子弹用的非常快,晏摘星却只有几枪打在了对方的身上,“裂口女”的动作丝毫不受这几枪的影响,甚至晏摘星身上新鲜的血腥味道让它更加兴奋了起来,它一边狰狞地笑着,一边向晏摘星继续喊着:
“我漂亮吗?”
晏摘星迅速控制了【传送门】的开启,他将手中子弹用完的枪械丢到了【传送门】里,又快速取出了新的枪。这样连续不断的子弹攻击,让“裂口女”逐步失去了耐心,它起了杀心,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攻击方式,猛地刺向晏摘星的腹部,这一刀晏摘星艰难地躲开,却依旧让怪物在自己的腹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液迅速浸染了晏摘星身上的衣服。浓厚的血腥味包围了他,几乎将他拉回了自己过去的噩梦里。他剧烈地呼吸着,将死的恐惧感快要淹没了他。
“裂口女”抓住了他正在愣神的间隙,将他压在了身下。它骑在晏摘星的身上,巨大的剪子贴在他惨白的那张脸上,又用着一开始悦耳好听的声音,轻柔问他:
“我漂亮吗?”
在这一瞬间,晏摘星听见了有人在不远处喊着:“这里有裂口女!各位做好战斗准备!”
他立马收回了飘散开的意识,用最快的反应强行在自己的身后展开了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传送门】入口。
晏摘星迅速掉落在楼顶的武器拿取点处。因为过度使用异能,他那只戴着佛珠的手,从手指部分一直到小臂里面的骨头全部被挤压碎裂,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
【幻影】已经派人来处理了,他不能被发现自己私自行动。他来不及去处理身上的伤口,用着仅完好的右手把武器们放回了背包,这些武器还得全部都带回去,尽量不让公司的人起疑心。
Take a new lease of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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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春天,孤身一人行走在寂寞的街头,环绕在他周身以示陪同的,只有铁灰色的、待拆除的废弃楼房,像被欲望挖至厌弃后便抛弃了的芭菲塔,浑身上下布满了正圆形的空洞,静伫在原地。他仰起脖子、抬头望去,不觉得过分规矩的形状妨碍了自己将这些东西视为眼睛的联想,特别是这一妄想并非凭空诞生时更有说服力。于是,他发现所有看似是被‘挖空’了的圆形都没有起到通透的效果,每个贯穿了楼梯的洞在底色中一如往常的暴露出其身后的天空或者其他物品的模样,或者换个自贬的说法,如果它们真这样做了,他相信自己绝对是无法从它们阴影交织的阴谋中察觉出什么弊端的。虽然从未有人和他提起,但他早在人生遭遇的坎坷之路上慢慢意识到自己思绪的迟钝主要源于对周身事物的漠不关心,假如身旁的废楼没有在它们身上掏出一个又一个像某个人蓝灰色的眼睛的洞的话,他完全可以裹紧身上的风衣,只盯着脚下黑色的水泥地,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浓雾尽头,身影模糊的电话亭走去。他不会有任何迟疑……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了的话,如果它们没有用发灰的眼睛看着他的话……他还来不及继续思索那到底是谁的眼睛,古怪的空间就把他从地上拽起、抛向空中。下意识地,他张开嘴想要尖叫或嘶喊,却未曾想到自己所处的这个空间的暴力程度远超过寂寞的宇宙,不由分说就静音掉一切的同时,还把他毫无物理概念地翻来甩去、弄得头昏脑胀,强烈的作呕感一发不可收拾的从胃部涌上喉咙,激情与火山爆发无异。以至当他终于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双手支撑在什么真实存在的物体上时,首先做的是搀扶着那个东西,用几乎要把所有内脏都咳出来的气势呕吐而非思考。
他扶着类似栏杆的金属物体朝大概是向外的一侧不知道吐了有多久,连睁开眼,他能看见的也只是无数重叠错乱的光斑。不知过了多久,借助刺骨的寒风,他才得以从混乱的意识和布满口腔的酸气中缓缓苏醒。他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副驾驶上,双手紧扣着车门,横穿了整个前身的安全带在尽职尽责的工作中偶尔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吱呀吱呀’的抱怨着——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几点了,但夜色很深,司机带着他驾驶在没有路灯的公路上,唯有稀薄的月光能让他看清些许在头顶摇曳的枝叶。他在望不尽头的漆黑中被裹挟着前进,陷入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四散在脑海中,等他去拼凑。他想起斯洛的脸,想起那女孩儿深浅不一的绿眼睛,想起他在马来西亚旅馆中的房间,想起床头柜上的永远是三只的玻璃杯,想起午后会被阳光晒成金色的窗帘。多亏新鲜的空气坚持不懈地涌进他脆弱的鼻腔以刺激那满是浆糊的大脑,在又开过13棵树后,艾普利的眼睛从随风飘舞的碎花布上睁开,凝视着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住彼此双手的他们……(她赤裸的双脚落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脚趾因为无法忍受寒冷而紧紧蜷缩着。往上是苍白小腿和露出了一个硬币大小、颜色发红的膝盖,她大部分的酮体都被旅店的窗帘所包裹,他扭过头想伸手去抓,却将纱帘褶皱交叠的阴影握在了手中)……他在黑暗中猛地坐直,用尽所有力气扭过半个身子朝后座看去——他身后什么都没有。空荡都是那么的纯粹,他甚至不能为自己的期望的落空找出半个尚有余地的借口。
