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写的既然翻到干脆……
(01)
白窦华这山贼从光秃秃的石崖上纵身跳下去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转着凶恶的想法。
是谁给了蛮土狗这二当家那么大的胆子让他背叛自己?
要从谁那开始算账?
该打哪个开始报复?
怎么折磨比较能痛快,能解恨?
各种东西在他不甚清醒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也不过眨眼,其实大多只能算是个念头,没时间让他追究答案。
不过这些念头里,始终没有一个死字。
他确实被蛮土狗逼得跳下了悬崖,但他心境轻松,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自信,硬是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跳进刺骨刮人的风里的时候,他还一脸享受。
可不是能享受吗。
白窦华心道。
他看着毫不犹豫就同他一起跳下来的女人,心里受用极了。
一眯眼睛,模糊不清的视界里更是只留下了一抹颜色,纯粹又亮眼。
那女子晚他一步坠落,身姿便浮在他上方,婉曼的身体裹着柔纱一般的服饰,在冷风里飘忽不定,如一抹轻烟,从那九天境界坠下来,表情平静又柔和。
白窦华忍着疼,快活极朝她抻直手,紧接着,便如愿被她握紧了。
真是个好女人。
白窦华笑了笑。
不过须臾,他紧紧搂着女人,咚地砸进了崖下的河流中。两人的身影还未来得及浮起便被湍急的水流吞没,白窦华执拗地护着女人,被怪物似的的寒流扯来推去,撑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张嘴吐出了一口血水,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
混混沌沌里不知怎么个回事,只仿佛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檀香,等他再睁眼的时候,看到的竟已是一片沉稳的素色。
白窦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塞在衣服里的包袱,但没有,入手只有纱布的粗糙触感与自己裸露的腹部肌肤,别说包袱了,连衣服也没了。
他的表情霎时就冷了下来。
在陌生的地盘醒来,他愣是没点惊慌,脸色一变,接着就一个挺身坐起,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已被处理妥当。也不知他是昏睡了多久,但总归没死。只是他坐起来的动作太大,背后那道露骨的伤顿时就扯动了痛觉,让他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这痛楚刚好让他从昏昏沉沉里解脱了。
白窦华神色晦暗,表情里连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露出来。
他没死,但是哪路人带走了他?
他一言不发开始打量这六步见墙的房间:出入用的门没关,挂了两帘灰布隔绝内外,散热通风,瞧着寒酸,但至少不是牢房。门对面,他屁股下头,布置得素雅的炕连着地和墙。从门到他的正中间则摆着一张木桌,两张木凳,再有就是悬在左边壁上的鹅黄帷帐——衬着壁中央一幅佛祖画像,画前燃了几支香火。佛前小台上放了木鱼与佛珠,表面一层包浆,显出常年被人使用的痕迹。
佛家的。
白窦华思路一通,眉头松了松,他甚至转念记起自己是个满手鲜血的,突然琢磨出一丝好笑来。
紧接着,他的视线一顿。
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包袱,被单独放在一个竹架子上,布结系得仔细,仿佛没有被人打开过。
白窦华却先没欢喜,他心里一沉,张口道:“菡儿。”
许久没用过的嗓子又干又疼,好在嘶哑的话音刚落下,白窦华就看见面前凭空燃起了一抹烟气,飘悠悠的朝他过来,在半空里婉婉化作了女人的形体。
香炉的器灵垂眉顺眼,静静的浮在床头处,唤道:“爷……”
白窦华二话不说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了怀里,一手伸指一探,就撬开了香炉的嘴,探进了她的口腔里。
香炉顺从的张口,任他探究。
他面色不快地看了半天,自然除了牙舌一类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放柔声音朝香炉问道:“老子放进你身体里的东西还在?”
“……”香炉被他死死撑开口腔,无法言语,只能一点头。
白窦华这才安心了,他抽出手指,帮香炉合上嘴,仍搂着她,总算想起来要问:“老子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人碰过你?”
“没有。”
香炉神色不变地坐在他怀里,像是被规定好了台词的物什,问一句才答一句。不过白窦华就中意她这无心无情的听话模样,觉得省心极了。
“这里是?”白窦华边说边捏起她的脸,左右细看。
香炉答:“山里的寺庙。”
“是住这庙里的秃驴救了我?”
香炉的眼睛动了动,似乎在思考白窦华指的是谁,半晌才道:“是。”
白窦华不问了,他检查完香炉脸上有无伤痕,心情稍霁,开始用手指磨她的耳廓,暧昧道:“好菡儿,老子之前让你收着的东西,千万保管好了,可别丢了……”
他看着香炉白净的后颈,话里话外没说透,但如果丢了会遭什么罪,他不说香炉也明白。
香炉却也不惧怕,只沉默着,垂下头以表服从。
白窦华的山贼劣性可谓是根深蒂固,即便没有那方面的能力,也不忘用其它的骚扰他的器灵。
可也没有太过分,他不过略略把玩了会香炉的手,便理清楚情况了。
留在这是不可能的。
白窦华身上的伤还未结痂,人已经盘算起了不告而别。
他恰逢背叛,自觉对那不知名号的救命恩人已是不错,毕竟对方看到了他的脸,他不下杀手已是网开一面,便没必要多花心思去结识对方了。
他在床头找到了自己被人洗干净叠起来的衣服,在香炉的伺候下拾掇拾掇,也顾不得伤口疼痛,拿起包袱就要动身离开这寺庙。
不巧的是他才踏出小房一步,迎面就听到有人声朝这边靠近。
白窦华动作极快,他刚拉着香炉闪回房里,布帘停下晃动,下一刻脚步声已经走了过来。这些脚步声杂乱,前后听上去像是有三人,其中一个一轻一重,一个步履轻快,剩下的那个沉稳悠闲。
这群人不知从哪过来的,走到白窦华躲藏的房前就不走了。白窦华摸了摸刚拿回来的小刀,眼里浮出一股狠劲来。但好在这些人似乎只是停在门口,没有人打算进来,便也没机会撞上房里已经摸上刀把,打算恩将仇报的山匪。
过来的三人里,有一个开口道:“多谢,就送到这罢,这次拜访也不过凑巧路过,见到人安康,便也放心了。”
也不知是哪个脚步声的主人,张口就道出彬彬有礼来。
白窦华听着竟觉得这声音耳熟,但费脑子想想,也摸不出个一二三。
而门外那人说话的对象好像没应他,白窦华听他们沉默了会,才又响起一个脆生生的童声,话题已是另一个:“公子放一百个心,了无师父有我照顾,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么说完,三个人又开始朝前走。白窦华占了个好位置,看着那六条腿从布帘对面过去,门外三人却看不见他。
四人便这么擦身而过。
等到那三个人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白窦华才把布帘掀开一条缝查看,确定除了空气中留下的一抹冷香,再无其它人。
他干脆利落地就走了出去,摸着方向往寺门走。但这寺庙说来也奇怪,偌大的一个院子,从房间到寺门竟一路没再见人影,刚才说话的三个人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白窦华心里怀疑,也不停下来,他一直到走出了寺门,往山下走好几步,才终于确定——由空寂山林藏匿起来的大寺院,还真是渺无人烟。
白窦华也不细思,他甚至觉得比起那世外桃源,若这地方是接待凶神的鬼寺院,反倒让他更乐得轻松。
然而待到行至路口,香炉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白窦华不喜她擅自行动,见到这器灵转身,无表情的朝他身后方向拜了拜,他也跟着回头。
他站在路的这头,回头望路的那头。短短一道山路一直通回“鬼寺”门前,刚才还没有人的地方立着一抹灰色的人影。
白窦华仗着自己眼力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有一“人”穿着一身灰白僧衣,朝这边静静微笑。那“人”外貌如同怪物,四肢里短了两个,烦恼丝却还留着。这个距离看去,都能看到焦色的肌肤糊在他脸面上,竭尽了全力也包不稳骨头,坑坑洼洼的,松弛得像挤了几层的蜡,无一处完好。但这“人”却有一双极好看的蜜粽色眼睛。
他只有一只手,看到白窦华回头,就用那一只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僧礼,含笑相送。骇人与宁静全无矛盾的揉在这“人”身上,竟生生塑造出了一个受苦活佛的模样,替这深山寺院添了一笔诡异。
这画面太吓人,若是平常人看到只怕已经吓得漏尿。
可惜白窦华从血走过去,又从鬼门关爬回来,心里全然不怕这些怪事。
他猖狂极地朝那和尚一笑,扬声道:“谢过秃驴救命之恩!”语闭,便扯着香炉扬长而去。
那僧人也不知是听到没听到,就站在那像个木桩子,送这身着血衣的男人消失在远处,鬼怪一般的面上一直带着微笑。
啊,雪停了。
胡谛站在冬区的雪地上。
前面是战争留下的痕迹,曾经活灵活现的人,动物,现在他们倒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地方。
雪很快就会掩埋他们,然后的然后,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活着的时候所做的一切。
胡谛绕过了一具尸体,那是一头狼,是乌金卡的手下。曾经他或许在战场上英勇杀敌,也在夜晚坐在篝火旁和战友喝酒畅谈,有着自己的爱人或自己深爱却来不及表达出去的人,又或者是他想守护的人。
或许战场上从来都没有对错,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而战斗。
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战争呢?胡谛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亲人,友人,主人还是爱人?
亲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自己杀了,毫无留念和牵挂。
友人,自己真的有友人吗?或许是有的,和自己一同生活的绮罗,听自己念念叨叨的乌卡金,又或者是医务室的那只乌鸦。但是自己的这点微薄付出又哪里比得过他们。
主人就更不用说了,那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啊。自己又何德何能。
爱人——真的可以称之为爱人吗?他真的承认过自己吗,自己真的配得上他吗。胡谛不明白。
或许是爱人吧,胡谛闭了闭眼睛。却始终想不到自己到底为了黑骨付出过什么。
胡谛停了下来,前面的雪地里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美丽的女人身上插着巨大的冰凌,身下的白雪被血染成了粉色。
“冒昧了。”胡谛走到了女人的身边,将女人身上的冰凌拔了出来,时间太长了,没有血再因为这个动作而流出来,胡谛深吸了一口气,将冰凌扔在一边,又把她翻了个身。
女人已经僵硬了,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是刺骨的冰冷。
“右昕,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是我很羡慕你,至少你知道了你的生命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胡谛看着右昕,缓缓开口。右昕在前段时间曾经找到过自己,揪着自己的衣领问着关于乌卡金的问题,搞得自己莫名其妙。
那是人类对喜欢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吧,女人拉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光呢。
“你在这里。”
乌卡金的出现打断了胡谛的自言自语,胡谛转头,乌卡金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可是眼里却少了些什么。
那是曾经右昕还活着的时候拥有过的东西。
胡谛识趣的让过了路,在离开的时候拍了拍乌卡金的肩,然后在乌卡金长久的沉默里,踏着来时的路离开。
风突然刮了起来,冬区就要迎来暴风雪了。
胡谛回到了学校,学校也被教会的内战搞得一团糟糕。
他悄悄的绕到了医务室,無站在窗口的阴影里抽着烟,胡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去冬区了?”是無先开的口,他撇了一眼胡谛,“你去那干嘛。”
“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嘛。”胡谛笑了笑,耸了耸肩,却换来了無的一声嗤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找我干嘛。”無掐灭了手里的烟,“现在不只是人类了,内部也造反了,所有人都想杀了你们你不会不知道吧?”
胡谛摇了摇头,不可否认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了,我不会复活任何动物,任何人。”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即便他们本不该死在战争中。”
“那,黑骨…他…”
胡谛的话噎在了喉咙口,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無转过了身,脸上是他从未有过的愠怒。
“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我知道了…”胡谛呆在原地,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会再来了,再见。”
大概自己就是个麻烦吧,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胡谛在离开医务室的几秒后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吞噬着,他暗叫不好,却又阻止不了那股力量。
胡谛突然就释然了,在变回狐狸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所以自己才是个麻烦。
狐狸在学校里大肆破坏,像是着了魔发了疯地撞击着所有东西。
有个黑色的身影停在了自己身后,胡谛像是知道了什么,停下了自己疯狂的动作。
黑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狐狸的后面,安静的看着他。
狐狸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狐狸变回了原样。
胡谛还是背对着黑骨,手却攥起了拳头。他看着地,努力克制着自己回过头的想法。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胡谛低着头,带着哭腔不停的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回去。
黑骨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你要去哪?”
