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章主线的游玩,现有未能打卡成功/主动退企的角色名单如下:
死武专方(退学):
工匠——秦莫
武器——澹临、靳风
魔方(失踪):
魔女——毛月
如有错漏请群内私戳企划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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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从头说起的话,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雷涅的家人都还活着的时候。很久以前他和他的家人朋友都生活在一个闭塞的小村庄里,连头上到底是什么人在管着这里也不太清楚,城里的新鲜事儿传到这里要花上好几年。大部分人的全部人生就是在这里出生劳作结婚生子,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镇集,因此坚信着城市是完全用瓷器砖砌成的,昂贵又易碎,去城里的话一定要万分小心。去过城里的老人则会讲一些离奇的见闻,比如城里的人饲养全身都用黄金打造的假鸟,喂给它宝石它就会动弹,就跟真的鸟一样,但唱得比真鸟好听多了。
当然后来雷涅知道了,城市也不过是这个样子,更没有人饲养什么黄金做的鸟。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没心思关心这种细枝末节,又或者这种细枝末节总是猝不及防地戳痛他:城里的小作坊里有售卖黄铜做的机械鸟,身上镶嵌着花花绿绿的彩色碎玻璃,拧了发条就会摇头晃脑地发出鸟鸣似的音乐声,多看那么一眼店主就会凑上来拼命推销,好像身边没有这小东西是个重大缺憾似的。由于多看了它一眼,雷涅被迫从店主这里知道了这小鸟的全名是“首席夜莺”。
雷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迈开的步子停了停,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夜莺哪里是长这样的?”
“这样好看啊,唱得和夜莺一样嘛。”
“夜莺的叫声也不是这样啊。夜莺叫声……”
他说了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在浪费口舌,不再理会店主,大步离开了。谁在乎夜莺到底是怎么叫的?也没有人在乎这小鸟是黄铜还是黄金,身上是宝石还是碎玻璃。这就是雷涅讨厌这些细枝末节的原因,总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拖慢他,扯痛他,浪费他一心一意复仇的时间。
总而言之,这最早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不管是城市,金色的机械鸟,还是在故事里歌声婉转优美到让人落泪的夜莺——都不过就是那样。城市也不过是石头砖头建起来的,夜莺的叫声也不过就和别的鸟差得不远,根本不是什么叮叮咚咚的音乐。他反倒不明白为什么在书本故事里夜莺是种特别的鸟,他努力回想,大约是在他的师父给露缇娅念的书里的故事。他在猎人行当的师父露西娅女士——现在是露西娅嬷嬷了——在因伤退出猎人这行后变得越发慈祥,后来加入教会当起了照顾圣女的嬷嬷;因此雷涅在猎杀血族时救下小女孩露缇娅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她托付露西娅师父。这大概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小女孩露露还没有被选作圣女,耳朵还能听得见,可以听露西娅嬷嬷念念书里的故事。“……它是国王的花园里最珍贵的宝物,所有人都被它的歌声感动,连国王听过它歌唱后也落下眼泪,乞求它住在宫殿里为他唱歌……”
雷涅一定是碰巧在那里,听到露西娅嬷嬷给小女孩念的这个故事。他想起上次在小作坊里的事,感到更加困惑:“夜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那种鸟,长得也普通,叫声又细又亮……”
露缇娅露出了一些雷涅比较熟悉、经常在他因为看不懂哪个单词而发生误解的场合会看到的表情,那种无奈中带了一丝被煞了风景表情。她们大约说了些“故事的重点不是真不真实,而是这故事想表达的是什么”之类的话,雷涅记不太清了,倒是记得露西娅师父那罕见的、微妙的笑,她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倒希望你别见到‘夜莺’。”
故事到底为什么是围绕着“夜莺”展开的?雷涅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或者说是这原因曾经有人向他提起过,但他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现在需要这个答案时怎样也想不起来。他只好继续往前回想,在那个已经非常遥远,他决意不再回去的村庄里,他还是个普通农民的时候,夜莺在他们那里是种常见的鸟,叫声还算好听,但总喜欢在夜里唱歌,有时会让他觉得吵闹。在那种村庄里天黑了就该睡觉了,爱在夜里吵闹的动物都不太受欢迎。离开村庄之后他就没再听到过,也许是无心去听了。他还记得躺在床上,外面树丛里声音细而清亮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歌,而他的妻子在他身边发出缓慢悠长的熟睡后的呼吸声。
从他人的角度来说,那也是不值一提的事,和城市、机械鸟、故事里的夜莺一样,雷涅的故事也不过如此。十年前的这天,他从邻镇的集市回家,天光已经大亮了,村子里却很安静;他闻到一点血腥味,觉得有些不安,于是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妻子,自己所有家人都被吸干了血,随意地扔在地上,早就死去多时了。他不太愿意去回想当时的心情,他们生活在一个不富裕,很闭塞的村庄里,对“血族”或“吸血鬼”这个词都不太熟悉,那就好像一颗听说过名字的星星,突然从夜空掉下来砸中了他的房子一样,让他感到陌生又荒诞。但是当他选择向那些吸血鬼复仇,去加入了猎人工会,到过了那些大城市之后,他又发现他的故事也没那么特别——就和真正的夜莺一样,实际上是种很普通的鸟。有那么多人和他有差不多的经历,失去了差不多数量的亲人朋友,还选择了差不多道路。
好像他的全部都不值一提,拥有过的和失去的都没有什么意义,他即将在这里,一个荒凉野地里死去也是微不足道的事。
不过他还是没有想起关于夜莺的,一些非常紧要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他太痛了,疼痛让思维变得混乱。他受过很多次伤,他的师父尽力训练过他,但他前半生只是个农夫,也不去结交猎人伙伴,所以对受伤已经习以为常,所幸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搞丢什么身体部件。他感觉到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要死了,他失去太多血,被他追杀的吸血鬼已经逃走,这条路线不会有普通人经过,他也没有给别的猎人留标记。
血还在从他身体里离开,疼痛却没有消失,好像血管里的血都被疼痛替换了。他觉得手脚冷得已经没有知觉。他到底忘记了关于夜莺的什么事呢?“国王即将死去了,因此他陷入癫狂,在幻觉里看到死神带着他做过的所有好事坏事来质询他,他疯狂地大喊驱赶那些幻觉,仆从都不敢接近他,都只想等着他咽气。这时候从窗外传来了美妙的歌声,那夜莺回来了,为它的国王唱起最后一首歌。国王安静下来,在那歌声里落下最后的泪水,陷入永久的安眠。“他想起那个故事的结局,然后他好像突然要想起来了,但是头痛欲裂,不能去仔细思考和回想。他就要死了,脑子里有太多东西,来不及一一去想。
他听到奇怪的歌声——在他想起夜莺的结局的时候——不怎么好听,听不出调子的歌,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里混进了一丝丝礼拜堂里熏香的气味,昏沉视野里隐隐透来怪异的蓝色光芒。有人把手伸到他颈侧探了探他的脉搏,然后擦掉了他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雷涅终于想起来了,那件紧要的、他忘记的关于“夜莺”的事。这些年他心无旁骛地战斗,满脑子都只有复仇和猎杀,心里给自己定好的结局就是死在猎杀血族的战斗里,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后事,于是自然而然就淡忘了这件事。人们要么避讳死亡,要么是看不上那些人的行径,仅有的和他有交集的猎人也不会特意提起那群特殊的猎人,那群不再参加战斗,转而专门为猎人收尸,发死人财的“夜莺猎人”。而他一旦想起来了,那些细枝末节就一涌而出:他想起露西娅师父有个旧识就是这样的“夜莺猎人”,那老猎人身上正是有这样怪异的混合着尸臭血腥的香味。他听到收尸人用夜莺当名称时感到困惑极了,于是问了出来:夜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他的脸被那个夜莺猎人擦干净了,那猎人把灯凑近照他的脸,于是雷涅也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睛,正是露西娅师父的那个旧识老猎人。老猎人被诡谲的蓝色灯光照得怪异恐怖,比起夜莺倒更叫人想起那种抢夺腐肉的鬣狗。他笑了起来,说道:“是你啊?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噢,”他又说道,“费用露西娅已经付过啦。”
——END——
旅行箱很小,但想带的东西很多。恩斯特挑挑拣拣,最终还是只带了一本没读完的传记,一本打稿纸,一支笔和一瓶墨水,剩下的都是衣物和干粮。他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箱,骑着教堂的马,来到了城下町的一间旅馆门口。和猎人约好见面的地点正是那里。
在见面之前,他只听其他人说那是一位本领高超的靠谱猎人,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信息。他想象中,那一定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练猎人。但实际到旅馆门口时,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猎人穿着独特的装扮——和教会人员截然相反的一身黑衣,手持一柄比人还高的银色长枪,似乎是在无言地诉说自己的身份。但和想象完全不同的是,猎人是一位年轻而清秀的青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他有着雪一样白的头发,天空一样蓝的眼睛,冰一样冷的神情。只是看第一眼,恩斯特就明白,这是一位独特的人,而且一定是品行高洁之人。
他下了马,走到猎人的面前。猎人比自己个子稍高一些,微微垂眼看着自己。他们互相确认了身份,没多说什么便上路了。
猎人的名字叫费恩·莫里斯诺,完成任务后来教会补充圣水,现在回工会正好顺路。恩斯特不知道猎人的任务是什么,但大致是猎杀吸血鬼吧。他这么想着,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费恩看起来像是个霜雪一样冰冷而高洁的人,却做着杀戮的工作。他想象不出费恩拿着武器厮杀,浑身沾血而狰狞的样子,只觉得他像是书中的圣徒应该有的模样。
旅途中,两个人也没有多做交谈。恩斯特觉得两个人既然只是雇佣关系,也不好多问私事,但仍然忍不住多去看他。费恩的表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就好像永远不会有变化一样。恩斯特悄悄地打量他漆黑的斗篷下藏着的短剑,腿上的属于猎人的独特容器,这些金属制品有着和他本人一样冰冷的光泽。他害怕自己的偷看被发现,一直看得小心翼翼。但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并不在意,费恩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在马上牵着缰绳直视着前方,雪白的头发在他的眼前晃动。恩斯特觉得他的面貌和身形有一种说不出的优美。
沉默的旅途一直继续着,气氛稍微有些沉闷,但还好一路景色优美,并不会单调。离开了繁华的城下町,人烟的痕迹逐渐消失,自然逐渐丰富。初夏还残留着春日的气息,大部分植被仍然是鲜嫩的绿色,洋溢着生机。恩斯特四处张望着,但费恩几乎只看着道路。也许在他的任务中,看过太多这样的景色,以至于其不再成为景色了。
也许是接近大自然的效果,恩斯特感觉心情逐渐舒缓下来,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他望向沉默的猎人,开口问:“我们要先到哪儿去?”
猎人回答得很快,也很简洁:“我们先在附近的叶克特村停留一下,吃个午饭,让马也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在维格镇过夜。”
“好的。”
沉默再次到来。恩斯特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问的话。想到这样的沉默也许会持续整个旅途,他又开始感到有些紧张。他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如果不方便问就讲点自己的事情吧——“我其实没有怎么离开过教堂。”
猎人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恩斯特,好像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从小在大教堂长大,身体很差,没办法出远门。”
“您看起来确实身形瘦弱,容易陷入危险。毕竟这世道,离开教会哪里都不安全。”费恩淡淡地说着,“但正因为这样,我们猎人才有工作。”
“也许你们有人只是为了钱工作,但你们确实帮助了很多人。也谢谢莫里斯诺先生愿意带我去工会。”
“举手之劳。”
虽然猎人如此回答,但恩斯特心中仍然有些忐忑。自己可以说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只会是纯粹的累赘,很可能会拖累到猎人。他开始默默祈祷不要让这位猎人受伤,在胸口划起十字。
“您在祈祷什么?”
“祈祷我们一路平安。”恩斯特回答。
正当恩斯特差不多感觉累了的时候,费恩说可以休息了。
两人坐在溪流边吃了点干粮,补充了点体力。马儿们在岸上踏步,偶尔吃两口草,或者喝些溪流中的水。除了流水声和鸟鸣,就只听得见马的脚步声或者响鼻声。远处的山峦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中,近处的枝头在风中轻轻地摇曳。恩斯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微风拂面的舒适,一路颠簸的劳累消散了许多。他几乎融化在这自然的美景中,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又要奔赴何处。但他没有忘记他身边正有一个人,忍不住想和他分享。他望向费恩,而费恩只是盯着溪流的对岸,依旧面如冰霜。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恩斯特觉得他的表情好像柔和了那么一些。也许他也被这美景感动。恩斯特想要看出点什么缘由来,盯着他的脸入神。
好像实在是无法忽视恩斯特的目光,费恩扭头问他:“您吃好了吗?我看您就吃了几口面包。”
“目前吃这么点就够了。一会儿不是要吃午餐吗?”
费恩沉默了一下,然后重新望向对岸:“抱歉,是我没有说清。叶克特村就在对面。”他缓慢地说着。
恩斯特顺着费恩的目光去看,发现对面确实有一片棕色的房顶藏在树丛和山峦间,低处有一片田地。
“经过往返大教堂这条路时,我都会去那座村子休息。但前两年因为疫病,村子里的一半人死了,一半人跑了。”他顿了顿,“那座村子的人不像其他地方一样提防外人,无论是对旅客还是猎人都很热情。有一对老夫妇总是主动愿意接待我,冷天还会端上煮得热乎的香料酒,但应该再也喝不到了。”
恩斯特止住了呼吸。他感受到了费恩语气中的平静,与不露于显表的悲悯。也许费恩表面上的冷酷,并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太多。恩斯特既赞叹费恩的美好品质,又为了消失的村落而悲伤。两种对立的心情混合起来,一时间让恩斯特无法开口应答。
“抱歉让您失望了。”费恩继续说着,“吃饱后我们就动身吧。晚上我们会睡在屋子里的。”
恩斯特听着这并不应该由他开口的道歉,继续吃起了白面包,感觉比刚才看着风景时难以下咽了许多。
***
天逐渐暗下来,血色的夕阳挂在天边,大自然带来的舒适慢慢转化成淡淡的哀愁。恩斯特从没有骑行过这么远,只感觉腰酸背痛。远离熟悉的城市,陌生的景色多少也带来了一些不安。附近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家,四周只是一点点逐渐黑下来。
如果没有费恩在身边,他一定怕得不敢继续前进了吧。他在心中默默感谢有人陪伴,继续前进着。幸运的是,在天完全黑之前,他看到了城镇星星点点点灯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到达了准备落脚的旅馆,他们先把马牵到了马厩,然后去店里订房间。恩斯特问有没有两张床的房间,老板娘看看费恩,又看看恩斯特,回答说有。
“那就麻烦您了。”恩斯特说完打算付钱。他把钱放在桌面上时,发现老板娘没有收钱,而是看着费恩。他去看费恩,发现费恩居然也看着自己。
“是……有什么问题吗?”
“您要是一个人害怕的话,我可以和您一个房间。”费恩平静地回答。
恩斯特听出来对方好像并不是特别愿意和人一间房,而老板娘一直神色异样,好像在觉得来自教会的恩斯特抠门。恩斯特清清嗓子,说住一起还是太局促了,于是最终定了两个相邻的房间。
终于到了期望已久的晚餐时间。随便点了些吃的后,两个人坐在餐桌前等待上菜。这里虽然没有城下町的旅馆那样金碧辉煌,但有一种温馨感。木头桌子因为长期使用被磨得光滑得发亮,有一股淡淡的食物的味道;地板上有很多裂缝,人走过去时不时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头顶的灯罩旧得发黄,让这间酒馆更加昏暗。四周零零星星有一些人,有些看起来是镇上的居民,有些人一身黑衣,面貌在阴影中模糊不清,也许是费恩的同行,有也许是吸血鬼也说不定。
坐了一会儿之后,恩斯特感觉身上好像聚集了一些视线。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确实对人的视线比较敏感,毕竟平时他并不是特别受人关注。他感觉四周的人在打量自己,心中有一些害怕。
“是您的行头太引人注目了。”费恩好像看出了恩斯特的不安,“这里并不是神职者常来的地方。”
“哦,原来如此。”恩斯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我换一身便服会更好?”
“也不尽然。至少穿着这身衣服,能表示您是有权势的人。”
“我哪里有什么权势呢……”恩斯特说着,轻声叹了口气。
“有教会作为背景,已经足够强力了。”
“我也刚刚回教堂几个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恩斯特抱住他的手提箱,“在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帮不了很多人……”
“您在做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远赴工会?”
“我打算写关于圣女的传记,为了了解一位已经去世的圣女,需要去工会拜访她生前的友人。”恩斯特解释着,他没想到费恩会问这些,“话说不要叫‘您’了,我应该比您小才对。”
“哦……好的。圣女吗……”费恩眯起眼睛,“我出身不好,一定当不成圣女。”
嗯?他在说什么?恩斯特眨了眨眼睛,盯着费恩。
仿佛读出了恩斯特表情中的疑惑,费恩又说了一遍:“我应该没有办法成为圣女,因为我出生不好。”
“您的意思是……您是……女孩?”