被忽视已久的司机终于发出一声细小的嗤笑声,在这个只有车辆轰鸣声环绕的寂寞夜晚,像是有人用针扎破了一只圆润的气球。他发誓如果不是自己确实虚脱到连呼吸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现在一定会做个不要命的疯子,伸出手死死地掐住对方的喉咙。他才不在乎交通或是人身安全的问题,他宁愿一死了之,而如果之后没出车祸,能让他要把对方的头塞进方向盘上的空隙里扭断的话就更好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极具杀意的妄想的承载物直到眼睛因为自虐开始变得酸痛,怒火才缓缓退去。从始至终他没看过哪怕一眼司机本人,连扫视和余光都刻意的别向右边,不敢逾越过自己的左手侧,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或许人性的复杂正是如此:你真情实感地想要杀了一个人和你不敢看哪怕是瞥一眼对方是毫不矛盾的两件事。他疲乏地倒进满是皮革味儿的座位里,闭上眼自暴自弃着决定坦然接受另一次嘲笑,但司机只是沉默。如果他有勇气现在朝对方看去,就会发现那人唇角的弧度在稀薄的月光下闪烁着古怪的光芒,俨然一只饱满的鱼钩。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沮丧,但放轻松点,以我对002的了解。她大概率不会直接说,但只要她没有‘杀’了你——我是说,字面意义,或者人力资源管理的意义上都有的那种——就说明她对你的工作并没有不满。你应该知道……哦、不,对的。你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你应该知道,她就是个非常挑剔的人。原来是频繁更换衣服、发型、护照,现在是部门、员工和领导。当然啦,着你就要问了,一个人怎么能总想着换自己的领导呢?就算有这个心,从职权上也是只能说但做不到的事啊,但002就能。所以她才上任了不是么?和她已经7开头的高龄一起。或许你听了会惊讶但,我当时真的毫不意外,我一直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凭借目瞪口呆的错愕,他战胜了莫名的恐惧,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反应过来自己惊讶的表情有多纯粹时口腔内部的黏膜都早被吹干了。虽然另一位当事人从始至终都目视前方,但通过车前镜、如果视力够好的话(这根本就是句废话,如果不好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开车,但想到达芙妮对自己的态度,他也不怀疑对方会给自己安排个盲人司机就是了)也并不是看不见他这副滑稽的表情就是了。他努力假装成什么都没发生地合上嘴,舌头在干巴巴的牙床上来回摩擦,重新为自己的牙齿找回应有的温度。司机见他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没关系,你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这不要紧的,现在我们进行的只是私人谈话,你不必有什么压力。我可以理解脑震荡确实不好受,不过好消息是你只能算是磕到了头,离脑损伤还差得远呢……不好意思,我没有轻视你受伤这件事的意思,归根结底,你也不是正式员工,所以我也好、002也好,我们都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你,那太苛刻了……但话说回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偏偏选中了你,或许你们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当然,是无关暧昧的。你最好不要亏欠她什么,从60年代起她就是出了名的高利贷人士了。什么,你想喝点水?尽管从车座下拿就是了,是我的疏忽,原本醒了以后就该给你,但开车的时候不抓紧方向盘或是盯着前路看都会让我觉得很不安。”
他伸长手在车座下胡乱摸索,耐心耗尽前终于用中指和食指像娃娃机的抓钩一样勒住了一支矿泉水瓶的颈部,把它从下面拖了上来。比冰的温度高不了多少的液体滚进胡乱作响的胃里虽然也没带来多少舒服的感觉,但干涩疼痛的喉咙得到滋润后,总算是把说话的能力还给了他。
“感觉好一点了?是吗?那就好,闲聊就到这儿吧,你睡的时间太久,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你确认呢。我没在指责你,其实中间也想过把你叫醒,但不知道叫你哪个名字比较好,所以还是打算等你醒了再说。现在你醒了,我们可以聊聊,我到底是想我叫你坎瑞拉,还是叫你瓦伦汀?同样,如果你有问题也可以直接问我,毕竟我说过了,这只是场私人谈话。”
“感谢提醒,我确实有个要紧的问题想先问下。”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参杂在耳畔呼啸而过的气流里,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一样,“你他妈是谁啊?”