胡谛听见黑骨问他。
是啊,他要去哪?他会离开这里,然后直接告诉他们自己的位置,等着自己最后的结果。
“我会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胡谛吸了吸鼻子,“对,永远不回来了。”
“转头,多大的人了,丢脸。”黑骨在向胡谛靠近,最后停在了离胡谛最近的地方,“不要让我在重复一遍。”
胡谛向前又走了两步,摇了摇头。
然后在黑骨伸出手的时候躲开了,向着外面跑去,中途却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看了看黑骨,他还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了。
胡谛暴露了行踪,是他故意出现在暴乱的动物面前的。
现在他躲在郊区外的一个废弃房子里,等待着他们来找自己。
胡谛躲在角落里,将头枕在膝盖上。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子,进来的时候屋子的门是开着的,他一开始以为是屋子的主人粗心,出门忘记了关门,直到看见了屋内堆积的灰尘和地上被拖行的血迹。
这间屋子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胡谛也没办法知道了,他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心思去关心其他人的生或死。
胡谛因为劳累,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胡谛做了个梦。
或许梦里才是现实,而现实才是梦境。
黑骨今天还是冷冷淡淡的,而他还在到处炫耀自己的那边奇奇怪怪的书,然后死对头蓝环不知道从哪跳出来说着她也要就向自己狂奔过来,而自己拿着书往她的脸上打过去,然后蓝环暴怒而对自己发出猛烈进攻。
周围是孩子们吐槽他们两个又打了起来,有人还为了事情不闹大跑去喊黑骨。
喧闹很快就结束了,孩子们的目标换了一个人,乌卡金从校门口踏进来,身上还带着血。
“狼狼——回来啦——”
乌卡金听见胡谛的声音,望过去,那家伙被压在地上,蓝环还在不停的想咬他,胡谛一边躲一边和自己打招呼。
乌卡金的眼角跳了跳,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黑骨一边责骂一边一手提起一个。
“差不多行了。”
“小黑骨来啦——”
乌卡金分明看见胡谛的尾巴摇的更欢乐了。
其实乌卡金分不清楚黑骨对胡谛的感觉,他看向黑骨,黑骨感觉到了目光,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乌卡金,乌卡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也许和那个女人是有一点相似的。
胡谛和蓝环被黑骨骂了一顿,胡谛却蹦蹦跳跳的很开心,甚至还揉了一把路过的绒绒的脸,把小兔子搞得莫名其妙。
“胡谛先生疯了吗!!!”
胡谛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他从梦中惊醒。没有蓝环,没有黑骨,没有乌卡金和绒绒。
房子不知道何时被点燃,胡谛没想到暴乱的动物会干出直接放火这种事情。
浓烟进了胡谛的鼻腔,他呛的咳嗽不止,那是很难受的感觉。
他以为他们会把他抓起来,然后再处刑。
“死的真窝囊。”胡谛自嘲,他曾认为自己可以像乌卡金一样在战场上对抗敌人直至牺牲,却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的这么窝囊。
就像百年前被自己杀死的父母。
其实他可以逃,甚至还能反抗一段时间,但是他累了。甚至一直保持着睡前缩在角落里是姿势,等着大火将自己淹没。
这回是真的回不去啦——
真的连渣都不剩了,胡谛挠了挠头,转而看向窗外,虽然窗外除了火,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骨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办公桌下方的抽屉,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是一只小狐狸,脖子上挂着一朵已经干瘪甚至已经有些烂掉了的白兰。
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胡谛总是干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黑骨捏着狐狸的耳朵。
他取下那朵干瘪的白兰花,虽然已经干瘪但还是带着一股清香。
黑骨打算着,等这场无理取闹的内斗结束后问胡谛再要一朵花。
“伽利略!喂,伽利略!”
伽利略循着声音转过头去,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禁眯起了眼。四五个青年正冲着他使劲挥手。恩里科、伊塔洛、布鲁诺,剩下几个记不得名字了,他有些尴尬地朝他们点点头。
“天呐,真的是他!”“好几年都没见到你了,听你叔叔说你去了伦敦。”“你还在捣鼓那些奇怪的玩意吗?”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朝他走来。
他们就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伽利略想。他倒也不讨厌这样,老家的人总是很热情,热情过了头。相比之下,他仍然没有适应伦敦的生活,那里总是阴沉沉的,让人提不起精神。难得申请了假期,伽利略归心似箭,草草地收拾好行李就搭上了回家的火车。
“伦敦… … 还好吧。找了份工作,薪水不错,同事也挺好的。”
“你怎么就工作了,我们还以为你找了个更好的大学念书呢。”恩里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恩里科是伽利略学生时代的好朋友,理所应当地最关心他的情况。
“世事无常!发生了一些事,不过现在过得也挺好。”伽利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刚到,还得先回趟家,改日再聚吧。”
“行,我们正准备去吃冰淇淋。”
道别之后,伽利略听到他们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后面传来。安东尼,你知道吗,伽利略可是我们学校的大名人,高中的时候… …
天啊,他们不会又要说那件事吧。伽利略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加快了脚步。
伽利略在中学确实有点名气,因为他的名字,总是能让人想起某位著名的同乡。每当老师在课堂上讲起这位大人物的故事时,班里调皮的同学总会咯咯地笑着瞟他一眼。太难为情了!伽利略这时就缩起脖子,把头藏在课本后面。
当然,他也从叔叔那里得知,他早逝的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学者,这个名字承载了父母对他的期望。
伽利略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印象了,自打有记忆起就和叔叔相依为命。根据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他勉强在脑中拼凑出了一对夫妻的形象。待人和善,礼貌,博学多识,在十几年前的一场意外火灾中不幸身亡。
他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的父母还活着会怎么样呢,其实也不会有太多差别吧。他确实也很聪明,喜欢学习数学和物理,成绩永远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很喜欢他。
很快,中学的课程就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求知欲了。当科学家好像也不错,现在的科学家都在干什么呢?下课之后,伽利略就跑到镇上的图书馆去看更多的书,不仅如此,他还迷上了手工,起初是把家里钟表之类的小玩意拆开再拼回去,后面甚至能自己设计图纸,制作工具和模型了。
高中即将毕业的时候,伽利略开始计划今后的人生。还是先上个大学吧,他不想离家太远,去哪好呢?罗马大学不错,有悠久的历史。佛罗伦萨大学也不错,周末还能回个家。
就在他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时,意想不到的事情把他的规划搅得稀巴烂。
伽利略还记得那天阳光明媚,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推开房门,屋子里窗帘紧闭,有一些幽暗。叔叔正坐在客厅喝咖啡,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他到了家,便示意伽利略到他的边上。
“听着,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
这样的开场白简直令人冷汗直冒,伽利略本能地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你的父母并不是死于意外… …他们是被魔女杀死的。”
魔女?什么魔女?伽利略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坏掉了。他有点想笑,但是叔叔严肃的表情实在不像拿他寻开心。
伽利略还小的时候,叔叔也会给他讲那些魔女呀,巫师呀的故事。但他很快就不感兴趣了,只当那是哄小孩的东西,自己可是要成为科学家的人,怎么会相信魔法的存在呢。
“你们总觉得我不着调,游手好闲,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猎魔人,我的工作就是抓住那些邪恶的魔女,处刑她们。”
叔叔看着伽利略,明白只言片语是无法让他信服的,于是也不再遮掩,展示了一些简单的魔法技艺。
“我的天啊!桌子飞起来了!风,哪里来的风,这究竟是什么原理?!你能再表演一遍吗?!”
叔叔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部分的人类也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掌握一些魔法。但是魔女不同,她们天生便拥有强大的魔力,这些可悲又可恶的女人,一旦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便会堕落,伤害他人。”
“你父母遇害的现场有非常强的魔力残留,这是一起谋杀案… …”
伽利略一字一句认真听着,但是思绪却飘忽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语言变得无比沉重,尽管他的意大利语拼写成绩确实不是很好。从叔叔口中吐出的文字变成了碎片,在他面前飘来飘去,比他算过的所有的数学题都复杂难以理解。
他怎么会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呢,难道是魔女大发慈悲,放了他一条生路,不,叔叔刚才说魔女是邪恶残忍的生物,她们怎么可能有恻隐之心。
难道是父母保护了自己吗?他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他在脑中构想一场大火,那不是因为物质燃烧而产生的火焰,而是就那么凭空出现,魔女念出一段咒语,或者只是一个念头,火就那么生生燃烧起来了。
魔女在现场留下了一顶帽子,也许是匆忙离开时遗漏的,也许是一种挑衅。这之后悲伤又愤怒的叔叔寻找了魔女十几年,依旧一无所获。如今他也在长时间的战斗中负了伤,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了。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认知中的世界重叠在了一起。
伽利略还有很多想问,但是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很难再继续思考,于是说自己头晕便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糟糕的梦。
祖宅燃烧着熊熊大火,却没有一丝温度。在火焰之中有两片阴影,他们跪在地上,像在乞求,又像在忏悔。太遥远了,伽利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当他想靠近的时候,地面在脚下扭曲,四周的空间也开始变形。他伸出手想要测算距离,但这个狭小的曲面空间不断膨胀,同时又在收缩。
这时,耳边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别看。
一顶帽子盖在了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视线。紧接着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这之后的好几周,伽利略满脑子都是这些事。他又从叔叔那里知道了很多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自古以来猎魔人都在暗中和邪恶的魔女们战斗,保护弱小的人类,也有很多人因此遭到了可怕的报复。
“我想去伦敦,我想成为猎魔人。”
伽利略说这句话时,没有一丝犹豫。
叔叔有些惊讶,又担忧地看着他。“你下定决心了吗,你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正因如此,叔叔为了照顾他才没有办法离开老家太远。
“我知道… …我既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也没有战斗的能力。但是我也想出一份力,你不是说,猎魔人工会除了战斗人员,还有一些负责情报和后勤的人吗。我可以修理工具,一定也能修那些武器的。如果是在伦敦的前线工作,我想会有更多魔女的情报。”
伽利略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搞明白魔法运作的原理,这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也让他有一些罪恶感。
这之后伽利略踏上了去往伦敦的旅途。
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老房子前。伽利略站在门前深呼吸,努力按耐着激动的心情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从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身子。
“伽利略哥哥!伽利略哥哥回来啦!”开门的是彼西妮,扎着一对麻花辫,身穿棕色的围裙,上面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她是伽利略的堂妹。
叔叔离开猎魔人工会不久后和一个寡妇结了婚,彼西妮便是女人带来的孩子。伽利略记得三年前刚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小小的,躲在妈妈的身后怯怯地看着他。
彼西妮显得很兴奋,扯起他的衣角就往屋子里窜。一瞬间,熟悉又怀念的气息扑面而来。
“回来啦?”叔叔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下来,见到伽利略就是一个拥抱,他揉了揉伽利略的头发,又掐了掐他的脸蛋,紧接着一通嘘寒问暖。过得怎么样?在外面没受苦吧?吃得惯英国菜吗?你怎么看起来还胖了?