“嗯。”费恩简短地回答,“所以你不用叫我莫里斯诺先生了,叫我费恩就好。”
恩斯特愣在那里,回忆起今天干过了多少失礼的事情,包括刚才居然想和费恩睡一间房。他又想到费恩身上那股说不出的优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答案。意识到对方是女性之后,恩斯特大脑持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应对的方式,更加说不出话了。菜上来之后,他机械地用餐,根本没尝出食物的味道。老板娘过来上菜时,笑着说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姐弟。
吃完饭,该回房间休息了。各自分开前,恩斯特低着头,羞愧地说:“抱歉,这一路都没有发现您的性别……我……我诚挚地向您道歉,这真的十分失礼。”
“没事,毕竟我也没有事先声明。”费恩依旧平静如常,“不用在意这些,像之前一样相处就好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恩斯特脱力地坐在床上。空空的房间里,只回响着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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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费恩姐姐的互动!
感谢费恩愿意送恩斯特到教会,应该会是一段特别的旅程
真的好久没写东西了一篇改了好多遍头都秃了;;
之后应该补一补互动和时间线然后才会写到序章的内容
黄沙漫漫,风飘飘。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前往这种地方应该是一幅美景,也可能是属于学生的美好时光,那宛如水晶一般的青葱岁月。
现在死武专的学生和老师们的身上,却是背负着重担。碎片这一个虚幻还不明确的定义,正成为一个难题,必须解决的难题,放在各位死武专师生的面前。
带队的两位老师正在前方行进着,遗迹的外表被黄沙所覆盖。鲤符老师站在队伍的前方对大家说着:“各位请一定要注意安全,进入遗迹内后与搭档一组行动。”而玉爪老师却看向了不一样的方向,他的目光盯着一个巨岩的后方,并朝那个方向飞奔。“爪!?”美丽的老师看向那个方向,在那里的会是敌人还是动物,学生们都会有这样的联想吧,而藏在那里的却是一对年轻的搭档,钟丽君和元天生。
“哎呀呀,被发现了呢。”少女的发髻上沾有点滴黄沙,在黑色的头发内部格外显眼。而在后面低头快钻到岩石缝里的里去的少年,“抱歉,抱歉,我很担心君君……所以……”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你们两人是负责守城的吧!”老师教育的爱的铁拳便落在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头上,“疼!守城实在太无聊了啦,就算是盾也要主动出击的呢。”钟丽君笑嘻嘻的,而元天生却挂上了两条面条泪。“这,这点我也同意君君的……”不过说的便没有那么多的底气。
鲤符老师却注意到了异样,“大家快点散开,脚下是流沙!!!”在同学们纷纷散开的时候,君君握住了天天的手,笑嘻嘻地对玉爪说:“老师,抱歉啦,我们还是想要活动一下了。哎嘿,拜托你了哦,天天。”
话音刚落,巨大的刑神盾出现在君君的手中,是比平时大几倍的大小,钟丽君却丝毫没有感受到重量,“这——就是我们的灵魂共鸣应用!!”她高高跃起,目标却是那流沙的底部,一只巨大的沙虫,“君君集中注意力——瞄准!!”
“了解!!”巨大的盾可以说有着相当的重量,虽然这种胜利方式多少可能生理上会有些不适,但是也算这两个孩子的努力的成果吧。
bgm:stand by me- Beatles
眼前的道路通体银白。
她先是感到自己的体重很轻,体内的一切零部件都被拆分再分解,像一团漂浮于海中的杂草一般起起伏伏。很快这种感觉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寻常无异的重力。她试探着向前挪动身体。任务成功。她检查了一番自己的随身物品。没有遗漏。于是她抬起脑袋,只见身前银白的道路不断延伸,延伸,向上,向上,向上……
“小姐,头顶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机械合成的男声。
Aurelia 回过头。这是一台与周围的布置格格不入的机器。如果她去过 60 年代的随便一间酒吧或餐厅,想必都在吧台边的某个角落见过这件玩意:怀旧款的棕色木质纹理与未来系银色金属外壳相互间隔,塑料喇叭、意义不明的旋钮与亮得过分的荧光触屏——一款最经典的新洲点唱机。
不过她眼前的这一台显然有些不伦不类。首先,它的两侧分别加装出两支机械臂,末端是只能用来执行抓取功能的三指机械爪,看上去像某台工场功能性机器人的一部分。其次,它正在依靠一台专业的喷气设备悬浮于半空。这使它作为一台音乐播放器能够在宇宙中自由乱飞。不过只是看上去唬人,实际的速度和灵活性并不好。最后,它似乎在向她搭讪。
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没有到达进迪厅的最低年限,当然尚未有机会对点唱机抱有任何刻板印象,所以她自然地接受了这位改装机器人的外观。她的两族词库内也不具有关于“搭讪”一词的任何知识,过去希望“教导”她相关内容的人与异族与外星人都在一系列的误会之后和她融为了一体——以养分的形式。
Aurelia 迟钝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身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外是迷蒙而明亮的穹顶天空。在天空的边际,在头顶正上方的千百米远处,一根长条形建筑直直穿过两侧天幕的中心,串联起整个圆环状舰体的圆心位置。在它映入眼帘的一刻,这个地方的名字已然可以脱口而出:
天轴。
像个仓鼠球。她没来由地想着——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清楚什么是仓鼠球。
边上的机器并没有先进到会被任何冷幽默尬住,自顾自地唠了起来:“小姐你也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吧!我一看你的装扮就知道。你有没有去过之前那个怪人城镇?我还去那里的唱片店视察过,虽然那些家伙们都不太理人,但听歌品味都还不错……嘿,你喜欢歌吗?”
“……”她第一次遇见这么自来熟的机器人,有点不适应。
“你可以叫我 Rob,我想我算是这台机器的 mc。之前有个顾客在我的屏幕上输了一段数字,我突然被送到了之前那个镇子里,也可以说些广告词外的话了。这些小家伙是我自己图方便装上的。”机器人指了指自己的机械臂和喷气泵。
“Aurelia。”
“幸会!小姐。”点唱机里的先生答道,“这里好像是……四号环?我本来打算去五号打听消息的,但那个发光的大门好像把什么搞错了。你呢?”
“三号环。”
“看来你也撞上了小概率事件。有兴趣一起去找找其他传送门吗?”
Aurelia 犹豫了一下,略显局促地点点头。
Rob 伸出一根机械臂指向前方,“女士优先,您先走。”
小女士没多想地向前进了。在三步后她回头,看见 Rob 跟了在她后面。
她盯着机器人,机器人悠闲地放了一首 stand by me。
主唱口中的词句含含糊糊,Aurelia 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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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出这条传送间廊,进入四号环街道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可以称得上壮观。
Rob 感觉自己从未在 Khoros 见过这么多怪人,他们穿着古板的净色服饰,来往的时候手里抓着奇形怪状的饮料瓶。人行道也是由那种银色的金属铺成的,不过看上去有些磨损。街道两侧依照号牌以此是“无重力躲避球”、“赛文游戏厅”、“群星 FR”……它的摄像设备扫描到角落里隐蔽地丢弃着几支抽尽的电子烟。四周的行人里像它与Aurelia这样的怪人组合并不多,但这些忙碌的人群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匆匆而过。
它回过神时发现 Aurelia 不在自己身边,旋转身体去找,在四点钟方向看见她举着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纸片发愣。
“释放热血与激情……打倒对手,方法不限……赢者,大额奖金。”她的喃喃细语传进Rob的收音系统里,屏幕前的符号瞬间转变成了大写的warning。而Aurelia的视线完全被做得亮晶晶的小广告吸引住了——堆积如山的星尘在她眼里等于堆积如山的食物,堆积如山的食物等于堆积如山的……满足!
她的目光扫过小标题:【地点-彗星酒吧地下赛场,四号环】。
这不巧了,她正在四号环。
Rob 正努力地发出只能让她听到的警报声并使屏幕上的 warning 越来越红(这引起了许多路人狐疑的目光),却看见这姑娘对外界因素充耳不闻,抬头一扫,背着身上那个大得离奇的包便径直往一个方向冲去。
机器人环顾四周,看见有几个面色不善的家伙已经开始朝自己的红标走来,连忙关闭了屏幕显示。一鼓作气,燃着火星的气流从身下冒出,它乘着反作用力追向前方快如流星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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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酒吧在四号环这个娱乐中心装饰各异五颜六色的店家中可以算是低调做商的了,大门口的基础飞船型银蓝流线型设计和裸眼 3D 门牌在内卷严重的四号环就如同未装修的毛坯房,后方的接驳点更是与天轴那些个“直径飞船”的如出一辙。一语蔽之,土爆了。
只有真正混迹于白矮星所映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的人们才知道,彗星酒吧不只是飞船型——在必要的时候,它就是一艘天轴行政处的官方飞船,未登记入册的那种。
“地下赛场在哪里?”一张小广告被黑色皮手套拍在了吧台上。
酒保把杯子随手扔进身边的机械设备中,一对金属架精准接住了酒杯并开始旋转擦拭。他接过下一个酒单,瞥了她一眼:“年龄不达标。”
Aurelia 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什么?”
“我们要求参赛者成年。看你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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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尽,他的头颅被拍在了吧台上,属于人类的脆弱脖颈被弯曲到危险的变形边缘,窒息感迅速涌上酒保的大脑,控制着他无力的急促呼吸。附近本肆意喧闹的客人一时都安静下来,神情诡异地看着这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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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了,交钱。”未成年少女松开了他,理所应当地说。
“咳,咳咳……我不是参赛者……”酒保立马后退与她保持安全距离,随即拍响了准备桌上的一处响铃,有些后怕地做出了防卫动作,“呃,请交付入场费。”
他报了正常入场费两倍的价钱。
Aurelia 直觉很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酒香和油炸食物的味道让她感觉良好,但同时也让她的胃后知后觉地难受。她讨厌空腹感,那代表着无力,无力代表她没有剩下的力气弄吃的,代表着她得饿一天。
她不喜欢饿一天。
正当她面对眼前的赖账人,犹豫该先处理他的哪块区域时,身后传来了突兀的动静。
deja vu.
机械合成的声音。
“这些够吗?我不清楚具体有多少星尘,但应该够量吧?如果不够——在座各位,我热情的酒客们,欢迎来点几首迷人的太空最青睐的迷幻摇滚。相信我哥们,它胜过你手中的那杯碳含量超标化合物……”
是 Rob。
它在这个未来感十足的酒吧中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右喇叭不停歇的背景音乐和左喇叭快速输出的一顿吵吵彻底搅乱了彗星酒吧剑拔弩张的宁静。周边的窃窃私语开始变响,伴随着 Rob 机体身下引擎的轰鸣。
它快速挥舞着机械臂,掰下前胸的一块铁板,里面竟是一整块嵌入式的星尘容器。
星尘倒入的声音。“够了,够了。带她下去吧。”
“谢了,朋友。我看你的酒吧挺不错啊,你们需要一台点唱机吗?”
“……不必了。”
“真的不用吗?我的曲库对当季流行歌曲的覆盖率为 91.3%,历史好评率为 89.7%,在我计算之中,这家酒吧加设点唱机后的客流增加率为 47.0%,近一半的提升率!”
“劳伦,把这个小姑娘和这台吵死人的东西一起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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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被扔下去了。
物理上的。
地下赛场的参赛通道居然是一条直挺挺的洞穴,鬼知道他们怎么在母舰上挖出的这东西。Aurelia 在迷糊间跟着一个高壮的人类走到了洞口。在准备进入的时候,手臂上传来刺痛感,微凉的液体顺着血管网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处。她用疑问的眼神看向那个人类,他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一把把她推了下去。
战斗经验让她几乎在瞬间遍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后背被他碰到的地方,很疼。
她就快落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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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升力托住了她下降的身躯,作为缓冲消减了她的加速度。
Rob 用自己的两条加装机械臂托住了她,喷气推进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把整个隧道喷满了迷蒙的水雾。雾气散开,他们逐渐能感受到顺着墙壁传导的动感音乐。巨大的声浪让通道颤颤巍巍地摇动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呐喊声,接着是经由话筒扩音而出的男声: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神秘的外来客,从未见识过的新人物,狂妄自负的彗星挑战者!身长一米六的无名女性,哦,她还是个幼崽吗?”
Rob 和 Aurelia 降落的地点是一处平台的中央,或者更具体地说——赛场。
圆形的金属质地平台被半球透明罩完全笼住,只留下了头顶的一处隧道。如同困住兽类的牢笼,又如倒扣向下的玻璃鱼缸。当他们缓缓落到地面时,围绕赛场的观众发出了极为统一的嘘声与嘲笑。他们簇拥在牢笼的周围,几乎要扑到罩子的表面。观众们如水波一般圈圈荡漾摇曳,一眼望去只有人人人人人,甚至看不见圈层的边际。
“她还携带了一台机器人!我得说,这是上个宇宙纪的老古董吗?看上去还不如新生儿的 diy 课程作业!”
层层袭来的嘲笑声。
Rob 没有理会,它颇有兴致地看着头顶声音传来的方向:“嘿,你也是音响主持人吗?”
人群开始更加喧闹。“噗呲”一声,头顶那刚刚扔下他们两人的隧道发出响动,水雾被再次喷出。雾霭遮蔽了他们的视线。Aurelia 下意识拽着 Rob 的机械爪向后退了几步。
他们的对手要来了。
“是的,是的。伙计们,打起精神来!今晚的第一位守擂者,传奇的大力魔王,多少自不量力的挑战者跪倒在他的机械义肢之下。他是彗星上的神明——”
“赫拉克勒斯!”观众们嘶吼着!尖叫着!鼓舞着!
不止上方的隧道,整个赛场都在颤抖。多么高大的身躯!多么健硕的体魄!他的头顶几乎擦到了穹顶的上沿,他的身材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而下身巍然矗立的机械义肢又格外夺目。他从雾气之后缓缓而出,宛如被阳光驱散云气的高山。
作弊吧,这绝对是作弊吧。
“……你能行吗?”电流声滋滋发响,周围的声响太大,Rob把字打在了自己屏幕上。
然后它发现自己的同伴不见了。
————
“老天啊!我们的新手姑娘居然直接冲了上去。她的拳头甚至没有赫拉克勒斯新安的钛金脚指头大。哦,哦!……我的天!我不敢相信……”
那为大力士出场而庆祝的雾气尚未散去,他庞大的身躯却已然倒下。山崩地裂,那对机械义肢的关节被绞得稀碎,零件四处乱蹦,人工神经系统断裂的剧痛令他满面痛苦。他的战吼还未响起,已经转为了哀鸣。他的拳头尚未出鞘,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
一片安静。
Aurelia:“打倒了,交钱。”
————
Rob:“Aurelia!Aurelia!Aurelia!”
观众:“Aurelia!Aurelia!Aurelia!”
比赫拉克勒斯出场时更响的欢呼声后知后觉地在馆内兴起,同时夹杂着赌徒们疯狂的辱骂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彗星的光辉永远只跟随在绝对的力量之后。
“我宣布赢家是——Aurelia小姐!”Rob不知何时连接上了这片赛场的音响设备,用它磁性的嗓音播报着客观事实和胜利的铃铛响。原本的主持人迅速反应过来,抢麦补充道:“第一场在此落下帷幕,但是比赛尚未结束。各位,别激动。让我们翘首以待下一位选手的入场!”
Rob 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只是第一场?!”
“当然,这位 Aurelia 小姐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奖金的一部分。然而她能否守擂成功?她的表情可不好啊。悬念即将揭开分晓。让我们有请下一位选手——刽子手雷克尔!”
举着巨斧的改造人腾空而下。失利的赌徒们再次振奋起来。Rob 亮出一个挥舞旗帜的标识,在一边偷偷忙碌着什么。
这一次舞台没有放烟,而所有人都得以看清她的动作了。
她的裙摆在刚刚的战斗中有所破裂,而从那些裂口之后:一根、两根、三根……无数根透明的纤细触手从她的下身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住了对手的主要关节。她矮小的身形极速升高,暴露于外的触手托举着她的人形部分,如同悬浮于玻璃罩的半空。人们只听见了那倒霉蛋的惨叫声。截断、腐蚀、扭曲、撕裂,喷洒而出的鲜血覆盖了鱼缸笼的内面,遮挡住他们灼热的视线。
——水母在红色的海水中泳动。
————
“OK,停下,Aurelia。他已经不能动了!你已经赢了。”急促的喝令让她停下了暴虐的砍瓜行动。收回触手的小姑娘默默退到了它身后,人类双手无措地交握着,用帽子遮挡四周过于热情的关注。
Rob:“还有几场?”
主持人:“下一场就是决赛!我忠实的朋友们,ARE YOU READY!!!!!”
观众:“YEAHHHHHHHHHHHH!!!”
主持人:“今晚你们最期待的一刻即将来临——我们的老朋友,是你们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看到的人物,身负大额奖池的顶级赛手!连续登顶彗星之巅的奖池痛恨者!赌徒们最忠实的好朋友!我们强壮的、伟大的、无敌的——阿波罗一号!”
一台硕大的箱型机器从天而降。它的六边皆鼓着蒸汽动力,引擎嗡嗡的声响让人难受异常、头脑发晕。随着弥漫的机油味与铁锈气息,六种不同的武器从它的各面缓缓伸出。这台杀戮机械的每一寸铁皮都被烙得灼烫,与其说是对手,不如说是刑具。
“以及……从未出征的新面孔。阿波罗系列的新款产品。阿波罗X与阿波罗伽马!”