眼前的一大团阴影不安地乱动了几下,再开口时,司机的语气里掺杂了些与之前完全不符的烦躁,“除了我是谁这件事你不记得外,还有别的吗?我还真没料到你受的伤这么严重,会出现短暂失忆……你都记得什么呢?让我给你些提示:002、马来西亚、艾米·福克斯又名斯洛——”
“别说了,这些我都记得,我没失忆,好么。我也知道你是那个卖报的,但我不知道你是谁,这是两码事,懂吗?”他的愤怒瞬间燃烧至比对方更盛,并一拳打在身旁的车门上,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巨响。被冻得发僵的手背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司机面对尖锐的斥责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一样。他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继续低吼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对你们的事——那些内幕不感兴趣。达芙妮叫我给她、随便你怎么说吧,还债,我就来了,仅此而已。但我也跟她,还有她的那个跟班说过了,她当年保释的人是我,不是他妈的潘恩,所以离她们远点,然后你就出现了,接着艾普利也出现了,所以我问你你到底是谁,很难懂吗?”
“也没有,我基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我出现后,你前女友的妹妹、现在本该在英国的艾普利·潘恩突然出现在了你身边,是吗?”阴影晃动了几下,随后他看到司机挪开了一只本握着方向盘的手,相当惬意的将其搭在了车门上。他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想把细节努力看清,但对方只察觉到了他的沉默,不耐烦地追问了起来:“现在是你弄得我很困惑了,米勒,你必须告诉我艾普利·潘恩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天、或者前天。我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嘿,你能不能把车灯什么的开一下。我知道你夜间视力和驾驶技术很好,但现在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帮帮忙。”坎瑞拉低头捏住自己的眉间,“她是在我和斯洛吃饭时出现的,你知道,在我们的目标人最喜欢的那间餐厅里。那天我专门在进门前看过报亭,你不在,这是‘没有任务’的信号对吧?所以中途斯洛去洗手间后艾普利出现时,我他妈差点被活生生地吓死在椅子上,你知道吗?我当时完全惊呆了,她说的话一句都没记住,再反应过来后斯洛已经回来,她也恰好走了。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那就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告诉她要怎么做。”
“听起来这就是前天突然发生的。”
“可能吧,前天、明天、大后天……随便吧,反正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总之吃完饭后我就拼命跑回了旅馆,也算是如我所料吧,艾普利在我的房间里。她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我不明白,我以为这是达芙妮威胁我行动太慢的信号,所以第二天我就直接去找了斯洛,然后被她抽倒在地上。这就是我的视角里发生的一切。”他烦躁地咬住拇指的指甲,扭头朝右边根本看不清的街景看去,“所以我的任务结束了吗?可以告诉我艾普利在哪儿了吗?达芙妮最好没跟她说了我这堆破事,她当时答应过我……天啊,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愿意相信她……”
“你可以把这看成是002的个人魅力,她办事的风格就是不择手段,但换个角度看,就会变成令人痴迷的信守诺言。顺便一提,你可以叫我005,把我当成槟城站站长、对接人、负责人,你觉得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米勒。”黑色的阴影重新在他们之间落下,接着可以称之为是猝不及防的,005打开了挡风玻璃上的一盏小灯。尽管那东西带来的光照没比划亮一根火柴多多少,但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坎瑞拉的第一反应还是抬手遮住了那处光源,同时眼睛里分泌出许多生理性的泪水。005在他适应光亮的空档中继续说:“有个好消息我可以替002转达给你,那就是你对‘艾米·福克斯’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现在我们可以把你带回家了。”
“哦、好的,谢谢,你也帮我转达给她吧……老天,为什么你非要用什么002、005这种数字叫别人,搞得像在拍电影一样?真尴尬。艾普利会和我坐一趟飞机回去吗,或者坐船?我对交通工具并不挑剔,只是你们必须给我个确切的消息。”
“这个嘛,我说不准。”005轻描淡写地反驳道,他眼皮上长长的睫毛都没有丝毫颤抖。
“什么叫你说不准?”
