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掉的和死掉的。
活过来的和躺着的。
站起来的和跪着的。
有所谓的和无所谓。
“柏蒂拉,你应该学着外向一点。”
我偏头看着坐在面前的老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老师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还怀着满腔的热血认为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整个学校的风气。
很好心,也很无知。
毕竟是坐落于贫民窟的学校,对于父母来说只是一个帮忙照看孩子的地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有越积越重的戾气才能成就这里。
比如女孩子们在课堂上趴在桌上,把裙子撂倒腰间,口中发出不堪的声音。老师没有办法管,索性也无视掉。她们便哈哈大笑。这样的余兴活动是轮流来的,今天轮到我,我做不出,就被拉到了角落里。
然而面前这个帮我解围的老师把一切归咎于我没和同学好好相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孤儿院出身的人,我学会的第一条规矩:不要顶嘴。
第二条:不要反抗。
于是我乖巧地点点头:“好的,老师。”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女生,她微笑着上来拉我的手腕:“怎么这么久,快去吃饭吧。”
我感觉到了手腕的骨骼发出咔哒的声音。
她拉着我又回到了那个角落,班级里的女生都聚集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位漂亮而妖冶的白人女生,她一脚踢到了我的膝盖,然后揪起了我的头发。
“老师找你说了什么啊婊子,是不是向她诉苦了?”
我垂下眼睑不说话。
烟头烫到了我的眼角,皮肉发出焦掉的味道:“怎么不说话了小家伙?”
无所谓啦,无所谓。
我任由她们将我推倒地上,将垃圾扔到我脸上。我只是抱着怀里的布偶,面无表情地闭眼承受着。
无所谓的啦,无所谓的。
被撩起裙子看又不会少一块肉。
被辱骂也不会流血。
被打也不至于致命。
就算被杀掉,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懒地反抗,便甘愿承受。并不是源于懦弱之类的原因,只是懒得纠缠下去。
不过有两样东西还是有所谓的。
一个便是我的布偶。
这是我在孤儿院收到的礼物。一对来拜访的夫妇很好心地给我们每个人带了一件礼物,我一眼便看见了它。
孤儿院所有的孩子都抱着礼物站到他们身边拍照。我揉了揉怀了软绵绵的布偶,第一次有想要微笑的感觉。
毕竟微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拍完照之后,夫妇两个就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从门口再走进来了几个黑衣人一个个拿孩子们手中的玩偶。他们大哭着拉扯,却还是被轻易夺走了玩具。
我瞪大了眼睛抱紧它,那些人终于走到了我面前,伸出手就要抓住兔子耳朵。我偏身避过,然后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和他同行的人看见情况不对劲,冲上来便是一脚踢到了我的肚子。我被踢到在地还是不松口,生生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那天我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根脚骨,但是我护住了我的兔子。那对夫妇都看不下去,不耐烦地将那只兔子留给了我,连忙赶去下一个孤儿院。
这是我的兔子。
被送到学校的时候就因为不合群受欺负,他们先是打我,我没有反抗,就变本加厉地来抢我的兔子。我用椅子把那个男生打到了进医院。
没人可以动我的兔子。
打我可以,兔子不行。
还有一个便是我的名字。
我原来不叫这个的,我没有姓。他们叫我奥利弗,是个男孩子的名字。
然后我在六岁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实在没有什么取名字的天赋,想了半天和我说:“我想好你的姓了。”
“……?”
“柏蒂拉。”她笑道“和我一样。”
我忍不住翻白眼。
最后她将名字定为慕里奈。是《塔尼克的布偶》里布偶的名字。她说和我的兔子很像。
慕里奈•柏蒂拉。是她赐予我的名字。
我六岁认识她的时候,她十五岁。但是她好像一直是十五岁,但是也一直不是十五岁。
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告诉我她要来凝津山做一件事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硬要说出一个然后的话。
就是十三年之后,我也……来到了这里?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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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洛可可出来打个酱油。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
苇绎田第一高校
星野 和希——消耗10M,得分3
梄山 灯——消耗6M,得分1
清川 枫——消耗6M,得分1
总计: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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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冈工科大学附属中学高等部
总计: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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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比分结果:
苇绎田—北高
5—0
苇绎田第一高校为最终获胜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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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Q ELF!!企划到此完美完结,感谢每位玩家的参与。
完结后投稿用GROUP地址:http://elfartworld.com/groups/1110/?p=1
如题,是一个心思坦诚的家伙和一个骗子的故事。
感谢栉的互动,她真的特别可爱w
放一下前置的链接,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嘿嘿(要脸
前置: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010/
序章1: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366/
序章2: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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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开了。
开在庭院的小塘边,抽着细嫩的枝芽,结出雪白的花苞,吐出的花蕊轻轻颤动。
她站在一旁看水。水塘很浅,清澈,能看到砂石。
这是一如往常,安稳平静的一天。
夜明神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如何惊喜,却也没有悲伤。她身前还有另一人,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
她同对方说了些什么,随着话语的出口,从喉管向内便像针刺般疼痛起来。而对方则露出微笑,他们动作极轻的互相拥抱,她感到双手发烫,彼此像是毫无重量一般依在一起。
那人附身在她耳畔——微微张口——轻声说——
“——”
……
……梦境戛然而止。
*
守回过神时,天幕黑沉,无星无月。远处有点点灯火,耳边是树林因动物的骚动而沙沙作响。
她在黑夜中意识到自己的模样。状似纤弱无力的娇小姐的手、轮廓柔和的面庞,还有从肩头滑落、如瀑如织的黑色长发。她对这副人类的面容并不感到陌生,但也称不上熟悉。
虽在夜明神中算得上年幼,但毕竟也有许多年了。只是人类的皮相,到现在也还留有两分滞涩。
夜明神又望了望天空。
那里已经没有星星了。
守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百年一度的影祸之期伊始,人类陷入长达百日的黑夜之中,而各处有灵性之物也纷纷化形而出,或为寿命短暂之蜉蝣,或为灯具成形之灯九十九,再一类,便是像她这样,天生地养,托名为神,称为夜明神的一族了。
他们被统称为萤者,不论是三者中的哪一类,都是能够发出光芒,天性便与光辉相关的特别的存在。
而不知从何时起,人类之中便有这样一个传言——
据闻,只要吃下萤者血肉,便可长寿平安。
甚至街头巷尾飞窜的流言之中,将萤者比作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之类的无稽之谈也绝不少见。
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弱小无力的萤者——特别是蜉蝣与灯九十九,在对上人类时毫无优势,当守在几日前自梦境中惊醒,迎合着将到来的长久的黑夜化作人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晓了这样的现实。
同时。
她意识到了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应该——她必须要——保护这些萤者才行。
在成百上千的繁星之中,偶尔会有这样的存在。
为了某个人而诞生,为了守护某个人的幸福而闪耀。
作为某个人的守护星,同地上的那个人呼吸同样的空气,随着她诞生,随着她消亡。
本该如此。
但是当守护星终于生灵,落入那户人家的庭院中,带着欣喜去看那人的面容时,星星守护的人却就此闭上双眼,她鬓发斑白,皱纹满布,神色安详。
那个人再也未醒过来。
夜明神一时茫然。
就像她的名字那样。
守护。保护些什么。
这正是她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她没能同那个人一起逝去呢?此刻她站在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自人类手中救下落单的萤者时,守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她存在的意义,一定就是保护所有这些还需要保护的萤者。
不惜一切代价。
*
……话虽如此说,但这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守最开始很是有些为难。
住所、膳食——这些对于夜明神来说都不是问题,然而说到在城内低调处事,却极不容易。
人类,现在的人类出乎她想象的难缠,大街上汹涌的人潮守很不喜欢,同样厌恶的还有登在小报上脸面僵硬的人物照。对待萤者这样的异族,和善的人类的确是有的。不仅有,还很有不少。然而就算如此,她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喜欢上这座风中的熏香气正逐渐被钢筋铁锈味取代的城市。
她的脑海中模糊有这样的印象:
昏暗而安静的老宅中,有木头润湿微微腐坏的气味伴着冬日的黑方香。
那香气沉沉郁郁,染在垂挂下的障子上,浸入在地上摊开好看形状的衣袖中。房中自然是极静的,有女公子咬着点了朱红的唇,面上惶惶,却不执笔,素白双手在同样浸了香的唐纸上轻轻游移。……不知从何处吹进一缕晚风,冲淡了晦暗的香气,沾了露的风儿竟也显出几分清甜来。
她是从哪里看到的景象呢?
守心想,这是很奇怪的。毕竟自己从未真正见过那样的时代。
或许那时代也早•已•死•去•了。
夜明神游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不愿引人注目,总尽量躲避人类的视线。她曾帮助过的小水母同样住在城里,偶尔瞧见她,便会露出笑容,小步跑着来打招呼。
“守小姐!今天也在城里巡逻吗?请您一定要小心……”
蜉蝣的笑容怯生生的,同人说话时总有些不习惯,脸颊微微泛红,身上莹蓝的微光忽明忽暗。
守看到这样的小姑娘,就很想微笑起来。
她伸手轻轻摸摸水母的发顶,虽然沉默,但神色却柔和。
夜明神顿了一顿,还是开了口:
“不要担心。……明日我再来,给你带糖果。”
名叫栉的小姑娘眉宇一亮,立刻显出满脸高兴来。
她是不怀疑对方说的话的,虽然相处不长,但栉已知道,夜明神口中说出的事情都是可信之事,有与之过去相识的萤者甚至告诉她——眼前的夜明神从不说谎。
就有萤者夸赞,说夜明神正直而可靠,真挚又单纯。再说下去,又回到他们自身的话题上来,又有萤者说,“可惜蜉蝣寿命短暂,若是能同夜明神大人一般便好了。”
守极偶尔也能听到这样的话,她面色淡淡,不置一词。
生者要更长的生命,死者呢?却也未必就心甘情愿的死去吧……
她忽然又想起赋予她生命的那人,想起印入自己眼中的老妪,肌肉松弛,仰面躺着,皱纹向两侧垂下。她被死神抱在怀中,嘴角却还带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安安静静留下一身皮囊在此处,魂灵却不知去哪儿了。
前来吊唁的人家中有人说:“藤原家的女儿,的确不同,虽是葬仪,却叫人心情平静,想来这位夫人必是能够成佛的。”
那时隐在一旁的守忍不住又看了棺木中的那人。
叫人平静吗?
……
倒也未必。
……
夜明神放在蜉蝣发顶的手忽的一顿。
她的视线陡然锐利,像是尖刀般刺向远方的某处,手下却又轻轻拍了拍栉——小姑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利气息吓得一个哆嗦,泪眼汪汪——道一声别,转身便向着方才注视的方向走去。
那里一定有些什么,有某种污秽——让她不喜的——在那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皮肤。
守在黑夜中疾走。
那气息就在不远处。却不似方才气盛,只余下单薄的些许,叫她止不住皱眉。夜明神自知自己很该更加谨慎些,与人类不同,在对上那些污浊之物时,身为萤者的她几乎毫无胜算。
放慢了速度,脚步低沉而缓慢,守一点点接近前方照不进一丝光亮的小巷。
走至其中,她忽然间停住了。
在一片黑暗中,的确有某种‘不明确’的东西在活动。
夜明神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只隐隐约约看出那似是成年男子的身形,缓步越走越近——
待到那人走至微光下,露出苍白的面容、柔和的眉眼,以及温和的笑容,守这才抿起唇角,突兀的起了个寒颤。
是她的错觉吗?
眼前这个‘人类’那双透出淡淡温和的金眸中,只有刚刚的一瞬,仿佛透出了一种叫人浑身发冷,止不住想要后退的光芒。
她忍不住露出两分戒备,冷眼看向对方。
*赶在死线前发了,擅自构思了琉生过去的故事,写比较匆忙大概会有BUG,OOC的地方请死命戳我。
*有些对日本妓女生活的理解和描写参照了樋口一叶《青梅竹马》中的描述。
*虽然很晚但是也算对木下琉生红白歌战《幽灵法则》一曲的应援吧~
*厚着脸皮响应了猫田君,下次一定会好好写的呜呜呜
*来不及检查字句了,蒙不嫌弃看完了的话,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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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这天早晨,四月的京都飘起了细雨,将地面染成一片深沉,就连五颜六色的雨伞似乎都失去了活力,连同天色一样显得灰蒙蒙的。
花镜倚在岛原菊田屋二楼的窗边,瞅着街上屈指可数的行人匆匆而过,往铜制的小碟子里当当磕着长杆烟袋锅里的灰。在这样忧郁的天气下,恐怕等到晚上都不见得会有客人上门哩。她无精打采地想着,一边大口大口吸着烟。虽说繁忙的时日她也常常抱怨个不停,但是一旦清闲了下来,却又觉得无聊得要命。
今天邮差也没有上门。她叹了一口气,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
从楼下传来不甚分明打招呼的声音,随即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被一阵紧促的脚步踩得咚咚作响,接着花镜房间的门被人用力地拉开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子一边喊着“花姐”,一边亲昵地扑了过来。
看到男孩,花镜的精神为之一振:“哟,原来是琉生你呀。”
叫琉生的男孩嘻嘻笑着,大大咧咧地往榻榻米上一躺,将后脑勺舒服地枕在她蜷着的腿上,惬意地闭上眼睛。
花镜轻轻地拨弄着男孩被雨水沾湿后愈发黑亮的头发,细细打量着他那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这张清秀的脸庞分明还显露着不喑世事的气息,谁能想到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竟也如岛原里的女子一般,做着那些为世人不齿的皮肉生意呢。倘若是女性的话,将来只怕是单凭容貌就能嫁个好人家。可惜偏偏是个男孩子,真是让人忍不住唏嘘。即便如此,以“长者”身份独自生活了一年的琉生仍是不改天真烂漫的天性,时常会像今天这样赖在花镜身边撒娇。
“花姐,花姐,你怎么了。”
听见琉生连声叫她,花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走神多久了。
“没什么啦。”
男孩用清澈的眼神关切地盯着她,猛地缩起眉毛脸一皱:“哈啾!”