哐哐!另两台与那可怖机器如出一辙的绞肉机坠落而出。黑拳赛场瞬时成了凶兽与科技产品的强强对决——当然,也早已与“拳赛”毫无关联。
Rob 的屏幕变回了富有警告色彩的红色:“他们这是想杀了你……”
Aurelia 仍然在喘息,她始终忍耐着被药物增加的痛感刺激。她借 Rob 的机体靠了一下,安全帽与点唱机外壳对对碰,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擦声。
舞厅点唱机的喇叭中传出声音:“让我来吧。”
“你会打架?”
“我与人类交手的胜率是 24%。”Rob 说,“与机器,数据是 95%……顺带一提,你对重金属音乐怎么看?”
“超爽。”
Rob 从曲库里挑了一首最吵的,仅她可听。
————
耳鸣声。哭闹声。细碎的老鼠声。震得人头脑发晕的声音。在头盖骨上刮划的声音。指甲抠过光滑板面的声音。铁与铁锈相互摩擦的声音。尖利的大笑。齐奏的不和谐音。嘶哑的吼叫。蚊虫的嗡嗡。不和节奏的鼓点。
座下的观众们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开始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而这段录音的独特频率同样回荡在沾染了红色的鱼缸中,使得那三个铁伙计受其影响而振动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收听来自宇宙点唱机的专属音乐。这首歌来自 MC-Rob 的独家创作,采样于二十年内宇宙生活的点滴。希望你们能尽情享受此刻。”左喇叭用恰能让人听见的音量播放着语调迷人的解说词。
随着它口中最后一个单词落下,眼前的那三组危险机器在精准控制的音浪之中激烈共振,诡异的咔嚓声与警报声加入了大狂欢——一直到它们的头上冒出烟雾,四周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焦齁味。
Rob 竟然借用声音解决了它们。
————
“你,控制住了音响?”被另一款音乐塞住耳朵的 Aurelia 未受干扰,心情愉悦地问。
“我征询了它们的意见,伙计们早受够那些无聊的舞曲了,都很愿意帮个小忙。”
“他们都跑了。你放的歌不好听吗?”
“我不认为。它陪伴我度过了许多个没有人回应我的寂静夜晚。”Rob 关闭了那段音频,用只有 Aurelia 听得见的声音说,“但经数据统计,0%的人类生物喜欢它。”
Aurelia 想了想说:“我不是人。”
Rob:“我知道,你的品味比人类的平均水平优秀约 4 倍。”
Aurelia 露出了与这台机器人同行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Rob 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微笑。它扫描完眼前三台机器的状态,确认它们都已经无法行动了:“按照规则你已经赢下了这场比赛。不过颁奖人似乎在三分钟前从一点钟方向的偏门跑去求援了……所以……”
点唱机静止了几秒,然后喇叭中传出刚刚没放完的 stand by me。
“And darlin' darlin' stand by me oh stand by me. “
“现在我们有时间享受这首歌了。”
————
“……Aurelia?”
它转过身。而眼前的鱼缸笼中空空荡荡。
那个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Whenever you're in trouble won't you stand by me oh now now stand by me. ”
————
下一秒,点唱机全身的组成部分在顷刻间化为粒子,消散在了地下拳场的空间里,又在五号环传送门交界处重重落下。
“传送事故自动修复完成,很抱歉为您带来困扰。”
“Oh,stand by me——”
“让圣女来开场,教会是故意的吧。”一名血族强忍着才没有捂住自己的鼻子。
“那些背叛者能跟那些圣女一起生活这点,还真令人敬佩。”艾维斯附和着身边的同族,圣女的味道实在是令血族难受。
圣女终于退去,场上的战斗开始。
“我去前面看看。”艾维斯道。
“好。”
艾维斯来到栏杆旁,向下看去。场上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精彩,但因为不可重伤不可杀戮的规定,终究有些束手束脚。
“啊,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架啊,好想去,只要死不了,喝多少都可以吧,好渴啊---”旁边一名偏棕色皮肤的青年自语道。他轻舔嘴唇,环顾高台上的人,似乎在寻找充当对手的存在。
“你是嗜血?”艾维斯对青年道。
青年回头看向艾维斯,露出略显疯狂的笑容。“对,我是,怎么,想跟我打一架吗?”青年再次舔了舔唇:“看上去你的血味道应该不错,让我喝一口怎么样?”
“没有任何缘由让你喝是不行的,不过……”艾维斯露出笑容,“我叫艾维斯,向你发出挑战,如果我赢了,给我你们嗜血的月函。当然,如果我输了,你可以来喝我的血。”
青年的笑容越发疯狂:“我叫艾博迪,我想你的血能让我喝个饱,成交!”
艾维斯右手持剑,看向艾博迪。艾博迪没有拿武器,但是指甲变尖变长。随着开场的信号,艾博迪以极快速度冲向艾维斯,尖利的指甲直奔艾维斯的脖颈而去。艾维斯以左手进行格挡,手掌被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艾博迪舔了舔指甲上的血迹,笑意更深。
“看来你是没有经验的菜鸟,真是走运,好久没有喝到古血的血液了。”
艾博迪再次攻来,他的速度很快,且双手都可作为武器,艾维斯以剑防守,走位躲避,时不时找机会反击,但在艾博迪不要命的攻势下,终究有失误的地方,很快,两名吸血鬼身上都挂了彩。
刺剑袭来,艾博迪带着疯狂的笑容,任由剑锋穿过了他的手掌,他就那样抓住剑身,让艾维斯无法收剑去防御,同时右手猛地往前挥出,期待看到艾维斯左手被削断或者脖颈被划开的样子,然而,他的手在距离艾维斯脖颈几厘米处停住了,身体也无法动弹,随后在一股力量的拉扯下,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还真是麻烦。”艾维斯将剑指向艾博迪:“看起来,是我赢了。”
- 是搞笑向,所以不要太当真!随意看看就好!ooc全算我的!
- 感谢玛卡愿意和萨曼莎互动~(,,´•ω•)ノ"(´っω•`。)
- 以及阿尔文对不起。
风在呼啸,薄云从天空中滚过,月亮陷在深处,时明时灭,那闪烁的光亮搅得狼群也低伏进草丛里,不再凝望满月。
在这样狂风大作的夜晚,就连吸血鬼也睡不安生。玛卡里亚惨白着脸从棺材里爬出来——当然,吸血鬼的脸色什么时候都差不多,但要细说起来,她才换的棺材的底可真够硬的,松木味也有点呛鼻。玛卡里亚虽然不追求奢靡的生活,这样的睡眠环境却多少已经在“俭朴”的边缘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坠入“闲着没事给自己找罪受”的深渊。
不过,她之前睡惯的那具刚到手时好像也差不多。想必大多数的使用人都没什么机会发表感受,棺材的制作者们在产品改良上自然就有些不思进取。
狂风仍在咆哮,但玛卡里亚竖起耳朵。白日属于人类,月夜属于野兽,而疯狂的夜晚只属于怪物。她会醒来绝不仅仅是因为棺材,而是——
啪嗒。
一丝极为细小的声音被她从巨响中层层剥离出来。这就是了,她一定是听见了这个。她走近了门,刚一打开,狂风旋着明明灭灭的月色正要灌入室内,闪烁的亮光却堪堪被堵在了门口。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门框外的视野,布料疯狂舞动着,仅有那之下的一双手递出,盛满浓稠的红。
啪嗒。红色滴落在地下。
吸血鬼沉默地望着,过了一会,她伸手把糊在对方脸上的风衣下摆扯了下来。
“好吧,萨曼莎,什么事?”
“呃。”萨曼莎如蒙大赦地呼了口气,随后才有点尴尬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我把厨房里的果酱罐不小心捏碎了……”
然后她补充道:“地我会擦干净的。”
漆黑的房间中,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东西,不时冒几个大泡泡,在这样的夜晚里真是再合衬不过的景象,要是站在旁边的是长着鹰钩鼻和满脸疣子的女巫就更符合刻板印象了。玛卡里亚盯着泡泡爆开,难得地由思绪中得出一缕忧郁。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理性迅速回答:玛卡里亚,你正在深夜的厨房里尝试帮萨曼莎制作草莓果酱以赔偿她不知怎么在半夜谋杀的那一瓶。
好吧,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吸血鬼其实有点搞不清楚。大部分事情遇上萨曼莎就像毛线球遇上了猫,都挺容易发展出一些尴尬的结局。她的这位好后辈几十年如一日地忘记做过的大多数事情,即使记住了顺序也经常不对。现阶段她们就面临着类似的窘境,比如刚把草莓捏碎了下锅,就想起似乎还存在着名为“清洗”的步骤,而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它叫做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玛卡里亚远离食用果酱的生活已经太远了。况且,她确实不太擅长拒绝萨曼莎。要拒绝她就好像踢一只小狗狗,更何况她也没什么事……好吧,她并不小,那也许,熊?……
萨曼莎打断她时,玛卡里亚仍旧沉浸在对动物世界的筛选中,忍不住将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马怎么样?”
高个子的吸血鬼面露难色:“真的吗?这附近好像不太能找得到野马啊,那我——”
“不,等等,忘了吧。”玛卡里亚虽然对过程不太明晰,但绝对清楚如果真加了马,今天的这锅东西就连果酱的第一横都没有了。“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问你下一步该加什么。”
吸血鬼的目光划过厨架上的瓶瓶罐罐,从云中突然闪出的月光猛地照亮了一瓶白色粉末。
“我记得应该是糖。”她将罐子拿下,“而且我记得,应该是要加很多。”
狂风逝去,朝霞初升。阿尔文·伊诺克一开门,低头就看到了玛卡里亚,他再一抬头,就看到了萨曼莎。
两名教会猎人对他投以期待的目光。
这种感觉其实挺奇怪的,特别是考虑到对方都比他大上几十倍,自己几乎就是被看着长大的。但不得不说,当身高超过他们的时候,阿尔文还是隐约在心中体会到一丝快意,虽然这种快意在面对萨曼莎时仅限定于她坐着的时候。
“……所以说,你们是想在把果酱送回去前先让我尝尝?”
吸血鬼们点头。当吸血鬼的好处是有些,但其中并不包含继续享受人类的美食,这对一些从前喜爱大吃大喝的家伙来说多少是件憾事,甚至于有点不再值得活了。虽然,在严格的意义上,吸血鬼也没有活着。
阿尔文猜测,此时容他拒绝的空间就和沙丁鱼罐头里的缝隙差不多宽,他基本上已经被挤到瓶子跟前了。说真的,他不太信任吸血鬼的厨艺,这完全就是出于理性的考量。但神父还是接过了勺子,舀起浅浅一层,轻轻送入口中。
味道很难形容。阿尔文一度需要在精神世界中使劲抓牢自己的意识。
那是瓶很漂亮的果酱,晶莹剔透,果肉丰盈,虽然形状多少有些不规则,但其仍在阳光下呈现出宛如红玉的色泽。吸血鬼在深夜的厨房中不用点灯也做得很好,甚至还在事后洗好了锅,但这瓶果酱,它光凭余味就足以杀死一窝蛞蝓,余波带来的震撼也足以令它们祖祖辈辈的灵魂都颤抖着想起不少伤心事。
阿尔文闭上眼睛,努力寻找自己的礼貌。
“这是……你们做的?做得很不错。”
在吸血鬼们期待的目光中,他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但我认为把它送给仇人会更加适合一些。”
于是最终,果酱留在了教会猎人的餐桌那边。
“不吃掉还是有点太浪费了。”将新买的果酱送回去后,萨曼莎坐在位子上,在面包上慢慢抹上厚厚一层。
看她那副样子,玛卡里亚忽然想起了忘记的问题。
“说起来,你昨晚为什么要找我?”像是奥蒙迪不是更好吗?
“……因为,你好像是在这里最久的?”
“好像。”
“而且我只记得你的名字……大概。”
“哦。”玛卡里亚回以鼓励性的语气词。
萨曼莎大大地沉默起来。
“…………………………阿尔德文?”
“音节的长度对了。”玛卡里亚宽容地说。
萨曼莎缓缓咬了一口面包。
“什么味道都没有嘛。”她说。
作者:轻拍拍
要求:随意
梁姗姗撑着遮阳伞,在她十五岁的暑假里漫步于一条商业街。气温虽高,但只要能遮住头顶的阳光,沿海城市的风自会带走多余的热量。她左手插进裤兜,里面有三十元现金,是她今天的闲逛经费。商业街行人稀少,今天并不是属于成年人的假期,她东瞧西顾,偶尔遇见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学生,但大多是拉伙结伴,不像自己独身出门。
她有些不自在,但也有些得意。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我只是在提前习惯孤独,梁姗姗安慰自己。她在班级里的人缘算不上好,有一两个死党,各自住在城南市北,放了假反而不能天天见面;至于其他人,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存过。她摸着纸钞,路过一家家清仓甩卖的服装店和全国连锁的奶茶店,盘算着如何充实地度过这一天:先随便找家快餐店吃碗面,剩下二十块足够看场电影,之后躲进书店,可以边吹冷气边翻看新出的漫画和小说。
梁姗姗抬起手腕,那里戴着一块小巧的皮带指针表,这个款式正在年轻人中流行。十二点十分,是时候解决午饭了,她把伞举高些,好看见路边商铺的招牌。就在这时,她看见迎面走过来的单马尾女孩。梁姗姗本想低头避过,可先前举伞的动作太大,对方的视线已经盯紧了自己,只好迎过去。
“真巧啊梁姗姗,在这里遇见你,”对面的女孩一手撑伞,扶了扶窄框眼镜。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仅仅是站着就令梁姗姗自惭形秽。
“……是啊,李欣,真巧,”梁姗姗吐着字,思忖着脱身的台词,“我去前面吃午饭,你呢?”她在心里盘算,李欣是优等生,长得好看又有家教,是班级里众星捧月般的人物,肯定不是一个人出门,不至于迁就自己,只要拒绝接下来可能的邀请就能脱身。
“你一个人吗?我也是一个人,可以一起吗?”李欣眨着眼,认真地问。
“啊,我,我一个人,我,我本来打算吃前面的——麦当劳,”鬼使神差地,麦当劳三个字从梁姗姗嘴里冒了出来。这是她概念中食物金字塔的顶端,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去的——至于那些需要点菜的饭店,则是划归大人的范畴了。
“好啊,我也挺想吃炸鸡翅的。” 李欣笑着回应。
梁姗姗端着餐盘,跟在李欣身后。李欣找了张四人桌,好有放餐盘的余裕。梁姗姗坐在塑料椅子上,手揣进裤兜,里面还剩五块钱。点餐时,她下意识想选与李欣相同的套餐,但在价目表上搜寻过后,她发觉那份套餐居然要整整三十二块——只好选择用薯条替代鸡翅。
梁姗姗嚼着汉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本就不算很熟,属于平时无事绝不会刻意聊天的关系,梁姗姗恶意地猜想,对方或许已经后悔跟自己一起吃饭了吧。
“请你吃炸鸡翅,这里还有一块,我可以吃你的薯条吗?”李欣把装着一只鸡翅的纸袋放进梁姗姗的餐盘。梁姗姗吓了一跳,“当然,谢谢,当然可以,”她含混不清地回答。
“暑假作业开始做了吗?”李欣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没呢……啊,你是学习委员,糟了,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梁姗姗苦着脸,随后两个人都笑起来,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
“没关系,你就住附近吧?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不过语文和英语作业真的很无聊,我都是胡乱写的。”
“哦——原来堂堂学习委员也会胡乱写啊。” 梁姗姗拖长声音。
薯条一根根减少。
“下午你打算去哪里?”李欣问。
“还没有想好,本来想去看电影的,” 梁姗姗老实地回答。但她立刻后悔了,她担心对方附和,那么自己把钱花光的事情就会曝光。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仅剩五块钱的事实,但又说不出这样想的理由,仅是一种固执的直觉。
“那——”李欣正要开口,目光忽然凝在旁边。梁姗姗跟随望去,看到一位挎着布包的老太太。老太太银发不算杂乱,穿一件灰衬衣,手肘处打着补丁,正挨桌翻找。梁姗姗并不认识这位老人,也不清楚她正在做什么,但看见她的衣容,心中浮起某种隐晦的预感。
直到老人捡起半个汉堡,塞进嘴巴里。李欣唰地站起来。
“哎,你别理她,怪脏的,”梁姗姗别过脸,声音很小。
随后她注视着李欣走向柜台,又点了一份餐,亲手递给老人。她捏了捏兜里的五块钱。
梁姗姗走在马路上,这里距离海边很近,她能听见海鸥的鸣喊。
“对不起哦,我把钱都花光了,害得我们没办法一起去看电影。”李欣一脸歉意。
“没什么,反正也没什么想看的片子。”梁姗姗一脸无所谓。离开麦当劳后,她一直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的脸。
“你是不是生气了。”李欣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我生什么气。”梁姗姗脱口而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情绪。可这情绪来自哪里呢?绝不是因为没看成电影,毕竟吃鸡翅时还是开开心心的。她看向李欣,看向她清澈的眼睛,“我没生气,要不然我们去书店看书吧。”她的语气平淡,仍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李欣皱着眉,好像在替自己思考什么难题,这让梁姗姗愈发烦闷。
“小姑娘——”此时,她忽然听见这样压低声音的呼唤,于是向右望去,不远处靠近海岸的方向,一个带着草帽的胖阿姨正冲她们招手。
两名女生对视一眼,李欣正要开口,可梁姗姗已率先向那人走去。隔着半米,她见到那人脖子上的汗迹。待到李欣也走近,女人才开口,用极低的声音说,“有具尸体你们看不看?”