“意思是我不能保证潘恩小姐在我们的计划上。”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滞了,悬浮在冰冷的夜空中,重新被抛至无数叠叠高眼睛的注视里,被窥视、审视与漠视。血液凝固在脆弱的管道中动弹不得,而先前撞击的伤口此刻开始火辣辣的烧痛起来,拷打着他脆弱的神经。“什么叫她……但是,为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舌头从听到005说话开始就没收回来过,否则为什么会现在挪动得如此艰难?每一个吐出的单词都像是他童年玩过的玻璃珠,从高高的床榻上被肆意抛下、定格在空中,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明白将会去往哪里。命运,权利的另一种文学性更强的代言词,此刻怀为绞绳套在坎瑞拉的脖间,而隔壁与他肩并肩的位置上,站着身裹黄色窗帘的艾普利·潘恩,她是一道阴影。当阳光照来时,她就会死去。但为什么?他想反复提出质疑,不惜把十根指头刨到骨头都露出来也想知道真相,可现实是他被定格在黑夜不知驶向何处的公路上,除了茫然外一无所有。
“让我换一种方式解释吧,米勒,”是他的错觉吗?用一串古怪的数字做名字的灰发男人语气陡然变得怜悯的对他说:“对于艾米·福克斯和斯洛·奥斯卡,你知道多少?”
“她们曾是室友。艾米·福克斯是英国人,她脑子有些问题,所以拖了很晚才上学,她有个哥哥叫戴纳·福克斯,虽然是被领养的,但兄妹感情不错。86年的冬天,戴纳失踪后艾米·福克斯就在崩溃中辍了学,跑到了奥兰多,在那儿认识了斯洛·奥斯卡——一个墨西哥人。斯洛·奥斯卡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是她自己编的。她们一起生活了段时间,结果有天在争执中奥斯卡失手杀了艾米,后来为了逃罪,她用艾米·福克斯的身份离开美国,来到了马来西亚。完。”他一板一眼地背诵达芙妮的跟班对他说的故事,在冷棕色的地下室里,梳着辫子的男人双手撑在桌面上,语气平稳的将这段好似圣经般的东西刻进他脑中,一次又一次。他的牙齿在无法控制中疯狂地打颤,在叙述中、好几次,他都觉得他肯定会咬破自己的身体,并下定决心,即使满口鲜血也绝不停下。但最终坎瑞拉还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切,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后他在紧闭的双唇内圈起完好无损的舌头,心中空虚得好似充满一种未被实现的遗憾。
“基本的情况的确是这样,但现在我要和你说的,是故事的细节。而无需我多言,你也应该知道‘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我说的没错吧,米勒?”
“我说不出什么,就当你总是对的吧。”
“你真的相信仅凭斯洛·奥斯卡,一个无权无势也不是什么天才黑客,甚至连户口都没有的偷渡者真的能天衣无缝的做完这些事还不被任何人怀疑?最重要的是,她能让艾米·福克斯的家人彻底放弃寻找他们唯一的女儿吗?”