花镜跳了起来。
“这几天都下着雨呢,你又跑去哪里玩耍了?伞也不带,要是因为淋湿生病的话,可没有人去照顾你!”
她一边严厉地训斥,一边取出自己的旧衣服,由于琉生体型比同龄人瘦小,尽管现在超过了她当时的年纪,依旧还能够穿得下。
“听说你又对客人无礼了,要知道你现在还不是能对客人挑挑拣拣的时候,如果得罪了金主,仅靠那些读书的白面小生口袋里的零花钱你可是没法活下去的。”
花镜气愤地往琉生头顶重重地拍了一下。
“待我日后被哪位财神老爷给赎身了,才不会管你这个小坏蛋。”
虽然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琉生却骨碌一下坐直了身子,瞪大了黑漆漆的圆眼珠子,用一种认真得有些可笑的神态问道:“花姐,你要从良了吗?”
花镜的眼神有些躲闪,推辞道:“才没有这回事哩!”
琉生盯着她转头背过去的身影,用像受委屈的小动物一样的嗓音低声自语:“那些光鲜的废话不用多说,我自然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可如果姐姐突然去做了别人家的少奶奶,还是会感觉好寂寞哦……”
花镜一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酸楚与感动,一边掩饰般地高声喊道“哎呀,好像是邮差来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信件”,一边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大部分居民都建起了自家浴室的日子里,岛原的姑娘们依旧维持着去公共澡堂洗浴的风俗传统。虽然嘴上说的都是“习惯和姐妹们在澡堂快乐地聊天”,实际不过为了向一路上遇见的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展示一下新浴后那充满活力的诱人风姿罢了。
这天傍晚,在沿河的柳树下面,琉生嘴里叼着草叶光着腿坐在草地上。当他看见从河岸上经过的一名体态苗条的女子时,立刻一跃而起,朝那名女子喊道:“雪枝姐,等一下!”
手里拿着沐浴工具的女子听见呼唤,回头望见男孩冒冒失失差点绊倒的模样,露出了一丝微笑。
“小心点啊。”她温柔地唤道。
琉生跑到女子身边扯住袖子,恳求地抬起惹人怜惜的小脸。
“听说花姐被某位金主老爷看中了,要娶她回去当太太了吗?”
这位叫做雪枝的女子与男孩口中的“花姐”年纪相仿,旧日里是与花镜一同在琉生母亲身边做过“秃”的。比起花镜那引人注目的妩媚风情,这位倒是显得娴静温和得多。虽算不上什么惊世容颜的天仙,倒也是个经久耐看的美人儿,尤其那落落大方的姿态,不知就里的人恐怕还会以为是哪家大户里的千金小姐哩。唉,或许事实真是这样也说不定。这些可怜女子堕入青楼之前的出身究竟何许,又会有谁会知晓、谁会在乎呢?
要说起当年岛原的菊田屋,在京都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雪枝和花镜还留着齐耳短发,绑着揽袖干活的时候,就有不少隔了老远的人因耳闻菊田屋花魁娘子的大名前来,只可惜不少人最终无缘一见。
“无论出产神户或是西宫的名酒,我敢打包票的是,不管哪里的酒,都比不上我夕颜手里现在为老爷您斟的这杯好喝。”
尽管口气傲慢自大,有时更是任性得让人头疼,但若是看见她为春花秋月触景伤情,或者像个孩子一样缠着要听故事那天真无邪的模样,顿时连最无理的取闹也变成了惹人怜爱的撒娇。这样一来,无论是客人还是菊田屋上下对她都无不是宽容放纵,宠爱有加。
即便只是敬上自酿的普通酒液,客人也高高兴兴地就着夕颜的手一口干了,摇头叹息感慨道:
“菊田屋的女将可真是不得了。”
望着眼前与当年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容颜,雪枝感觉自己几乎不忍心打破这个孩子的期待。
“很抱歉,关于花镜的事情,我实在一无所知。”她如此说道。可是男孩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听见别人都说……”
“听别人说?”雪枝打断他的话,“你是亲耳听见她与男人之间的婚誓盟约了,还是亲眼看见她坐上黑漆包车风风光光地离开岛原了?别看我们平日里一个个全是锦衣绸缎、春风满面的,背后所受的苦楚和委屈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琉生君你本就不是女性,没有必要跟随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踏上通往众合之狱的道路。算来我也是受过夕颜太夫关照,又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心里早就视你如自己亲弟弟一般,之前我就不同意你也入烟花柳巷这一行,满心盼望你能寻个长久的谋生之计。还记得以前你和开杂货铺家的孩子打架输了,弄得浑身是泥也没有哭过,改日必定倔强地讨回来。算我求求你,修伞或是卖蔬菜也好,你该奋发要强才是,过着现在这般泄气般的日子可不像你啊。”
“——你不要再说了!”
少年红着眼睛,站在离她六尺远的地方,双手紧握成拳头,两颊鼓得像圆萝卜那么大地瞪着她。
“真遗憾呢。我就是个没出息的人,也不像雪枝姐所说的那么坚强。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这儿就是我的家啊。既然你把我当亲弟弟对待,就不该把我从这里赶出去呀!我可不听从你的话,你尽管对我失望透顶、讨厌我吧!”
琉生一口气说完,在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前,飞快地掉头跑掉了。
雪枝本想追上去,才刚跑了几步,心口上的抽痛又让她不得不戛然止步。
唉,你年纪太小,大概不知道我是多么羡慕男孩子呢!她无不惆怅地想着:不管当工匠手艺人也好,守着一尺三寸店头也好,哪怕是叫我每天汗流满面地拉洋车我也心甘情愿。像现在这般一辈子陷入这片沼泽里,夜夜从火焰车呼啸而至的噩梦中惊醒,或是思念着不知生死的亲人辗转难眠。即使内心如此痛苦,还要带着笑容迎接客人,装作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称作‘吃人的白鬼’也无所谓的模样。啊,就连小孩子也敢追在我们身后嘲讽叫骂,每当遇上这种情况,我总是难受得连头都似乎无力抬起来,只好匆匆忙忙地离开。若不是孤苦无依实在没有活路了,谁会甘心过这种被人视为下贱的求生行当呢?
雪枝眼里含着泪,十指像是快要抠入木盆里去了。
干我们这行的,只有把自己当做是个死人了,或许还能多活些日子。什么爱情啊期盼啊,除了使得自己无端烦恼,还能起个什么用呢?
在天边出现第一缕烟紫色晚霞时,她终究还是放下眉头,如往常那般将腰背挺得笔直,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地离去了。
中
离花街转角不远处那家杂货铺中的儿子,今年也刚满了十三岁,此刻正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店头,得意洋洋的神态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一家之主呢!他是猫田家杂货铺第三代老板的长子,祖上到父辈都是勤勤恳恳、沉默少言的老实人,于是他觉得自己也该拿出店铺老板的沉稳架势出来,嘿,那样才神气!
如果是平时上学路上遇见同龄的琉生,两人肯定是要痛痛快快地互相嘲弄一番,说不定还要找机会动手打上一架哩。但是今天不知是因为要维持看店的风度,还是因为觉察到对方低落的情绪,所以当看见琉生从自家店门前匆匆经过时,猫田祀九硬是没能将准备好的兴致昂扬的挑衅话说出口。对街有两个小孩看见低着头的琉生,嘻嘻哈哈地指着他嘲笑道:“娘娘腔,穿花衣——”
要搁平日里,琉生早就抓一块石头扔过去了,可是今天他只是沉默不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吵什么吵!”祀九猛地大喝一声。那两个孩子看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拔腿跑掉了。
“那家伙没事吧?”他很是担忧地朝琉生离去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比平时看上去更瘦弱的背影,一下头都没有回。
“就算被金主赎了身,也未必能够当上正房,说不定是个连身份名头都没有的‘金屋藏娇’罢了,一旦被男人厌倦或是被正房发现闹将起来,只怕是连回来岛原的脸面都没有了呢。”
自从琉生懂事以来,便免不了听见人们在背后对母亲如此指指点点,一旦明白了这些流言蜚语的真正含义,对于小孩子来说,对母亲的羞辱便是自己最大的耻辱。因此琉生生平最恨别人提起母亲从良的往事,那些或是嘲讽或是怜悯的言语都是十足的不怀好意。故而无论花镜的从良之心还是雪枝的循循劝说,都让他犹如遭受背叛一样地感到委屈不痛快。等他磨磨蹭蹭回到了自己破旧的小屋前,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前不平的石阶上时,天已经快全黑了。月亮早早地挂在东边空荡荡天空上,几颗不太亮的星星寂寥地闪烁着,而人间的万千灯火正在逐渐一盏盏点亮——
“哎呀,可找到你了。”
邮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你的信件。”
会是谁给自己写信呢?他一边疑惑着,一边在远去的清脆单车铃声中拆开了信封,只见里面用干净的纸张和体面的字迹写着:与君一别,甚是想念。若有意与吾携手远走高飞,两日后午夜子时河边歪脖柳下相见。落款的名字似乎听过,琉生的脑海中顿时回想起一个不十分清晰的男学生的面孔。大约就是那个人了罢。琉生心想,之前在对方怀中仿佛也听到类似的话语——什么喜欢啊,想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一辈子之类的。反正当时自己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高兴起来就搭理几句,不高兴就装作睡着了。然而这张羽毛般轻盈的信纸此刻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仿佛突然被什么堵满了似地难受,待要细想却又是空落落的一阵迷惘。他将那张罪魁祸首的信连同信封揉成一团,狠狠地朝一旁杂乱不堪的野草丛里扔去,胸口里的心烦意乱更加严重了。
“樱花啊……樱花啊……”
在琉生还很小的时候,记忆里的母亲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也曾在明媚的午后给自己的小儿子柔柔地唱着好听的歌儿。
“……暮春三月天空里,如同朝霞如白云……快来呀,快来呀,同去看樱花……”
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彩球推向她的孩子,听见那小小的孩童发出咯咯笑声,她便也露出满足的欢颜。
琉生的母亲非常喜欢樱花。
从她还做着菊田屋的花魁夕颜时,她就常常趴在窗口对着院里那颗樱花树痴痴地看。若是遇上花繁似锦的日子更是可以看上一天,就算再尊贵的客人前来也懒得抬下眼皮。好在她的任性也是出了名的,大家私下里埋怨一番,也拿她没有办法。久而久之,菊田屋的花魁为花痴迷的习惯传开了去,反倒成了花街上名噪一时的风雅事儿。而当附近的人都开始流行拈花牵柳时,掀起这股风潮的正主儿却仍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地,倚在窗前端详着那已经逐渐凋零的樱花树。
当时还是小女孩的花镜总是很好奇地问夕颜在看什么,夕颜便懒懒地弯了眉眼,用睡意朦胧的声音说道:“……我啊,看见一个温柔帅气的富家子弟站在我的身边,他拿着手杖,我提着食盒,手牵手地去看樱花。旁人看见我们俩,没有不羡慕的,都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话被我的夫君听见了,喏,他正朝着我笑呢,他笑得多么好看啊……”说到这里,她又发起痴病来,不管花镜再怎么问也不搭理了。
根据老鸨那里听来的闲谈,夕颜祖上貌似甚为丰裕,到父亲那一代才败光了家底,不得已只好将女儿送进了妓院。没人料到当年身高不及妓楼所供奉的神龛高的女娃娃,如今竟早已出落得这般娇艳欲滴的色相。与那些脸上的妆容越亮丽,眼里的光芒就越黯淡的青楼女子不同,夕颜无论身上或是脸上总是带着一股小女孩般的纯净气息,仿佛长不大似的瓷娃娃似的。夕颜对待身边年纪小的侍女,更像是她们中间的孩子头,她命令她们做这做那,带着她们给客人表演节目,毫不吝啬地赏给她们各种稀奇古怪的好东西。有时候兴致来了,她甚至会唱歌给这些女孩子们听,所以这些侍女比起拿她当主子,更像是在伺候一位任性的姐姐,对夕颜也讨厌不起来。
在初秋一个明朗的日子里,菊田屋的花魁从良了。前来接她的是一名开着洋气黑轿车的绅士公子,简直跟她曾对花镜描述的那个场景一模一样——他牵着她的手,温柔地对着她笑,让四周的人无不羡慕地称赞道:“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啊!”