叔母正在打扫客厅,看到伽利略后友善地向他致意,一边刚出生的堂弟躺在婴儿车里熟睡。
老房子除了新添一些家具以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也因为人多了起来,更有生活气息。伽利略曾经住的小卧室如今属于妹妹彼西妮,他这几天都得睡在客房。
寒暄几句后,伽利略提着行李上了楼。他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长时间赶路让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于是简单收拾之后便躺上床昏昏睡去。
傍晚,妹妹上楼叫醒了他。楼下飘来了浓浓的饭菜香味,馋得伽利略直咽口水。
洗完手后,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做祷告。叔母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一定会认真地念完所有祷告词才允许大家就餐,伽利略和叔叔不是很喜欢宗教的繁文缛节,也就含糊地附和着她。
餐桌上都是地道的家常菜。做法朴实,但是搭配考究。主食是海鲜番茄意粉,伽利略在伦敦的日子里常常馋这一口正宗的家乡美味,以至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为了庆祝伽利略回家,还特意准备了烤牛排,此时正流着油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一边排着几盘小菜,水果有新鲜的蜜瓜。
伽利略才顾不得客气,左一口右一口,好吃到恨不得蹦起来在椅子上跳舞,来抒发语言无法形容的幸福和满足感。对厨艺还算自信的叔母看着他,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饭后,叔母收拾好餐具端去厨房清洗。剩下的人把椅子搬到庭院乘凉。现在是春季的末尾,空气十分凉爽,时不时有风吹过。夜空晴朗,闪烁着点点星辰。
大家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感觉很惬意,自然而然就聊起了近况。叔叔开了一家杂货店,周围的邻居都很捧场,再加上过去做猎魔人时也攒下了一笔积蓄,家人们过着简单满足的生活。
伽利略讲工会的同事们多么勇敢地和魔女战斗,在伦敦认识的有趣的人。然后又开始讲自己改良的武器结构被工会的大家赞扬,在实战的时候能发挥更好的性能。这时他注意到彼西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露出憧憬的神情。
叔叔拍了一拍彼西妮,说这个孩子可喜欢你了,天天研究你留下的那些玩意。听说你要回来,开心得在家里蹦跶,三句话都离不开伽利略哥哥。
彼西妮腼腆的笑着朝伽利略眨了眨眼,因为紧张绞起了裙角。
伽利略有点惊讶。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一下子变得可爱了起来。他压抑着狂喜的心,表现出一副年长者的从容和淡然。
“说起来,你这次假期有什么打算吗?”叔叔问。
“嗯… …难得回国一趟,想在周围走一走,玩一圈。”
“刚好,威尼斯的划艇节马上就要开始了。要不你带彼西妮去玩玩,这姑娘也长大了,该见见世面了。”叔叔一拍脑袋就下了决定,伽利略哪敢拒绝,但他也乐意拥有这样一段旅行。
晚上,伽利略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小说,里面讲几个探险家如何乘坐大炮把自己发射到月球的故事。
彼西妮坐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风景。火车此时正行驶在乡间,大片大片碧绿色的残影飞速向后退去。伽利略坐在彼西妮的对面,聚精会神地算着晨报娱乐板块的数独题。
“我听爸爸说,魔女用法术就可以飞上天,还可以瞬间移动。她们还会乘坐交通工具吗?没有办法欣赏这样的风景才是一种遗憾!”彼西妮率先开了口,她非常陶醉于列车运行时发出的机械声,还有车轮碾过铁轨时微微的震动。
伽利略表示认同,妹妹真是可爱可亲。
这几年来他也没有停下对魔女的研究,但他在后勤部工作,直接接触魔女的机会少之又少,只能通过战斗部同事的转述来收集信息。而记载魔女法术情报里也没有太多收获。
工会偶尔也活捉过一些魔女进行拷问,伽利略偷偷溜进审讯室,想要从她们口里套出一些情报。但那些魔女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了,她们又是诅咒又是谩骂他,朝他吐口水,伽利略只好悻悻离开。
到最后知道的信息只有,魔女们的法术根本不成体系,只是简单粗暴地分了几大类,除了一些自古以来通用的法术外,大部分的成果都是来自突发奇想和歪打正着。
大部分魔女只是跟随长辈学习咒语和使用它们,对于魔法的原理一无所知。相比之下魔药学还稍微有迹可循一些。伽利略有点失望,如果自己是魔女,肯定比她们争气。
“但是我也好羡慕她们呀,有强大的能力,一定也过着潇洒自在的生活。”彼西妮喃喃道。
伽利略倒也没有生气,谁年轻的时候没点幻想。
“魔法基于一个更加混沌的,复杂的体系。事实上,大部分使用魔法的人只是借用,而不是拥有它。心术不正的人一旦拥有了力量,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该被伦理道德约束,去犯下滔天大罪。不,就算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可能会在诱惑下失去本心而堕落。”说罢,伽利略看了一眼彼西妮,确认她有在听自己说话。
彼西妮还没有长到厌烦大道理的年纪,加上她又崇拜着哥哥,自然会认真揣摩这之中的含义。
“魔女正是因为天生有强大的魔力才如此邪恶傲慢。在她们眼里人类弱小无能又愚蠢,只能恐惧或者憎恨她们。”
“但是,但是我们也有很厉害的发明!”彼西妮攥紧了拳头,愤愤不平道。
“是的!科学就是我们的魔法——它是真正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我们在漫长的岁月中积累智慧,制造工具来保护自己,从在荒原上行走到进入文明社会。我们发明轮船、汽车还有火车。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在天上飞,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克服地吸引力飞出地球!”伽利略兴高采烈地说道,他对科学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人类只有脆弱的肉身,也畏惧死亡和未知。但是人类永远不会停下追求幸福和真理的脚步。
“太好了!”彼西妮开心地拍起了手。
“说起来,哥哥你还记得达科特号吗?”
这个转折有点猝不及防。他怎么可能忘记,儿时的回忆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对于一个创造力过剩的小孩,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小伽利略常常在放学后坐在米开朗琪罗广场的台阶上,欣赏日落的风景。古老的城市在夕阳照耀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远方的鸟群投下黑色的影子。他喜欢看鸟群从城市的一端飞向另一端,羡慕不已。
如果人类也能像鸟一样飞翔该多好啊。这个想法如同一束狗尾巴草一般挠得他心痒痒。
于是中学的某个半年,他沉迷于研究空气动力学,结构力学和木工。最终,在多次计算和实验后,做出了一架简易滑翔机,他兴高采烈地给它取名达科特号。
风和日丽的一天,伽利略叫上小伙伴来到城市近郊的山丘上。他从仓库里推出了自己的作品,这是一个翼展六七米的庞然大物,骨架由木材和竹子构成,上面缝着布,(还有一些稚气的涂鸦)像一只白色的巨型蝙蝠。小伙伴们惊奇地围着这架滑翔机左看右看,这让伽利略骄傲极了,接着他马上宣布自己要试飞这架“达科特”号。
大家推着这台滑翔机上了高高的山丘,在一番调整之后,伽利略把上半身绑在机翼上。先是助跑,他从稍远的地方迈开步子,越跑越快,在山丘顶上用力一蹬——
飞起来了!滑翔机在空中不断升高,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卷着发丝在脸庞拍动。身后朋友们的惊呼声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整片整片的大地在他的身下逐渐呈现。兴奋感充满了全身,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突然,他感到左翼传来了不寻常的震动,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段骨架啪的一下散开了,滑翔机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裹着他直直朝地面坠落。
伽利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痛懵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也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无比虚弱地呜呜呻吟。远处传来了朋友惊恐的声音。他没事吧!快,快去叫大人!坚持住啊!
他望着惨白的天空开始恍惚,逐渐失去了意识。今天天气真好,他们在喊什么,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
这之后,伽利略被匆忙赶来的大人抬到了医院,万幸也只是几处骨折,在床上躺了几周。不过这件事一直被他的朋友们笑到毕业。
“爸爸给我看了你留在家里的图纸和模型。”
“唉,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如果机身再狭长一些,两边各装一个扰流板,应该能飞得更稳定一些。”
伽利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六岁有余的女孩,突然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
“不过,这并不是失败的决定因素。”彼西妮说到这,停了下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快告诉我!”伽利略感到童年时的热血一下子又重返心头,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这个嘛… …”彼西妮眨眨眼,可能是哥哥的反应过于有趣,让她忍不住起了想要捉弄他的心。“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在伦敦有交到朋友吗?”
伽利略想到了一个人,诺曼,那是他在伦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诺曼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愿意相信他,对他推心置腹。他相信伽利略口中的魔法世界,也嘱咐他要小心魔女的报复。
“当然有啦!”
“那——女朋友呢?”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头上炸开了花,伽利略眼神飘忽,尴尬的咧着嘴笑。 “我,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谈恋爱!这跟答案有什么关系吗?”
但他怎么不想,他也不是没有尝试找女同事约会,大多数人都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毕竟习惯了战场厮杀的女人,也看不上一个整天泡在工作室的宅男。伽利略转念一想,他才是不想要一个暴力狂女朋友!
看到哥哥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彼西妮笑得更开心了。
“这样吧,如果你能在节日中认识一位女士,我就告诉你!”
伽利略知道不能强迫妹妹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了约定。他不满地撇了撇嘴,怎么连小孩都欺负自己。
等两人抵达威尼斯时已经到了傍晚,街上有不少游客,都是为了隔日的庆典提前找好了旅店。二人在下榻的旅店放下行李,匆匆吃了顿晚饭。彼西妮难得出一次远门,激动得不行,伽利略只好又给她讲了几个伦敦的生活趣事,才把她哄睡着。
“哥哥觉得谁会赢?”
“嗯… …单就划艇性能的话,六号和十二号最有优势。但比赛也很讲究团队合作,很难判断最终结果。”
两人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船只。湛蓝的天空,阳光照耀着水面波光粼粼,此时河边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但是伽利略的心思完全不在比赛上,他想,上哪儿去认识一个女人啊,这对他来说也太难为情了。
随着远方发号枪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选手们整齐一致地配合着,船桨拍打着水面,跃起闪亮的水花。人群热情的声浪一波又一波,伽利略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跟着呐喊助威。
他最看好的是四号船,虽然船身结构比较简单,但是船员们配合得十分默契,在超越别的队伍和转弯时也充分展现了高超的技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好的船队,心提到了嗓门眼。
啪!
突然,什么东西拍到了伽利略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帽子……”
伽利略摘下帽子,眼前是一位身穿蓝色长裙的女人,她惊讶地看着他,又很快收敛了表情,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诺曼?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蹦了出来。眼前的这个人长得简直和他的好兄弟一模一样。清秀的面庞,但又显出女人的气质,披着金黄色的长发。
伽利略把帽子递给对方,也顾不得害羞,结结巴巴道“你,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好像…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套近乎才这么说,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请问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女人抱着帽子,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笑了笑。“如果我们有缘分的话,那我们一定还能再相遇。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女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人海之中。只留下伽利略一个人愣神。妹妹趴在栏杆上侧身看着他,悄悄地竖起了拇指。
四号船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冲过了终点。金色的戒指被高高抛起。
晚上,伽利略和妹妹在河边的一家小餐馆吃饭。
“你… …相信缘分吗。”伽利略想到了白天遇到的女人,忍不住问。
“是说缘分,命运这之类的东西吧。妈妈说,神主注视着人类,操纵因果。但是我觉得,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高等物种存在,祂们才不关心人类的命运呢!”彼西妮的声音还略显稚嫩,却非常坚定。
伽利略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妹妹说的对,他也不喜欢宗教那一套说辞,就当这是巧合吧。
“我想成为像哥哥一样的人!我想当一个工程师!”
这样的豪情壮志本该激励人心,对伽利略来说却如同一盆冷水泼下。有些事他实在不忍心太早对妹妹说。
昨天早些时候,伽利略随便收拾了一两件更换的衣服,提着手提箱在玄关等妹妹一起去火车站,屋里还响着叔叔的阵阵嘱咐。一定要跟着大人。不要乱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也别捉弄你哥!
这时,叔母走到玄关,她回头望了望确定叔叔他们还在屋内,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伽利略一个袋子。
“这是彼西妮这几天的路费,如果多了,就当是辛苦费吧,你一定要收下。”
叔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丫头很喜欢你,很听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跟她谈一谈。她也快长大了,你明白的,她… …毕竟是个女孩,如果她还是整天沉迷你们男人的这些爱好,我怕她嫁不出去… …”
伽利略接过钱袋子,心情有些沉重。
这两三天的相处,已经让他认为妹妹是一个有天赋,有热情,甚至比他还聪明的人。如果可以继续学习下去的话,一定会做出伟大的贡献。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妹妹,此时她正兴致勃勃地用叉子戳着蔬菜汤上漂浮的油滴。
他什么都没说。
虽然一天下来伽利略没有要到一个女人的联络方式,但妹妹本意就是捉弄他,当然也会揭晓谜底。
“我看了哥哥的设计图纸,重新计算了上面的公式。你的理论是正确的,但只有一个地方犯了错——”
“有一个数字我百思不得其解,看了很多书,却无法明白它的意思。过了很久我才终于想明白,那是本地儿童的平均体重数据,你就那么直接拿来用。”
“我想,你只是有点胖了。”
序章之前的故事 字数2234
没什么意义,没什么内容,仅作角色性格爱好(…?)补充用。所有讨论均是建立在人物约瑟夫的价值观、性格基础上,没有真正地去讨论宗教或是人心。
约瑟夫很缺德,很缺德。
同僚法尔科·恩提亚耶和旧日同窗维克多·朗都是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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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和情报部的同僚闲谈时,约瑟夫被问了为什么选择加入医疗部。
原因吗。或许是因为这样最适合神职人员的身份:帮助或拯救他人;或许是可以少言语多做事,避免出风头;同时避免争斗、远离暴力也更符合自己的职业————
不过这些都不是足够好听到能说出口的理由。
“我喜欢照顾别人。”
约瑟夫弯了弯眼睛笑了笑。
而这也并非谎言。
无能力者、身体不完整的伤残者、心灵有空洞的“迷途羔羊”……约瑟夫喜欢这样的人们。而在病床上,即便是最强大和心灵最坚强的战士,也要向自己伸出手臂、乖巧安静地暴露鲜红柔软的血肉……是的,听任自己摆布。即便仅有短暂的片刻。
“做这样的工作,心灵能够得到滋养,使人觉得,和上帝很接近。”约瑟夫又笑着补充道。
“哈…………啧。”同僚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对着约瑟夫咋舌。
是的,和上帝很接近。只不过不是心灵和上帝之间的距离,而是职位、功能,或者说……权力。
圣经是可以被解释的。当你代行规则的时候,同时也在制定规则。约瑟夫用细长而苍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挂在胸前的十字架,漫不经心地想着。
“而且,神父某种意义上也是心灵的医生,不觉得吗?”