“她不可能做到。”
“正是如此,或者退一步说,如果斯洛·奥斯卡真的取代了艾米的身份,她也不可能用对方的护照通过海关。如果她想成为艾米·福克斯,就同时要负担起和福克斯夫妇联络的责任,但在你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有见过她提起自己的父母或者给谁写信甚至是打电话吗?答案只有一个。”
“你是说艾米·福克斯已经死了?那——”
“官方记录艾米·福克斯在1987年意外死亡,骨灰后被亲属领走,她的账单跟合约里没有任何斯洛·奥斯卡存在的痕迹。也是那一年,斯洛·奥斯卡这个人正式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005单用右手握紧方向盘,左手伸出去调整起后视镜来,“对于戴纳·福克斯你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是艾米的哥哥,真的有什么是我关于那混账必须知道的吗?”他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坎瑞拉感到刮过自己面颊的气流愈发凌厉起来,割伤了他的皮肤。
“戴纳·福克斯在80年代和你做了同样的工作。当然,不是说内容,而是说你们两个人对002来说性质相同——编外、普通市民、非正式雇佣关系,最重要的是直接与她接触。不过在那个年代,戴纳的工作环境比你要危险得多,所以他的失踪并不算特别意外。但因为戴纳是002个人招募的情报员,所以在冷战后她多方联系、收集资料,希望还原当年的具体情况,给戴纳的家属出具一份官方报告和探员死亡证明,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当年戴纳并不是因为他的任务才殒命,而是被卷入了另一起绑架案,被当成了人质。”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和艾普利有他妈到底什么关系——?!”迎着强烈的气流,他不得不大声喊出自己的问题。这人绝对是疯了,坎瑞拉不知道他们现在行驶得具体有多快,但他完全相信仅凭现在的速度撞破围栏、直冲下高山公路的悬崖完全绰绰有余,他的尸体会摔碎得连路过的海鸟都不知该从何下口。
“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了,”005像完全没意识到接近疯狂的车速,依旧平静的说:“当002发现戴纳并不是因为南斯拉夫人才丧命后,另一个角色就出现在了历史的剧本里。如果你是美国人,一定会知道莱特·佩尔艾斯这个人,即便你不认识他,但也认识他妹妹弗朗西·佩尔艾斯,我说的没错吧?弗朗西是你女朋友斯伯林·潘恩的大学同学,也是艾普利·潘恩的导师。至于她哥哥莱特·佩尔艾斯你只需要知道三件事:一、他的妹妹在学生时期和戴纳·福克斯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同学,二、他是86年绑架和谋杀戴纳·福克斯的人,三、他妹妹弗朗西·佩尔艾斯一个月前被发现在公寓里自杀身亡。艾普利·潘恩作为和死者关系最为亲密的学生,在同时于英国境内失踪。”
005转过头来,他看到一丝日出的光亮从对方背影溢出,橘红色的火光侵染着薄灰色的幕布。男人棕色的眼珠平静的看着他,告诉他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艾普利·潘恩,更没有把她带到过他身边来。他们最后一次捕捉到艾普利的踪迹是在她在跟坎瑞拉会面的6个小时后走出旅馆,上了一辆出租车,接着再次、彻底的消失不见了。他们怀疑她被有预谋地诱拐、绑架,依旧是随便他怎么说,但最重要的是能去救艾普利的人只有他(坎瑞拉·米勒),也必须是他(瓦伦汀·罗德)。他(坎瑞拉·米勒)张开嘴想再说些什么,但狂风像堵住嘴的抹布一样涌进来,把所有的话语都填塞了回去,他(瓦伦汀·罗德)只能看着005、听他说:米勒,我们还要相处很久。
之后,太阳升起,他在劣质葡萄酒常会散发出的刺鼻酸涩的气味中迎来了第二次黑夜。
伦敦时间晚上10点整,他合着大本钟在粘稠的空气中回荡的声响点燃一支烟,沉溺在各自飘逸的白雾中,用稀薄的记忆追寻残缺不齐的居住史:在美国,他原本决定30岁后再考虑买房的事,好像数字2打头的人生和3开始的得过且过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一样,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话。搬来英国是他完全没设想过的计划之外,原本理查德决定和先前一样继续租房,但刚落地D就反手甩给他一打待售的房屋信息,叫他趁早定居下来。还贷款也是给钱、交房租也是给钱,我帮忙付点儿,你就老老实实定居,别再三心二意的惦记其他有的没的,她咬着平日被鄙夷成粗鄙一词实物的雪茄,语气里充满咬牙切齿、欲将不存在的某人咬死之意。后来理查德才知道当时正值冷战结束之初,平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议院一反常态的把矛头全指向了情报处经费,国防大臣也是两眼一闭,全把他们当成剥光了皮的土豆,从上到下削成薄片。这样困苦的情况所迫下,许多情报员被澳大利亚人轻轻松松地挖走也不在意料之外,而让D感到无比愤怒以至于用她那和伦敦房价相比仍不值一提的积蓄帮理查德买房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南半球的人连她的司机都带走了。
经历了一番前因后果,最终他在伦敦东区定居下来,从拥挤狭窄的住宅区中挑出一方属于自己的土地,休息之余最喜欢的活动除了步行回家外就是去看从45年后到现在还没修复完的残垣断壁,而假日里理查德最喜欢的,则是坐在泰晤士河边静静地看水缓缓流淌。今天他下了飞机后就直接被D放回了家,她甚至都没有坐他的车,大手一挥就让他赶紧消失、颇有再多一秒就要革他职的气势。他倒也不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不好意思真问,最后只能怀揣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沉默回到河边,足足在那儿呆了两个小时平复心情。于是回到现在,理查德边抽烟边盯着他卡在锁与门缝间的广告小卡,后者此刻平静地躺在通往他家门的最后一节楼梯的正中央,沉浸在温暖的夏日夜风中,悠闲又惬意。