女人始终挂着笑容,隔了两秒,梁姗姗才理解了对方的话,“尸体?”她轻声反问,像是在确认。
“是啊,就在海边,我领你们去看。”女人笑嘻嘻地重复了一遍。
梁姗姗看向李欣,发现李欣也在看她。她从李欣脸上捕捉到一丝怯懦与忧虑,于是身体内雄伟的、无畏的冒险主义瞬间膨胀起来——
“好啊。”她答应。女人转头,顺着小路走下海岸。梁姗姗随后,李欣紧紧跟着。一种缄默的未知的紧张在三个人,或许尤其是后两人身旁震荡,令她们说不出一句话,只有身体重复地迈着步子。
然后她们在海边,如愿以偿地亲眼见到她们平生所见的第一具尸体,一位思想与记忆消散了的、仅剩腐烂肉体的人。这具尸体搁浅在岸边的浅礁上,赤裸上半身,裸露的部位浮肿而苍白,像是被人鼓满了气,让梁姗姗想到被开水烫过的直挺挺的死猪。尸体的皮肤有些部位泛青,而有的地方又有淤血,风里偶然夹杂臭鱼烂虾般的恶心气味。
她们站在距离尸体五六米远的地方,警察尚未赶到,附近几名围观居民压低声音议论。梁姗姗觉得尸体是位男性。她抽了抽鼻子,回头发现领她们来的女人已经离开,李欣瞪着眼睛,本就白皙的脸色愈显苍白。
“你没事吧?”她问,同时伸手去碰李欣。李欣躲开她的手,俯下身开始呕吐。一个词忽然闯进梁姗姗的脑海,什么余辜,死有余辜?对,说不定这人死有余辜。她挑了挑眉毛,心情顿时变得舒畅。这天傍晚,她几乎是雀跃着回到自己的家。这份愉悦顽固地维持着,哪怕又过了许多天,只要她看到李欣的脸便会浮现出来。
文/君莫非
秋,秀才要进京赶明年的春闱,途经一山时已至正午,虽说秋阳不及夏日毒辣,但到底赶了半日的路程,已是饥渴交加,便在山径边寻了一老树稍作歇脚。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秀才吃饭喝水间,有秋风吹过,只觉药香扑鼻。他暗忖:此处生有野艾,怪道如此草木繁盛之地却无秋蚊烦扰,干脆就在此午歇,下午赶路也好添些精神。又想:我若折上两枝艾杆,之后赶路也能少受蚊蚁叮咬之苦。
秀才说干就干,顺着刚刚的风头找去,果见一片青青艾丛,虽然入秋后的艾蒿略显干萎,但胜在气味浓烈。秀才喜上眉梢,小心翼翼地从小径上探步走去。那艾丛看起来有好些年头,生了一大片,杆杆都有半人高,想来根扎得不浅。秀才从袖中掏出用以防身的短匕,不甚熟练地割了三、四杆艾,拢成一把正准备回头,余光却瞥见艾丛之中似乎有一石冢。
秀才纳罕道:此地野岭荒郊,这坟墓却不似小户人家修得起的,可又无人祭拜,野艾倒比坟头生得还高。又道:我既采艾时发现了此墓,想来也与墓主人有缘,不若稍作祭拜,虽无贡品纸钱,也算表了心意。
近了坟墓,才发现墓前的石碑经年风吹雨打,又无人修葺,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只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来。
“侠……安……身后……”秀才越念越奇怪,这碑上所刻不像是墓主人的名字,似乎是墓志铭?
不过想到自己只是偶然途径此地,又是个年久失修的荒冢,即使想打听也无从下手,秀才只得放弃好奇,朝墓主人做了三揖。
回到树下,秀才把方才割来的艾蒿略作修整,分段别进了自己的袖口和前襟,又把剩余的艾杆收入行囊,垫在脑后,就这么伴着浓烈的艾香陷入沉睡。
再睁眼时,秀才却浑身动弹不得,眼前也不再是睡时的景象。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就听见身边传来说话声。
“大哥,你说咱们好端端的在这种树干嘛?”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约莫十七八岁,衣衫显得有些旧了,但还算齐整。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就不大讲究了,头发乱七八糟地捆着,衣服也旧得发毛,古铜肤色,满脸胡茬,端是副土匪样貌,笑容满面地拍了秀才一巴掌,“明杰啊,你可听说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老话?这山道难走,等树长成了给路人歇歇脚,也算功德一件啊!”
秀才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附身在这树上了,不过听这土匪大哥所言,难不成他们种的就是自己中午休息的那棵?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厢被叫做明杰的年轻人显然对他土匪大哥的说法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倒是让寨子里的弟兄们来认一认,可以当个地标使。”
“到底是你小子脑袋灵光!”土匪大哥相当高兴,一巴掌重重拍在明杰的背上,拍得他神色一僵。
“走了明杰!让弟兄们来见见咱这新地标!”土匪大哥完全没注意年轻人脸色的变化,兴高采烈地钻进树丛,离开了秀才的视线。
明杰表情无奈,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自言自语道:“大哥真是,一高兴就不知道收着点手劲,回去得找郎中要点红花擦擦。”
秀才听了,忍俊不禁,对着面前繁盛的草丛暗自思量:倘若这树真是我中午歇息时的那棵,这二位仁兄的年纪恐已逾百岁。想来是山精作怪,令我一睹前尘耳。只是不知我见到的那墓穴是哪位先人的?
正想着,只觉眼前一变,已是深秋时节,面前乌泱泱好大一群壮汉,围着一帮吓倒在地的百姓。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呐!我们乃江、江阴人士,受了水患才不得不想法子逃难,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了!实、实在拿不出什么财物孝敬大爷!求大爷们看在我等多灾多难的份上,就饶了我们的贱命吧!”
江阴水患?那似乎是前朝的事了。秀才在史书上读到过,那时前朝气数已尽,帝王昏聩,佞臣当道,两江地带恰逢水患,更是民不聊生。
秀才很快就在人群中辨认出他刚刚见过的二人,时间似乎过去了不止一年,最明显的便是少年身上的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沉静。
不过那位土匪大哥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变,此时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位百姓哆哆嗦嗦的陈述,端是匪气冲天。
气氛有些沉重,秀才看出那群百姓的惴惴不安,而山匪们不少都分心看向沉默着的土匪大哥。
“明杰,寨里还有多少余粮?”土匪粗声问道。
“大哥,前两天抢的那帮贪官油水很足,寨里的余粮已经够弟兄们过冬了。”明杰早有准备,当即答道。
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
“能匀出来一点给乡亲们做干粮吗?”没想到土匪大哥说的话更是出人意料。
“这……”明杰沉吟了一会,“要是大伙紧巴点过的话,倒是能匀出三五日的口粮,只不过……”
他显然有些犹豫。
“那你带弟兄们先回去,把那部分口粮带过来。”土匪大哥倒是爽快得很,“咱们紧巴点就紧巴点吧,也不是没过过,指不定过两天又有肥羊呢!”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一众百姓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纷纷感激涕零。
明杰无奈,招呼一声便带着大半山匪离开了,只有寥寥几人站在山匪大哥身边防备意外。
“还不知大侠尊姓大名?”方才说话的那名百姓大着胆子问道。
“王寻恩,不过一介匹夫,还担不起大侠二字。”那土匪,不,王寻恩话虽这么说,不过看得出他很高兴,摸了摸胡茬道,“还请诸位乡亲在此稍作等待。天色也不早了,这条路在山里还算平坦,乡亲们若信得过,我叫几个弟兄来给大家守夜,今晚就在此地凑合一宿,明早再赶路。”百姓感激,自不待言。
秀才心道:此地竟有过如此绿林豪杰,可惜我自诩遍读群书,也不曾见过名叫王寻恩的侠士。惋惜间,眼前又是一变。
“钦差大人,就是这棵树,那群匪人的老巢应该是在那个方向。”秀才定睛一看,十分诧异,原来是上次和王寻恩说话的那名百姓带着大批官兵,往山路上走去。
这这这……秀才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一时脑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无耻!
可惜他附身在树上,莫说骂一句,就是骂十句百句也不会有人听见,只有树叶刷刷地发出响声。
咦?此时无风,怎的树叶会响?
还不等秀才反应过来,一道又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官兵们不曾想会遭偷袭,一时间乱了阵脚,除去被流矢射中的,还有被自己人踩跌倒的,更有小人直接蹲下身子,试图用同僚的身体做盾。
箭雨之后,还不等剩余官兵们喘过气来,林中又炸起无数喊杀声,在山谷中有如万丈惊雷,震得众人脸色煞白,胆子小点的直接把兵器扔下,钻进道旁的树丛中跑了。为首被称作钦差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握刀的手抖得有如筛糠,方才给他指路的人更是不堪,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瞪着,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一般。
这等软兵弱将哪里是常年刀口上营生的山匪对手?不多时,绿林好汉们纷纷从草丛中现身,三两下就把尚有抵抗之心的官兵撂倒,其余的人被缴了武器,赶猪似的集中在一处,还特意关照了一下那位钦差和指路之人,把他们带到了王寻恩的面前。
“哟,这不是上次那位大人么,咱们不过一面之缘,您竟然还亲自劳动给咱们弟兄送来这么多利器,真是慷慨啊,寻恩在此谢过了。”王寻恩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地朝那钦差一拱手,倒似真的是在谢他一般。
“你你你……”那钦差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大胆反贼!胆敢绑架朝廷钦差!你可知这是杀头的罪名么!”
“不劳钦差大人费心,我们大哥的脑袋有的是人惦记,您恐怕还得往后稍稍。”那位叫明杰的年轻人对此嗤之以鼻。
“哎,明杰,江湖的恩怨还是不要跟钦差大人多说了,浪费时间。”王寻恩一摆手,看向边上的另一位,“令夫人千金都还好吧?”
那小人以为王寻恩威胁他,吓得面无人色,尖着嗓子叫道:“侠士饶命,出卖你们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卑鄙,我无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您们大人大量,千万别去找我妻儿的麻烦,她们真的很敬重您!求求您了侠士!!”说着,还往前爬了两步,十分用力地给王寻恩磕起了头来。
王寻恩叹了口气,倒也没拦着他磕头。待他连磕了几十个响头,脑门一片青紫后才轻轻一踢,将那人撂倒:“为什么把官兵引来?”
那人从地上爬起,连灰都不敢拍又跪作一团,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钦差,道:“钦差大人贴了张告示……说近期要组织官兵剿匪……能提供线索的人就可以免除手续直接在山阳城落户……”咬了咬牙,又说:“这钦差坏得很!说什么灾年山阳余粮不足,要限制落户人口,手续费要整整十两银子!不落户的流民不许入城,也不许和城里人做买卖,他们,他们是想活活饿死咱们啊大侠!!”
“既然觉得他们坏,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呢?”王寻恩声音不是很大,脸上仍然带着笑,却把那人堵得脸色变了几变。
“有官府,管我们叫匪,没官府,管我们叫侠。人呐!”王寻恩似慨似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吩咐:“把他们都赶下山去吧。”
秀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分明是得胜归去,那身影却看不出喜悦,反而十分落寞。
眼前又是一变。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却听不太真切。
“大哥,咱们的人把山遭都探过啦,全被大批官兵堵着,闯不过去呀!这样下去……”
秀才一看,是一个山匪跟着王寻恩从山上走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我晓得,你不用说了。”王寻恩叹了口气,扶上了秀才附身的树干。
这树长了好些年,也有碗口粗了。
“其实大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放了那狗钦差?为什么又把明杰打发走了?”那山匪念念叨叨的,“这些年虽说也有不少新加入的弟兄,但到底比不上明杰呀!”
“是啊,都比不上明杰。”王寻恩笑了,“于明杰那孩子可不是池中之物,在咱们这小山寨当军师未免太屈才了。”
于明杰!秀才心头一震,这名字,不正是太祖开国时镇国将军的大名?
“唉,也是啊……要是明杰在,咱们也不至于被围死在山上。”山匪心有戚戚。
“行啦,别在这叽叽歪歪的跟个娘们似的。”王寻恩朝那山匪背上一拍,笑道:“谁说只有明杰有法子?我也有。走了,回山寨,吃完饭我跟大家宣布个事儿。”
这次的场景短得出奇,秀才本以为还有什么人要来时眼前景物又变了。
“霍大哥,是这儿吗?”一个身着武服的中年人站在秀才面前,侧身虚扶了一把身边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瘸子。
“是啊,不用扶我,明杰。这段路我走过好些遍啦!”那位被称作霍大哥的老人拄着竹杖,脑袋朝秀才的方向一点:“你看那棵树,不就是大哥当年种的吗!”
于明杰顺着看了过来,打量了一会,笑了起来:“是了,好些年没见,这树也长这么大了。”
“就在这对面,咱们弟兄几个凑了点私房钱,给大哥盖了个衣冠冢。”老人说着有些哽咽,“大哥是为了我们才死的,为了我们才死的啊!”
于明杰手搭在老人的肩上,沉默了半晌才道:“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人叹了口气:“那些天,咱们山头被官兵围着,不是之前你带着打的那种酒囊饭袋,那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兵痞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时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闲兵,生生围了咱们一个月,一个月!又不是秋冬,寨里也没存那么多粮,我们省着省着,也眼瞧着粮食撑不了三天了。”
“那天大哥把我们都叫到大厅里,让王伯把剩下的饭菜全烧了,摆了一大桌,告诉我们下午有一场硬仗要打,吃饱了才有力气。可谁知道!”
霍姓老人说到这,泪流满面:“谁知道,大哥在自己的饭里下了毒啊!!”
于明杰一拳锤上树干,惊起了树梢理毛的雀儿。
“大哥说,让我们把他的脑袋交给那狗钦差,让我们全部投降,以后给人保镖护院也好,找块地种也罢,哪怕跟狗抢吃的!也比在山上耗死要强。”
“大哥,糊涂啊!!”
老人哭声嘶哑,在山里层层回响,恍若悲歌。
再睁眼时,秀才还是那个秀才,艾香呛鼻,把他从前尘中生生扯了回来。
他一伸手,摸到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秀才收拾好行囊,朝老树深深做了一揖,又凝视了艾丛良久,日头尚未西斜,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秀才走过的路上,不少人都捡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诗稿:
先人树木不求报
百年余荫蔽山郊
绿林豪杰今安在?
唯见荒冢漫青蒿
“大哥最后说,让我们不要在他的墓上写名字,一定要写点什么的话,就写‘侠者安求身后名’。”
全文完。
文/鹤野
评论:随意
背景和设定是胡扯的
鄩音同寻
【1】
顾瑜入“无名”的第三年,才第一次拜见了鄩越。
传闻中的小剑神住在临安城南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城南地形复杂,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挨挨挤挤地混在一起,塞满了天南海北各路牛鬼蛇神。
顾瑜拿着小师叔给的地图一路七绕八绕,被街边打着赤膊无所事事的大汉盯得后背发凉。也不知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鄩师叔放着好好的城北大院不住,挤到这一片腌臜地里是哪门子的闲情逸致。
小剑神为人脾性古怪、散漫不羁。身形削瘦修长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衣,躺在院子里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树上假寐,让顾瑜在下面小心翼翼喊了三声才屈尊降贵睁开了眼,歪着头看了眼拘谨不安的后辈,悠悠开口道:“看到你左手边的屋子没?”
顾瑜:“是,师叔有何吩咐?”
鄩越:“把门口桌上的酒囊扔上来。”
顾瑜看了眼那歪歪斜斜的小木桌,和那因为常年使用已经有了不少磨损的酒囊,却是站在原地没动,恭恭敬敬道:“沈师叔在晚辈来拜访之前特意提点,说鄩师叔好酒,让晚辈给您捎了点见面礼。”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崭新的酒囊,“城北香乐坊新酿的酒,不知合不合师叔的口味?”
鄩越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沈念青那老妈子还教了你什么?”
顾瑜一板一眼道:“沈师叔还说,鄩师叔不喜蒲黄酒,喜露酒,嘱咐晚辈一定不能买错。”
树上传来一声笑:“他倒是一如既往——找我何事?”
顾瑜将酒囊抛给那只伸下来的手,放缓了声音道:“师叔让我带话给您,请小剑神入京勤王。”
树上的人听完没有一点迟疑:“不去。”
顾瑜:“……”
顾瑜酝酿了一会:“师叔……您别为难晚辈……”
顾瑜:“师祖说,三日后他会入京拜见柳丞相。”
树上半晌没有声音,顾瑜等了片刻,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近年来大凉龙气虚弱,先帝的后宫里惹出一堆真假太子的戏码,在他猝然病逝后,写着真太子名字的遗诏在皇城内斗中“不知所踪”,蓄谋已久的佞臣外戚趁机而入,近乎哄抢一般瓜分了先帝留下的四个皇子,各自拥护着自己手里的皇子,明里暗里骂政敌要拥护水坑里的泥鳅篡夺李氏江山,吵得国将不国。
大凉上空仿佛盘踞着一团灰凝之气,将百姓压得战战兢兢。但这股乌烟瘴气像是塞不进城南那七扭八绕的小路,挤在这里的人们依旧是一副懒散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们头上。
鄩越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顾瑜立在檐下,看着鄩越背着一个用布裹着的长棍子从屋子里不慌不忙走出来,拎着一个布袋,把新的酒囊塞进去,就算收拾好了。这位刚刚出山领了一个九死一生任务的无名,站在檐下伸了个懒腰,神色困倦,好像对自己的前路无知无觉。
顾瑜一个字也不敢多问,方才他说的那番话也不是谁都听得懂的,但鄩越却在瞬息之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足以证明这位脾性古怪的师叔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至少对“无名”中的秘辛了如指掌。
顾瑜心里七上八下,跟在鄩越身后亦步亦趋,已经擅自在心底将这位师叔包装成了世外高人。
然后那姓鄩的世外高人就领着小后辈,在街边的小摊上为了几枚铜板和摊主展开了一场令人侧目的辩论,最后在妇人的怒视中拿着两个烧饼得意离去,还不忘塞一个给旁边目瞪口呆的顾瑜。顾瑜还没来得及把前辈碎了满地的世外高人形象捡回来,就听见对方猝然提问:“你入无名几年了?三年?”