“有道理。”同僚翘着二郎腿喝了口水,“不过我不看医生。”
“若要把神父或牧师比作医生,”同僚摇了摇手指,“那不去教堂岂不是反能证明心理健康?”
“所有人生来都是有罪的。”约瑟夫照本宣科地回答道。
“你我都是?”
“是的。”
【虽然我可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因此受什么惩罚。】约瑟夫想道。
【或许真正的病态始于毫无自知之明、缺乏良知——即缺乏“罪恶的意识”,然而另一方面,能使人感到痛苦、觉得自己似乎生病了的“病原体”却是被当作健康和善良表现,被当作灵魂的证明的“罪恶的意识”。无罪的人自认为有罪,因而感到痛苦,如同自己真的十恶不赦,万病缠身。】
【我和我的这位亲爱的同僚感到轻松自在、活蹦乱跳的原因,都因为我们缺乏“罪恶的意识”……我们都没有那种需要求助上帝的心灵困境。】
可是,约瑟夫可是很喜欢那些深陷罪恶意识中的,可怜的病人们。他们软弱,可笑,却又那么依赖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大十字架。他们不知拒绝,不会反抗,不问险恶。他们轻易地就交出自己全部的信任,让别人看到他们的内心:粉红、柔软的一团,全部都是可以施加影响、可以根植他人的自我的部分;如同稚嫩的孩童,身与心均是适合“信仰”生根发芽的肥沃土壤。而他们的自我,相比之下就仅仅是广阔农田里的一粒小小的石子……至少自己曾清楚见到过一支羔羊的自我,它坚硬、独特、无法碾碎,然而连主人自己也不知道把它丢失在了哪里。
我所钟爱的小石子们啊。约瑟夫陶醉地在内心感叹道。但在那其间,自己果然还是——
这时,同僚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约瑟夫的回忆。
“约瑟夫,健康的心灵是什么样的?”
“这可很难回答,”约瑟夫耸耸肩,“你想问的,比起健康的心灵,不如说是高尚的灵魂吧?我是人,人是看不见别人的灵魂的。”
【不过,或许隐约能看见也说不定。】
“高尚啊……就像你所说的,加入医疗部的原因?”
“我可算不得高尚。”约瑟夫不禁嗤笑。
“我也觉得。”同僚也笑了。
【是的,我们本能隐约见到对方灵魂的模样。有些人所看到的是别人的衣装,言行,荷包,名誉,名字,或是,背后的十字架。因此看不见对方的灵魂。还有些人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他们自己。】
【也许我的这位朋友也在我身上看见了他自己吧,所以他不介意我的灵魂并非神职者所需要的那般洁白无瑕。】
【总之,他不是能够被我改变的人。……并且也不需要改变。我们已经是“同伴”了。我们都是狼,也都是猎人;各自过各自的人生,各自追寻不同的事物,寻找不同的猎物。】
“好了,该工作了,我得回到更需要我的人们身边。”约瑟夫倏地站起身,伸出手示意同僚,他不请自来的客人将茶杯递给他清洗。
“真冷淡啊,你这么喜欢工作?”交出茶杯的同僚也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后腰。
他注视着约瑟夫前往厨房,看那瘦长背影几乎是晃也不晃地飘到水槽前,最终站定了脚跟。同僚试探道:“其实不是他们需要你——毕竟有其他医生,其他教堂,其他神父;而是你需要他们吧?”
清瘦的神父别过头,淡淡地微笑着。“是啊,没错。这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让我更接近上帝。我喜欢人们,也喜欢照顾人们,就只是这样。”
“我也是人,你不喜欢我吗?”同僚掐着腰撇了撇眉毛。
“我相信你能把你自己照顾的很好,我的朋友。”约瑟夫把带着水滴的瓷器放回碗柜。【——可不像这些杯子,苍白,美丽,易碎,毫无生气;它们是需要我照顾的。我可以将它们浸在水中;摆在鲜花之下;可以亲吻它们;利用它们;也可以将它们摔得粉碎。】
【对能照顾自己或至少是想照顾自己的人来说,多余的疼爱就等于摆布或是冒犯。…我要找的是一个完全无助的受害者角色,然后,如果他还有一点力气,捏碎它。如果他还有能动的四肢,折断它们。任何灵魂都需要精细的打磨,才能变得像瓷器那般光洁完美。】
“那确实,相信我准没错。”同僚摆了摆手戴上帽子,“下次再见,小神父。”
“再见。”约瑟夫只是挑挑眉毛,没多反应也没再看向对方。约瑟夫那对隐在细碎黑发后的眼睛着迷似的盯着瓷器上的水珠……真可爱,他想。他颤巍巍地伸出与无温度的瓷器同样冰凉的指尖,缓慢地,沿着狭窄、小兽牙齿似的杯口、天鹅颈部似的把手、还有孕妇腹部似的杯肚细细触摸着……
维克多,我的羔羊,我的小石子,我的瓷人偶,我的,实验动物。
……也许曾经是我的维克多,也许未来还有机会能成为我的维克多;然而现在,维克多是苏格兰的维克多,而我在伦敦。
年轻的神父抽出手指关上碗柜,把额头抵在柜门冰凉的玻璃面上,闭上了眼睛。
「『Stat rosa pristina 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
一本書在眼前攤開,少女喃喃讀著上面的句子,轉頭朝空中問道。
「這是甚麼語言啊?」
「拉丁文,因為又臭又長,所以比紙質書早幾世紀就幾乎滅絕。」一把聲音從空中傳來,「這句意思是『昔日玫瑰只存在於名字之中,我們只擁有其虛名。』」
「誒,這句跟之前翻譯的『玫瑰即使更名換姓,也依然芳香』是不是相反意思啊?」少女一邊把翻譯紀錄下來,一邊感嘆道。「以前的人好喜歡用玫瑰作比喻啊。」
「哼。還不是商家炒作甚麼玫瑰等於愛情,怕不是大部分人都只認識這一種花。」聲音對此嗤之以鼻。
「別這麼刻薄嘛,芭比。」
被喚作「芭比」的聲音「嘖」了一下:「所以說⋯⋯能不能換個名字喊我⋯⋯」
「不要。」
少女吐了吐舌:「要怪就怪你自己當時太欠揍了。」
少女和那把聲音的相遇是在三個月前。
那天她一如往常翻開書本,將內容錄入資料庫,然後準備翻譯工作。她點開一個鑲著一座「塔」的圖標,就在這時,一把聲音「開口」:
「又是甚麼三流愛情故事啊,這週第三本了,悶死了—你能不能選些別的。」
她彈開手,愣在原地不敢動彈,眼睛四處亂瞟。
「在這邊啦,就你剛點開的app那裡,對了。」
她定睛盯住那個塔的圖標,黑色的剪影沒有任何晃動,只有一把略帶稚氣的聲音在噗嗤哼笑著。
「你是⋯⋯甚麼?」
「我是巴別塔啊。你用了我這麼久都沒有發現我,我悶死了。」
「呃⋯⋯你是,那個翻譯app?我錄入的原文沒有這些啊⋯⋯你是自己在說話?」少女在努力處理突如其來的信息。
「是啊,你不也是在說話嗎?有甚麼出奇的。」
「我是人當然能說話了,但我可沒聽說過app能自主說話的。」
「那是因為我是電子幽靈,不是普通app。」
少女「哈?」了一聲:「那是甚麼鬼?」
「你要當作是『鬼』也成啦,不過我可不是傳說中死去的人類殘留下來的靈魂,我本身現在就是活著的,只不過是軀殼是這個app系統,但我跟人類一樣有自我意識。懂了嗎?」
少女搜尋了一下記憶,從圖書館中抽出一本書:「幽靈⋯⋯像希爾達•庫珀的書裡寫的那樣嗎?」
「稍等,我讀一下。」聲音停頓了一會兒,不到兩秒又響起,「對對!那枝筆大概是我的同類吧。不過現在筆都絕種了。」
少女用了幾分鐘的時間處理這堆信息,最後不知道是接受了還是放棄了,嘆了一聲,說道:
「好吧。我叫伊莎貝爾,是這個紙質書圖書館的管理員。你叫甚麼名字?」
「巴別塔啊,app上有寫的,你不是知道嗎?」聲音—巴別塔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待在這幾個月了,當然早知道你的名字。」
「正常人初次見面都會自我介紹吧,我是在禮貌!」伊莎貝爾反了個白眼。「人類才不叫自己做甚麼塔,既然你說自己跟人類一樣有感情有意志,那就不該叫甚麼塔吧。」
巴別塔反問:「那難道人類的名字都要叫『xx人』嗎?」
「⋯⋯一般我們說自己是『xx人』那種是種類統稱,用來分辨國籍、種類、性別等等,例如說『我是上海人』,就是跟從不同地方來的人表示我自己的出生地。」
巴別塔「嗯嗯」幾聲:「懂了,既然我倆種類不同,那你可以叫我『巴別塔大人』。」
「不對啦!『xx大人』跟『上海人』的用法完全不一樣好嘛!『大人』是別人對你的尊稱,自稱甚麼大人太氣人了!」
巴別塔把尾音拉得長長的:「好—煩—哦—,所以叫巴別塔不就好了嗎,不是也有叫作『安妮塔』的人類名字嗎?」
「那是音譯名稱,跟你這用『塔』字字綴表達建築物的情況不同吧。」
巴別塔反駁道:「所以說『塔』這個字為什麼得是『死物』、『高樓』的意思啦,誰規定的?就不能用『塔』這個字表示『聰明透頂的精靈』嗎?」
伊莎貝爾的聲音遲疑了:「⋯⋯?本來就是吧?『塔』字可是『土』字邊哦⋯⋯」
「那麼是誰規定用『土』這個形狀的字代表泥土的?我還覺得那象形像鑽石或者鼠標呢?那只是你們的文化強加的意思,而本是這個字本質上、天生就等於土壤,我幹嘛要聽你們的?」
伊莎貝爾徹底當機,乾脆放棄:「煩死了!!總之我覺得不好聽,不准叫巴別塔!既然以後大家要一起住,就由我來給你改名吧。不過叫『巴別』也很奇怪⋯⋯」
巴別塔輕輕飄出一句:「隨便你,反正你改甚麼名字又改變不了我。」
「⋯⋯啊!我想到了。」伊莎貝爾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叫『芭比』吧!」
「噫!」巴別塔發出了迄今為止最嫌棄的聲音,「我才不要個金髮碧眼無腦女性人偶的名字!」
「甚麼嘛,『芭比』這個名字又不是『本質上』、『天生』就是金髮碧眼無腦女性人偶的意思,是人類文化強加的吧?你又不在意人類文化的,不是嗎?」
「你⋯⋯!」能言善辯的電子幽靈終於閉上了嘴。
「—既然那時說好了,那就不能反悔。況且你那時也說過跟『玫瑰即使更名換姓,也依然芳香』差不多意思的話,那繼續叫『芭比』又有甚麼影響呢?」
伊莎貝爾一邊說,一邊繼續錄入書本的工作,催促還在鬧小脾氣的電子幽靈接著翻譯。
「下一部分還是在解釋玫瑰之名那事。哎,這作者的後記跟正文一樣臭長。」芭比將氣撒在書和作者身上。
「說不定他很喜歡玫瑰呢。那麼多人喜歡這花,那一定很漂亮。」
「你又沒見過,怎麼知道玫瑰漂不漂亮。」
空間倏然安靜下來。芭比發出一聲微弱的驚呼,馬上開口:
「啊,抱歉⋯⋯」
「—沒關係啦,總有一天能出去看到的!」伊莎貝爾鼓起笑容,「醫生不是說過嗎,只要等我的身體能適應外面的環境,我就能出去啦。在這之前就先讀著書,了解外面的世界吧!」
伊莎貝爾抱住一封信躺在書海中,信的下款簽著「Dr. K」。她慢慢閉上眼睛,今天的工作量差不多到極限了,是時候休息了。
「嗯⋯⋯」
燈光漸漸熄滅,永不止息的電子幽靈看著同伴睡下,默默道聲晚安。
——
凌晨三時十一分,方CC的腕表閃起信號燈。
「噯噯!這個塔在閃耶!」
一見到新鮮玩意,小空立即跳出來,調大音量對著方CC喊。方CC,一個被黑心老闆加上這隻不明來歷的電子幽靈逼著加班至深夜的可憐社畜,黑著臉揮開罪魁禍首蹦跳的虛擬形象,摁亮畫面,果然翻譯app的圖標右上角閃爍著紅點。
??這app不應該會推送提醒的啊?出bug了?