理查德最后也没把嘴里那支烟抽完。他摸着自己别在后腰上的配枪思索良久,还是选择别那么大张旗鼓。仅仅燃烧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香烟被熄灭在涂鸦痕迹还未被完全覆盖的红砖墙上,留下一个小而圆的黑色伤疤,像一颗黑色的星星。短短几秒内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个设想,但没有一个主意能被拿准,透过窗子,他只能确定客厅没有开灯,古铜色的门把手在昏暗的夜色里流淌着狡猾的光芒,极富错觉的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把闯入者赌在暴徒或是格里德的复仇者之外的选项上,假装一如既往地拧开了门。走廊里黑漆漆的,让他原本打算摁开灯的手定格在了半空——尽头,应该是厨房和餐厅的房间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惨白的光从中溢出,在地上蔓延。他脚步迟疑了一下,紧贴在后腰上的枪柄散发出惊人的热度,理查德能感觉到自己额头正随着步伐的前进冒出密密的细汗,他走到那扇虚掩的木门前,伸出细长的手指,用指尖轻推了下。粗糙的门扉发出刺耳的声响,但门后没传来任何动静,好像只是他出门前忘记关灯的一场自作多情一样。想到这儿,他似乎再也受不了被若有若无的妄想折磨,朝前猛跨了两步,径直用身体撞进了房间。
布雷夫沉默地坐在他勉强塞进厨房的小圆餐桌里,黑色的脑袋蔫蔫地抵在边缘处,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当理查德脚步慌乱地闯进屋里又看到这一幕,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好同事把自己吓得不轻的行径当场暴跳如雷好,还是先关心一反常态的对方好。事实上,他哪个都没有选,而是稍微又偏转了半个身子,大步流星地朝厨房深处走了去,理查德随手抄起一只杯子接满了水,而后一饮而下。刺痛着身体的冰凉在头盖骨上引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紧闭着眼用力吞咽着再熟悉不过的液体,想借此刻意忽略掉自己头重脚轻的胆怯,或者是逃避掉满眼白光的虚弱不堪。当水被喝干的那一刻,他最终的后路也被切断,理查德将玻璃重重地砸在不锈钢制的柜台上,奇迹般的没有对它造成任何损害。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愿意说了吗,还是打算在我家厨房里睡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再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语气里掺杂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几乎要点燃这整个空间,“拜托,怀特,你一个快30的人,能不能别耍这些小孩儿脾气了!”
“……”瘫软在格纹餐布上的尸体稍微动弹了下,发出几声正常人根本听不懂的声响,逼得理查德火气更旺,不管不顾地朝地上的瓷砖大喊道:“什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向天发誓如果你他妈再在这里含糊不清,我就把我的锅铲塞进你嘴里,让你至少能吐出点我认识的东西来。”
“28。”被威胁的人闷声道,“我还没到30,刚刚28。”
“你要跟我在这件事上较真是吗?好,就当我刚刚说的话里没有点缀上‘快’这个程度词,全是我的错好了。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如实坦白自己为什么顶着这个鬼样出现在我家里的事?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怀特,如果你还不说,我就直接把你扔到街上去。”
软趴趴的脑袋左右乱晃了几下,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抗议,然后继续发出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声音。微妙的是布雷夫越是这样抗拒和理查德正面交谈,后者反而越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他紧绷、藏在背后支撑上半身的胳膊此刻也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的腰自虐似的抵在尖锐的棱缝处,用细密的疼痛感维持着头脑的清醒。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在狭小的厨房里,只有老吊灯发出电流声与抽吸鼻音交错。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半死不活的某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吓得理查德距离丢人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只有一步之遥。
“我去见莱特·佩尔艾斯了。”他张嘴抛出的就是重磅炸弹,让刚站直身子的理查德瞬间腿又软了一半。布雷夫没有焦点的蓝眼睛空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在昏黄的灯光下,很难不让人觉得诡异,“我本来想借他们开会跟他碰个面,结果上楼的时候遇到了……我也不知道,保镖?但更像是来刺杀他的人,或者我更像是来杀他的人。”
“别,”理查德把尖叫压在胃里,“别告诉我你在他公司里杀了人然后逃之夭夭了。”
“没有。”对方反驳速度快到令人安心,让他即使不愿承认,实际上也被安抚到了,“如果有人死了情况会变得很复杂。”布雷夫说这话的时候从语序到语气都很怪,但他当时完全没意识到,鬼知道是为什么。
“我很高兴在这件事上我们终于能达成共识,天啊,布雷夫。”他绕到对面,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然后才坐下,理查德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你费尽心思地跑过去一趟,连莱特·佩尔艾斯的衣角都没看到是吗?真令人沮丧,但是嘿、往好的地方想,至少你完整无缺的回来了。那个暗杀的,我们姑且这么算,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还活着吗?”