后来人们听说,菊田屋的前任花魁怀孕了。再后来他们听说,她的夫君其实是个结了婚的花花公子。再往后人们便不再知晓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青楼女子的消息了,就如同过期的花朵被人们所遗忘那样,夕颜这个名字也终于被记忆的尘埃所埋没了。
那个当初将她从花街带走的男人,从这个眼底永远藏着一片天真的女子生命里彻底消失了。那些软绵绵的绚烂花儿就像是无数个缥缈虚幻的梦一般,纷纷扬扬地开在她那缠绵期盼目光的尽头。
然后花落了。
又开了。
再落。
再开。
……
终于有一天,当初那些殷切的期盼、美好的梦境连同着身为一名母亲应有的慈爱,都在极度的失望和悲痛下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泞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你,他又怎么会抛弃我?”
“要没有你这个扫把星我已经好好地从良了!”
“你这个倒霉鬼!祸害精!”
“全部都是你的错!”
“啊啊……要是你从一开始不存在就好了……”
“……没有你……就好了……”
被唤作扫把星、吃白饭的琉生,如果挨了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就独自跑到隔壁花街里躲上几天。要是受了附近孩子帮的欺负,哪怕是拼个你死我活,他也一定要将这口气讨回来。雨水冲掉了道旁草丛里白色玉蝉花上的泥斑,却洗不掉那个瘦小身躯上的淋漓伤痕。木下琉生就像一株扭曲而倔强的植物,在母亲的虐待下坚强地活了下来。这种无间地狱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一岁那个晚春四月的清晨,这个曾叫做夕颜的女子被人发现溺亡在河道里。菊田屋的老鸨大发善心地出钱雇了几个廉价的脚夫将她的尸体抬了回来。一路上,脚夫们慢慢地走,风儿徐徐地吹,道路两旁的樱花树缓缓地落着粉的、白的花瓣。女人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湿漉漉地滴着河水,濡湿的白色衣衫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那曾经鲜活美丽的胸膛上落满了她最喜欢的花儿——然而那颗心脏却已不再为任何事物跳动了。
琉生独自站在破败的小木屋前,远远看着那些面廓模糊的人们朝他走来,耳畔边又响起了某个明媚的午后,容颜俏丽的女子对着她的小儿子柔柔地、轻轻地唱的那首歌儿:“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天空里,如同朝霞如白云……”
快来啊,快来啊,同去看樱花——
下
秋蝉、蟋蟀和不知名的野虫在房后嘘嘘吱吱地叫个不停,窗外树影在墙上幽魂般地晃动,风在门窗的缝隙间发出细小微弱的呼号。客厅中传来微弱的异响声,大概是有老鼠从厨房溜出来了罢,因为那诡异的声响仅一瞬便消失了。独自睡在偏房里的男孩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多时,身后的拉门被轻轻推开了,榻榻米上传来窸窣的动静,一个喷着热气的声音贴近他耳边问道:
“木下君,已经睡着了吗?”
剧烈的心跳差点让他叫出声来,然而他只是闭紧了双眼,咬着唇不发一声。
被褥微微的颤抖证实了少年依旧醒着的事实,有什么从身后将被褥掀起了一道缝儿并探了进来。男孩抑制不住的颤抖已经无法隐藏内心的恐惧,他刚刚张嘴发出尖叫,便立刻被一只热乎乎带着潮气的大手猛地一把堵住了口鼻,不断挣扎的双腿也被对方用身体的重量压住,方才那个带着恶心气味和猥琐语气的声音再度响起:“嘘、嘘!木下君,奉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闹出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仔细想想看,如果我对别人说你在我家里偷东西,就再也没有地方愿意收你当学徒啦!那些一片苦心送你来的人们,你不会舍得让她们失望吧。昨日那个来给你送衣物的女人,虽然用头巾小心地包住了脸,但其实是菊田屋里的窑姐儿吧。唉,长着这么漂亮的脸蛋,根本就是木下君自己的错啊……是啊,全部都是你的错呢……”
男孩颤抖的双腿在被强行分开的瞬间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对方忙乱之际,他的一只胳膊终于从可怕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胡乱将够得着的东西统统打翻在地,又抓起床柜上的台灯朝敞开的拉门外扔去。只听得砰地一声,灯台重重地砸在拉门上,灯罩从门开着的间隙中飞了出去,也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好大一声响动。从二楼传来了惊诧的询问声,紧接着连灯光也亮起了。
乘着店主不知如何是好地僵在原地的时候,男孩急忙从铺盖上爬起身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冲进厨房打开后门,从这个喊着“有小偷”的魔窟里逃离了去。年仅十岁的他,在秋季寒冷的夜里,穿着单衣,打着赤脚,不敢回家将这事儿告诉易怒易躁的母亲,瑟瑟发抖地在街头徘徊了一夜。直到天边露出粉色朝霞的黎明时分,他才大着胆子从阴暗的巷子里走出来,坐在菊田屋前的石阶上,抱着胳膊等待送客的姐儿们开门的那一刻。
天边还挂着一缕玫紫色晚霞的时候,琉生自人群中缓缓走来,在夜色即将降临的灰蓝色天空下,如同小时候那样,抬首望向屋檐下那早早便被点亮的印着“菊田屋”字样的红灯笼。三弦琴和饮酒欢唱的声音不断从各处传来,正是每家妓楼夜晚生意刚刚起头的时候,按理来说他不该这时候跑来这里。只是收到那封约定私奔的信后,已经过了两天。琉生并未给那个学生送去任何回复,但是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念头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尽管心烦意乱地把自己在那间小破屋里关了整整两天,今夜却必须做出决定了。他坐立不安地踌躇了半天,换上平日常穿的正红色的浴衣,系上一斥染的腰带,离开屋子,顺着河边一直走到花街里,等他停下脚步,便已站在菊田屋的门前了。
他掀起布帘,迈过门槛。店里一楼有几个正在与窑姐儿们喝酒取笑的客人,二楼相对平时要显得冷清许多,琉生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独自悄悄溜上楼去了。
推开属于花镜的隔间门,却不见其人。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猛一看上去很有些空旷,琉生关上门,也不敢点灯,就坐在平时花镜常倚着抽烟的格子窗旁,出神地盯着窗外鸦青色的天空痴痴地幻想了起来:……要是离开这里的话,花姐和雪枝姐会替我开心吗,还是会很担心地埋怨我瞒着她们做出这种惊人的决定呢?如果是花姐的话,一定会先气恼地重重敲我的头,然后拍着巴掌大笑不止吧。雪枝姐倒是不会打我,可是她只要皱起那好看的眉头,就能让我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而我只要拉住她的衣袖撒撒娇,她便总是心软下来,不再责怪我了。
琉生一个人蜷缩在黑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象着未来的事。
如果我就这么走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们啦。她们都是待我极好的人,我却一次次地让她们伤心和失望,唉,我虽然活着,却感觉跟死了一样。求求谁来带走我吧,谁都好,如果那个人能让我体会到活着的快乐,那我就随他去好啦,管他带我去世间哪个角落我也不在乎了。
拉门被推开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直起身来,看着那个背光而立的身影,对方似乎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啊呀……”
“雪枝姐?”琉生唤道。
雪枝仿佛手足无措地原地愣了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地将门关上。在灯亮的一瞬间,琉生发现她满脸疲惫,眼睛红肿,似乎是才刚刚哭过。不由得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雪枝姐,你怎么了?”
“你坐下吧,琉生君。”雪枝定了定神,“既然你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楼下传来尖锐刺耳的玩笑声。
“花镜死了。”
耳边仿佛猛然响起一记磕烟灰“当”的金属敲击声,以及夹杂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咏唱樱花的歌曲声、树荫下的凄凉的凝望以及阳光中的气味。
“那是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雪枝低声说道,“之前花镜有一个相好的男子,两人俨然夫妇一般你恩我爱,只是对方早有妻室,又有一个才七岁的儿子。我虽知道花镜钟情于他,但料想两人至多当一段日子的露水夫妻罢了。直至那日你追问我花镜是不是打算从良,我才疑惑地找她问了这事,她被我逼得不过,这才拿了两人之间的书信给我看。我看过书信,得知这男子约了她昨天夜里远走高飞,一起去别处做个长久夫妻。唉,一旦变成了我们这样的人,除非躺进棺材,岂是想走就可以走得了的。可是花镜铁了心要私奔,不过带了钞票和数件贵重首饰,衣物全数弃了。我劝她不住,又不敢告诉别人,好容易熬了半晚,便推说胸口闷要出去透透气。才走到河边,见前方人头攒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下不安,拨开层层人群挤进去,便看见花镜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是被一个女人扎的,连着扎了三刀。有人看见了,第一刀砍在手上,第二刀砍在肩膀上,最后那刀是直插背窝中心,差点连刀柄都没入了。哎哎,也不知道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这般力气。”
“怕是恨得狠了吧。我听说这家的丈夫迷恋窑姐儿,想要抛妻弃子与她在一起哩!这家孩子好像才七岁,乖巧又懂事,亏得当父亲的能忍得下这个心来。”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只怕又是看上了这家的财产罢。那些被窑姐儿的花言巧语骗得倾家荡产再被一脚踹掉的傻瓜蛋天底下还少嘛,有些连自己的人生乃至性命也整个地赔进去了。可那些女人呢?不过是冷冷一笑,又回到潇洒快活的风月场所啦!所以依我看,这姐儿的下场也是她自己活该罢了!”
“血泊里,花镜眼睛半睁着,脸色苍白得像天空中凄惨的月光一般,周围的人纷纷议论着事情的经过,而她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这些讨论着她的人。我浑身颤抖地跪在她的旁边,将她虚弱的身子抱在怀里,用手绢徒劳地堵住那仍在缓缓冒血的伤口。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花镜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要喊一个已经无力喊出的名字。随即她垂在地上的手指抽搐了几下,从眼角里滑落一滴泪水……无论我如何哭喊着她的名字,也不曾给过一丝回应了。”
雪枝再度呜咽起来 ,压抑的哭声很快便被楼下热闹的莺歌笑语给淹没了。琉生呆然而坐,面无表情,只有一颗一颗的泪珠无声地坠落在榻榻米上。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从雪枝身边冲出门去,差点撞上门外端着盘子的侍者,在一片惊呼声中,他一口气从菊田屋里逃出来,像一只失去方向的飞蛾一头扎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夜晚的街道上,每一张脸都像是陌生人,每一张脸又像是曾经见过一般,他感觉那个面貌模糊的学生、那个可怕的店主、浑身是血的花镜以及披着湿淋淋长发的母亲都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他慌慌张张地跑了起来,红的、黄的、白的的灯火在街道两边顺着人群流逝,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他已经远离了人群和灯火,爬上了那道长长的石阶来到了神社的鸟居之下。四周一片寂静,尽管是盛夏也依旧散发出阴冷的气息。琉生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隐藏在石阶旁树木的阴影之下,双手紧紧抱住两腿,就像是他一次又一次被发狂的母亲打得浑身青肿后那样。他将下巴塞在双膝间的空隙里,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瘦弱的身躯由于恐惧、悲伤和寒冷不断颤抖着,他拼命咬着嘴唇直至蔓延开的痛感占据整个思绪才算作罢。
白樱一般缠绵的云朵被风吹散了去,月光被乌云遮蔽,雨水代替泪水哗然而至。琉生在雨声中听见好几人的声音——
“这几天都下着雨呢,你又跑去哪里玩耍了?伞也不带,要是因为淋湿生病的话,可没有人去照顾你!”
“别看我们平日里一个个全是锦衣绸缎、春风满面的,背后所受的苦楚和委屈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就算被金主赎了身,也未必能够当上正房,说不定是个连身份名头都没有的‘金屋藏娇’罢了。”
“你这个倒霉鬼!祸害精!”