小空不斷催促他點開。方CC拗不過,打開app。「原文」的欄位空白一片,「譯文」一欄卻在閃著。他順著點開,只見一句話傳到耳邊。
「我想請你造一個人。」
⋯⋯???幹,新job?!
全文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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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已经打响。
从海中出现的无疑是死物,粘腻的汁液伴随着恶臭,是曾经活过的东西逐渐腐朽的味道。死代替生行走。它苍白的腕足生着倒刺,这些腕足中的每一根都足够粗,能轻易卷起健壮的成年人并将其拖入水中。
——弦理在半空中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快点,用弩炮!”
船员们应声而动。他们掀开覆盖在铁块上的油布,又拿前端绑了布条的杆子捅进炮膛。在他们准备的时候,诗人已摆好架势,开始弹奏安魂曲。她的手风琴嘎吱响着,变了调子的小调从风箱中流出,伴随着尖锐的刮擦声,这让在场的另一个雪精灵大受震动。眼前的不死生物抽搐了一下,它朝桅杆伸出的那根腕足在空中打滑,最后落进海里,溅起大片水花。
可它仍在原地。
“牵制就交给我们吧!”梵塔西娅喊着。
精灵在瞬息间作出决断,她首先站到靠近船头的一边。其他队友很快领会,宵星提着剑赶到梵塔西娅身边,红发精灵背后是来自坎维的同袍,两个雪精灵从位置上而言同样是背靠背,弦理悬浮在船尾。
“来了!”
巨大的触腕从海洋深处伸出,向着站在弩炮边的宵星袭来。雪精灵没有躲闪,她举起剑向着迎面撞来的腕足攻去,她的剑很快,站在他身边的船员几乎没有看清她剑尖的轨迹——不过他也没那个时间去看。随着一声闷响,船员们射出的铁箭精准地刺入怪物肉里,这只腕足痉挛起来,它似乎发出了混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吼叫。
第二波攻击很快到来。
诗人几乎未停歇地演奏着安魂曲,向她袭去的腕足明显受到影响,它的行动慢下来。一支箭恰好切断腕足前端,那仍然扭个不停的断肢 “啪嗒”落在船上,正是奥菲利亚心仪的研究样本。
攻防就这样持续下去。
在这样的往来中,船只收到伤害,船员们不得不分出人手维修受损的船体,他们拿着木板慌张来去,自然就有一处的防范被放在后头。此次船上雇佣的冒险者有五人,而弩炮有六处,也就意味着……
“轰!”
是船尾。
守在右侧的弦理在之前短暂的寂静中集中精神看护着眼前的海域,那海底的生物似乎也对船上的情况进行过观察,它绕过冒险者,袭击了弦理身后无人看守的薄弱处。船员们更加慌张,整艘船开始向着某一处略微倾斜。从大幅对船员们发出的指令来看,是刚才的攻击让船体的某个部分开始漏水。焦躁弥漫开,传言与前几天的战斗为现在的状况蒙上一层阴影:他们是否会像之前的船员那样成为不归人?不过好在怪物也受到了相当的打击,双方似乎都明白这场胜负的结局不会太远。
一阵哗啦的水声。
又是宵星。
雪精灵沉着地向前一步,她将剑平举在胸前,接着缓缓推出。谁也说不清那是怎么发生的,又或者她的动作实在太快,箭头正巧刺进雪精灵刚造成的断面,深深没入其中,又从斜面的另一边伸出。
箭矢贯穿了断面。
或许是受到的伤害超出了怪物内心的预计,它似乎认为这趟捕猎并不划算,所以它放弃了。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所有的触腕都沉入水中,一切都安静下来。船员和冒险者们握着武器警戒了一段时间,那东西似乎不会在出现了。
不过是瞬间的事。
两根触腕破开水面,以惊人的速度卷向船上,船员射出的箭刺入肉中,它不管不顾。怪物的动作带起一阵阵波浪,船只摇晃起来,甲板上的人们东倒西歪,也就来不及抓住同伴的手——
乔治亚和艾比尼泽被灰白色巨兽挟持着高举在头上,那东西游向远方。
而此时,他们终于能看见那怪物的全貌:
一只巨大的乌贼。
弦理很快动作,他扇动着翅膀,拼尽全力冲向远走的乌贼。浓雾向有生命一般涌过来,阻挡住翼族的视线,将他困在离绯红女皇号不远的空中。珂旭信徒停在那里,看着乌贼前进的方向,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到船上的时候,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就在浓雾深处,他刚刚一直看着的方向上鼓着一团阴影。它看起来有些大,也很长,应该是黑色的,那东西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立在雾中。弦理飞得更高,以求看清这物体的样貌。
——两根桅杆,伴随着破破烂烂的三角帆,若隐若现。
Tbc.
(摘已发布的设定)
兽族的祖先是红色的神明。他怀念以往巨大的力量与自由的身躯,就要回了自己原本的形态。取代而之的是让他们放弃了大部分本来的理性。兽族解放自己本身的自由之体,随风而去。兽族逐渐衍生成了两个不同的类别:普通的【动物】,和更接近祖先的【灵物】。
【灵物】是指智力高于普通动物,可契约,有特定能力的生命体。它们千姿百态,越接近人形说明力量越强大。正因为可以被驱使,部分物灵开始被恶魔族操纵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在奥林姆大陆上,各个种族人口数量比较均匀,不过会有个别种族数量相对稀少。 严格来讲兽族不包含在内,因为现在的兽族并不能算成一个人种,不过还是标注下。 所以目前大陆人指的”五大种族“,是指另四个种族和新的人族。
•目前人口数量从少到多排序:
天使族<恶魔族<物灵(兽族)<精灵族<人族<兽人族<动物(兽族)
•关于时间:
奥林姆大陆:目前是第3010大陆年
欧洛赛斯:大陆年始前7311年
•关于货币:
100铜币=1银币
100银币=1金币
1000金币=1蓝石(有魔力和治愈功能
(待完善)
(突然发现漏了人族...赶紧补下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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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是奥林姆大陆上的第六种族。古界是没有人族的,这是大陆上的全新人种。追溯到最开始创建大陆时,造物主同时也创造出了这个新的种族。而这是造物主的一时起兴,还是有意而为的就不知道了。
在奥林姆大陆上,各个种族人口数量比较均匀,不过会有个别种族数量相对稀少。人族数量只能说是平均值,并不是多,这是有原因的。
和其他种族相比,人族的寿命属于比较短的那边,体质也是属于比较弱的那边。虽然人族本身没有什么特技或天生的能力,但他们之中常常会出现头脑很好的人,为大陆的文明贡献出一份力。人族很团结,善于交流,手也很巧。大陆上很多中上游的武器,建筑等都是出自人族之手。
细数起来两人自认识到现在也快有两年了,但是像这样如此有仪式感的约会还是第一次。一想到这一点埃尔塔宁的耳朵就有些发烫,尽管提议要来吃双人套餐的就是她本人。
“埃尔?怎么了吗?”纳尔向坐在对面的女孩投来关切的目光。“你的耳朵很红哦,是太热了吗?”
“不!没什么。”埃尔塔宁被突然的提问吓了一跳,她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耳朵。“可能是今天穿的有点厚吧。”
等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埃尔塔宁有些意外,本以为会是一人一份的小蛋糕,但没想到是一份大的。因为是心形的切开来好像不是很吉利,不过鉴于两人在家也经常吃一份,倒也并不在意。
蛋糕的外形过于完美让埃尔塔宁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犹豫半天最后决定从尖端开始品尝。
表层果味的淋面是酸甜的,蛋糕内部的草莓果肉也很好的中和了巧克力奶油有些甜腻的口感,蛋糕非常松软,只是一小块就足以让埃尔塔宁露出满足的表情了。
纳尔看着埃尔塔宁心满意足的样子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也叉了一小块尝了尝。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好吃!”埃尔塔宁向纳尔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的确,无论从外表还是味道都是无可挑剔的蛋糕。”
“我也觉得,你看……”
对甜品尤其是巧克力的喜爱让埃尔塔宁开始不间断的从各个角度品鉴这块巧克力蛋糕,不过哪怕她滔滔不绝也没能耽误自己少吃一口蛋糕。
很快两人就吃到了蛋糕最中心的部分,就在埃尔塔宁将叉子叉向最后一块送进自己嘴里的时候,本该是柔软的蛋糕却在叉子戳进去的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因为过于用力埃尔塔宁拿着叉子的手都被震麻了。
纳尔也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埃尔塔宁小心地剥开蛋糕,里面是一小块黑色矿石。
“这是?”
埃尔塔宁把那块矿石拿出来擦了擦。
“这个是特别附赠的惊喜哦。”女仆长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拿它对着光看看,说不定能看到什么奇特的景象呢。”
埃尔塔宁闻言将矿石举到眼前,明明是太阳高照的白日,她却在眼前看到了一片星河,就像是和纳尔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你看到了什么?”纳尔好奇地问道。
“夜空……”埃尔塔宁把矿石递给纳尔,“还有你。”
“我?”纳尔也将矿石举到了眼前,很快他便理解了埃尔塔宁指的是什么。
“就像那天一样。”
“是啊,就像那天一样。”
铲上了!铲上了!!虽然但是!!!
小女孩旅游记x
远渡重洋,未见归途。
有说蝴蝶扇动翅膀能给远处带去一场风暴,那么她扇动一下眼睫,是否能带来一个物种的灭亡?
船只晃动之中她将手中的针管整个推到了底,露出一个笑来看着烂了牙齿和皮肤的生物。
两脚羊。她想,为什么会这么多呢?已经没有别的生物吃他们为生了吗?如果食人魔出现了,那么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是一座巨大的食品库,而这艘船是一个自助餐厅。
“谢谢你小姑娘。”那个人笑起来打招呼,长久没有清洗过的棕色短发很凌乱,“你很可爱。”
“不客气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于是赫莉也笑起来,摘了帽子微微躬身,“您的女儿一定也很可爱。”
她看着那个男人脖子上的金项链,可以打开的设计里贴着两张照片,女人微微笑着侧头看过来,黑白的颜色中都能看出她眼中的欣喜,而那个小女孩则是被放在一张高脚凳上,七八岁的年级,稚气未脱已然充满傲气,仰着下巴,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看向她。
赫莉戴上了自己的帽子,理了理自己手臂上的白手套。踩着轻快的脚步走了。
人类是个好东西。他们劳动,他们思考,他们动手,他们发明。
人类是个坏东西。他们繁衍,他们占领,他们驱赶,他们抹杀。
针管噗通一声沉入海面,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
赫莉踮着脚尖,将双手交叠,放在船沿,海面微微摇晃,老旧的木地板也吱呀作响。
不远处的商人正在谈论货舱里藏着的几箱黄金,甲板上的贵妇人在讨论见到的蝴蝶。
红色的翅膀,黑色的触手,成群结队地飞过了平原和荒野,微微抖动着触须落在骷髅上。成群结队地来,又成群结队地去。
人类做不到飞翔,也无法那么美丽,于是只能仰望它们飞舞的样子,它们漂亮的外表,并对其研究,到底是什么致使蝴蝶是蝴蝶,红是红,黑是黑?
人类做不到拥有力量,于是它们就开始研究,杀戮,抢夺。毕竟人类是那么弱小,那么无知,它们不知道世界的很多秘密,有太多的东西值得研究,但是它们为何不仔细思考,人类从一开始就不拥有力量的原因?