顾瑜匆忙咽下一口烧饼:“是,今年恰好第三年。”
鄩越:“拜的哪个师父?”
顾瑜:“晚辈学的是医。”
鄩越:“噢,里瑭啊。”他咬了一口烧饼,慢悠悠地嚼碎了吞下去,又说,“我替他考考你,我派无名,为何无名?”
隐藏在市井之中的“无名”,自大凉建立时就已成立,百年以来一直蛰伏在天子脚下的阴影中,替龙椅上的人做不可说的事。
顾瑜挺了挺脊背:“为苍生社稷而无名。”
鄩越悠悠道:“错。”他抬头望去,好像能遥遥望见京城金碧辉煌的楼阁,“为李氏江山而无名。”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瑜好像从那轻飘飘的话音中听出了几分尖锐的讽意。
无名在城北买了一座宅院,坐落在一条相对清净的地界,前来应门的是一个窈窕高挑的女子,身着一身白衣,不施粉黛,也不戴头饰,只简简单单地在发髻上扎了一支木钗,顾瑜见了这女子,脚下步子微妙地卡了一下,倒是鄩越先对来人打了招呼,“小陆师侄,好久不见。”
陆萧牙眉目端正清秀,气质出尘,仿若一枝清清冷冷的雪中白梅,“师叔。”她行了一个格外赏心悦目的晚辈礼,“师祖请您移步后院,有要事商谈。”
无名的师祖也是个神出鬼没的人,顾瑜入门三年,见到这位师祖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只记得师祖已趋天命之年,眼角生的细纹里满满当当地塞着慈祥。
顾瑜和师祖初次见面是在他的入门仪式上,师祖笑眯眯地看了他好久,最后只伸手揉了揉晚辈的头发,就算他正式入门了。后面的几次不是在年夜宴上,就是在廊下碰巧撞见师祖去后厨拿点心——小无名对师祖的印象长久地停留在“慈祥老顽童”上,从未体验过这般冰冷威严的气场,在门外被穆肃氛围压得大气不敢喘,心底忽地升起一阵茫然恍惚。
沈念青和顾瑜一同候在廊下,天气无常,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已经聚起了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掠过庭院的风里多了几分刺骨冷意,沈念青甩了甩袖子,望着庭中小树上挂着的风铃说:“你鄩师叔还好相处吗?”
顾瑜斟酌着说:“……鄩师叔……很有个性。”
沈念青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天生一副温润的好嗓子,含着笑娓娓道来时能让一条街的姑娘都红了脸,此刻这一声轻笑也是分外悦耳,如同一阵清新山风将满院的灰暗都吹散了不少。
“你是不是好奇为何称他‘小剑神’?”
无名隐于闹市,罕为世人知,内部的规矩总结起来就是一句“低调行事”,这小剑神的称号是同谁相比?既有小剑神,那大剑神又是谁?顾瑜确实疑心已久,于是摆出洗耳恭听姿态等着师叔指教。
沈念青说:“你师父有没有教你四年前那场‘乱雪’的事?”
顾瑜眼皮一跳:“……晚辈略知一二。”
沈念青:“乱雪之前,无名的规矩还不像如今森严,当时我们几个都是最小一辈的弟子,偶尔去城里玩一玩也无可厚非,你鄩师叔有一次在武馆围观,正巧碰上大将军守擂,他那时年少气盛,非要上去试一试,最后打了个平手,险些一战成名,事后还麻烦师父用了点手段去压民间的风声,没让那‘小剑神’的称号传出去——和大将军‘剑神’可有一比的‘小剑神’,若真让人听去,我派无名也别叫无名了。”沈念青叹了口气,仿佛多年之后那场闹剧的风波还搅得他太阳穴发疼。
他看着顾瑜:“大将军记住了他,两人私下里成了至交,然后就是‘乱雪’,我派无名秉承护卫李氏的祖训,入城勤王。”
“鄩越重伤醒来之后,收到了将军的死讯。那正值壮年、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被卷进了乱雪之灾,悄无声息地死了。”
顾瑜呼吸一顿。
四年前大雪封城,皇城之中爆发动乱,老迈的先帝想在离世之前放手一搏,肃清朝野之中的结党佞臣,不曾想自己身边已然没有几个可用之人,消息泄露,守城军直逼皇宫,朝中重臣各自逃散。
一番血腥交锋之后,先帝病逝于榻上,闭眼之后枯骨一样的手还死死抓着托孤命臣的袖子不放。那场暴乱发生得太快、太混乱,不知多少文臣武将、平民百姓都不明不白地丧命在前一天还纸醉金迷的京城,贵人和平民的血不分你我地染红了十里长街,和厚厚的白雪混在一起,融化了又被搅成肮脏的黑水。
在那之后,朝廷中的明争暗斗一直延续到如今。乱雪后一年,顾瑜入无名,三年后,他和亲身经历了那场动乱的沈念青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身后的房间里坐着两个与“乱雪”牵扯极深的人,顾瑜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误入战场的白兔,喉间都堵着一团血气,在这黑沉沉的漩涡之前几乎无法呼吸。
沈念青:“小剑神的称号原本是我们同门之间的笑料谈资,将军死后,也没人再提了。”
顾瑜:“……”
沈念青在让他去找鄩越之前特地提了这个称号,嘱咐他要在见面时对鄩越提起。
沈念青:“他陷在那场灾难里走不出来。”
沈念青:“他连友人的尸骨都找不到。”
阴沉天幕之下,他们身后的屋子里猛地传来一声杯盏摔碎的脆响,然后又重归死寂。
顾瑜:“……师祖要请师叔再次入局?”
沈念青抬头望着乌黑的云:“要下雨了。”
身后的门被拉开,鄩越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回身轻轻关上门,一片昏黑的内室什么也看不清。
鄩越关上门,双手却好像凝固了一般放在门框上,许久才说:“柳丞相手上有先帝遗诏。”
沈念青:“……师父要请它出世?”
鄩越没再说什么,在他身后,瓢泼大雨轰然落下。
师祖入京那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微风和煦,他和陆萧牙早早梳洗完毕,在院子里等候,师祖推开屋子的门,挨个拍拍弟子们的肩膀,说几句话,轮到他的时候,师祖如同初见那般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说:“成璧啊,师祖送给你一句话。”
顾瑜:“请师祖教诲。”
年近半百的师祖笑眯眯的:“人生苦短,莫留遗憾。”
晚辈们已经备好了车马,顾瑜送师祖出门,看到一个身着锦衣的青年站在马下行了个礼,扶着师祖上车后,对着他挥了挥手。
顾瑜眯了眯眼,正午的太阳晃得他眼前一阵模糊,连带着眼前的师父也陌生起来。
“师父您这是……?”
里瑭:“柳丞相常年卧病在床,我和师父一同入京拜会丞相。”这位学医的年轻师父长得很是张扬漂亮,一张白皙的脸嫩得像是顾瑜的兄长,“小鱼儿,记住师父的话,多背医书,多看人,脚踏实地地学。”他最后不太正经地捧起小徒弟的脸一阵乱揉,然后挥挥手上了马。
“师父走了,别想我。”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2】
三日后,京城下了一场小雨,临近的临安城也沾了湿气,纸张受潮发皱,顾瑜和陆萧牙在书房里一箱一箱地整理古籍,祛湿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闻得人舌根发苦。
顾瑜眼观鼻鼻观心,坐得无比端正,一举一动稳重又精准,木门被拉开,鄩越啃着果子走进来,抬手把两个人要喊的“师叔”堵了回去,兀自挑了个地方坐下来继续啃,他怀里兜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满满当当堆着各色新鲜果子。顾瑜婉拒了师叔递来的李子,听他在一边卡擦卡擦咬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师叔,有何贵干?”
鄩越:“无事,找乐子。”
顾瑜:“书房有什么乐子?”
鄩越:“你就是个大乐子。”
顾瑜:“……”
鄩越扔给他两个果子:“吃吧,小陆也吃一个,很快就要连吃果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陆萧牙若有所悟:“师叔在等什么?”
鄩越:“等密信。”
午时,一只信鸽栽进了院子。鄩越将那只翅膀快要折断的信鸽抱在怀里,小心地解下绑在鸟爪上的信筒。
顾瑜和陆萧牙看着他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鄩越撕碎了信,将碎片放在火炉上烧成了灰。窗外冷风骤起,鄩越头也不回地说:
“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收拾,随我进京。”
大凉元德三年秋,群臣问责两朝丞相柳怀贞是否将先帝遗诏据为己有,柳丞相于下朝途中被杀,朝野震动,太后封锁后宫,守城军再次入京。
子时,受二皇子衡王调遣的禁军包围了柳府,截杀柳氏满门。
次日卯时,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自柳府逃出,被押入禁军牢中严刑拷打致死,先帝遗诏不知所踪,与此同时,守城军包围皇宫。
乌云盘踞在皇城之上,一切似乎就要重蹈覆辙。
辰时,黑衣剑客独身杀进皇宫,带走了处在风口浪尖的三皇子,剑尖的血划开了晨曦。
顾瑜勒晕了望楼上的士兵,将其放到一边,远远看见鄩越抽出了裹在布条里的剑,那剑身漆黑如墨,隐约有金色的纹路游走其上,蒙着脸的黑衣青年轻松写意地一横臂,划开一片乌沉沉的剑光,滚烫的血洒在他怀中小皇子的背上,将那金线绣制的华服染上浓腥的红色。
陆萧牙:“那是千隳。”
顾瑜:“……什么?”
陆萧牙:“那把剑叫千隳。”她望着和禁军战成一团的身影,“鄩师叔的字和剑同名,这套剑法是他独创。”
鄩越杀出了皇宫,顾瑜还有些浑浑噩噩,陆萧牙回头,毫不客气地在他腿上踹了一脚,顾瑜双眼通红,在对上陆萧牙清明而冷的眼神后慌乱地一抹脸,两人飞速跑下望楼,扎进一片混乱的街道。
沾了血的遗诏在他怀里仿佛有千斤重,又像是炭火一般滚烫。
他拼命地向前跑,好像只要跑得足够快,就能把令人肝肠寸断的痛苦抛在身后。
他们在旧茶楼后接应到了浑身浴血的鄩越和三皇子,陆萧牙拿出两套粗布衣让他们换上,而沈念青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路口。
巳时,无名携三皇子出逃,将陷入混乱的京城抛在身后。
“柳门之变”发生的这一年,三皇子十二岁。
三皇子是已故的陈贵妃所出,单名一个奕字,长在水深火热的后宫,加上先天不足,身子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无名众人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小皇子照顾到夭折了。
万幸沈念青的老妈子心肠不是白长的,照顾起小皇子也是极尽所能,细碎到了极致。但李奕似乎并没有多少不耐,或许是因为宫中的规矩更加森严繁琐,而沈念青絮絮叨叨的声音也比嬷嬷们悦耳不少。
李奕跟着这群把自己从皇城里抢出来的人东躲西藏,行为举止里没有半分惊慌不安。小皇子面颊消瘦,没有多少孩童该长的肉,过分早熟地露出一副尖锐的悲苦相,一双乌黑的眼睛嵌在眼眶里,默不作声盯着人的模样像是要将对方剥皮抽骨,一眼看干净对方的尘世恶念。
鄩越靠在椅子里,看着李奕坐在桌边,就着昏黄灯光慢慢读一本史书,城外的客栈里并不安宁,来来往往的客人从他们头顶的木板上踩过,官兵的呵斥和询问声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地窖里,李奕不为所动,被脚步震下来的灰尘落在书上,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去。
鄩越歪了歪头,忽然出声道:“三殿下,有没有人提醒过您,殿下的眼睛太露骨了。”
李奕转过头看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映着一点烛光。鄩越笑了声:“对,就是这个眼神,太尖锐了。您想读懂别人,但首先别人会先读懂您。”
李奕开了口,声音嘶哑:“吾该如何?”
鄩越垂下目光:“殿下是帝王身,杀人须得无声无形。”
鄩越杀进层层封锁的深宫里,在一间窄小的书房里找到了李奕。
小皇子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他端坐在香案后,衣衫整齐,好像已经恭候多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剑客,目光平静而冷。
鄩越知道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鄩千隳。”李奕看着他的剑,“我认得你。”
“一介草民,荣幸至极。”鄩越一抖长剑上的血,眯起眼睛,“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说?”
“你是游大将军的朋友。”李奕冷眼看着他面颊抽动了一下,“三年前,游将军拼死护卫吾到最后一刻。”
年幼皇子坐在腥风血雨的中央,面不改色地和他侃侃而谈。
“游将军说能护吾周全,他死了。”李奕声音稚嫩但嘶哑,“你呢,你能给吾什么?”
鄩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身后的喊杀声逐渐迫近,掠过衣衫的凉意和师父离开前一天撞进内室的穿堂风如出一辙。
他扯出一个凉薄的笑:
“臣鄩越,传授殿下帝王之道。”
经过一夜商讨,众人决定由鄩越负责,一路护送小皇子南下,带着师祖的绝笔信和先帝遗诏去找退隐的老将军。
离开临安城前,鄩越还带着李奕去见了一个人。
“关……关什么?”顾瑜抬头看着沈念青一脸难以置信,“关鹤?关玉修先生?他也是无名中人?”
“玉修十岁成名,惊才绝艳,先帝都曾对他的文章赞不绝口,他个性孤高,一向不屑与朝廷贪腐官员同流合污,但在乱雪那一年,他执意入城勤王……”
沈念青的话语顿住了,鄩越从他们面前走过,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顾瑜自动补齐了师叔的后半句话。
曾经名动京城的玉修先生,在动乱中被打断了腿,小谪仙滚入了凡尘。
关鹤在城外有一间僻静别院,庭中池塘里翻动着不安的鱼群,雨水落在荷叶上,聚成一团摇摇欲坠地滚了几圈,又扑通一声砸进池中。
他坐在特制的铁轮椅上,见了李奕无法起身行礼,只能欠身低头,李奕却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深深地作了一揖。
“不必多礼,久仰玉修先生大名。”
鄩越站在李奕身后,目光越过小皇子的肩膀,落在关鹤的脸上。关玉修长得极好,一张白皙的脸美极近妖,漂亮得甚至令人生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鄩越身上一掠而过,又移到李奕脸上。
“三殿下言重,臣惭愧。”他语气淡淡:“不知殿下与臣师弟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李奕看向鄩越,后者把小皇子请到了偏房,然后推着关鹤的轮椅走进房间,和他隔着一张茶桌沉默相对。
李奕看着眼前满目的古籍,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入眼皆是读不懂的古语、典故。、
先帝在时,常以玉修先生为例,鞭策他加以学习。先帝对乌烟瘴气的朝廷有心无力,但总在他面前掩盖着那股愁绪,要他学玉修先生的文章辞藻,学先生的高洁品行,好像给年幼的儿子搬出一个榜样,就能让他也成长得那般完美。
沈念青:“他们二人曾是知己。”
顾瑜:“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早借先生之力?”
沈念青沉默半晌:“因为玉修恨他。”
关鹤一抖手腕,将整杯冷透的茶泼在鄩越脸上。
鄩越不躲不闪,平静地受了。
关鹤:“三年前你在乱雪中没救下师母,如今你也不救师父。”
关鹤:“师父师母待我与你如同己出——我入京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残废之后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关鹤轻声说:“鄩越,你有什么颜面来见我?”
茶水刺进他的眼角,涩得发疼,余下的水滴落下来打湿了衣襟,鄩越不为所动,将自己的那杯茶也推过去。
“解气吗?不够的话再来一杯。”
三年以来他们没有给彼此写过一封信,曾经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如今疏离得如同陌生人。
跨越了三年光阴的质问如今血淋淋地横陈在两人之间,痛楚之中却也有一番扭曲的淋漓和畅快。
“不必。”关鹤面无表情:“我们扯平了。”
“滚吧。”
同门师兄弟在冷寂的庭院里只谈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鄩越打开门,李奕抬头看他。
“你们谈了什么?”