“根本就是木下君自己的错啊……是啊,全部都是你的错呢……”
“……暮春三月天空里,如同朝霞如白云……”
“……”
许许多多的话语和人影仿佛幽灵一般在他的眼前晃动穿行,附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那一声声“下贱的婊子!”伴随着闪电和雷声炸裂在空中。顿感这天底下的人都是一个德行,一瞬间除了花街里那些身世悲苦的姐姐们,天地间竟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了!不断升高的体温和渐渐冷却的意识仿佛两只巨大的手将他的肉体和灵魂生生撕裂,一部分顺着倾盆大雨被彻底冲洗埋葬,另一部分却在空无一物的体内扩散开来直至占据整个身躯。没有一个人知道,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一个少年正离死亡和坟墓最近的地方,蜕变成世间又一只隐去真情实意的幽灵之物。
【完】
以下正文,共2529字
☆
在霍格沃茨学习期间的最后的家长参观日,我的舅舅比理应与他同行的雇员到得早,福克斯·柯克兰先生穿了件白底云纹的长衫,戴着帽子披挂着围巾,孤零零地伫立在信中约定的地方,等到他总是在关键日子的前夕难以入眠的外甥女难得不顾礼仪大步流星地从格兰芬多塔赶过来的时候,当年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正越过风景看向比视野尽头更遥远的地方,而他那与实际年龄不符、或者可以称之为过于年轻的外表,显然没能将一个饱经风霜的灵魂一并隐藏起来,看着那个身影,我有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离我那么远。
恩,毕竟是有段时间的事情了,有些记不清楚,但应该是舅舅提出的,他说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我们就沉默着走到赫奇帕奇的宿舍门口……不,漏了什么,我在比这之前的节点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拎着大箱子的劳伦斯·艾尔伯特先生,还有给他领路的刘家锐,那时他是格兰芬多四年级的学生,经常在休息室里用长年不息的壁炉做出不少可以让格兰芬多们在复习的间隙拿来品尝或是充饥的好东西,也在魔药学的方面帮了我很多的忙,我的N.E.W.T能在最弱项上拿到一个良也多亏这位好心后辈的帮助。他当时说了什么?哦,那里有设置醋一样的魔法药剂,多有趣啊,我那时候坚定地认为醋和酱油以及黄酒是同一样东西,以至于后来毕业工作,我还在出差到中国去的时候闹了不少笑话,被当地负责接待的同僚笑了好半天。
那里不是我们的终点,我好像直到离开学校都没能进过赫奇帕奇的休息室,那时舅舅扭动的是正右侧方向的门把手,下楼之后走进灯火通明的走廊,那儿的墙壁上挂着大盘水果的挂画,没人看清他对那只绿色的梨做了什么事,只听到一阵怪笑,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最伟大的奇迹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展现在在场所有人的眼里。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学校厨房时的感觉,像是把已知的概念碾碎成齑粉一样震撼,和位于这里正上方的广厅差不多大的巨大空间里摆着四张长桌,学生的三餐大概是从这里送上去的,还有山一样的铜锅和石砌的炉灶,以及众多的家养小精灵,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我至今不明白舅舅是怎么知道这里是厨房的,我只知道我十四岁那年他在德姆斯特朗任教过,并在教学三个月后主动辞职了而已。
然后出于各种原因,我们就开始在厨房里面做苹果派了……抱歉,我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是这种展开,总之舅舅似乎是用自己酿的桃酒交换到了厨房的暂时使用权,把这里充作料理教室,他说要教会我做苹果派,苹果派是我最喜欢的甜点,又很容易做,所以要教会我自己做,只不过说来惭愧,我的烹饪技术大概是唯一一样能比我的魔药更惨不忍睹的东西了。我曾经中规中矩地烤了一盘普普通通的小甜饼,然而它们在被吃掉前先一步选择了自我了结,全部像烟火一样炸裂开来,把那本借来的菜谱给熏黑了一个角,把书还回去的时候,我实在是没法直面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只好请了三顿的黄油啤酒以示歉意。
舅舅没有骗人,苹果派确实不难做——当然,现在的我自然可以这么说——揉面做派皮,削苹果做馅,一旁的小刘做得顺手极了,我却连连碰壁,舅舅很耐心地指导着我,艾尔伯特先生则一次又一次地帮我准备好用来弥补错误的材料,那样一箱的材料,愣是被我浪费掉了四分之三,最后好不容易做出了像样的派,可和舅舅以及小刘摆在一起一比,实在是相形见绌,我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坐在烤炉边上盯着里面尚待烘焙完毕的甜点发呆,过了一会儿舅舅也在我边上坐下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学会了吗?苹果派。”他问,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告诉他,有时他看起来真像一只狐狸,“洛斯塔很聪明,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吧?”“请不要在这方面捉弄我……学会是学会了。”我实话实说,“就是,做出来不大好看……”“吃下去之后好看不好看都没有意义啦。”“喔,谢谢舅舅的安慰。”“哈哈哈。”他笑出声,只是这么笑着的他总给我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在面对不是他的某个人似的,“……我啊,有好多的事情想要教给你。”
我的舅舅,总是无所不能的福克斯·柯克兰,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地说道:
“不只是苹果派,还有好多好多别的,你想要去的神奇生物控制管理司是我不熟悉的领域,如此一来我就只能教会你能够让你保护好自己的方法,其他的都帮不上什么大忙,除此之外,我也有很多事情必须告诉你,比如说你的右眼的事情,你的父母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对的时机,什么时候是正确的时刻,到底应该怎样告诉你。”
那个刹那我其实并没有理解他在讲些什么,但我毫无理由地坚持认为自己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回应他,说什么都可以,我必须这么做。
“是、是不是对的时机,是不是正确的时刻,我认为应该由我决定,因为那是我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不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他意味深长的视线下越来越轻,几乎是说完一个词的下一秒就后悔起来,“是我应该经历的事情就该自己去面对……”
舅舅什么都没有说,苹果派烤好了,我们一起把它们拿出来,闻到香味的刘家锐放下手上的锅关火小跑过来,看来在我们浑水摸鱼的时候他就在炉子边上抓紧时间利用正规的厨具做些平时做不了的好吃的,他的锅里红彤彤的,令人望而生畏,却又垂涎三尺,我自知自己吃不了辣,所以当他盛了一碗麻婆豆腐给我的时候,我咽了口口水,婉言谢绝了。
“你母亲也不能吃辣,连面里的辣子也不能接受,但是又被味道熏得嘴馋,结果经常点一份辣的,又要一碗水,当然最后还是我负责吃完。”舅舅在旁边边切苹果派边说,他切的是我做的那个,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的苹果馅从派边凸出来,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她也不擅长做饭,好好的米饭她能直接做成米汤,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提起我母亲,也就是他的妹妹的事,第一次,我呆呆地从他手里接过我自己做的那块苹果派,糖放得太多了,破坏了苹果本来应该有的清甜味道,一点都不好吃,他在我阻止前也咬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比我母亲有天赋多了,起码没有搞错盐和糖,以及,我们没有浪费那个失败的派,剩下的部分被舅舅一把塞进艾尔伯特先生的嘴里,他面无表情地吃了个干净,还没有要水润嗓子。
总之对洛斯塔·格罗夫纳来说,那一天就在这里结束了,刘家锐先行回了格兰芬多塔,他母亲大概已经在休息室等他了,我去给舅舅他们送行,一路送到校门口,舅舅他还有没有说些什么,艾尔伯特先生有没有像过去一样给我一个沉默的拥抱,我都不记得,印象里他们赶的是晚上的火车,挥过手后,两个背影像黄油一样融化在黑夜里,他们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一直站在那,鼻子都冻得没有感觉了才被静拉回寝室。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想了什么事情,也在晨曦照进窗户的那一刻忘了个精光,我曾经在他们来之前和什么人说过我有想哭的感觉,可到了最后,我也没有哭,眼睛因为一直睁着而又涩又痛,但是我没有哭。
我猜想我和我的舅舅的距离终于拉近了几步,比起我九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比起我和他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告别的时候,他终于离我越来越近了,站在亲人应该有的位置,而不是若即若离的地方,我会等,等到他愿意说——起码那时的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等、等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便这样喊着举起了手。“说是要投票,但是……”金色长发的女士只是温柔地笑着看向他,让潮雨有些不好意思。
“被投票想杀的人中得票最多的人……会怎样?”
回答上官潮雨的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静、主持人一如既往的笑容,还有桌面上的那张白纸。
-
如果说最坏的结果是“死”。
那么……最好的结果呢?
-
潮雨盯着白纸发呆。
秒针的响声无疑是放大了焦虑感,他不得不伸出手臂去擦顺着额头流下的冷汗。
他在纸的左方写下了自己的作品。
而右方……
他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论是坐在身旁的高四学姐,还是穿着神父装的女孩,亦或者是那个一头粉色头发的女性……
大家都很手足无措。
潮雨了解到了这点后便低下头继续盯着那张纸看,时间仍然随着秒针发出的声音流逝着。
焦虑像是游戏角色的状态一样,成倍地叠加在他的身上。
他索性抱着头,脸朝下趴在桌上,假装自己根本就不属于个地方。
但那样做只不过是不接受事实的自我催眠。
那并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若是说出来,另一个自己也一定会赞同这一点。
他恢复原本的姿势,将纸拿到眼前。纸的右半边早就被他用笔尖戳出了一个洞,透过洞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坐在自己对面人的名牌。
——蝶间林千景。
那是位给人感觉优雅带着书墨香气的成年人,或许是被那样的气质吸引了,他花了几十秒钟的时间观察对方的动作。
直到听到身旁的人将笔放下的声音,他才像是听到猎人枪声的兔子,猛地将纸放下。
若这只不过是个恶作剧玩笑,我会怎么做?
对啊,如果是那样——
我不会写上任何人的名字。
怎么可能会有一见面就想要杀死的人?尊重他人这件事父母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好好教导过我了,写上别人的名字无疑是将他人的生命当做儿戏……
由主持人发放给每个人的这张白纸,就如同是惊蛰之雷一般。
最后,潮雨像是往常那样笑着,将对折起来的纸交了上去。
纸的左半边写着上官潮雨,右半边空白一片。
-任何主力玩家都可以创建公会。
-要创建公会,需要公会徽章/标志。创建公会者即为会长。
-新建角色页面以创建公会。公会成员互动时请对公会进行响应。
-公会名字无要求(允许乱来♂),公会应由三人或三人以上的构成,人数上限无要求。
公会范例: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41121/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浪漫的人大概会这么说,他们的花园里专注地栽着月季和小白花,架子上也要爬着紫藤,甜蜜的,多彩的,充实的孤独。——仿佛非常岁月静好。可惜,E从那个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季的黄昏开始,心里的花园就褪色了。同一种枯草的颜色,从花瓣上蔓延满地。从此他碰瞎了第三只眼睛(如果有的话),在盖着乌云与枯草的无限边际的荒原上,一点点摸爬滚打着。无限本就是最大的自由。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无论是无限增还是无限减,千兆之上还是千兆之下,一直走到视线之外聆听之外,一直走到缺氧而死。顺便把空心的稻草人插在空旷的山谷里,想象在那里发现了永恒的星星和重瓣的玫瑰。
当然这是他平面的无限。视线之外聆听之外,幻想的孤独与必须保全的私密本来就在无限的一端,像鸟从手中脱出忙不迭地逃向深空。而另一端的无限接着现实的深水,死鱼张着嘴无声无息。
“你还想念着那声名狼藉的女人……”
这句悲惨的话刻印在E的脑内,一遍遍地回响,在他的那片荒原上风一样一遍遍地来了又走了,用各种不同的音调,不同的语气。对他而言这更像一句诅咒(从为数不多的人的失望和无奈中提炼出的,让人痛苦的诅咒)。每想到这句话,这句悲惨的话,他就觉得一开始的确是错的。
嗯对。他本来不应该迷恋上她,本来不应该遇见她,本来不应该去那样的城市,本来不应该上那样的学校,一路能推回本来不应该被生下来,这让他非常沮丧。有些暴躁的沮丧。“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就像我和你们一样)”他认输道。虽然这是实话,他大概不会用屏幕和生活周刊以外的方法看见她了,留过的号码大概也早就报废,除了几种镇定剂的名字她什么有用的纪念都没有留下。只有他的回忆里,在第十七天的晚上。
——“是她!”
——“是她!”
——“她在这里!”
那天晚上套着黑棉衣戴着鸭舌帽的矮个子在人群间窃窃私语。裹着灰色毛皮大衣的女人在酒吧暗红的灯光里愤恨地冲撞,高抬起头,从黑色人影高高伸出的双手间大步走过,好像一幅有些滑稽的王自远方征战归来的油画。望见远方的E,她的步伐稍微停顿一下,紧接着又快步混着小跑突围着。
——“她又喝酒了吧。”
——“你有看到她在吃那药吗?”