布雷夫像一个机器人,僵硬的将头一寸一寸地转向他,当两人终于对视时,理查德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彻头彻尾的绝望。“你怎么还不明白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像一条缺氧的鱼,大张的嘴里吐出悉数无情的字眼,“他不但活着,还看见了我,清清楚楚,而且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
“……我们的人?”
“他的档案还存在库里呢,罗德里克·昆茨,你搞懂了吗——我都不想问背景调查组到底做了什么,一群白痴——现在你搞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我去找莱特·佩尔艾斯,中间被人截胡,而这个拿枪指着我的人,是他妈我未婚夫,罗德里克·昆茨。”他语速极快,就像是有一块儿看不见的秒表正在倒计时一样,所有的词你追我赶、前仆后继,发了疯似的从布雷夫·怀特的嘴里涌出来,有不少摩肩接踵和你推我搡的含糊之处也不令人意外,让理查德听完后静坐了许久,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搞懂所有。紧随其后的,他感到浑身血液倒流,身体冰凉得像座陶瓷雕像。
他双手先是握拳放在桌上,随后又展开,理查德用掌心摩擦着粗糙的桌布,低声骂了一句。布雷夫见缝插针地说这正是他想说的。放在平时,理查德肯定直接骂回去了,但现在饶是怎样他都没了心情——他当然知道昆茨,背调组专门找他收集过对方的个人信息,理查德当时简单敷衍了两句,并没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想来,与其后悔当时因为信任同事能力和某些人的看人眼光(这话还不是不说为好),他更在意昆茨的掩护身份到底是谁做的。普通的保镖和杀手(这个词放到现在太土了,但他又不想用恐怖分子来冠名)不可能骗过这么多人,尤其是在D任职期间,假如昆茨的身份但凡有一点可疑,调查组的人都能出动整个搬家公司把对方的公寓翻个底儿朝天。但事实是整个备案过程都相安无事,很难不引人深思。
布雷夫坐在他对面,脑袋朝后扬起一个窒息的角度。他从喉咙里发出一整串呻吟,然后愈来愈小,理查德本想等他哀嚎完再开口,却没想到对方先发制人,还保持那副断了头的样子开口道:“你真的不知道他跟佩尔艾斯的事儿?”
“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和D的阴谋呢,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耸耸肩,不以为然。
“她把任务给我的那天也给了你一个袋子,里面是什么?”