“臣护殿下一路向南,携遗诏寻找退隐的戚老将军。”鄩越说:“在此期间,玉修重入朝堂。”
关玉修入京,拖着残缺的躯体,熬干自己的心血,独身一人在尔虞我诈、乌烟瘴气的朝堂之中,替远走的小皇子撬开一条重见天日的缝。
他总还是愿意为师弟做最后一件事的。
冷雨还在下,脚步声逐渐远去,关鹤静坐片刻,吹灭了烛台。
【3】
鄩越和李奕南下,途经的第一个城市叫常川,城门处有人拿着画像检查,鄩越把李奕塞进了一箱发臭的鱼,戴了张满是皱纹的人皮面具,穿着一身破布衣,拉着车进了城。
在远处跟着的顾瑜看得脸颊抽疼,堂堂三殿下如今竟在木箱里和死鱼“同流合污”——乔装过后的鄩越演得一副出神入化的乡野痞子相,剔着牙咂着嘴大剌剌地一掀盖子,臭味熏得守卫面露嫌恶连连后退,赶忙挥手让其麻溜滚蛋。
当晚陆萧牙从药铺里抓了整整一筐的香料才堪堪洗掉小皇子身上的鱼腥味。顾瑜忙得额上滴汗,李奕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在他们忙活的时候鄩越就倚在窗边看着,李奕和他四目相对,鄩越就浅笑一声低下头。
“殿下大才,将来必能造福天下百姓。”
有时候顾瑜觉得李奕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什么精怪夺舍了这副金贵的躯体,借着他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尘世,而鄩越似乎很热衷于榨出他最后一点人味,搜查的官兵骑着马浩浩荡荡地从街上跑过,鄩越就带着被四处追捕的三皇子坐在路边的简陋小摊下,旁若无人地吃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刀枪剑戟的冷光在李奕脸上一闪而过,他面不改色,但捏着筷子的手泛起了青白,鄩越好像对此毫无察觉,埋头吃得认真,吸溜面条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李奕看着他,后者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愣着干什么。”鄩越头也不抬,伸手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吃。”
李奕收回目光,缓慢而凶狠地吃下一大口面条。
鄩越慢悠悠地说:“殿下,好吃吗?”
李奕被烫出眼泪,沉默地点头。小皇子把头埋得很低,捏着筷子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鄩越冷眼看着,将桌上一盘花生米推给他。
“殿下,记住这滋味。”
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李奕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被尘世的大喜大悲、民生悲苦塞了满怀。他们一路南下,越往南流民就越多。两人穿着布衣混在难民潮中,李奕满目所及皆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农民,而昔日皇子如今也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但那眼睛却是越发沉静明亮。
“老师。”李奕啃着硬邦邦的馒头问:“这些流民该往哪里去?”
“往北去,往有粮食、土地的地方去。”鄩越说,“去做苦力、去乞讨、去做天子脚下喊冤的平民百姓,直到走投无路了——”他顿了一下,把自己手里的馒头又掰出来一半塞给李奕。
“揭竿而起。”
鄩越和李奕途经江南的时候,赶上富庶的水乡闹了灾。城中粮食短缺,时疫横行,还常有土匪游荡,守城军的帐子里堆着伤员,进进出出的医师又染上新的疫病,如此往复,恶性循环没完没了。一片混乱的朝堂忙着内斗,忠臣字字泣血写的江南灾情折子被埋没,百姓的哭声传不到朝野之上。
浸泡在民生多艰里的皇子被悲惨的哭嚎绊住了脚步,陆萧牙和顾瑜入城救灾,李奕也不听劝阻,守在施粥点前,双手被长长的木勺磨出厚茧。
顾瑜起初不愿意让陆萧牙进难民营,想让她在药房里守着药炉就够了,两人相持不下,引得李奕和鄩越两个人在一边围观,李奕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和这群人熟悉了之后也偶尔开个玩笑,此刻看着乐子,数次差点忍不住要插言起哄。
顾瑜哪里争得过陆萧牙,那点微妙的情愫被陆萧牙有理有据的无情言语堵成了一团疙瘩,鄩越在一边看得直叹气,“顾成璧啊顾成璧,你就这点出息了。”
陆萧牙和顾瑜整天扎在难民营里,熬了一锅又一锅的药,擦血的布染脏了一块又一块,陆萧牙一个正值花季的姑娘,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半点不适应,剜烂肉的架势比男人利落几倍不止,黑血溅在衣服上也面不改色,一天下来浑身恶臭,但一双眼睛永远清明透彻。
一天结束后,四人会挤在一小间木屋里休息,一路上都是鄩越带着李奕,陆萧牙和顾瑜不远不近地跟着,随时支援,沈念青则不见踪影。屋内烧着碳,李奕将热粥递给陆萧牙,被百姓感激地称呼小医仙的姑娘面色沉静,接过粥碗时也不忘行礼。
仿佛是能读出他心中所想,陆萧牙说:“臣女幼时丧母,父亲是南方小城里的守备军,臣女从小就跟着父亲混在军伍里,在学会说话之前先学会了包扎伤口和抬尸体。”她搅了搅米粥,“殿下所见,皆是民生。”
李奕静静地看着她。
“陆姑娘,你也身不由己么?”
陆萧牙的手停了下来。
“殿下何出此言?”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选,我未必想当皇帝。”李奕说,“我能看出身不由己的人的眼神。”
陆萧牙不语。
“陆姑娘,”李奕说,“你想要往哪去?”
一阵死寂之后,少女的声音平静。
“臣女学过武,曾想拜鄩师叔门下。”
李奕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向旁边点了点,“他为何不收你?”
“因为师叔说,只愿‘千隳’就此断绝。”
顾瑜烧着药,看向门口站着的鄩越,少女和小皇子的话音从门里传来。
“陆姑娘,你可愿入游将军麾下残编?”
顾瑜摇扇的动作顿住了。
“游将军早亡,他的弟弟接管了残余的军队,常年驻守边疆。”
“你可以慢慢考虑。”
夜风起,模糊了房中人的声音,鄩越走过来,一把揽住了顾瑜的肩膀。
师祖留下的八个字在他心里轻飘飘地一晃,无处可依地消散了。
几人在小城里迎来了新年。
条件有限,城里的疫病虽然有所缓解,但病患依旧躺在难民营里,平时离不开人。顾瑜和陆萧牙依旧忙得脚不沾地,李奕在施粥的时候忍不住神游,从逃出宫到现在的一切都无比虚幻又无比真实,他漫无目的地想,明年又会如何呢?
夜幕降临后百姓各自回家,消失了一天的鄩越拎着两大袋热腾腾的食物走进屋子,迎着屋里几人震惊又欣喜的神情得意一笑。“师叔,现在城里没有多少物资了,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食物?”顾瑜问,随即表情一变:“……你没偷没抢吧?”
“怎么说话的,你师叔是这样的人吗?”鄩越放下布袋,空出的手敲了敲顾瑜的脑门,“百姓好不容易熬过这些日子,过年了就都把家里的存货拿出来,庆祝庆祝。”
“我借着施粥点的名义去的,小陆一会也去给其他人送一点吧。”
沈念青也挤出时间,提着一壶酒来和四个人小聚,五个机缘巧合凑在一起的人,在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中共同举杯,送走了旧年。沈念青没忍住又开始絮叨,借着酒意挨个嘱咐了陆萧牙、顾瑜和鄩越,连李奕也不能幸免,三殿下被他拍着肩膀,语重心长地灌了一耳朵的天地君亲师,茫然四顾却看见剩下几人因为憋着笑而略显怪异的脸。
酒劲上头,在这奇异的环境里,平日不愿说的、不敢说的话都悄无声息地漏出些许。沈念青靠在鄩越肩膀上低声说:“鄩越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你有没有一点怨恨?”
鄩越就笑:“我怨恨什么?怨恨有用吗?师长亲友、知己至交,死的死散的散,我怨恨有什么用?”
鄩越:“我该怨什么?我怨他李氏,还是怨无名祖训?”
鄩越:“到头来只能怨我自己。”
鄩越:“你呢?你有没有想忆柳?”
沈念青哈哈一笑:“想啊,当然想。她丈夫去年做工的时候被砸断了腿,没撑过冬天,我竟也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世上哪有我这样混账的哥哥。”
沈念青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妹妹,然后陆萧牙也不甚清醒地出声:“师叔,您当年说只愿千隳断绝,是为何意?”
她看上去不胜酒力,脸颊上烧着一点红,露出了平日里绝不会显露半分的恍惚模样,顾瑜看得心脏狂跳,低头默不作声地闷酒。
鄩越:“……那是我的私心,我不想在我之后,还有下一个千隳。”
另一边的顾瑜终于被酒劲蒸干了理智,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萧牙……你……”
陆萧牙:“……嗯?”
顾瑜:“……”
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就悄无声息地倒了,留下陆萧牙皱着眉不明所以,于是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趴在他旁边闭了眼。
李奕冷眼旁观。沈念青也不胜酒力,在鄩越肩膀上睡着了,鄩越毫不怜惜地把他甩到桌子上,揉着自己的肩膀看了眼李奕。
“殿下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们都昏过去了,只有我听着。”
李奕觉得自己仿佛戏台下的观众,旁观了一场悲苦又真实的人间戏剧,每一幕都近在眼前,又好像遥不可及。他自己匆忙度过的十几年光阴也说不上精彩快活,此刻那些眼泪和血痕郁结在心口,堵得胸膛发闷。而即便如此,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遥远的爆竹声中,李奕举杯,生涩地说:
“……只愿天佑大凉,天下太平。”
半月后,疫病有所缓解,一名传信兵入城,带来了游家军的军旗。
游家幸存的末子秘密拜见三皇子,带来了一批物资,可解江南燃眉之急。
三日后,陆萧牙拜别。
顾瑜站在城门目送一袭白衣远去,李奕问:“你怨恨吾吗?”
顾瑜:“为何?”
李奕:“怨恨吾将陆姑娘送走。”
顾瑜:“……”
顾瑜:“这是她的选择。”
李奕:“你不后悔?”
顾瑜沉默半晌。
顾瑜:“我不知道若是挽留她,她会不会留下。”
顾瑜:“我只担心自己成为她的软肋,或是延续一生的遗憾。”
那晚他并非是真的不胜酒力,只是剖白的话在喉间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没有倒出来。
他怎么能自私到用一段朦胧的感情去牵绊她呢?
行军的队伍已经模糊成一个小小的点,他不知道那衣袂翩飞的白影是否回头看过一眼。
【4】
三皇子流落民间的第二年,遥远的京城传来一支密信,关鹤和拥护三皇子的余党初步控制了朝堂,此时正是重回京城的最好时机。
元德四年春,南阳戚老将军交出兵符,李奕率南阳军北上,直逼京城。
鄩越、沈念青、顾瑜跟随李奕,在京城城门外等待时机,按照计划,他们会等到城内密信,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但那道信迟迟不来,艳阳高照之下,顾瑜被甲胄冷光逼出一身冷汗,他望向城门,看见传令兵逆着太阳的渺小身影。
密信未到,来的是关鹤被衡王擒获的消息。
关鹤在朝期间,对政敌的挖苦侮辱一概视若无睹,每天驱着轮椅来回奔波。他培养直臣、修改民法、围剿贪官,让身陷泥沼的百姓终于摸到了一点通往未来的路。他数次在路上遭遇刺杀,三天两头就要和阎王下棋,但这个半身不遂的忠臣全都咬牙挺了过来,好像要将残破的躯体烧成一把照亮大凉的火。
衡王垂死挣扎,名声脸面也不要了,拿着忠臣当挡箭牌,把“丧尽天良”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翰林院学士齐齐跪在殿前声讨,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的百姓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有禁军失心疯一般的屠杀。
衡王以玉修先生为质,要求南阳军退后十里。
烈阳高照,全然不似一年前鄩越和关鹤对坐的那天,但鄩越喝着茶,总觉得品出了与那日如出一辙的冷冽茶香。
李奕看着他,稚嫩的君王第一次露出了无措和软弱。
他看着鄩越站起来,接过了城防分布图。
鄩千隳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民间仅剩的寥寥几个无名全部开始行动,渗进京城的街道缝隙里,一把无形的刀利落地切开战局,裸露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鄩越站在帐中,简单几句吩咐下去,整个军队又像精密的机器一般运转起来,高耸的城门裂开了一条缝,撬出这条裂缝的是一柄漆黑薄削的剑。
但这条路上铺着累累的白骨。
鄩越挥挥手,帐中军士鱼贯而出,沈念青与他错身而过,眼神中露出几分不忍。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消失在帐外。
李奕的脊背爬上一阵恶寒,他逐渐看清了眼前普通的皮囊下蛰伏的野兽,看清了与自己日夜相伴的人究竟长着怎样的獠牙。
他意识到了什么,坚冰一样的面具碎裂,不食烟火的小皇子在俗世里滚了几遭,看上去终于像个人了。但鄩越却与过去的举动背道而驰,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一点点抹掉了小皇子的人味。
“殿下,臣教您识五谷、认农时,教您民生艰难、身不由己,教您慈悲为怀、体恤民情,现在臣斗胆,教您最后一课。”
鄩越想起那个冷意刺骨的雨天,关鹤的脸半隐在昏暗里。
“你要走这条又险又绝的路,好。”
“既如此,不必救我。”
李奕的表情逐渐凝固。
“臣教您杀伐果决、当断则断。”
南阳军破城。
沈念青在喊杀声中爬上城楼,一身青衣被血染了个透,他解下吊在城门上的人头,望向陷入混战的京城。
他怀中的头颅还未瞑目,形状优美的眼睛半睁着,俯视着战火连天的人世。南阳军冲进皇宫,沈念青缓缓阖上了他的眼睛。
再漂亮的皮囊,死后也只是白骨一捧。
三皇子入城,南阳军屠尽禁军,鄩越只身入衡王府,取下衡王项上人头。
一场动乱镇压京城,李奕踏着血迈入阔别已久的皇宫。
立夏,先帝遗诏面世,李奕称帝,改年号永贞。
新立的景帝以雷霆手段肃清朝野,随后太后病逝,大皇子襄王自戕于东宫,四皇子封漠北王,远赴北境,非诏不得入京。
景帝一改李氏柔懦作风,提拔了一大批关玉修在时培养的直臣,大刀阔斧修改朝纲,颁布民法,十七道新法接连发布,摇摇欲坠的李氏江山被强行提了一口气,京城上空凝滞多年的阴云终于散了。
转眼之间,春去秋来又是一年,鄩越跟随在景帝身侧,做他影子里最尖锐的刀,沈念青暗中辅佐,陆萧牙远赴边疆,只有顾瑜在京城里租了个宅院,受新帝之命,研制适合在民间流通的祛病药。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美好的结局走去。
次年初冬,顾瑜才再次见到了李奕。
顾瑜受密诏入宫,带着药箱,穿过层层把守的关卡,见到了病榻上的李奕。
沈念青已经侍候在侧,正拿着香炉,将里面的香灰倒出,放上新的香粉。他还是不改碎嘴的习惯,对着景帝依旧像是对待从前的瘦小皇子,从饮食到穿衣到起居都叮嘱了一遍,看到顾瑜才堪堪收住。
顾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景帝,登基不久的新帝将全部精力都投进政事,熬得身体越发差劲。景帝确实是一位明君,听得了直言进谏,也愿意悉心请教老臣并及时改正错误。只是此时,顾瑜却觉得室内凝固着一股诡异的森然之气,他低着头给景帝把脉,听李奕对沈念青说,“平秋,令妹近来身体可好?”
“承蒙陛下关照,家中小妹近来一切都好。”
“平秋跟随朕也有数年,除了去年除夕夜,朕不常听你提起家人。”
沈念青像是从大梦里惊醒,温润平静的声音里悄然裂开了一条缝,尾音带着颤,“家中小事罢了,不敢叨扰陛下。”
李奕:“是不愿说吗?怕朕?”
气氛猛地一沉。
顾瑜:“陛下。”
顾瑜:“陛下脉象虚浮,想必是近来思虑过重,应当静养。微臣写了几张宁神的方子交予太医,请陛下保重龙体。”
李奕却说:“成璧,你可曾听平秋说过他为何入无名么?”
顾瑜:“……”
李奕:“朕听说,平秋早年因惹怒了京中权贵,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扔进了牢狱,无名的师祖瞒天过海将他赎出来,加以培养,成就了如今的新帝近臣沈平秋。”
李奕:“朕还听说,那权贵是当时的三皇子麾下重臣,为人好赌贪腐,一年后病重身亡。”
李奕:“无名,好手段啊。”
沈念青和顾瑜无声地跪下来。
李奕:“你怕什么,平秋,朕没有要责怪你。”景帝虚虚一抬手,臣子却依旧跪伏在地,李奕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也罢。念在你多年功劳,朕许你携家眷离京,安度余生。”
沈念青:“……谢陛下恩典。”
待到两人离开,李奕才看向屏风后的阴影。
李奕:“老师。”
李奕:“老师,你不想和朕说些什么吗?”
鄩越从影子里走出,平淡地一掀袍,“陛下自有决断。”
李奕深深地看着他,年轻的皇帝走过了胆战心惊的年纪,初尝权力滋味,再加上心气高傲、不甘于人后,总觉得这世上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就一定能得到。
但是他看着一手把他提上龙椅的、年轻的帝师,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一如当年不变,宠辱不惊、游刃有余,他带着自己上树摘果子的时候明明是一副轻松惬意的神情,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时又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将君臣两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李奕近来睡得不踏实,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流落民间时伏在檐上的阴影,那阴影现在也附着在他的龙椅后,替他吞下所有图谋不轨的明枪暗箭。
但他不知道这阴影什么时候会吞掉自己。
鄩越教他看人的欲念,人只要有想要的东西,就有破绽,就能化为己用,有所求的人往往是最单纯的人。
但他全无所求,他无懈可击。
李奕讨厌掌控之外的东西。
李奕:“朕时常会想,朕无才无德,在四个皇子中最是无用,偏偏沾了真龙的血,在手足相残中活到了最后。”
李奕:“是朕时运好吗?是天不亡我李家吗?”