——“我记得她不久前刚从戒毒所出来。”
呸。她愤恨地嘟哝着。
——“她好像早把可卡因戒掉了。”
——… I feel alone in a friday night… can you make it feel like home… if I tell you you're mine… it's like I told…
暧昧的音乐声里E挣扎着醒过来。熟悉的四方形房间里,全身的骨头好像在生锈,好像在深水里沉沦了几百年(如果他的骨架是铁打的话)。他抬起身,耳膜深处响起了叮叮当当仿佛要散架的声音。对此他习惯了,回来总是要先经历过一个失望的。C安稳地躺在一旁,像动物园里蜷着装死的鹿,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动静(即使他一睁开眼就不小心发现自己压住了她的肩膀)。
他伸出手,贴在她的颈侧,即便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大概是对装死的猎物先探探脉搏的本能。
虽然不论装死与否,他热爱着C的触感,无论在怎样的燥热里都是冰凉的,像她加了冰的鲜柠檬水。C。他压低声音说着没有人听得到的话。直面现实的艰辛的水底的理性人,日复一日用刀切开橙子和柠檬。C,单纯的,简单的,表里如一的人,接近一个每天都有可能猝死的幻想家,就如同闯进一片无限边际的荒原的冒险者。——并不像闯进长满鲜花的仙境的小女孩那样赏心悦目。毕竟比起奇思妙想,里面装着更多的是枯燥的条理与患病一样的执念与连绵不断的冷雨。幻想家只能在太阳看不到的地方弹出夜想曲,猫眼石碎片一样。C,在视线之外聆听之外,我在这里。在现实之外所有人的生命之外,我在这里。从梦境到梦境到更荒凉的梦境。
盘旋着令人憎恶的风。
无论什么样的梦境都是要回到现实来的,太阳升起来了。一种无头绪的哀愁堵在E的心口,和多年前他从一个沉睡(或装死)的声名狼藉的女人身旁挣扎着醒来一样。天亮了,被夺去了温度而深爱的恋人啊,每一次天亮都像我们之间的生死离别。听上去这真的像最后一次。E默念着,放下手,站起身来。昨天淋湿的外套没有洗,他又把它捞出来套上了。洗衣粉与自来水的味道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十七天的花园
两个小时前她裹着灰色的毛皮大衣,高抬起头,哑着声音对围过来的娱乐记者骂出脏话,像一只尖酸又漂亮的食肉猛兽。漂亮,这是重点。她永远有着世人修炼不出的美貌和好身材,这变成了她坏脾气的本钱。然后她回去她华丽的巢穴,当然也要避人耳目。
“曾经有人称我为葡萄,你就称我风信子。”
她有气无力地靠在玫瑰色的皮沙发上。玫瑰色,有着雕花的黄铜的边。所有的美丽的人都有着抽芽的风信子一样的长发,E这样说过。她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E,亲爱的,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你是我交往过的第五个人,也是第二个好孩子。——好孩子对吧,不是有酒瘾的导演,也不是暴躁的摇滚歌手。上一个老实的好孩子我分很久了,因为在我打扮好要开始有趣的夜生活的时候他泡牛奶准备睡觉(她气愤地笑出来)。这简直是无声的羞辱,让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谈任何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好孩子。——我们之间天生就不应该合得来。”
“不过E,我接受你是因为我想你远不止乖巧可爱,应该还带着其他东西。”
而此时E只安稳地坐在她对面,姿势严肃地像面对面试官,十分标准的乖巧可爱好孩子的坐姿。他默然看着她把红白粉夹杂的药片混起来,一把倒在鲜花图案的瓷盘里,在姜色的灯下琳琅闪亮,整齐划一。从这里高大的落地窗上本来应该能看见十点半城市的夜景的,但是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窗帘(“你觉得空气足够吗?”他点头。“那希望你不会因为缺氧而求我开窗。”她拉上了窗帘)。硝酸瓶一般的红褐玻璃瓶里,稀释过的迷迭香精油散发着让人视界模糊的浓香。他感觉对面是时候拿出一个浑浊的白水晶球了。
“其他东西?”
“嗯大概。一些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最糟糕的东西。”
她微微偏了偏头,毫不客气地紧盯着E的双眼。他避开她的目光,看见她苍白干涩的皮肤,被淡妆盖过的眼袋,颈下浅褐的斑痕,大波浪的金发盖满了茶几上新的时尚设计杂志(vol.130),细瘦的涂着草莓色指甲油的手指,——明艳的草莓色指甲油,太刺眼了以至于好像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指尖。所以你的确是这杂志上的流言里说的那个女人吗?“那种和你一样的糟糕吗?”
“才不。”她耿直地否定道,“全世界的普通人糟糕的方式都和我一样,我们都想做无止境的享乐主义者。”
“所以……”
“E,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比我出名早多了。我还在上公立学校的时候就在电视上看过你,你在你长得很讨人喜欢的父亲旁边,小小个,看上去头发是故意梳齐的,笑的像个傻子。
“——像个傻子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并不是傻笑的样子,是那种‘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里但是现在还要微笑’的样子,眼睛都懒得眨,太滑稽了。我记得是因为那一天我摔伤了我的手,一个人坐在医务室的电视前面跟着你笑出来,又感觉没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不过我忘了那是一个什么节目了,新闻吗?亲子节目吗?”
“是我不想看的节目。”E感到一阵胃酸。
“我知道,因为你自己也难保不会笑出来。不过我隐约觉得你以后该是个很上镜的人,我是说,——合格的。E,后来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和你的脸,感觉你整个人像一个让人不适的隐喻。隐喻,metaphor。所以我认出你了,所以我决定和你交往试试,我甩掉了那个因为戒不掉毒瘾的摇滚歌手。交往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词。”她皱起眉头。
在这十七天里E没有笑过。
“好了E我知道。这足够我知道了,你光辉的身世,你光辉的才华,你光辉的成就,你还没上高中就被大学提前录取的事,还有你光辉的伪装。虽然你什么都没说过,但是你的手和你的眼睛可不像什么都没有做过的乖巧可爱好孩子能有的。对于它们能泄露的秘密,我可比所有人都敏感。很久之前我就猜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人,你一定杀过什么东西,也一定坚持隐瞒自己杀过什么东西。E,我说过,在很久以前,你已经不记得的时候,你教会了我一个事实,把自己分成两部分才能更好更稳定地生存下去,就算看上去会很笨拙,但是很安全。”
“所以这样是自由的。”
“你掩饰你的自由。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时候,——所以我也觉得我是自由的,你知道,我是模特,是模特不是演员!用身体而不是头脑赚钱的合法职业(她强调“合法”)。所以我从你那里学会了把身体和精神分开来谈,就算不明白我想要什么,但是我明白我想说什么。我酗酒,滥用药,私生活混乱,甚至刚从戒毒所出来,但是我知道我有着清醒的头脑。我不会说我是好孩子,但是我有着清醒的头脑。我热爱的是与大众道德相悖的享乐,我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我狂妄地活着。”
她大声笑出来。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不能这么做。E,我说我是自由的,我表面上是个混蛋,骨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把两者分开谈,但我扮演的不是一个安全的人,我的新闻七成五是负面的。我随喜好定位自己的角色,你可不行,你是光辉的,所以你离自由还远着呢。”
她得意地站起身,将灰色的毛皮大衣甩在沙发背上,从墙角的木台上翻出一瓶粉色的起泡酒和两个高脚杯。不过自由的人应该适当忘记自己是谁,一个简易短暂的死。她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远远地对E说道。E低下头,在窒息的迷迭香气味里,他伸手端起那倒出红白粉药片的白色塑料瓶。一种流行的,每片二十毫克的镇定剂,是星尘和鳞粉和孤独花园的种子,巴比妥们的亲人,急性催眠量底线是三百毫克,与酒精有着交互作用。他放下药瓶,看着她将一杯酒放在面前(与之前的十六天一样),忽然开口道:
“请给我一半吧。”
她楞了一下,随即轻松地把其中的一半加进了他的酒杯里。他没数清有多少颗(大约八九颗吧),但还是直接一口喝了下去。苦杏仁的味道,夹在起泡酒的酸味里,水银一样沉重,恶毒,又轻盈地四处流动。他眼前猛然闪过一片一片的昏暗。
“那天的黄昏你杀了什么?”
E隐约听见她这样问。
“你一定要知道吗?”
他苦笑起来了。
夜想曲
于是我们回到了这一天,或者说这个夜晚。美好的夜生活是不需要牛奶的。在下午刚下了暴雨的夜晚,空气里都是水里泡着树叶的味道。树迷人的地方就是,无论是叶是花还是枝干,它们在污水里腐烂,但是散发出的还是清新又馥郁的香气。
“真巧,每次我都只在下班之后看到你。明明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V耸肩,让服务生加了另一杯蓝湖。暧昧的音乐,放着那一首同样的歌,I feel alone in a Friday night,如此这般。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这首歌是约定俗成的。高个子的青年拖沓地坐在她一旁的位置上。大概是灯光昏暗,他的神色更加阴沉了,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眼睑无精打采地垂着,周身还隐隐约约散发着同一种树叶腐烂了的味道。——虽然在阳光下他还多少有着与出身相称的气质,有着积雪的皮肤,棱角分明的骨架,消瘦但优雅的身段,还有漂亮的盖着泛青雾气的眼(“……像他家那一表人才的老前辈。”那份报道这样说,他自己看了有点郁闷地用水笔把所有的句子划掉了)。但在太阳看不到的地方,他会落魄得像个零钱只够买两杯酒的流浪汉,看上去苍白,瘦弱,眼神空洞,而且营养不良。
“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一股水味?你昨天衣服没洗吗?”
“没有,但我用了半天时间风干它,剩下半天继续被淋。等等,你身上又是什么的味道?”
“我在洗衣水里加了一点乙酸丁酯,怎么样。”
“闻上去像果冻。”
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道。
“你今天没有去工作?”
“昨天也没有。最近的复变几天前就做完了。”
“啊也是,你不是必须全天在岗的。”
V将手指贴在结着水雾的杯壁上,有些不满地说。我也想过这么懒散的生活!她在心里呐喊。
“你没有回家吗?”他问。
“我不仅没有回家,第二天还一如既往地来喝酒呢。”
E一时没有回应什么,要了一杯青绿的玛格丽塔,专注地盯着那半圈闪光的盐边。他还是喜欢甜的,所以他从来没试过这样龙舌兰加柠檬汁加盐的调酒,V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我昨天。”他说,“我让C吃了那种药。”
“…………”
V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觉得他做出什么荒唐事都顺理成章一样。
“你也吃了吧。”她问。
“是。”
他毫不犹豫地喝下了一大口。还特地挑了沾盐的那半边。
“虽然现在提醒你比较扫兴,但是E,用药前后间喝酒是容易成瘾的。”
“我知道。但是我第一次用那药的时候就是混着酒一起乱七八糟地咽下去的,所以我不是容易上瘾的体质。况且已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了。”
“真是得过且过的逻辑。”
V喷出笑来,虽然语气毫无笑意。在晚上她更加活跃更加有情趣,当然也更加严肃。在路灯一样半死的灯光下,E是一个流浪汉,她是小巷角落摆着木桌的感性的魔女,红紫的发梢鲜亮得像会开出毒花。曾经她也坐在这里,拿着一副占卜的纸牌,口中细碎念着元素周期表,背面朝上地摊开一片,再一张张翻开来。
E,你暂时是不会有圆满的爱情的。翻开最后一张的时候她这样说。过度冷淡是一种病。
“V,我也觉得,我暂时不会有圆满的爱情的。比起过度冷淡,我想我是呆滞。”E开口道,他杯里的酒已经少了一半,“我不能了解每个我以外的人生活的世界,包括你也包括C。”
“我和C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个时候。”
喝了酒之后他便开始话多。一点一点地他讲起了那个末春,大概不是橙色的,是丁香色的,把回忆和欲望参合在一起(V对他突然的话多已经习惯了,只沉默地握着蓝湖的高脚杯,听他继续说下去。像一个心理辅导员)。——他还是乱七八糟地讲起来了。在他后来爱上的所有人之前,他和C简单又枯燥地相遇,简单又枯燥地交朋友,简单又枯燥地走到现在,没有一般定义上的爱,也没经历一般定义上的交往,然后他们简单又枯燥地同居直到现在。他们之间那处于爱情与友情的二象性的平稳关系。V,无论是C,还是后来的那个女人,我都是崇拜她们的,你知道吗?理智与情感,真实与虚伪,只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因为与C相识我学会了杀死青蛙,学会了不带感情地杀青蛙,学会了把尸体和音乐盒和芭蕾舞曲联系在一起,因为我喜欢的就是她表里如一的理性的真实,她拿着一管氯仿站在活的兔子面前的,挺直的完美的侧影,冰一样的,陶瓷一样的。V,我不是学生物的,但我止不住用一种解剖的目光看她,看到她完整的骨架,活动的肺,正常运作的心脏和健康的肠胃,她一直都在,所以我无法定义。C的影子充满了我一半的噩梦,在两个私密的极端之间,——我是说,“得不到”和“已失去”,谁会让人更痛苦呢?,还是说不仅得不到而且已失去吗?我可能并不把她当作非我,也不会把它当作我,我可能对她没有真正的爱,甚至会刻意地蔑视她,但是她的影子依然留在我的噩梦里,把荒原用冰盖的更冷了。V,荒原的荒究竟是什么样的荒呢,荒凉还是荒唐还是荒谬呢,V你在听吗?V?
“我在听。”V漠然地答道。
我说了,我给C吃了药。我忘记了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想着什么令人闻之色变的恶劣心思。总之我让她吃了。我只记得我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我感觉我是个破坏者,自由的破坏者,秩序的破坏者,信仰的破坏者,我能破坏别人的一切,还有我自己的一切。所以,所以。所以我今天只一个人去看不见其他人的地方过了一天,闻了一天丁香的味道。表演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了,我得不到自由,又快要失去演技了。V,你觉得,只是维持住感知幸福的机能的话,需要多少能量呢?