他看着对面的人,但别说是表情,连脸几乎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布雷夫的脖颈,侧面露出一小节纱布扎眼的白色。理查德抿了抿嘴唇,最终回答:“什么都没有。”
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为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星期五,他下班回家,很累了,于是想在餐桌前静静地坐一会儿而已。但毫无征兆的停电来临了,瞬间,眼前一片漆黑,彻头彻尾的黑笼罩了他,这种盲目正是现代文明的后遗症,就算把手指搭在眼皮上拼命瞪眼去看,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彻头彻尾的黑。完全的覆盖使颜色都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醒来,并发现自己的上半身正夸张的歪斜着,因为左小臂横在大腿上作支撑,整个人才没有都摔到地上。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浅蓝色地瓷砖,而顺着长长的桌布滴落在上面又重新蔓延开来的,他想了很久,直到嗅觉也恢复了,才意识到那是血。
右侧的身体像尘封的冰川,轰然断裂时连声响都听不到。他颤抖着用左手扒住近在眼前的桌边,终于把整个人和目光重新挪回桌面以上时才明白为什么他整个人的右半边都毫无知觉、动弹不得——剔骨刀婀娜的刀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寒意,直直地插在空气、理查德·加西亚的右手掌、桌布和松木制的桌身上,用绝对的魄力贯穿了一切。他的手就这样牢牢地刺穿,血液有一部分已经在伤口周围凝固,但更多的暗红色还在无声、缓慢地流淌。尖锐的耳鸣直冲向他的大脑,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被刺穿或是现在有没有发出骇人的尖叫与哀嚎,他什么都听不到。
布雷夫·怀特坐在他的对面,此刻翘起了两只椅脚朝后微仰着,像是怕被桌面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弄脏衣服一样。他静静地看着理查德,直到对方震颤的淡黄色瞳孔在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和他对视后才继续说“D在把调查佩尔艾斯的任务交给我的当天,也给了你一个牛皮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理查德张嘴说了几个词,但根本听不到他自己究竟说了什么、音量如何,他只能通过布雷夫的表情来判断自己是否有将意思表达出去,而看到对方叹气时他就明白肯定还是没有。布雷夫起身绕道他身后,把他别在后腰上的手枪拿出来扔到桌上,然后重新坐回去。“拜托别这样,不光是我,所有同学都知道你对审讯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你来说,被问和问别人一样艰难,所有别浪费时间了。告诉我,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桑德拉·布莱克又跟莱特·佩尔艾斯有什么鬼关系就完了。”他双手合拢,祈祷般的说道。
“……一张照片。”理查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些词,“有费斯·布莱克的签名。1999年,生日照片。”
“好吧。当然了,费斯·布莱克、桑德拉·布莱克,虽然费斯的档案里没有任何亲属,但说这两个人完全没关系也没人信对吧。桑德拉的基础信息我就帮你补充了:大学生,有一处继承房产,去年12月底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给烧毁,随后桑德拉·布莱克也消失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是莱特·佩尔艾斯烧了她的屋子吗?”
“是。”倒抽的一口凉气直灌进肺里,他试探性地动了下右手的手指,随即被巨大的疼痛侵袭,声音里染上了不可避免的哭腔。“我一直在找她。”他说。
“为了什么?”
“因为她和艾普利·潘恩在一起……该死、我感觉不到我的手指了……”
“艾普利·潘恩?啊——等等,你不会是要说因为莱特·佩尔艾斯烧了她的房子,她转头就雇艾普利·潘恩杀了他妹妹吧?绝不可能。”
“她们有帮手,我可以给你他的照片……他叫瓦伦汀·罗德,照片在门口衣帽架的杆子里……拜托,你能不能先把刀拔出来?”他的恳求被布雷夫忽略了,对方起身离开厨房。一恢复独处状态,理查德就拼命伸出左手去够被扔到右桌面前枪,但颤抖的手指因为过度紧绷和无法控制力道,在接触到滑腻的枪身时直接将其撞下了桌子。他一头磕在旁边的墙上,绝望地看着淡蓝色的墙面上自己鲜血飞溅而留下的痕形状。布雷夫很快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张拍立得似的玩意。
“D是怎么决定的,她要他们中的哪个?”
“桑德拉。她要桑德拉回来。”理查德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和瓦伦汀约好……时间。下个星期五,用钱把她从他们哪儿赎回来……就等他告知我们交易地点。照片背后有个地址,他、他会通过那儿的电话跟我们联系。”
说完这一整段话,他眼前冒出无数的金光,连之前沉寂已久的胃都不嫌事大地翻涌了起来。
“可事实是,她没准备任何钱。所以这个布莱克本人对她来说也无所谓是吗?”布雷夫把照片的尖端卡进掌心的肉里,不经意的说。
“她不在意布莱克……她只想要布莱克的城堡……”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布雷夫站在原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去过,“你认为F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孩子?那不是她的风格……她名下有一座城堡……真正的城堡、二战的遗产……谁都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费斯……现在她也知道了……”
“房地产?D要那东西干什么?总不能为了退休有个好住处就闹得这样满城风雨吧。我敢打赌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都是‘非官方授权行为’,她是嫌自己的位子坐得太舒服了,想做历史上最快卸任的局长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天啊,布雷夫……我要死了……”他从哭到沙哑的嗓子深处拉扯尖锐刺耳的叫声,“我他妈要死了,靠!布雷夫,我不会报警,你至少给我叫个救护车吧。我就说全是我自己弄的……求你了,我真的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放轻松。”对方叹了口气,踱步到被钉在墙上的座机旁。布雷夫把话筒拿下来,轻轻地放在餐桌上,“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哎,理查德。你不是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