李奕:“不是。”
李奕垂下眼睛看着他。
李奕:“无名,自高祖在时就与皇家立下誓言,誓死护卫李家血脉。”
李奕:“李家养了一只超出掌控的野兽。”
鄩越缓声:“我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李奕笑了一声。
李奕:“朕能坐这把龙椅,是因为无名选了朕。”
室内一片死寂,许久之后,他才听见鄩越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鄩越:“臣惶恐。”
李奕凝视着他,剑术高绝、以一挡百的剑客跪在自己床前,谦卑得好像随时可以被他夺去性命。
他好像伸手就能得到一切。
李奕:“朕许沈平秋归家,但从皇城去到城郊,要路过火药厂。”
李奕:“希望平秋行路小心啊。”
鄩越的眼神无声地涣散了。
李奕欣赏着他的神色:“老师,怎么跪着不动,起来喝口茶吧。”
内侍的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禀报城外的火药厂出了事故,炸了。
李奕:“让守城军去救灾,快去。”
景帝的话语中没什么起伏,连急促的语气都敷衍得很,好像他随手捏死的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士兵,而不是那个数年来一直细致入微地照顾着自己的近臣。
小太监应了声匆匆跑了。窗外天光晦暗,酝酿着一场无声的大雪,屋内烛光摇曳,被一阵冷风吹得晃晃悠悠,熄灭了。
李奕:“朕从前听顾爱卿说,老师喜欢临安城的露酒。”
鄩越一动不动,只扯了扯唇角:“粗鄙爱好,不足殿下挂念。”
李奕:“时过境迁,老师不妨回香乐坊看看,尝尝如今的酒与当日有何不同。”
鄩越闭上了眼睛。
鄩越:“……臣有一事相求。”
李奕:“请说。”
鄩越:“沈家小妹已有身孕,她夫君已经不在,恳请陛下恩准沈忆柳带着腹中孩子归乡。”
李奕看了他许久:“准顾成璧同去。”
鄩越深深地跪伏下去。
“谢陛下。”
又是一年寒冬将近,空气渐冷,只是今年的年夜宴不再有人围炉闲坐,饮酒畅谈。
李奕最后说:“朕看灵堂之上列祖列宗,每一块名牌都满满当当地写着生前身后名,功德、品性、一生所求,到头来不过寥寥几字。”
李奕:“老师,你呢?”
李奕:“你姓甚名谁?”
鄩越抬起头,说不上出众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漂亮灵动,他最后看了年轻的皇帝一眼,留给了李奕一个让他铭记终生的眼神。
鄩越:“臣,无名。”
【5】
临安城下雪了。
顾瑜驾着车,后边的车厢里坐着沈忆柳和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顾瑜停下车,在路边买了一碗米粥,趁热端给车厢里的女人,“师姑,”他说着,“趁热吃点东西,我们今夜就出城。”
“小顾,多谢你了。”沈忆柳接过粥碗,“只是……念青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顾瑜笑着说:“师叔他在京城还有事要做,叮嘱我一定要把师姑和小宛儿好好送回娘家。”他伸手戳了戳婴儿的脸,“小宛儿也想见外婆,是不是呀?”
回应他的是婴孩懵懂的眼神,小小的孩子丝毫不知自己面对的是怎样险恶的人世,只是本能地啼哭,伸出肉肉的小手去抓顾瑜生着细茧的手指。
顾瑜出了车厢,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好像一张冻僵了的面具。他驾车向前走,看见不远处一家客栈外围了许多人,来往路人纷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或是以手掩鼻匆匆路过,生怕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据说客栈主人今早在客房外闻到一阵恶臭,踹开门发现房间里趴着一具溃烂的尸体。那尸体坐在桌边,寒冬腊月里居然腐烂得看不清面目。街坊们都在私底下说,此人必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才遭如此报应。
屋子里没有被侵入的痕迹,也没有血,这人就这样无端地横死了,死在了新帝登基后逐渐开始恢复生机的永贞二年。店家不敢托大,生怕是什么诡异的大案,连忙找了守城军和仵作,尸体简单地盖着一层白布放在门口,盼着早点被带走。
仵作简单地看了看,摇摇头,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从尸体旁边捡起一个空的酒囊闻了闻,蒙着白布的脸上神色几变,最终什么也没说,挥手让人把尸体抬走了。
顾瑜赶着车从路边经过,听了一耳朵议论,只囫囵记住了几个“造孽”、“老天保佑”、“可怜”的词,他看着那匹被染成黑红的布消失在街角,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雪越下越大,他胡乱地摸了把脸,强行挂起一个浅淡的微笑,驾车向城外去了。
“知道生活的真谛是什么吗?”
徒弟们对视一眼,弗林特眨眨眼睛谨慎地回答他不知道,句尾语调略微上扬,以赛亚则直接反问他,“什么?”
哈德温·克劳站在镜子前面给自己的领带打上一个整齐漂亮的结反复调整它的位置,“或许有人会说是及时行乐,但是干咱们这行的可没什么享乐的时间,所以——”他将发油在掌心晕开而后抹在他金色的短发上,这让他被徒弟剪得像狗啃的头发看起来整齐了许多,镜子里两个少年正看着他,他瞄了眼他们的倒影,“孩子们,我的信条就是绝不浪费时间。”
“谁问你那个了,”要不是那双眼睛被绷带遮住哈德温相信一定能看到以赛亚的白眼,“我是说干嘛问这个。”
“问得好,上次你们两个耽误了我的好事,这次不准再来碍事。”他从椅背上抽过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门口时转过来把他们挨个指一遍,“回答?”
弗林特点点头,以赛亚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很好。”他这才放心地推门离开。
——————
伽内特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拉开椅子坐在吧台前,她抬起头看看挂在上面的黑板,上面用不算漂亮但整齐的字体写着今天的特价酒水与推荐,过了一会儿她朝酒保打个响指,“劳驾,一杯啤酒。”
“请稍等。”
酒保拿着杯子去接啤酒,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待属于自己的那杯酒被端上来。夜晚的酒吧坐满了三五成群的男人和结对而来的男女,更显得她形单影只,她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是更想被搭讪还是独自一人来得好,便只能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仔细看过剩下的待办事项,实际上上面的字迹被勾画得所剩无几,她只能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摆在吧台上的小座钟让目光跟着秒表转来打发时间。这种无聊的状态即使等到她的啤酒被端上来也没有任何改变,她郁闷地握着杯子把手端起杯子痛饮一大口,充斥着丰富气泡的液体涌进喉管的刺激稍微减轻了她的烦闷。
或许是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女人的孤单,很快伽内特的乐子就来了。
门铃撞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吧台,最后停在距离伽内特一个座位远的地方,凳子腿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落地声,男人的声音也同样轻柔。
“坐吧。”
“谢谢你,”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快乐,看来她对他的体贴十分受用,“我都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你想喝点什么?”
“你呢?你想喝什么,来点儿烈的?”
“不要,我不想喝醉。”
指尖快速敲打吧台的声音响了一会儿,男人开口询问道,“来点啤酒?你要尝尝吗?”
“听你的。”
男人唤来酒保为他们端上两杯啤酒,之后两个人又开始了交谈,女人坐在离伽内特较近的一侧稍微挡住了男人的身形,伽内特只能看到男人抹了发油的金色短发和绿色的眼睛,他眼角周围的皮肤因为微笑牵扯出一些细纹。嗯哼,看起来像是诓骗了年轻少妇的软饭老男人,这让她稍微有了些兴趣,而且——她说不准是他们当中的谁——从他们的方向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她端起啤酒杯凑近嘴边却悄悄竖起耳朵。
“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哪玩?”女人问道。
“你不打算歇一会儿吗?”
“我们正在休息啊,夜晚实在是太短了,亲爱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每次你都来去匆匆,你是辛迪瑞拉吗?”
“是啊,然后你捡到了我的水晶鞋,把我变回了公主。”
“我的荣幸。”
不管怎么说偷听别人的情话都非常有意思,伽内特暗暗记下他们的肉麻话打算日后给她迟到的搭档一个“惊喜”。
这次是男人先开口,“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些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朝着女人挑了挑眉,“你知道的。”
“克劳……”女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她一只手微微给自己扇风微微回过身侧头喝了一口啤酒,从伽内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藏在鬓发中的秘密,顶端变尖的耳朵似乎说明了血腥味的来源,“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你不愿意吗?”男人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些遗憾。
“不!我只是……有些吃惊,我很乐意!我很高兴和你度过一些二人时光,”她将手隔着衣服放在男人的手臂上,“尤其是今天,今晚一定会是个难忘的夜晚。”
“那我们出发吧,毕竟‘夜晚实在是太短了’。”
“好啊。”
硬币和纸币被放在吧台上等待酒保收走,他们站起身,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跟随着他的脚步,恰好这时又一位客人推门进来,他们为这位绑着绷带的白色长发女人让出路,她冲着他们点点头,而他们也点头致意,随后关上的大门挡住了他们的身影。而伽内特终于为自己到头的等待松了口气。
“你要是再不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卡莉。”
“是吗,”卡拉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她们相互靠近在对方的嘴唇上轻吻一下,“我看你不像是无聊到快要发疯的样子。”
“因为我的乐子刚走掉,”伽内特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道,“一个血族和人类的组合,你怎么想?”
卡拉扭头看了眼门口,“刚才那两个吗?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伽内特的肩膀抬起又放下,“他们说了一堆肉麻的情话,你要是想知道——”卡拉的眼神让她打住话头,“看来你没兴趣。”
“你注意他们肯定不是因为那些以后用得上的肉麻话,你还看到什么有意思的?”
“那个女的是血族,她看起来对那个男的非常着迷,不是因为食欲,她是认真的那种,呃,想和那个男的谈恋爱。”
卡拉吹了声口哨。
“至于那个人类,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他看起来并不特别喜欢那个女的。只有那个女人主动和他有肢体接触,他情话说了一堆却连动都没动。”
“……猎人。”
“有这个可能。不过看起来那个女血族不在乎,”伽内特端起酒杯仰头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她举了举酒杯,“祝她好运。”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没有人能够阻挡一个有豪迈之致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半夜走进酒馆然后点一杯酒,对吧?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和漂亮的小妞目光交汇天雷勾地火缠缠绵绵黏黏糊糊随后一块走进厕所。保安或许不同意这一点,但是在黑羊之城的那天晚上是那个小妞儿一嗓子把全酒吧的人都喊过去看热闹的。像这样的事情在这种小镇上还很少发生呢,五年以来镇上的私生子竟然只出生了三个,而且一件少女抱着娃儿投河的案子都没传出来,人们已经无聊透顶了。
那个男子汉,谁认识他?人们抓住宝贵的时间面面相觑,随后又赶紧把眼珠子转回去瞅头发,瞅脚跟,瞅裆,连那倒霉的小妞已经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都没在意。镇子虽然小,可就是这样的镇子才能锻炼出鹰一样的眼神来,要是那些见多识广眼高于顶的城里人,哼哼,怎么会有心气把眼珠子放下来的?这不,一个小伙就高叫出声了:“哥们儿,你是个太监?”
说时迟那时快,这男人已把裤子提了上来,可在镇民们争分夺秒的眼光聚集中,哪容他再遮掩?他那玩意儿也算不小,可也挡不住背后的机关:他的袋子是瘪的!天哪,上帝,耶稣!镇民们发出惊讶和感慨的声音,感谢上帝的恩典,竟然让他们亲眼见到一个活的太监!
但还没等镇民们联想到他是来自哪个大帝国,又在哪里伺候过什么公主太监,这男人就猛的一下把自己的裤子又拽了下去,骂道:“你们这帮混蛋,他妈的为什么要来看别人上厕所?想看吗,那老子就让你们看个够,老子是残疾可不是太监,只是少了个球,老子的胡子还在这儿,货真价实,老子的屌还能把你们这些孬种的肠子从嘴里日出来!他妈的都给我滚开!”
这一顿辱骂让镇民们都像吃了哑药似的安静下来,干瞪着眼看着少个球的男人从人群中撞出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们的心都提起来了,那少个球每走一步路简直是在他们的胃上跺!他们发出无声的祈求,既然上帝刚才没给他们恩典,现在洒点水又算什么?别让少个球走,好歹让他们对他刨根问底一番吧!
因此当少个球气冲冲地在酒馆中心坐下的时候,镇民们都不由得热泪盈眶,不管是生在这个边陲小镇的痛苦还是大半夜挨老婆揍被赶出家门的受创的自尊心等等都得到了净化,仿佛看见了天使的翅膀。他们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下,由刚才一马当先的小伙买了杯酒,向少个球赔罪。少个球虽然吹胡子瞪眼的,但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一杯酒,和小伙一起仰头,酒下肚。小伙趁机说道:“哥们,刚刚那事多有得罪!都怪我们这里的妞儿们没见过世面,就算你……身有残疾,但那根棍子那么粗大,这妞儿真是不讲道理,头发长,见识短!”
少个球一声不吭,擦了擦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说:“我也不怪你们这里的姑娘。当然,更不会怪你们。只怪我自己有了这残疾,哪怕压根没什么影响,到底会惹人怀疑,我又哪能责怪姑娘?”
“唉!你人真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倒想问你一句,哥们儿,我们这里有个很好的医生,要不然,让他给你瞧瞧?说不定可以往里面塞个什么,以假乱真……”
“不必了。”少个球又把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胡子拉碴的脸上竟现出几分惆怅:“拿假球骗妞儿,这种事情我以前没做过,现在更加不会做,你哪知道呢,我少了的这个球,正是我对曾经的那姑娘,忠心的见证啊……”
他这一句话不说则已,一说顿时让全酒馆的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有几个已经在他背后给小伙使起了眼色。小伙不愧是最先发现他球有问题的,不慌不忙,又灌了他几杯酒,这才问道:“哥们儿,你曾经的那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儿?咱们萍水相逢,有什么不方便对亲人朋友说的话,跟咱们说说又有何妨?”
少个球吸净最后一滴酒,镇民们总觉得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犹豫。片刻后,他幽幽开口道:
“这是我年轻时候造的孽。那时候,我爱上了凯斯克伯爵家的闺女——他有三十多个闺女,你们不必知道是哪个,只需要知道我深爱她,就像天文学家深爱星星,她玫瑰一样的小脸儿一笑就像开了花,天真又纯洁,打心眼儿里爱我。我们可是两情相悦呐。”
“但她那个该死的老爹,凯斯克伯爵,发现了这回事,就把她拷打了一顿,扔进了城堡最黑暗的房间里。我的心上人儿泪水涟涟,等着我去搭救,我如果不去就活该下地狱。就这样,我挑了一个只有一弯月牙的晚上,带上刀子、绳子、飞爪,攀上了凯斯克伯爵城堡的墙,去见了我那可怜的心上人。她扑在我怀里哭着让我带她走,我哪里看得了这个?立刻就要带着她逃离城堡。”
“可是,要逃离城堡,就必须得经过城堡中的那座花园。这倒没什么,但我的心上人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养了一只小狗,好巧不巧那天晚上就睡在花园里。这畜生从没见过我,嗅到了它主人的气味就汪汪汪乱叫起来,大概以为我是什么要偷走它主人的土匪,叫得把我心上人的其他三十多个姐妹吵醒还不算,在我和心上人逃跑的时候,竟然扑上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裤裆!狗崽子嘴巴那么小,只能咬住我的一个球,还打死不肯放——当然我不是真的把它打死了。如果我打死了它,我的心上人会哭的,她当时已经因为我们被包围而哭得像个泪人儿了……”
“最后,我被伯爵的亲卫队抓住,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这样,那个球掉了。而我那可怜的心上人呢,也嫁人了,毫无办法,因为她老爸威胁要让我坐十年牢,只有她嫁人,才能缩减到三年。”
“我的经历就是这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结婚,就是为了纪念我逝去的爱。这个失去的球象征了我的忠心,我怎么能够用假冒伪劣的东西来取代它,又怎么能够用这个来骗除我那心上人以外的姑娘呢?”
少个球说完这故事,就沉默了。小伙和镇民们也呆住了。少个球的爱情故事让他们心里发闷。上帝赐给了他们恩典,但这时候他们只觉得禁不住要质问上帝,您为何要对这世间纯粹美好的情感不留情面呢?他们的头都低垂下去,想起了自己的爱情故事,自己家里的妻子,暗恋的姑娘……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说:“嗐,别撒谎啦。你再撒几遍谎,我就真的硬不起来了,到那时候我看是谁受罪!”
人们吃惊地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少个球的裆里传出来的!
“我感受到你们对我的注视啦。”这声音接着说,“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这人剩下的那个球。该死的,剩下的那个球,这是什么称呼!要是我的兄弟还在这儿,和我一起快乐地躺在那里就好了,但这能怪谁?你们这帮蠢货,可别冤枉那只凭空捏造出来的小狗,被狗咬掉是何等的侮辱?喂,我的主人,我们兄弟俩让你享受快乐,你就给我们这种待遇?”
少个球脸色发青,怒喝道:“闭嘴!”