V托着下巴,望着E那张神情有些错乱的阴沉的脸。
“为什么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呢?“
“我说过,你又不是魔女族的。你先留一点最低的能量,保持活着再说。”
跃迁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V被很多人这样质问过,声泪俱下的质问。她忍不住把刘海修成平的,然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故意让所有人看到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她把衣服留在柜子里,只带了她自己偷偷买的所有东西,一柜子书,一个旧随身听,两只绒兔子,一副纸牌。带红宝石的戒指被她塞在抽屉角落,父亲面色惨白地(他比母亲更感性),又一次眼中盛满液体,质问出这句话。
“你就不能好好地听话一次吗?体谅别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体谅一个爱你的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并不难。我比你们想的更擅长体谅别人,只是体谅的同时依然只对自己好。因为我是极端的自我主义者。她在心里回答道。
这回答说出口实在太长了,她听到这种饱含深情的句子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感到反胃,于是她用了最简洁的说法。
“很难。”
V的父亲沉默了。
当然V不讨厌她的父亲,她觉得自己勉强是像大部分孩子一样爱着他,爱着他们的。尽管他们之间的幸福回忆里从来没有过互相的体谅,但因为是父母所以她爱他们。纯粹的在爱,她从心底拒绝与他们一起生活过着和他们一样的日子。我们能不能普通地爱对方,不要像对脑子不清楚的恋人一样互相占有?她很想问。她避开父亲的目光,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她感觉自己好像正被一个好孩子掐着脖子喊你做错了,但无论如何,她自认为自己不可能是错的。
这便很尴尬。
平刘海让她感到安全,也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和父亲和其他人之间的界限明晰,像贴在眼前的直发。
等我们之间结束了,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回来了,回到这个挂着满墙闪亮的宝石,却容不下玻璃药瓶一点细微的反光的地方。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拖着箱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干涩地看了父亲一眼,他还是有着高大但空洞洞的身影。于是她给了他一个拥抱,和所有孩子拥抱自己的父亲一样深(一样什么都没在想),他身上有着母亲买的柑橘香水的味道,和金属味混在一起。想到这里,V感觉自己还是不能留下来,一点也不行,这味道像让鸟心甘情愿留在笼子里的陷阱,和她自己房间里芳香剂的味道一样。“大概以后我会回来吧。”她用气声说,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听见。
然后她拖着她的箱子逃之夭夭。毕竟我们早知道她是魔女,魔女在异类的世界里还是留不长久的,所以她逃跑了去毫不掩饰地学她魔女的知识。她热爱着光荣的毫无关系的独居,在防水标签上狂热地写着,born to die。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她拿着纸牌一脸神秘地念念有词,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在很多人眼里这门科学和魔法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对吧。钪钛钒铬锰铁钴镍铜锌。带够了所有的能量,我便从基态跃迁出来了。她喝着酒大笑着,E,E同学,E先生,过分冷淡是一种病啊,不过你不是魔女族的,所以你安稳地赖在基态也不错,镓锗砷硒溴氪铷锶钇锆。
“我不是魔女的话那我是什么呢?”E笑出来了。
“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她是魔女,C是人,你在她们两个人之间左顾右盼,所以你什么也不是。”V埋头盯着杯底的蓝色,跟着笑起来,还皱紧了眉头,“你这小子究竟认识了多少……”
“记不清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E又叫人加了一杯玛格丽塔。大概是因为他一次说了太多话,嘴发干。他只有喝过酒才会变得像V一样话多。
“E。”
“怎么。”
“普通地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这个问题不适合问我。V,你刚才便说了我还没做到。”
“只是一个疑问。可能这个条件还是比较苛刻,无论是对一个纯粹的魔女,一个纯粹的人还是对你这样一半一半的。——真的带有思考的心,思考了一切之后好好地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吗?还是说思考了一切之后,本来就不可能再做一个纯粹的人了?不能在人群里,包容着其他人生活下去了?”
“大概不能。因为拒绝思考的人还是更多的。”
“人如果不会思考的话,这算是没有心吗?——听上去好像很可怕。没有感情大概不等于没有心,我想我应该是有心的。——E,如果这样的话,如果纯粹的人是没有心的话,C真的是一个纯粹的人吗?”
“还是说,你已经厌烦了思考呢?”
V把她的酒喝干了。不,不,V,这又是另一个极端了。你们所言的其实根本上是两个概念,只是比喻一样所以混杂在一起,不明不白。真实与虚伪,一开始说的二象性是这个,不是魔女与人。E看着她好像有些痛心疾首的神情,转过头去拿出手机拨起号。不过他并没有打给C,而是打给了S。他不知道V在他来之前喝过多少,但是只要她不再倾听而开始主动提问了,说明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烟火
C不在家里。
大概是这样,在喝酒的场合里,E是从来没醉过的。虽然,虽然他经常装醉,乱七八糟地讲着一些怪话。早说了他是实力派,为了别人,没有什么是他演不来的,不管是好孩子,还是流浪汉,还是一个语无伦次的醉鬼。十点半的时候,他头脑清醒地从S身旁穿过(“交接。”他说),拖着他的黑外套,逃一样走进门外满地积水和落花里。虽然,虽然他经常装醉而头脑清醒,但他也着实活在梦里,醉了和醒了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无非看他是不是蓄意罢了。
C不在家里。
E把浸水的衣袖靠在脸上。他的脸是烫的,发红,虽然在酒吧里暖暗的灯光下看不出,但是隔着两层衣袖,他冰冷的小臂明显感到热量隔着布料透了过来。他想到了C冰冷的颈侧,像有着脉搏的水下的尸体,冰镇过的柠檬水。他四处寻找起她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般她晚回来或者不回来是会有留言的。当然,和他心里那隐约的悲观猜想一致,他什么也没有找到。昨天那份生活周刊原样丢在桌上,杯子还有粉红的丝绒衬衫,留在原处没有洗。
总之一切都在,只是C不在家里。日光灯的白光冰冷又真实,E颓丧地坐下。只有对她,他什么也不想思考。
我说过在这个城市里,人们交错地相互注视相互亲吻,相互拥抱又分开。分开的人与人大概不会相遇第二次。如果在天亮时分别的话,每一个天亮都像我们之间的生死离别。有的人和事丢失在记忆里,像水消失在沙地上,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一点痕迹。那一天,V删掉了家人的联系方式,离开了自己的家。E想起来了,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深夜的火车上,别人与父母都睡着了的时候他一个人醒着,盯着窗外。忽然远处的一座模糊的城冲进窗户,放着烟火,红绿金紫白,像花像雾像星一片片一片片地放着。那座城有着高楼与摩天轮的剪影,在漫天烟火下映着,仿佛也变得美丽绝伦。他出神地盯着烟火直到它消失在窗户的另一端,只留下自己的影子。
那是哪里?他在心里问。那是起点和终点中的哪一点?没有人能告诉他,所有人都在睡觉,就算没有在睡,也不会知道黑夜里一座只有模糊的轮廓的城市的名字。如果在白天经过,E不会认出来。如果在夜里而没有恰好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放烟火,E依然不会认出来。这个世界上的某处确实存在着一个永远也不能再看见的,美丽绝伦的风景,比起一个纯粹的梦,它更让人失落。E又一次被失落包围了,他决定不再去想C的事,把装过柠檬水的杯子在龙头下洗净。在远方的人,消失了如同水消失在沙地上,可能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按理说她留下的那些东西应该花多大的精力去珍惜呀。
可惜,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杯子。
直到晚上桦尔希回到家,连伊格岚德要的药水都准备好了,她才猛然反应过一件要命的事来:今天她们既没有说定“下一次”交换在哪一天,也没有说好下一次见面的地点在哪。
这怎么办?
桦尔希慌乱了一会儿,却很快安下心来。既然她们今天都能碰上,那后日总有一天还能再碰见的。她只要把药水带在身上,随时做好交换的准备便是了。
第二天,她照例大清早就起床,行走于夜露还未散去的黎明。这时候,森林里雾气朦胧,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流萤也还未死去。它们在昏暗的森林里浮游流动,像是在做一副光画。大部分的住民都不会醒这样早,于是万物安静,天气清爽。
桦尔希很享受这段时光,不仅仅因为她需要的有些药材只有这个时段才会开花,还因为这份难得的安全和宁静。
可是今日桦尔希却在雾中发现了一株幼小的荆棘。那玩意缠绕在一截枯枝之上,周围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蹭到了植物身上的尖刺。
醉心于药草研究的桦尔希双眼一亮,一下兴奋了起来。她在苍溪古森生活了两百多年,这两百年来,她踏遍了森林的每个角落,却从见过长成这幅模样的植物。
莫不是变异的物种?因为什么而变异?原种又是什么?它又有什么习性,什么效用?
桦尔希的脑中瞬间被问题所堆满,她连忙在附近留了个小标记,以便日后可以来此观察。
抱着研究狂人的心态,桦尔希每日都要在花附近观察几个小时,这样的状态也许过了几日,又或许是几周,又或者是几个月。桦尔希一旦进入了研究状态,就会忘记时间,她甚至忘记了同伊格岚德换指甲的约定。
“兔子小姐。”直到某一天,伊格岚德竟然在荆棘附近找到了她。
今天,白发的孩子身上依旧一身伤疤,有一些痕迹已经明显到她不得不放下头发,并且穿上高领长袖的衣物来遮挡了。
“不要叫我兔子小姐啦,我叫……”桦尔希刚想向伊格岚德介绍自己,就被孩子打断了。
“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伊格岚德说:“一旦我知道了你的名字,那么我也要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才可以——但是父亲不允许我把名字告诉其他魔妖。”
“好吧好吧……”桦尔希无奈道:“你叫我兔子小姐,那我就叫你狐狸小朋友啦?”
伊格岚德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不过她还是说:“药水用完了。”
“呀!是啦,我早就把用来交换的药水准备好了,可是一直找不到你。”桦尔希一惊,这才猛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她知道自己早就把药水塞到背包里了,可是这几天的研究器械也在包里,乱七八糟地混作一团。兔类的魔妖手忙脚乱翻了好一会儿,这才拿出两瓶早已过期药水来。
药水的颜色已然变成腐败的灰,即便是不懂药理的伊格岚德,也知道这两瓶药不能用了。
年幼的魔妖抬眼看了桦尔希一眼。
“对、对不起,药水过期了。”桦尔希尴尬的解释了两句。她的目光忽然瞥见自己今早采摘的新鲜植物,便连忙补救道:“不然……不然我现场给你配两瓶吧!”
伊格岚德颔首,又催促道:“你快一些,如果父亲发现我不见了,他会生气的。”
“那个,你爸爸他是不是……”桦尔希极为熟练地拿出器械将植物捣碎。她见到伊格岚德衣服下若隐若现的伤痕,有些心疼地问:“是不是虐待你啊?”
闻言,伊格岚德身子一僵,立即转身背对桦尔希,大声吼道:“没有!”
捣药的兔类魔妖一愣,这孩子明明时刻保持警惕,怎么偏在这时候忽然以背示人?
“我的父亲!很好!”伊格岚德竟然直接颤抖起来,声音里混杂着抽泣和哽咽,用手臂挡着脸:“他、他教我怎么打架,还……带我……带我去看妈妈!”
桦尔希看得心疼,壮着胆子走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顶,以示安慰。
伊格岚德却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我可以相信你吗,兔子小姐?”
“当然。”桦尔希声音柔和。
“我……害怕我的父亲,可我不恨他……我……”伊格岚德语无伦次地哭泣着:“我害怕他打我,害怕他让我去杀人……可是,可是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我好。”
“我害怕他……真的很害怕,他有时候对我很凶,还动手打我,可有时候他又温柔极了。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我害怕极了。”孩子抹了把眼泪,声音和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可是,我又爱他——我说不清为什么。但是我不愿意看见我的父亲难过,毕竟、毕竟那是我爸爸啊。”
孩子和亲人的羁绊有时候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厚。
桦尔希轻轻安抚着哭泣的伊格岚德,听了孩子的话之后,她能够大致分析出幼年魔妖的情况。
因格勒斯那般护崽的行为,加上他对孩子实行的“时刻警惕一切”的教导,让伊格岚德被孤立起来。孩子没有任何朋友,仅仅是父亲的小道具。
而孩子从小就依赖于自己的父亲,她或许从未知晓什么叫做反抗。
建立在畸形基础上的爱,得到的只能是扭曲。
“嗯……也许你爸爸需要点药剂冷静一下。”桦尔希觉得因格勒斯大概是真的有些疯了。她忽然想起外人教给她的一个配方,那是用于稳定精神的制剂,制作起来倒也不麻烦,如果这玩意能帮助伊格岚德处理好和她父亲纠结的关系,那真是太好不过。
果然,伊格岚德听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不要疗伤的药水了,我拿指甲跟你换那种药!”