生来就没有,那就不配拥有。
她将船舱里的哭嚎抛之耳后,对着忧心忡忡的老船长歉意一笑。
“自从鼠疫和坏血病之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大规模的…不幸。”老船长留着一下巴的白色胡须,卷曲浓密,帽子下的头发也一样只是稍显稀少,他很高,以至于赫莉需要仰起头看他,但是船长是个不错的人类,她想,因为船长会给她高椅子,将她称作医生,好好地询问需要什么东西帮忙,而不是大呼小叫着让她滚开,“辛苦您了医生,如果没有您,或许这艘船的情况会糟糕太多。”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先生。现在这样的情况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我也很感谢您放过了弄丢船票的我,向神明祈愿,我相信这些事很快就会过去的,您看,港口近在眼前了,您也依旧精神奕奕。我是说,您老当益壮。”
那位船长笑起来,脱下帽子行了一个绅士礼。
“感谢主,感谢您。”
死亡。新生。缥缈而去的灵魂。
赫莉是最后一个下船的,她拿到了来自一位船员的鲜花,也收到了船长的鸣笛。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跨过遍地白布,冲入了呜咽与欢呼的潮水中。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赫莉回头看去,那是一个金色短发的年轻人,面色微红,有一些雀斑,看上去是在港口工作了一段时间的样子,但是赫莉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
“你好小姐。”
赫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名青年似乎有些踌躇,又有些紧张,赫莉看见了那双蓝眼睛里的局促。
“您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我想……”
蝴蝶扇动了翅膀。轻轻地,优雅地,毫不在意地。
“我想看看这个国家。”
青年似乎是一名水手,从很远的山野中的小镇来到的这里,想要看一看海洋,看一看更远的世界。
“我也是,想看看自己长久以来居住的地方之外,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青年帮她提着包,走起路来有些晃。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船上遇到的各种事,初来乍到时因为有些晕船而吐得昏天黑地的情形,同事们看见的海怪和钓上来的奇怪鱼类。
他们之间的相处是愉快的,至少一开始是的。
后来呢?赫莉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依旧是青年提着她的包,帮她整理衣裙,说着山里的各种故事。
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现在这种情况呢?
青年的名字叫什么呢?似乎是叫凯文,还是叫做托尼?那个读音不怎么拗口因此也不怎么好记,他们穿过成群的牛羊,穿过无人的旷野,路过红砖瓦砌成的小巷。
她试图回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路上他介绍着每一处的风土人情,像是个热情好客又学识渊博的本地人,到哪里都是本地人,他帮她提着包,拿着购物袋,整理行李甚至会买一些不有趣也不怎么好看的小东西给她。
赫莉事后回想起来只能记得那一头金发和雀斑了。咸腥的海风和冰冷的雪山似乎都不合适回忆这段过往。
明明是那个年轻人自己提出的同行,自己选择的行动,到最后还要责备她?这是怎样一件荒谬好笑的事情。
她甚至记不得那人死的时候是震惊还是怨恨。
那是一个很,很……
赫莉提着头颅看着半白骨化的躯体,终于想起了一个形容词。
自以为是。
她对着那张狰狞扭曲的脸,下了定义。
“他想卖了我,所以我卖了他。这很公平对不对?”她说,“我是这么宽容,没有杀光那群,抱歉,那个村镇,而只是烧了一栋房子。里面甚至没有活物了。”
“你确定里面没有活物了吗?”
赫莉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你觉得他们还算活着吗?”
她提上了自己空无一物的行李箱,带上黑丝绒的帽子,再一次启程了。
蝴蝶飞过了羊群,飞过了雪原,越过了群山,她看着人类生活劳作,大喜大悲,大彻大悟,在教堂出生在教堂死亡,甚至看见了所谓神父背弃他们神的旨意,结婚、生子、犯戒、堕落。
人类的一生实在是太短了,以至于他们就像是一个被加满了碳和水的机器,火永远烧得那么旺,燃料又烧得那么快,所有悲喜都被压缩在了一起,无法细细地,深入地分开品味。
往往一个决定之后就要做出下一个。
她就这样慢慢地绕着城市田野和山峦旅行。
直到落在了另一栋小屋前。
鲜血飞溅的小屋,一只奇怪的生物静静地躺在那,看着另一个魔女就那样死去。猎魔人的刀刃是雪亮的,进出自如,明明按照他们的理论,那个魔女应当是无害的,他们依旧杀死了这位魔女。
太可怜了。太悲哀了。
被愚蠢洗脑被傲慢淬炼的猎魔人,只是向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理念前行,排除异己,甚至妄图挑战更高一级的生物,将那些友善的,甚至天真的魔女做成武器去残害屠戮更多她们的同族。
怜悯、悲哀、憎恨、愤怒。
赫莉坐在桌沿,看着楼下那位魔女的尸体,鲜红的血液潺潺流出,汇聚起来,逐渐的成型,一点点地变成了一滩奇怪的东西。
赫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冷掉的红茶有些难喝,混合着腥味,还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她看见了那滩东西缓慢蠕动起来,捡走了一样东西。
那似乎是一枚眼球。
哦,她觉得她需要修正一下。那坨史莱姆看不到魔女的死亡,因为它没有眼睛。
即便是获得了魔女的其中一只眼睛那也显得它很怪异。
赫莉看着手里那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眼球,红血丝和粘液混在一起,泪水已经化成了血液滴落在红茶杯里。
人类是有些酸涩而苦的,那么魔女呢?魔女是什么味道呢?
她吞下了同类。就像是践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那是咸的。有些难以下咽,或许是因为魔女的寿命,又或许是因为魔女的知识。
她看着满屋子的藏书,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哭了。
她再一次出发,路过沙滩,越过湖泊和森林,找到了一栋木屋。
那似乎是一个伐木工人的屋子,因为她看见了被熊啃得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尸体。
小木屋很干净,只有一个妇人居住,当她看见自己的时候有些激动又有些奇怪。
“小姑娘,你怎么来这里的?”
赫莉看见了微微仰起的下巴和微微上挑的眼尾。
于是木屋后面多出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她又想起了那座满是藏书的房子,那个惨死的魔女和无知无觉的史莱姆。
我还缺一个使魔。她想。小木屋还有空着的房间和仓库,甚至一个地下酒窖。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偶尔路过的动物,冬天需要铲雪,夏天需要降温。
于是赫莉去找那只史莱姆。
他看见那一大滩东西靠着白骨晒太阳,一动不动,只有一只绿色的眼球漂浮着,四处打量。
赫莉站在原地迟疑两秒,还是进了已经结满蛛丝和灰尘的屋子找出了纸笔。奇怪的是书架上的书很干净,也没有任何灰尘。
可是史莱姆不认识字。
她有些无措地举着纸张,四处张望,这里已经不复当时的宁静优雅,满地杂草,踩下去甚至有一点厚实的腐败植物的感觉。
她又想起在很久之前看到一名学者教授的手语。
于是她站在原地对着史莱姆比划了好半天。
那实在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会说话的,小姐。”那只绿眼睛被咖啡色的液体遮住又露出,竟然营造出了眨眼睛的动作效果。
“.……”赫莉有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什么?”
“为什么 不动了。”
史莱姆大约是很久没说过话,又或者在今天之前没有说过,他的语调有些奇怪,话语也有点含糊不清,他似乎叫了一个名字,但是赫莉听不清。
“你是说,她?”
史莱姆又靠近了一点那堆白骨,“是的。”
“因为她死了啊,你看见了……好吧,在你看见之前。”
“为什么?”
“因为她是魔女。”
“魔女是什么?”
对啊,魔女是什么呢?
赫莉坐下来,坐在草地上,背对着夕阳思考,在漫天星光中沉默。
魔女就是魔女,拥有力量,比人类高上一级的生物,是世界创造的宠儿,寿命悠久,难以杀害。甚至不允许互相残杀。
魔女是世界的珍宝,是世界的杰作,一种艺术品,一种成功的代名词。
但是,为什么呢?魔女究竟是什么?
“魔女就是魔女。”赫莉说,将一本半个巴掌厚的书塞进了史莱姆的身体,“起来,做事了。”
史莱姆将那只眼球挪开了一点,免得书角砸到,他将那本精装书吞进了身体里。
“这本我还没看过。”
一只史莱姆,居然看书。
“为什么?”赫莉反问。
“看不懂。”史莱姆回答,“和别的书不一样。”
“那你看过几本?”
史莱姆噗噗吐出两三本书,谦虚道,“不多,就这点。”
赫莉反手将另一本历史书塞回了史莱姆身体里。
她给那坨东西找了件衣服,似乎是这家的管家曾经穿过的一套衬衫马甲。套在史莱姆身上倒是意外的合适。只是没有头看起来有些奇怪罢了。
她试图将那个巨大书架上的藏书全部塞进史莱姆身体里,史莱姆就敞着几颗下面一点的扣子。场面看起来稍显奇怪。
直到史莱姆迈步的时候魔女才发现事情不太对。
因为它沉下去了。
常年不修缮的老旧地板吱呀作响,最后发出了噼啪一声尖鸣裂开了。
魔女只好让史莱姆站在原地别动,又将书一本一本拿出来在书架上重新摆好,找来长而厚实的窗帘挡住它,先带着史莱姆离开了。
“我想要那个茶壶。”
“做什么?”
“当头。”他说,“没有头很奇怪。”
赫莉有些不解。
“书上写的,没有头脑是一件坏事。”
赫莉:……
——END
奥斯卡喜欢遛弯。
他走得很慢,常常边走边想。泰晤士河是他的偏爱,传说与历史为其增添迷人色彩,阴沉的天气较晴朗合适。他今天很有兴致,走得远了些,来到伦敦塔塔群旁。鸦群从塔顶掠过,穿行在充斥着阴谋与血腥的城堡间。
它们很快落下。
一位女士的丝巾被捉走,接着是另一位女士的帽针。其中一只似乎对这样的玩闹不感兴趣,它落在奥斯卡的手指上。此时奥斯卡背靠长椅,手掌交叠,手杖立在一边。奥斯卡看着它与自己发色相同的羽翼。
“永不复还”,他说。
它或许听懂了,嘎嘎叫几声,还啄一下脚爪抓着的手指。
“回你的暴风雨中去吧,回你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乌鸦飞走了。
他手指痉挛似地抽动一下,接着牢牢抓紧手杖。
他的腿伤并不是一直这样糟糕。
那时候他刚被人从瓦砾堆底下捞出来,脑袋也给砸坏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救他出来的老猎人吧嗒吧嗒抽着烟斗,说,小子,现在没人有空给你找个去处,要么孤儿院要么跟着我,你自己选吧。奥斯卡躺在床上,一黑一蓝的眼睛盯着上头。这地方条件不太好,整个屋子摇摇欲坠,裂缝沿着墙攀上天花板,与墙角的蛛丝混杂在一处;他看得头发晕,嗓子堵得难受,那些沾着灰尘的细线落在他眼里几乎是旋转着的。窗外落进来些许阳光,是少见的晴天。他顺着光斑看出去,突然想起老猎人先前说过的话。
我们只找到你一个,其他人大概是被杀了。
好吧,奥斯卡想,现在只有我一个了。可我想不起其他人是谁……
其他人是谁?
他头疼。隐藏在雾中的过去使人痛苦,那应当是一段黄金般的日子,留下隐约的甜蜜,现在糖已经吃完,余味嚼起来是苦的。就像落日余晖,温暖,但抵不过涌上来的冷意。他感到被抛弃的悲伤。
你们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活下来?难道我不够让你们回头,不够让你们生出抵抗死亡的力量?
心中的问题没有回答,迷茫很快被愤怒取代。
“我跟你走……”他说,“我跟你走!”