“哦,不行。想闭就闭,没那种好事,我问你,你的棍子是想硬就硬、想软就能软的吗?不能吧?要是你能,你也不至于因为对着那个年龄不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垂涎三尺、绑架了人家而坐大牢了。还连累了我们哥俩,主人,你有点良心吧,我们跟着你有过什么可以自由释放的好日子啊?因为小姑娘她父母觉得对你量刑太重,所以想阉了你,结果被你逃掉了,我损失了我的一个兄弟,这就是我跟着主人你的好待遇,你凭什么让我闭嘴?”
“别被我主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各位。哦,他现在不说话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相信我,他上次不说话就是想用枪把我打掉,我提醒了他那意味着他要做完全体的太监……哦,该死,该死,主人,你想做什么?你的枪放在哪儿了?”
这声音变得紧张又焦急。听呆了的众人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少个球掏出了一把枪!他对准了那小伙的头就是一枪,人们见那小伙软绵绵倒在桌子上,吓得都朝外面逃去。尖叫声和鲜血在这个黑羊之城的夜晚爆发,少个球像个恶魔似的追着人们发射子弹,他的裆部还在大声嚷嚷:“各位,快跑呀,快点跑!我提醒一下,我现在正在往左偏,他朝右边拐弯了!”
“我要加入调查机关·天门。”
时值东京都立天门高校放学,铃声响彻走廊,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或投身社团活动,或为个人研修焦头烂额。对放眼世界屈指可数的顶尖人才,被世人委以拯救百废待兴的世界的期望与责任,他们的日程自然满当到叫人透不过气——尤其是三年生教室,仅仅放学过后十分钟,教室内只剩两人了。
而此刻,现·超高校级的黑客一改往常。他正襟危坐,注视面前的幼驯染,语气却云淡风轻到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小事。
“……啊?”
现·超高校级的手工艺人——黑泽子夜则愣了一拍,见状禁不住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利树,你的意思……”
“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绝不是脑子一热的意气用事。”“我知道这是你精心考虑后的选择,但……”
不知为何,现在就坐在对面,中午还蹭食他自制的便当,昨夜还和他抱怨找不出程序bug的浅羽利树,已经走向他看不见的远方。
“我会上大学,只是确定了大学毕业后正式加入天门。”“不。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天门——”
“——喂喂!小盐(しおちゃん)在吗?手工部的社团活动马上要开始咯!”
唰——!教室门被不速之客大力拉开,在二人谈话间横插一脚。黑泽子夜微胀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扶额叹息。毕竟放眼整所天门高校,会用这个昵称称呼他的只有一人。
“噢小利也在呐!不用赶回家debug吗?”扎着大麻花辫的金发少女走向二人,笑眯眯地弯下腰作倾听状:“什么什么?在说什么小秘密?也让小缝听听嘛!”
手工艺人正想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只见黑客倏地起身挡在他面前,拦住了步步紧逼的少女。黑泽子夜瞥见幼驯染的侧脸,他板着张脸,眉宇紧簇,方才谈话时的浅笑已经不再。
“相川缝,18岁,天门高校三年生,新生结社绝望乡派系成员。称号是玩偶医生,和——”
“哎呀呀?想进天门的人就是这样非法窃取并泄漏他人个人情报的吗?那可真是不敢恭维呢。”相川缝站定,捻弄起颊边的发丝,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褪色。
“那也比伤害他人,四处破坏,让刚复兴的世界雪上加霜的暴徒好得多。”浅羽利树冷冷答道,攥紧双拳。
“听你这么说,只要能对暴徒施以制裁,不论使用什么手段,英雄始终具有正当性咯?”相川缝踮脚坐上一旁的书桌,打量怒气冲冲的浅羽利树,“暴徒也是人哦,总得享有最基本的人权与‘爱’吧?”
“和那些被你们剥夺了人生和未来的人们相比,你们死不足惜。”
见浅羽利树的口吻愈发激烈,黑泽子夜的心中警钟长鸣。他从未见过情绪波动如此强烈的幼驯染,赶忙站起身来。然而相川缝只是自顾自蹬腿,双手托脸嘟着嘴作人畜无害状:“诶——英雄就这样擅自裁定他人的结局,真的没问题吗?不如说这种行径像是独断专横的国王做出来的吧?真可怕——”
“行了。”黑泽子夜拍了拍浅羽利树的肩膀,跨到针锋相对的二人中间。他扭头看向玩偶医生:“相川,我马上就去,你先回手工部吧。”
“哈?!”浅羽利树猛地一跺脚,“子夜你疯了吗?这女人可是绝望乡的成员,说不定她下一秒就会把手工部室给炸了!”
“等下等下,小缝可不会做这么不讨好的事哇!”相川缝吐吐舌,“我们结社也需要人才呢,小利是不是熬夜过度啦?”
“别用那个称呼,显得我和暴徒很亲近似的。”浅羽利树白了她一眼,“那对一般人下手就是正确的?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可不只这所高校的学生!”
“道理很简单呀!”相川缝跃下桌子,张开双臂,“这个世界需要重焕新生,所以才有了我们新生结社!而这所高校的各位都是重要的逸才,是我们重塑世界秩序的同志!”
“但众所周知,改革路上必然会有流血,会有牺牲,会有代价。这是无可奈何而又令人痛心的事。”相川缝又抱住自己,垂下眼眸。
“不过,我们不会忘却他们的奉献!”相川缝突然原地转了一圈,再度张开双臂,“能成为世界新生的垫脚石,应是值得庆幸的,值得自豪的事情!”
“……别开玩笑了……!”
黑泽子夜瞥见浅羽利树垂着头,指关泛白的双拳震颤着。他暗感不妙,挪到黑客的身后。
“难道你想说……弥成失去他的双腿、他的未来、他的人生,这都是必要的牺牲吗?!”浅羽利树歇斯底里地嘶吼道,黑泽子夜赶忙上前扣住他的手腕。
“嗯嗯,对哦。”
相川缝灿烂地笑着。
“虽然我不知道小利刚刚提到的这个人是谁,但那一定是ta应得的‘爱’哦。”
“你说什么!?”“浅羽利树,冷静下来!”
在黑客将要向玩偶医生挥出拳头的那一刻,手工艺人从背后抱住了比他矮半个头的幼驯染。“放开我子夜!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浅羽利树不停挣动,奈何一个常年不运动的家里蹲无力挣脱他的怀抱。
“给我冷静一点!”黑泽子夜也反常地朝黑客吼道,“你刚才的行为就和四处破坏的暴徒没有区别!”
“哎呀好险好险!幸好有小盐在。不然小利今晚要预约急诊了呢!”相川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一副惊魂未定都样子,“顺便一说,我的反击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哦!”
“行了。”在怀中的幼驯染平静一些后,黑泽子夜回头瞪了眼玩偶医生,“相川,你只是来喊我感觉部活的吧?那麻烦你和大家说一声,我要做升学准备,今天起不过去了。”
“嗯嗯,我好像说得有点多了呢!”相川缝立定比了个敬礼的手势,“了解,小盐!那我就先走咯!”
“不过。”
玩偶医生站在门前,朝正在安抚黑客的手工艺人露出笑容。
“随时欢迎你回来哦,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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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不是小盐吗?”
某年某日,新生结社·工房。
相川缝饶有兴致在元·超高校级的手工艺人身边转了几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加入新生结社了。”“嘿诶——”
在瞥见黑泽子夜紧锁的眉宇后,相川缝略显惊诧的神情带上了一抹笑。
“欢迎加入结社,小盐。”
谈论红发圣女时,大家的话语总会带着模糊,就好像隔着一层雾。这种模糊可能是因为并非亲身经历的听闻,也许是为了模糊焦点的含糊其辞。“她是个好姑娘”或者“她对弟弟很温柔”,大家都这么说着,脸上往往也带着温和的神情,眼睛望着遥远的虚空之处,仿佛在讲一件年代久远的事情。他感觉人们口中的圣女米娜只是一个圣女的模范,温顺而乖巧,直到最后一刻,为神献身。他不知道人们避而不谈的部分到底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包含了多少自我和灵魂。
关于红发圣女的记录,他迟迟无法下笔。他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记录人们期望的圣女,另一个则是不期望的圣女。关于圣女自身的想法已经无迹可寻,但至少在他自己的记忆中,她并不像人们那样模糊。剥离了圣女的身份,米娜是个非常擅长照顾人的女孩,大概是因为她身边一直有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他自己在病房里,偶尔会收到米娜帮忙递来的食物和干净的换洗衣物。每当他面对米娜时,他都感到无地自容。米娜只是个大自己几岁的女孩,在繁忙的圣女课程、照顾弟弟之余还会来主动照顾病人,而自己只是整天躺在病榻上读书消磨时光,无所事事。他除了对她说“谢谢你”,也无法更多地表达。
“没事的,祝您早日康复。”每当被道谢时,米娜都会露出灿烂的笑容。而他感觉无颜面对,总是会低下头。
那个时候的恩斯特还用着父亲起的旧名,沉浸在自己的悲剧命运中,很少能感受到他人。他总是幻想着自己是书中的某个人,幻想着自己有健康的身体、充满爱的家庭、亲密的挚友与伙伴,并且能够踏上一场华丽的冒险,或者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而当他合上书,面对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的身体时,又会陷入绝望。他和所有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一样,冷漠,暴躁,有时甚至歇斯底里,还带着孩子特有的无理取闹。他害怕自己第二天就会死掉,但又希望自己第二天就会死掉。为了避免把这种负面的情绪宣泄到他人身上,最终他选择的就是不停地读书,从而忘记自己的存在。
但是在这样的生活中,米娜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一切。她的一举一动,她温和而又安静的笑容,她亲切而又真挚的话语,都打在他的心上。后来他偶尔放下书,下床去疗养所附近散步,就是为了看看米娜在哪里。偶尔在午后,他会看到米娜和她的弟弟一起躺在草坪上,太阳把他们两个人都照得闪闪发亮。他们在一起时总是一直紧紧地牵着手,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他多么希望被牵着手的那个人是自己。
每当他的脑中浮现出这种念头,他都会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回到昏暗的疗养所,只有头顶开着一小扇窗的床位上。隔壁疫病的病室一直有人在哀嚎,身边床位的青年总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经失去的腿,对面床位的老人从来没有起身过,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不知道哪天就会被送去教会后面的墓地。而他只好拿起床头一本已经看过几遍的书,随意翻开一页,然后逃进那故事里。
现在的恩斯特想来,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勇气展开自己的生活,他本来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在米娜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能有很多选择。他开始主动地锻炼身体,阅读课本,请教有学识的人给自己补课。在教会中许多好心人的帮助和神的保佑下,他的身体逐渐恢复,终于能够自由地活动。并且因为憧憬故事中的国度,选择奔赴一所异国的大学精进。在恩斯特即将离开时,许多人欢送他。他多么希望这群人中包括米娜,因为她曾经那么多次而又真挚地说过希望自己康复。
离开之前他走过那片草坪,上面空无一人。
***
大学时光无疑是愉悦的,他认识了许多人,大家交流着不同的见解和学问;他去过很多地方,看到不同的信仰和文化;他读了更多的书,来自不同的语言和时代。但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感受到内心的空洞与不安,和一种强烈的思乡之情——哪怕他所谓的乡情,只是疗养所里的小小床位罢了。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值得他思念,让他在愉快而富足的生活中坐立不安。毕业后,他为了消解这一切,婉拒了一些朋友和老师的邀请,回到了圣伯拉大教堂。
现在想来,他的不安来源确切而具体。康复后,他过上了向往已久的“别人的生活”,但他始终觉得这个生活好像是偷来的。米娜没能离开过大教堂,米娜没能去过异国,米娜没能享受锦衣玉食,没能看过那些壮丽的景色……米娜甚至没能活过十八岁。这种不安在来源不明的情况下,让他无法享受这一切。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回到清贫,虔诚,甚至一无所有的生活里,他害怕那些美好到能成为诱惑的东西。他以为这种念头是因为他在大教堂生活了太久,浸染上了神职者清苦的习性,于是向神父选择了修道的道路,可事实远远不止如此。
他始终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这一切,只是安静地介绍着自己想要为圣女们留下一些记录。大家赞美他的善意,他却明白这不是纯粹的善意,可又不愿意去解释这一切。
他偶尔会在教堂中遇到那还活着的弟弟——米路,他和米娜有着一头同样的红发,而且看起来毫无成长的痕迹,仿佛被定格在了十五岁。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染上疫病,不得不成为了吸血鬼,现在成为了教会猎人。他不了解个中缘由,但因为弟弟看起来毫无变化,也没有多少吸血鬼的特征,所以也没有感到害怕。
他偶尔去找弟弟,弟弟总是一副快活的样子,依旧在阳光下蹦蹦跳跳。但可惜比起男人,弟弟只愿意和圣女们亲近,导致恩斯特无法和他多说几句话。他想问些什么,但觉得这一切并不礼貌,其他人也很自觉地不在弟弟在场时提起米娜(或许也没有那个必要),好像是一种不成文的禁忌,于是几次尝试最终都不了了之。
他开始有些放弃去写已经被献祭的圣女的想法,转而打算去写现在还在教堂的圣女。尽管依然觉得羞涩,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去问圣女们的经历,认认真真地记下来,然后晚上整理记录,试着撰写成文书的形式。由于缺少写作的经验,撰写时他感觉一切都干巴巴的,笔下的角色缺乏他读过的圣徒传记或者故事书中那样充满魅力。他不满意,于是一遍一遍地重写,废稿积成了小山;又阅读各种各样的传记,企图从中汲取到神性的表达。她不希望那些少女们在他的笔下显得千篇一律,希望能描述得栩栩如生,就像她们本来那样各不相同。就算能够听圣女们亲口讲述,他在写作上也吃尽了苦头。这让他有一阵子几乎终日闭门不出,也不太进食,人们见到他时只能看到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旦他感到不堪重负,甚至有些后悔主动说要写下圣女们的传记,他就开始祈祷,去看圣母像,重新认清自己的道路。
在某一天,他祈祷结束后,遇到了那位模样年幼的教会猎人。他有些惊讶,向红发的猎人问好。猎人低下头,轻声说:“我听说你在写关于圣女的传记。”
“啊,是的。”恩斯特说着,脸上有些发烫,“但是进展不是很顺利,我写得太糟了。”
“你是……放弃写米娜了吗?”圣女的弟弟抬起头,用试探的目光看着他。
恩斯特轻轻地摇头:“不,我没有。只是……只是我了解得太少,不敢轻易下笔。”
“之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探姐姐的消息,所以很害怕……我以为你是什么坏人。但是……听其他的姐姐告诉我的,好像并不是这样。”米路看着自己的脚尖,“所以……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能回答的……可以告诉你。”
“啊,好的……谢谢你。”恩斯特挠了挠头,“可能是我之前也太着急了,显得比较可疑。不好意思。”
“……你愿意写关于姐姐的事情,我很开心。”米路露出了笑容,但随即又变成了失落,“不过我有段时间生病很重——中间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可能,可能你想知道的很多事情,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是这样吗……”
“不过,姐姐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哦!她现在不在教会了,但她一定知道更多事情,也记得比我清楚。也许你可以问问她。”
就这样,恩斯特知道了尤尔娅·马尔蒂的存在。也许其中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甚至不得不让一位虔诚的修女离开,也让一切成为了禁忌。想到这一切,他不由得感到有些激动,那种使命感又重新涌上了他的心头。当天,他就提笔给远在猎人公会的米娜的挚友写了封信。没过一阵子,他收到了回信,对方说愿意聊一聊关于米娜的事情。
阿尔文神父看恩斯特因为写作困扰已久,于是准许他外出取材,也希望他能在路途中放松心情,获得灵感。一获得准许,他立刻就准备动身了。路途遥远,他虽已经不在再身患重病,但仍然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强健体魄。正巧,这时他听说有一位要从大教堂回到工会的猎人,愿意护送他到工会。恩斯特想也没想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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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恩斯特的背景,关于米娜部分以及和米路的部分!
米路真的太可爱啦写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
关于诺里塔兰卡圣教堂
圣教堂位于诺里塔兰卡境内最高山峰的山顶,是当地最高宗 教事务机构,诺里塔兰卡信仰的象征。圣教堂不隶属于任何一种宗 教。
每个想在诺里塔兰卡合法传教的教派都需要到圣教堂报备,提交自己的教义、仪式、图章等相关信息。通过审核的教派,其交易将会被圣教堂工作人员有金线绣在白色丝绸上,悬挂于圣教堂穹顶。尽管诺里塔兰卡地区宗 教信仰多样,但从未有一个被圣教堂承认的教派收到来自其他教派的迫害,即使只有寥寥数人信奉的小教派也如此。得益于圣教堂,各种理念不同的教派能够和谐共处,这是诺里塔兰卡的一个独特之处。
未被圣教堂承认的宗教则被禁止在诺里塔兰卡境内传教,违规者将收到圣教堂的惩戒。
每年一次的,圣教堂会举行选圣仪式。各个大教堂都会将收养的优秀的孩子送往圣教堂参加选拔与培养,最后只有在品格、才华、智识、相貌各方面都最出众的孩子才能被选中。由于条件的严苛,连续十几年都没有圣子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选出的圣子将会成为圣教堂的最高领导者。如果新的圣子选出,而旧圣子仍在世,那么视新圣子的情况,如果比老圣子优秀便顶替ta的位置;如果旧圣子更优秀,那么新选圣子就留在老圣子身边做侍者。尽管圣子迭代频率并不高,选圣仍然每年举行,这是为了防止圣教堂出现无人管理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