*3762
*魔性的休息周魔性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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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
理论上,如果两种状况同时出现,肯定一好一坏。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消息是任务顺利完成,坏消息是必须住旅店。
自由活动时间没什么不好的,队里基本属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原本以为会紧紧跟着的弗德也在留下疑似去找黑德爱尔的话语后,一转眼跑的不见踪影。
暂时不用当全职保姆,意味着休息日能更加惬意。
整理好行囊的二人投宿在一家靠近广场的旅馆,离约定集合的地点越近越好。
身处于几乎全是石制品的屋内,伊格明确理解到为何这家店会起名“石炉”。
理所应当的订了双人间。
尽管特色明显,客人却不算很多,一路走来,二楼只看见几个散客靠在楼梯正对的大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大略听听基本上都是物价行情。
暗月城是座谈不上存在旅游淡旺季的城市,而来往的商人很少选择此处,大概和花着相同的钱旅馆却不提供三餐有关。
遮眼布在莉芙确认周围一切安全后,终于被取了下来。
当然是为了洗干净。
伊格不太习惯让别人动手帮忙,起码目前为止是这样。
“感觉像是别人在洗自己的眼睛。”
明面上用的如是借口,光明正大到找不出反驳点。
莉芙自是不会干涉,丢下“有事情就找我”的嘱咐后便去卧室布置简易警铃。
清水流动的声音无法遮住皂角的气味,所调用的感官不同,使得完成洗涤这项工作没有太大的障碍。
虽然还是难免,想用视觉来确认清洁状况。
伊格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准确的说只有莉芙一人。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既改变不了多年的习惯,也无法挽回惹出的过错,但足以让闲置不用的器官逐渐萎缩。
经由培根之口,她得知自己的双眼大约已经跟嵌入眼眶的两颗廉价玻璃球一样,只剩下混混沌沌的两块死肉,不过似乎仍在接受血液的滋养,倒是看上去不用担心会腐烂感染。
听到这个描述,事主意外的很平静。
只不过从此以后,在习惯性抬起眼皮又没有布遮掩时,伊格都想方设法找借口躲着莉芙。
备用的布条当然有,作为衣服的边角料伊格留下了些。
刨去没有神徽外酷似战神牧师装束的长袍穿在身上意外合适,披着这身皮和莉芙一同留宿于战神教会也方便许多,而这也确实让她们避过几次追杀——碰到必须要闯进好战分子据点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要思量许久。
而且穿脱比原来的皮甲方便多了。
“眼睛还是怕光。”
伊格微笑着在莉芙面前缠上干净的普通黑布,熟悉的一系列动作自然是闭着眼睛完成。
哪怕她比谁都清楚,双目所在的部位现今只是摆设,别说光暗感觉,她自己曾经用手指试着去戳也没有半点痛楚,连弹性都差不多消失殆尽。
大概是真的死掉了。
床垫很柔软,似乎能让人逐渐沉陷下去。
光是这点就可以给旅馆的评分上升一个级别。
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伊格不介意或者说很乐意和莉芙更加亲昵一些。
害羞是一部分,不想被别人干扰也包括在内。
无聊的指指戳戳倒是不被放在心上,只是碍事的紧。
习惯性卧在人怀中摩挲着对方脸庞,席卷而出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触觉和嗅觉不会骗人,也更能在记忆中留下很深的痕迹,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新的笔触可以将原有印象彻底涂抹覆盖。
熟悉的轮廓削减掉之前的稚气,若在敌手面前描画出的冰冷可称为成熟,伊格宁愿对方眉目间永久洋溢着傻里傻气的笑意。
不管莉芙变成什么样,都是莉芙,她心中独一无二无人可取代的莉芙。
闲不住的培根早就偷跑出去玩耍,脖子上戴着写有“我是德鲁伊的动物伙伴我不会伤人我很温和”字样的小牌子,这样应该能让它避免被城卫军四处撵着跑的窘状。
一条已经学会自己买东西吃的狼无需过多操心。
“嗯,既然看不见东西,那购买午饭晚饭就交给莉芙啦。”
不知道撒娇二字怎么写的德鲁伊,只能用笨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依赖。
特别是在她察觉到莉芙挺享受这种被依靠的感觉的时候。
缺乏甜言蜜语细胞可能是斯图亚特家的通病,奥连经常半开玩笑的说伊格父亲有两个脑子,一个用来给别人唱诗骗钱,一个用来对待自家妻子,他所学的赞美话语好像永远想不到用在伊格母亲身上。
伊格很不幸的也遗传到这点。
除了举止更加亲密之外,她总是在二人独处时挤不出像样的情话,连寒暄都是有一搭没一搭。
普通的聊天打趣例外,虽然基本在这种气氛下没人会蠢到一开口就是故事或笑话。
剥开时间赋予的层层外皮,伊格本质上还是那个沉默到无趣的非行动派。
譬如现在,她认为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一起,似乎也挺好。
盲人不自觉换了个更舒服点的位置,重新蜷成一团。
Day2
赖床是每个冒险者的必备自我修养。
“我去买早点了。”
门被仔细掩好上锁,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莉芙还在被窝里沉眠。
不用回头就能“看”到身后,勉强能称作是额外福利。
洗干净的布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清新气味,顺带遮住其后的腐朽。
培根昨天回来后狼脸上写满了失落,仔细询问是被铁冰骑士的坐骑们嫌弃了。
伊格仔细一想也情有可原,和高大威猛的坐骑白狼相比,培根从外形上来看的确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不开心的青年狼被肉干堵住了嘴,喋喋不休的抱怨也在讨要新口味的吠声中自动消失不见,培根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只要给它多点吃食就能一扫心中不快。
街道上熙熙攘攘,明明此时只是清早,店铺也一反常态的全部敞门迎客。
“请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她拦住招揽顾客的店员。
“八折日!”
对方给出清晰明确的答案。
恍然大悟。
不过伊格仔细一想,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购物欲一直和她无缘,她也从未产生过同龄人应有的对漂亮衣服首饰的冲动。
至少在菲薇艾诺,和她一样没穿耳洞的女性,大概是稀有生物。
时候尚早,早点铺里意外有不少人,这让平常赚不到多少钱的老板笑弯了眼,整座城市都被购物所带来的狂欢气氛所席卷。
离莉芙起床的时间还有段不小距离,而且从人群中挤出路十之八九会压扁三明治,汤指不准也会撒的满地都是。
进退维谷的伊格此时分外希望自己是翼族。
用神术开路太过显眼,她最后还是选择先将莉芙的那份寄存在老板处,于快打烊时前来带走。
老板一口答应,毕竟对于他这种经营流动摊点的人来说,在日头离正中有三分之一距离之前离去,可以逃掉挂着占道费名头的罚款。
——随便买点什么吧。
德鲁伊掂量了下钱袋,还好是沉甸甸的。
然后她就后悔了。
人多的实在有点烦。
光是购买给弗德练习弓箭的护手器具都不得不挤了半天,武器店里几乎一半都是比她高上一头多的彪形大汉,而且显然粗鲁的汉子们不会秩序井然的排队。
“动粗是件不好的事。”
她对着一顿推搡后硬是抢占自己位置的刀疤男提出抗议。
“哼。”
而后收获了从鼻孔中发出的轻蔑声。
“哦。”
德鲁伊挑挑眉,以拌摔作为回应。
庞大躯体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点大。
然后她顺利买到了想要的小号护手,因为弗德的手并不大,比她的还要小上一圈多。
伊格用的是中号。
订制或许会好一些,不过在找不到人的情况下只能用量产品救救急。
而皮制品的内衬仍存留着弹性,细微不合手完全可以克服。
总之,弗德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内戴着这东西了。
冷硬的铁爪对皮肤不好,是时候给莉芙添置点护手用品。
和一群女士排队轻松许多,起码不会出现插队的不快情况,甚至还有人提议让残疾人士先买,身旁的培根自然被认成了导盲犬之类的角色。
本着节约时间的原则,伊格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他人好意,一通道谢自是难免。
店里的脂粉味熏得她晕头晕脑。
在“欢迎再次光临”的送客声中,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似乎花钱买了很多冤枉东西的现实。
好在它们都挺好闻的,莉芙估计也会喜欢。
反正有说明。
弗德的护手和伊格自己都分不清用法的小玩意们被一同丢在纸袋里,说不准也会沾染上不错的气味。
是时候拎着早餐回旅馆了。
温热的三明治和汤是令人快速清醒的佳品,莉芙一直很喜欢吃煎成圆型的鸡蛋,特别是正中蛋黄咬下去还会淌出蛋液的那种。
唯一看上去不开心的,只有狼脸扯长的培根,它对气味远比伊格敏感,从出店到现在一直喷嚏连连。
而这小小的不满,也在熏肉攻势下化为满意的吞口水声。
——真没出息。
伊格在无人可见的黑布下翻了个白眼。
Day2.5
回程之中,她碰到了个怪人。
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的人。
对方在家乡很出名,以他不愿意的理由。
孩童间的打架斗殴很常见,但因此而导致残疾则是少之又少。
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扬名,没人会开心。
达内尔·银月多年后还是一脸阴郁,煞气腾腾的他跻身于人群中也是过分醒目。
对于不熟的人伊格没有上前攀谈的念头,何况一开始二者间的交情仅为曾一同打跑过某个喜欢耀武扬威的小胖子。
那阵达内尔还没有毁容,还只是个怯生生的黑头发小鬼。
笑的很少,经常被调皮的孩子欺负,要是还手会被打的更惨。
伊格询问过奥连他被追打的原因,养父含糊一阵愣是说不清子丑寅卯,最终话题却落到让她好好锻炼身体不要偷懒上。
随着训练量逐步加大,这事自然被抛到一旁。
而在那场粗暴到惊动治安所的毒打发生后,沉默的孩童越发闭世,不要说和他人一同玩耍,就连碰见其的概率也越来越少。
而关于他的事情,在家家户户饭桌上出现的频率亦是越来越低。
到最后只剩下“听别人说应该还活着”短短几字。
长大后的他尽管只剩半张脸,但仔细回味下却又隐约面善。
伊格很确定她没见过达内尔的双亲,她甚至都不清楚其家庭状况,她觉得自己肯定在何处看到过相似的长相,虽然一时半会无法推定具体来源。
思虑转动间,阴冷的青年已不见踪影,可能又是个听闻减价日来购物的。
——这只是小小的插曲而已,无须在意。
在不相干之事上浪费太多脑细胞一直不是伊格的作风。
今天可是难得的休日。
于是等到睡眼惺忪的莉芙爬起身之时,发现自己已被大包小包的各色零食所包围,而且全都是喜欢的口味。
“吃吧吃吧没事的,另外记得下次戴铁手套之前抹点东西,就放在那个波斯菊纹样的盒子里。”
脱下外袍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的德鲁伊神色认真。
队伍遭到袭击的时候,正是众人享用晚饭之时。在此之前梅伦、梅卡姐弟狩猎到卡佩科*,提莫瑟斯引导玛奇露朵和伊莫丝制作陷阱捕获了大量阿卡玛齐纳*,众人齐心协力准备了油炸和烤的卡佩科肉、阿卡玛炒饭和卡佩科蔬菜乱炖汤,就在大家准备放松一下,吃着炖汤唱着歌的时候,伊莫丝被吃掉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舌头快如闪电,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卷着伊莫丝消失了。在消失前数秒内,瓦奥莱特清楚地看到一张典型的爬行动物面容,凸起的眼睛正以180°无死角转动。
伊莫丝的炒饭洒落一地,才来得及抽出武器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在彼此的脸上找到了惊恐,最终将目光转向瓦奥莱特。锅中炖着的汤一刻不停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蜥蜴?只有一瞬咱看的不太清,从撤退的方式看像是变色龙之类的东西。”
“是克瑞普龙*,”放下斧头的丹说,他的声音透过浓密的胡须传出,显得闷声瓦气,“会隐形,最厉害的是它的舌头,快速堪比闪电,被缠上基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现在追上去的话,伊莫丝应该还有救!冷血动物吃东西都是吞食,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死亡原因也多为窒息,我们只要剖开……”
“现在的问题是,这克瑞普龙的消化速度。”
梅伦、梅卡姐弟说话经常一唱一和,身为姐姐的梅伦沉着冷静,弟弟梅卡虽也为经验老道的战士,但相较而言就显得个性急躁。
“现、现在怎么办办办办……不快点的话,伊莫丝就要被消化了呀!”
精灵玛奇露朵虽有过几次探索迷宫的经验,但以往都是在浅层活动,虽实力不容小觑,与其他队友相比难免实战经验不足,此次探险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抵达如此深的层次。
“我们、我们追上去?让它吃我一击雷击,把伊莫丝吐出来!”
“在这种狭小的地方释放雷击,你是想把我们也烤熟吗!”
“可是、可是……”
“只要身体完好,就算是死了也可以复活吧,我们不是还有提莫吗?”