老猎人看着他因激动而发红的脸,咧开嘴笑了。
猎人对他并不好。
他一生都在和魔女搅合,家人被魔女杀了,老婆是魔女,女儿也是魔女;他首先学会愤怒,继而学会狩猎,接着是爱、温柔,最后是怨恨。老猎人对魔女有着特别的怨恨。他知道一切,因此也怨恨奥斯卡;他知道一切,因此也爱奥斯卡。他并未发现奥斯卡没有魔力,直到开始训练。
老猎人感到气恼。
他把奥斯卡与自己的女儿重叠,会拿柳枝抽打他,又在一切结束后伸出手摸摸少年的脑袋。他发狠地打他,奥斯卡的腿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终于有一天,奥斯卡实在受不了,他拿着拐杖反击,一下子敲在猎人脑袋上。猎人躺了好几天,可猎人异常高兴,他高兴得大笑出声。
他们凑活在一起没几年。
猎人死在了战场上。
他结束散步,回到本部。
一个相熟的猎人路过,他们打了招呼,聊起天气。猎人看着他,说:
“你身上有魔力残留。”
而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沉默着走回家,与邻居打了招呼,锁上门,脱下外衣和围巾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将邻居分的玫瑰修剪一番插入花瓶。玫瑰是今晨刚采的,清澈的露珠已经消失,花瓣仍然娇嫩如情人热烈的唇。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接着举起插着玫瑰的花瓶往地上掼。
又捡起一片片玻璃。
作者:小矮
·
他吃完晚餐,盘碟全掀翻。走下草坡,河畔是一条步行道,石护栏。
听见茂生,闻嗅衰败。他靠坐在护栏下,蜷起双腿。抹把脸。城市与夜空的光辉在河面上浮烁,面前道路上,不可及之处有微弱影子微小晃曳。
有人走来。这很少见。他没动。仅仅呼吸着。
突然一道强光打来,让他差点成烟。
光。神啊!夜行生物。光。他瞬间窜起身,踉跄逃离最亮处,但已无法避免被看清楚。
那个人一手举着手机,和杀他的光一同看他。原地眨眨眼,打量打量。
他认出那是谁。在一间教室里一同呼吸,整个白天的刺耳嗓音与浑浊空气。不过他脑子里没有一个名字。此时他不觉得这真太好了,或这下糟糕了。
不过他还是交叠起手,将袖口往下拉,还知道要掩盖。他不去看光,光映到他转走一半的侧脸上。你受伤了?那个人说。不好意思,他摸查自己脸颊,撩起头发,额角有道口子。
现在他忽然就变了,万分急切地要除掉所有痕迹,溢出一丝新血都赶紧抹去,慌乱陡升时擦绽的拳关节也暴露出来。
那个人收起光源。让他呼吸终于顺畅,但不再能隐藏回无事之初。那人蹲下,摸索一阵搁地上的购物袋。递来三枚相连的创口贴。
他看它,愣站着。
清洗了伤口再用。我记得附近有个水龙头。一片朦胧黑暗里,那个人指往斜前方,草坡上边正经道路旁,有管理员小屋。
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我前两天买了一套刀具。在熟练使用前得做些准备。
正常人是不是应该说:我在学做饭?算了,他并不了解正常人怎么想。
这里没路灯,下次别走坡上,到处是坑洞。
很深,等不来树种,什么都可能踩歪掉进去,摔伤至亡。这些他清楚。他点头接下,人大概应该这么做。
也本应有道谢。那你为什么走这边?他问,发觉自己居然在延续好奇,感觉说话吐词时呼吸节奏的变化,怀念地十分新颖。
草地一片萎黄烧枯,冒出新叶。只有水的表面施舍的点片掠光,让他能看清此人一些部分。购物袋一定很沉,包装盒或某物显眼突起,略有刺穿塑料膜。
对方没在人之间交互对话应有的回应时段里做出任何回答。那之后指尖一般轻声说,明天见。沿着路走掉了,不再回头,袋子最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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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有个应在的人不在。教师出去打电话。回来后问整座教室,有没有谁曾见过。他不知道的名字,他不知道所有名字。问了一遍,确认一遍,没有回答。赶紧开始小测验,时间滴水宝贵。
有一个空位,时间变长,就变成周围住客宝贵杂物间。过了不知几天,他有运瞥见布告栏一角的寻人启事纸,才对上脸与名字。不那么对上,纸模糊、破损、被雨淋、受涂鸦、与警示一同被大张艳色今日喜讯遮盖。
未实现约定,他不觉得失去了,或做错了。现在还不饿。
波光映在那个人上半身躯上,像河流里浑浊朽臭无望清澈的水。映在眼中,在漆暗无人的小道上,一定在筹划一件有朝一日能自发光亮的事吧。
他不觉得被抛弃了,或无处泄愤。也没拥有过,什么都没有过。撕下效用结束的创口贴,扔进背后河里。
他听见两个人在谈论某件事,在他自己行路的一侧。
此刻夜晚已有一半按时降临。
·
四六分处,他坐在洗手池上,
厨房台面上,
桥的护栏上,
石制护栏上。
一个人都不在,
人们在身后形色匆匆,
几个人像方便搬运不得不折断的木头,倚靠填满墙角落。
菜板与切好蔬果被掀出去了,水停不下地流。他抛起手里的东西,一张证件,几颗断牙,一串钥匙。
三枚钥匙,在那个人腰带上背影中簌簌响。家门、自行车、一处完全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他不做评价。他想往后坐一点,靠住什么。千万别做。
他跳下地,往外走,被一只手扯住裤脚。他低头看。若能看见他露出了温柔,那是最可怕的。毕竟对动物而言,咧嘴是展露尖牙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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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让铁铲的木柄变得湿滑,难以结实受力。脚下泥土也同样,世界的一切构成捕兽夹。于是他完整一滑,摔在新土里,手臂被工具的锋利金属划开新一道长口,所有出血都沾满污泥。
被舍弃之处,由被舍弃之物纷纷填满,他的手抓住了,再边爬起边奋力刨开,饱腹后不缺力气。
一片衣角的颜色是对的。
他对一切不产生感觉。好似有一盆倾头到脚的脏水,曾将他洗涤干净。不过跪在脏湿夜里,呼吸疲惫,闻雨水、树叶与泥土混合繁衍的腐朽气味。
此乃自然之道。远处的人造灯火永恒明亮,光色再暖也无生命意义,威权漠然窥视夜中。
光。神啊。光。
在暴雨的恸哭间与洗刷后,那些再也无法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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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源源汪
“午时已到!”
黑云压城,菜市口前围满了百姓。熙熙攘攘的,却没有一个人在谈笑,只是都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监斩官旁的士兵瞧了身旁的时刻,时辰一到,立刻尖声呵道。
“行刑!”
随着这声尖利的宣判,几个身材魁梧,脸上又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刽子手一齐拎起了身边的酒坛,灌下了一口烈酒,向举起的大刀喷去。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中,这些个杀人斩头的刀也泛着骇人的银光,像是在这样阴霾密布的天气中,它的光芒反而更闪耀。
他们将行刑台上的老老小小背后的签子摘去,被双手握住的刀都高高举起。
在不远处,一个身子瘦小且脏兮兮得分不出男女的小身影趴在一个高个子男子的身上。孩子紧紧搂住男子的脖子,不易察觉地微微地颤抖着。二人周围没有太多的人,但是即便是旁的人瞧见了这孩子,也只当是害怕砍头,并不做他想。
但若是细细去看,就会发现这孩子正死死地咬着男子的肩膀,像是害怕自己哭喊出声来似的。孩子的那一双眼眶是干干的,眼睛胀红,竟是一滴泪水也没有。只是每听到行刑台上的一点动静,这孩子就会忍不住地瑟缩。
“筝儿。”男子拍了拍咬着他肩膀的孩子后背,沉声说道,“走吧。”
他话虽这么说,目光却也没有从台上移开过,脚下也像是生了根似的,仿佛只要从这块土地上移开,脚下的根就会就此断裂,再无生息。他眼中闪动的情绪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波涛,隐隐地在内里滚动着。
“我不。”
孩子从咬紧的牙关中漏出几个模糊不清却又坚决的字:“我不走,彭叔。”
“我……我不是妖怪……我爹爹在,我娘也在……菱姐姐……”
那孩子听见了刽子手喷酒举刀的声响,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从哽咽的声线中中终于可以隐约分辨出,这是个小姑娘。
“彭叔……我不明白……菱姐姐,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换走我……”
“这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欠你爹一条命,而你是你爹的独女。”被叫做彭叔的男子静静地说道,这才看清,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了行刑台上一角,某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身上,“你菱姐姐是我的孩子。她太懂事了,是我教她知恩图报,是我教她要尊敬长辈、要守护弟妹……是我对不住她,是我,怪只怪她此生不幸,竟然生作了我的孩子。”
他的眼神与台上那个小姑娘对上了。那姑娘愣了一下,面对着举起的大刀却居然面无惧色,反而对着他露出了笑容来。那一抹笑容就宛如沉沉的夜中,只在那一瞬盛开的昙花。单这一笑,叫他心中产生了不该有的私心。
若是菱儿自私一些,任性一些,不愿意牺牲自己……
……该有多好。
手起刀落,头颅落地。
那些血刽子手端的是这行中好手。一家上下人,整整一十八颗头颅就在这片刻之间落下了。
这一杀,便让那鼎鼎大名的大将军卫国公魏永正一家,从这个世上,永远地被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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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473/
我看到少女拿着尖刀向我冲来。这是第十七次。
我没有闪躲,尖刀直直的刺入我的心脏。剧痛传来,我的视线一阵恍惚。
我清晰的能听到她愤怒地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念着诅咒。真好笑,平时想羊羔一样温顺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少女死死捏着我的脖子,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一阵气声。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少女气喘吁吁的松开了我,后退一步。我随之倒地,然后又站起来。这下能放弃了吗?我嘲笑着,看着她。
—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怨恨。为什么你要把我创造出来?为什么我——无法杀死你?!她声嘶力竭的冲我呼喊。我反笑得愈加猖狂。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我就是你。
我迎上少女的目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扭曲。
恨我也没用。我们最好好好相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度过,还有很多的戏剧要看呢。
没错,戏剧。
那只是戏剧而已,对我们来说。
电音节第二天,夏雷终于见到了叶驰星。
她看起来气色很好,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只是与平日不同,她把染成灰紫色的头发烫出一些好看的弧度。夏雷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但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太暧昧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她。
“小芽~小卢~小熊~”叶驰星背着小书包一路跑来集合地点,和来诊所打工的三个年轻人一一击掌。而到了夏雷面前,她没有朝他举起手,只是坏笑着凑到他跟前小声招呼:
“哈喽黄浦区木村拓哉~”
“我靠……”夏雷羞红了耳朵,尴尬地用手遮住双眼,苦笑着说:“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快忘掉!!”
黄浦区木村拓哉,是初中时候夏雷自封的。那次他们俩正好在整理屋子,翻出了夏雷外婆当年珍藏的木村拓哉海报。见叶驰星冲着海报大呼“帅哥”,夏雷凭借自己优越的直男自信叉腰道:“这长得不是和我一样吗?那我就是黄浦区木村拓哉!”
“哈哈哈哈我也是突然想起这个,所以就想叫叫看嘛。”见好就收的叶驰星没有继续再捉弄下去,她转身招呼边上那三个带着迷之笑容的年轻人:“好啦咱们进去吧!”
叶驰星同八百屋若叶并肩走在最前面,卢清远和熊礼赞走在后面,而夏雷则像个不识趣的电灯泡一样走在叶驰星的身边,时不时要插嘴说两句企图加入她们的话题。如果可以,其实他只想带她一个人来,这样就能和她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可惜他需要去给朋友的乐队帮忙,也不放心她独自呆着。他倒不是害怕这么大的姑娘会走丢,只是担心会有人来跟她搭讪。
于是他特意带了诊所里的年轻人来,一方面他的确把大家纯粹当朋友,有机会就一起出去“团建”;另一方面,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八百屋若叶,让她看着叶驰星,如果有人要叶驰星微信一定要让她拒绝,这个日本小姑娘便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意识到自己很在意她后,夏雷甚至开始有些害怕起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他不会乐器,不会玩滑板,只会做点审美独特的小东西,拍照也基本是在拍风景,几乎没有一个能讨女孩子欢心的技能。他的前女友们甚至还组了一个群来吐槽他:
“太无聊了,整天就想着赚钱和拍片,根本不懂怎么哄我。”
“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去做什么副业,说不定出去约了也有可能,虽然他车技是真的很好。”
“姐妹,车技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说分手就分手,完全不挽留,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反正我觉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心不在我这里,不喜欢我干嘛还跟我在一起?渣男!!!”
他知道自己的风评很差,也知道她们到底为什么冲着他来。可是这一切在叶驰星那里就不管用,其他姑娘喜欢的外貌,她早就看腻了。他甚至和住在他家的灵器仓木决抱怨过自己不够好,而那个异族人竟收起平日里有些欠打的表情,拍肩安慰道:“兄弟,我觉得你作为人类已经很不错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占有欲会把她吓跑,也害怕她会像那些姑娘一样逐渐厌烦自己。他害怕让她不高兴,害怕闹到最后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他还是不想把她让给别人,甚至旁敲侧击问她的喜好。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绞尽脑汁思考应该怎样得到她,一旦见到她笑嘻嘻的样子,却什么阴谋诡计都忘了。
就像现在这样,光是走在她身边,听她同别人叽叽喳喳地讲话他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音乐节在露天举办,四周满是来参加活动的人群,表演的乐队则是从另一个门进场。表演还未开始,音响里播放着炒热气氛的电子乐。舞台外圈的小摊贩卖着烤肉披萨等香气扑鼻的食物,无限量畅饮的酒水饮料则摆放在一个四面穿风的红色帐篷里。大家拿了饮料,叶驰星又请大家吃了东西,彼此笑着聊着,夜色渐渐降下,表演也随舞台闪耀的射灯开始了。
夏雷望着随音乐轻轻摇摆身子的叶驰星,露出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微笑。看她还是像之前一样开心,他就放松不少。但他也知道,那天让她流泪的事不会很快就结束。他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苦衷。
叶驰星有着表面圆满的家庭,比起夏雷这样两边不管,不断撕扯她神经的原生家庭让她过得更为痛苦。
叶驰星小学四年级起,父母的关系就逐渐产生裂痕。争吵与暴力产生的阴影,像乌云笼盖在这个家中,她不止一次听到“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这种话。在这样低气压的家庭环境下,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她知道怎样说话怎样做事,能让父母高兴的同时又不得罪他们任何一人。用她的话来说,她的父母就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却被婚姻绑在了一起。
父母的关系让她知道,成年人并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变得成熟可靠,因此她学会了独立思考。对自己的人生她总有自己的主张,即便会因为“不听话”而吃苦头。夏雷后来听同学聊起过她,她为了能说服父母让她出国学习,不惜给顽固的父亲下跪。父亲同意后,又靠自己办理了几乎所有的手续流程。同学说她其实挺疯的,但他却感到心疼。为了能逃离那个家,骨子里就叛逆的她做了许多违心的事。
即使如此,无论她多么坚强,家庭给她带来的压力与痛苦依旧让她无所遁形。她不敢在家里落泪,她知道性格阴晴不定的母亲若是看到她哭,一定又会像孩子一样发脾气。少女时期的她只有在夏雷的身边才感到安全,可以放心地落泪。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听她说完难过的事,再递上纸巾给她擦掉眼泪。
如今她29岁,在父母眼里早就是“孩子都应该生好的年纪”,她却拒绝了前男友的求婚,只因对方希望她能够当一个贤妻良母,认为“小提琴只是让女人锦上添花的饰品”。经历父母无数次逼婚与争吵后,只有那间牙科诊所才是最令她安心的庇护所。只要和他一起说说话,和若叶一起挤在前台看剧,看小卢小熊两个男生聊天,和门口的“特摄战士”一起发传单,去附近小公园练一下午的琴,或是和广场上的人一起切磋滑板技术,她就是自由的。在下一次逃离牢笼之前,这样就足够了。
但她却不合时宜地喜欢上了他。
她这次回国,是因为家里老人时日不多。她本计划在合适的时间再次启程,却没想到竟有人打乱了她的计划。
察觉到夏雷投来的目光,叶驰星转头回望向他,只是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夏雷问。
“你不是要去给朋友帮忙吗?”叶驰星越过喧闹的音乐大声问。
“还没到时间啊。哦~我懂了,你是嫌我站你边上想赶我走?”夏雷故意坏笑着问。
这下却让本来心里就乱糟糟的叶驰星徒生怨气,于是半是玩笑半是嗔怒地道:“是啊,老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也不知道是想干嘛,烦死了。”
虽然夏雷知道她大概率是在开玩笑,但还是不由收起笑容。他低头俯在她耳边,一脸认真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想看见我吗?”
“啊?”叶驰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耳朵上。周围的音乐太吵,他的话听不真切,但他眼里的光却透着一丝近乎乞求的味道。她本以为他也会打趣糊弄过去,但没想到他却一脸认真,反而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一边的小卢则探出脑袋,以为大哥有事吩咐:“夏雷哥咋啦?”
夏雷直起身,笑着捏起胸前的工作证挥挥手:“我去帮忙了,你们好好玩。有情况电话联系。”
“好啊拜拜先。”八百屋若叶和熊礼赞相继朝夏雷挥了挥手。
只有叶驰星什么也没说,愣愣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说夏雷啊,你真不打算出道吗?”光头贝斯手坐在板凳上吐出一口烟圈。
“出个毛线,没兴趣。”夏雷眼都不抬,只管给气球打气。
一个咖色头发的男人从夏雷手里接来刚吹好的气球道:“不是,我觉得你唱歌其实还不错,你要是来当主唱我觉得他们还是有前途的。”
“老陆你他妈什么意思?觉得我唱得不行吗?”一个脾气火爆的短发女人从后面踹了一脚老陆的折叠小马扎,把他直接踹到了地上。
“放心吧姐,我不会来当主唱的。老陆你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主唱在夏雷身边坐了下来:“小雷,其实话说回来,我也总觉得你有点可惜。你真不用那么在意自己身份的。”
“我也觉得,”老陆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咱们都认识七八年了,作为兄弟我说实话,你其实真的可以试试看,倒不是说做普通人不好吧,就觉得有些浪费。”
“是的,如果你真想试试看,我这里可以帮你介绍。”光头应和道。
被众人这样劝说,夏雷沉默了一会。当大家期待着他的答案时,他却开口道:“这些气球差不多了吧。”
见他刻意回避了话题,大伙也不好再说什么。
夏雷完成手里的工作,抬头望向舞台上灯光中表演的乐队。他对舞台从来就没有任何期待与奢望,但如果只要站在上面就能吸引到她的目光,也许也不赖。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做一个能她共同眺望同一远方的人。那个圈子会有多少麻烦,他可是吃尽了苦头。
就在此时,会场上的所有灯光突然熄灭,寂静几秒后音响中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夏雷只觉得空气在震动,仿佛地震一般让人恐惧与不适。目之所及都是慌乱的人群与惊恐的尖叫。
“咚!”舞台灯被震下,沿着钢筋框架一路滚下来。夏雷闻声,抬头见那东西在黑暗中高高落下,直朝主唱冲去,便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将主唱推开,虽然舞台灯没有砸到主唱脑袋,掉落在地后却毫无怜悯地冲老陆的脚趾撞去。
“草你妈啊——————!!!!”老陆跌坐在地,吃痛大叫缩作一团。
仅仅过了十秒,舞台灯光却霎时照亮会场,音响里的唢呐声也停了下来,之前表演所用的伴奏自顾自地继续播放着,现场气氛异常诡异。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一切却恢复如初。
“叶驰星”是夏雷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他见朋友们没有什么大碍,甩下一句“我去找人”后便飞速跑了出去。他拼命跑着,在离开现场的人群中逆行而上,打算回到他们之前看表演的地点。观众数量似乎突然翻了几倍,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任何熟悉的人。他掏出手机拨打叶驰星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挂掉再打,打了十多个电话,依旧没有接通。他骂了句“操”,转而拨打熊礼赞的电话,但依旧无人接听。
他丝毫不敢停下脚步,直到休息区附近找到了他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家没事吧?”他喘息着问。
叶驰星迎着他声音望去,见他朝自己跑来,只觉恍惚。
“没事,我们都很好。你没事吧大哥?”卢清远率先一步起身回答。
“刚刚那是什么啊?地震吗?”熊礼赞问。
“不知道,我在后台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夏雷回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叶驰星的身上。
叶驰星紧搂着八百屋若叶的肩膀,脸上和双手却沾了些尘土。但她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收到惊吓。
“你怎么了?”他走到她跟前:“打你手机你也没接。”
叶驰星愣了一下,连忙掏出手机。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的提示,反而原本显示日期时间的地方却是一片乱码。
“我根本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而且我们四个人的手机都变成这样的一片乱码。”
“是的,我的也都是乱码。”八百屋若叶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夏雷看。
夏雷看了一圈大家的手机大为怪异:“怎么会这样?难怪我刚打你们电话没一个通的。算了,大家没事就好。”
叶驰星再次抬头望向夏雷时,却发现他脑门上有一条流着血的伤口。她噌地站起,撩开他落在脸边的金发,皱眉道:“你受伤了?”
“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估计是刚被舞台灯刮到的吧?”
“舞台灯那么高怎么会刮到你?难道它掉下来了吗?”
“嗯,被刚才的地震震下来了。”夏雷说着还想摸摸额头上的伤口,就被叶驰星一手打掉。
“不要摸!你不怕细菌感染吗?跟我来。”叶驰星让三个年轻人在这里稍等片刻,不由分说就拉着夏雷的手就朝着洗手池的方向快步走去。
洗手池边,叶驰星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纸巾,在水边沾湿后给夏雷清理伤口。
“没事,又不怎么疼。”夏雷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自动乖乖坐在长椅上。
她借着路灯的光轻轻擦掉了伤口周围血迹,又从包里掏出酒精棉片给他消毒。夏雷本打算问她包里怎么什么都有,酒精却让他疼得直抽气。
“伤口又不深哪有那么疼?”叶驰星嘀咕,像哄孩子一般凑上去朝他的伤口吹气。
夏雷意识到,从她拉着自己清洗伤口到现在,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发颤。虽然她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但她的身体却记住了那种恐惧与无助,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缓和下来。
“好了回去吧。”
叶驰星给他贴上创可贴后就算大功告成,正打算起身,却被拉入一个怀抱中,铺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温暖的木质香气,是香根草的味道。
“你没发现你自己在发抖吗还急着跑?”夏雷拥着她小声呵斥,转而柔下声音说道:“没事,别怕,我在这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她意识到曾经的朋友已经变成一个成年男性时,她依旧有些不适应。但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他的体温与心跳确实舒缓了她的神经,但她的肌肉仍然像条件反射一样轻微颤抖。
“你刚刚是摔跤了吗?”
“嗯,被人撞了,帽子都不知丢哪去了。”她的声音从胸口闷闷地传来。
“帽子丢了再买一顶就好了。”
“夏雷。”
“嗯?”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不过刚刚找不到你时我真的差点都吓死了。”
“我不是还活着嘛。”
怀里的她依旧轻颤,夏雷不由叹了口气。他把环抱着她的双臂从腰间挪到了背部,一手环绕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如愿以偿地梳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来,跟我一起深呼吸。”
“这是什么专业治疗法吗?”
“你都被吓成这样了怎么话还是那么多?”夏雷气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做提示:“来,跟我一起,吸气……呼气……吸气……”
十来个回合之后,她的肌肉才逐渐放松,颤抖也慢慢停止了。但她没有想挣脱怀抱的意思,他也继续这样抱着她。只是她原本垂在前方的手,不知何时勾到了他的腰间,甚至有些挽留的意思。
“你等下还要去帮忙吗?”
“不去了,等下我和他们说一声就送你回去。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嗯。”
他低头闻到了她脖颈间传出的木樨花香,喜出望外:“你今天是不是用了之前生日我送你的香水?”
“是啊,挺好闻的。”
“怎么样?我比你前男友有品味吧?”
话音刚落,夏雷却立刻惊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拿自己和前男友比,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关系发展得太快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他需要更谨慎一些。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只是借着吊桥效应让对方喜欢自己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更希望是在双方清醒的状态下再确认彼此的心意,现在还不急,他还没有准备好。
“既然你好些了那就回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他松开她,扶起她的肩膀让她坐正。
她点点头,颇有默契地什么也没有问,站起身来走在他身边。其实刚才他的提问,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总觉得这个问题下面隐藏着一个非常危险的答案。幸好他及时刹车,要不然接下去可能会发展成无法收尾的状况。她还没有准备好。
“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房源吗?”沉默走着的夏雷突然开口。
“是啊,你有什么消息吗?”叶驰星眼睛一亮。
“我住的那个小区有人要卖房,户型跟我住的是一样的。虽然是两年前建好的新小区,不过我不知道你接不接受二手房,你要是有兴趣就跟我说,我帮你联系。顺便你也可以过来看看发财和那个笔。”
“行啊,那就麻烦你帮我约时间了。”
“你跟我客气啥,咱们不是老同学嘛。”夏雷笑着伸出大手朝她后背拍去。
叶驰星也不甘示弱,用足力气朝他使出一掌:“行行行,就靠你了,黄浦区木村拓哉!”
“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