“安静——!”
也许是种族特性,瓦奥莱特属于其貌不扬,但一鸣惊人的类型。这一声近乎怒吼的高分贝,很快就让队友全部乖乖闭上了嘴。与此相比提莫瑟斯喝汤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咱说两句。”
瓦奥莱特凌厉地瞪了一眼提莫瑟斯,后者皮笑肉不笑地仰脸一口气喝干了汤,终于放下碗筷。
“伊莫丝是咱的队友,咱可不能等到她死之后复活她,咱要做的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进行营救。咱对克瑞普龙还是有一点了解的,当然,也许不如提莫瑟斯——”
随着队长的音调拔高,众人视线转移,提莫瑟斯讪讪地缩回了伸向炸肉排的手,用恰到好处的声音嘟囔着“吃饱了好干活,吃饱了好干活。”
“所以,这次就由提莫瑟斯来进行作战安排吧。”
瓦奥莱特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差点没让偷吃的提莫瑟斯噎到。
伊莫丝睁开了眼睛,一把抱住了距离最近的人,开始嚎啕大哭的同时,把所有鼻涕眼泪都抹在提莫瑟斯的胸前。提莫瑟斯也想哭了,他开始怀念在刚才的战斗中丢掉的假手。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玛奇露朵永远是在通常运转时队伍里最善解人意的角色,她从善如流地自提莫瑟斯怀中(这么说并不准确,严格意义上而言是伊莫丝抱着提莫瑟斯,后者只是像根树桩一样杵在那里)拉出伊莫丝,终于听清了对方呜咽的最后半句。
“衣服都脏了啦!!”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哦!
提莫瑟斯耸耸肩,用手拨拉着前胸,那里因为各种人体分泌物洇湿了一大片。他走到火堆旁坐下,想脱掉上衣去烤,但又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进行到一半的动作,最终给自己拿了块烤肉。瓦奥莱特将全部都看在眼里,他直勾勾地盯着提莫瑟斯,后者觉察了他的视线后倒也不回避,甚至举起后腿肉向他致敬。最后还是瓦奥莱特率先移开了目光,独自坐在角落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晚饭继续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有了先前的战斗,每个人都胃口大开,就连被营救者伊莫丝都连吃了两大碗炒饭,据本人所称,这是大难不死之后的心有余悸的正常生理体现。
“伊莫丝,被吃掉是什么样的体验啊,是不是很黑很可怕?”
梅卡吸溜吸溜喝着汤,口齿不清。他这个人除了实在没啥显眼的优点,最大的缺点之一是毛手毛脚,关键时刻掉链子,之二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厉害。这次他话音未落,就结结实实挨了亲姐姐一个手肘,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汤全部吐在碗里。
“嗯——怎么样呢……”
伊莫丝撑着下巴偏着脑袋,她坐在紧挨提莫瑟斯的地方,好像某种奇妙的印随行为。
“就是一开始是五彩斑斓的光,看着特别晃眼睛,然后是白色,全部都是白色,而我就飘在这白色的海洋中,最后是黑——”
提莫瑟斯递上一碗汤,用关爱的神情告诉伊莫丝,来,刚复活还不习惯吧,多喝汤少说话。伊莫丝下意识地接过,开始在碗里捞肉吃。
“队长,你不说话一个人坐那么远在想什么呢?落单的话容易被克瑞普袭击啊。”
又是一个手肘,梅卡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瓦奥莱特静静地看着众人,大家都不明所以,唯有提莫瑟斯露出了奇妙的笑容。
“咱觉得啊,事到如今,必须要把话说清楚了。”
瓦奥莱特踱步过来,自暗处重新回到篝火照耀的地方。他不偏不倚地站在光暗交界处,火焰在他半边的犬脸上留下奇异的痕迹。
“提莫瑟斯,咱到如今也在思考,当初让你入队是不是明智的选择。虽然有你在确实很便利,但咱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不如说,这简直糟糕透了。”
“队长,你说什么呢!如果没有提莫,我们不知道死了几次,现在都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吃饭!”
梅卡确实有很多缺点,这些要命的缺点时常会将他的优点所掩盖,直到某些时刻才能重放光芒。
“提莫的到来不是一件好事吗?迷宫有多危险我们都知道,有这样熟悉迷宫的人帮助我们,我们不是应该庆幸吗?从相遇到现在,我们也是共同经历过很多的队伍了,为什么现在说这样的话!”
提莫瑟斯深呼出一口气,依旧保持着特有的,在不少时候看上去像是嘲讽的微笑。他环顾四周,看到丹正在打磨斧头,梅伦盯着火焰,玛奇露朵不敢与自己对视,他就全明白了。
这一次也到时间了。
“听咱说,梅卡,冷静点。”
梅伦拉扯着激动到站了起来的弟弟重新坐下,火焰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烧裂的干柴迸出火星。
“你们觉得迷宫最奇特的地方是什么?巨大、神秘莫测、诸多生物魔兽、数不清的宝藏?咱认为都不是,迷宫最奇特,也是最恐怖的地方是尸体复活。
“死人是不能复活的,死人也是不允许被复活的。但是在迷宫,反倒是死不被允许,咱觉得这是非常可怕的。
“人为什么会恐惧?因为想要生存、想要活着。但是当这最基本的束缚被打破,咱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后果。无畏不是无所惧怕,而是直面恐惧时接受,并战胜它,就算无法战胜也不应该被嘲笑,这是生物自保的本能,正因为如此,现在才会存活着各式各样的物种。”
伊莫丝盯着自己的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将泪水滴在汤面上。她当然记得临死前的恐惧,她是窒息而死,当时她拼了命喘息却得不到一点空气,蜥蜴的胃液腐蚀着皮肤,同时灼烧着她的呼吸道。很快她的身体就开始产生痉挛,意识虽然在逐渐丧失,但皮肤上的疼痛感却如同刀割般清晰。她胡乱又软绵绵地蹬着腿,最后的记忆是小便失禁后心想,完蛋了,这下复活后可有的被耻笑。
“生命应该被尊重,死亡理应被敬畏,这是咱在有限的人生中学到的基本道理,但是这些都是迷宫的问题,不是尸体回收商,也不是你提莫瑟斯的问题。”
瓦奥莱特突然健步向前,抽出提莫瑟斯的剑,对准武器主人的喉头。
“你的问题是,为什么带离咱们偏离路线,这里究竟是迷宫的什么地带,你究竟有何目的?”
即便遭人相逼提莫瑟斯依旧面不改色,他举着左手和右臂,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大脑却在飞快运转,这次要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瓦奥莱特听了提莫瑟斯的解释,看上去将信将疑,但仍然没有将话说死,只是表示自己的队伍不可能在和他合作了,同时留下了一路上队伍复活数次的钱。
原队伍走后没多久,提莫瑟斯就生起火架起锅煮蛋吃。虽然不久前才吃过饭,但他总觉得还欠点,嘴巴还想动动。
没有右手真是麻烦啊,提莫瑟斯想,刚才要不是做诱饵扔出去,现在也不至于这样。不过既然这附近已经有克瑞普龙了,应该距离那个地方不远了吧。上一次也是走到差不多这里的地方,当时不是夏季,还能让他有功夫安置补给点,也不知道物资还在不在,他应该是藏有备用义肢的。
又到这里为止了啊。
提莫瑟斯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面墙前,用刀子刻下痕迹,在这之前相同的印记已经有不止一处。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里”?当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提莫瑟斯明白再去也没有意义,但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回去一趟。
虽然很感激多年前复活自己的人,但事后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更别提那个人提出的奇怪要求了。
很危险,快逃。不管是那个人还是他的要求或者是他的目的。这是一个阴谋,提莫瑟斯,为了你好,远离他。
虽然脑海里有这样的呼声,但提莫瑟斯只是摸索着在隐藏的角落打开了暗门,找到了补给。他在给自己安装新的义肢的时候,脑海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时候找新的队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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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
瓦奥莱特——犬型兽人,队长
梅伦——战士,使用重剑
梅卡——战士,使用轻剑
玛奇露朵——精灵,魔力充沛,擅长雷电系和火焰系魔法
伊莫丝——开锁匠
丹——矮人,使用短柄斧
(反正没什么用,后期也不会登场了【大概吧】)
魔物:
卡佩科:整体外貌像是山羊的魔物,味道食用起来却像是鱼肉。满口利齿,长着三只眼睛,三条尾巴,其中的一条尾巴连接着心脏。攻击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没有用,就算砍掉头在一定的时间内依旧可以康复,狩猎方法是复数以上人员前后夹击,找准尾巴拽出心脏。当然,机会只有一次。
阿卡玛齐纳: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喜好甜食,用蜂蜜诱惑的话,会引来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爆炒后味道像是松子,后味还带有蜂蜜的香味,做零食是不错的消遣。
克瑞普龙:虽然称之为龙,实际上血缘更靠近蜥蜴。善隐形,两只眼球突出,可活动范围为180度。左右眼可以各个方向转动自如,且可各自单独活动,不必协调一致。多为单独行动,除非繁殖期才聚集在一起。一窝产蛋10到20枚,但成活率偏低,通常只有产蛋数的三分之一。蛋液很稀,味道也偏腥,吃起来像是有些馊了的鸡蛋。
提莫的深夜食堂菜谱:
油炸卡佩科排(麻辣味)6人份
食材明细:
无骨卡佩科肉12片
生蛋1枚
盐两勺
白胡椒粉半勺
辣椒粉一勺
面包糠适量
生姜水适量
制作方法:
1.用刀背将卡佩科肉敲平(通常选取脊椎骨内侧的条状嫩肉);
2.用生姜水泡肉10-20分钟,去除腥味;
3.用盐、胡椒粉、辣椒粉混合,腌25分钟提味;
4.将蛋打散,用蛋液均匀地涂抹在肉块上,后按照口味沾面包糠。
5.放入油锅中火油炸,3-5分钟即可出锅。
阿卡玛齐纳炒饭(甜咸味)6人份
食材明细:
阿卡玛齐纳若干
蛋三枚
白饭适量
葱少许
油适量
盐一勺半
制作方法:
1.将蛋打散,葱切段;
2.起油锅,放入适量油(如果没有油,可以使用脂肪提炼);
3.油热后将蛋倒入锅中翻炒;
4.加入阿卡玛齐纳,继续翻炒,1-3分钟左右后会有蜂蜜的香味扑鼻而来;
5.将白饭倒入锅中,炒开,炒散;
6.持续翻炒均匀后加入盐、葱花,将盐和葱花翻炒均匀;
7.2分钟左右后就可以出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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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DND还是美食栏目,有什么关系吗。因为想吃蜂蜜凉棕子所以就写了这篇文,可是粽子在哪里?!为什么变成炸猪排和扬州炒饭啦!??
PS:为了更好地展现提莫的厨艺,we need more队友【不对吧】!
日恩社德大陆
一个把名字念快点就知道本意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带动物标志的兽人
每个种族对应有自己的种族天赋
每个小朋友到18岁就可以参加猎人考核
猎人就是去猎杀帝国周围肆虐的怪物从而获得赏金的职业
很酷 所以小朋友都想去考
猎人分为A-G级
A最高G最低
考官会根据第一次猎人考试的成果来给各位猎人评分
当然后来随着你杀的小怪物越多你也可以升级
同样怪物也分为A-G级
怪物不只是普通怪物也有人形怪物
很少就是了
这是一个没有人会魔法的世界
所有的人物都是通过炼金师为其打造的专属武器去猎杀一些会魔法的怪物
然后用怪物的晶核来找炼金师增强装备
是增强装备不是附魔
本意是用来 堆一些人设
# 我的目标是活三集
听了一圈的恐怖创作,熊洛洛是十分乐在其中的。其实她还有好多这样的故事可以讲,因为有的确实是真实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半真半假糅合在一起,加上一点夸张的描述又是一个了。
看上去很和善的主持人抱着一叠密封的文件……阿,为什么要密封呢,不太懂。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白纸,向大家说明创作之后的投票。
“把白纸对折,”纤长好看的手指翻折了白纸,“在纸的左方,写下最喜欢的作品。”
“在纸的右方,写下在座各位中,你最想杀死的一个人。”
说着,主持人微笑着将纸撕成两半。
熊洛洛认真听完说明有点惊愕。如果说是投票最喜欢的恐怖创作嘛这个她懂,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提到杀人了呢,明明完全是两回事儿阿?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样也太突兀了吧,一点都不友好。
本来想着空出右方的,结果主持人这个时候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写的话最想杀死的人就当做是投给自己了。”
完全陷入了前后两难的境地。
左边的话,选一个印象最深刻的吧。井傲先生那一句“明天要上班”确实令人挺震惊的啦不过戳到了熊洛洛十分莫名的笑点。除了这个的话,还是雾野南小姐的吧……可以算是细思恐极吗,虽然很简短不过还是能让人背后发凉的呢。
这样说起来的话自己写的真是太——长——了,写考试作文似的。
熊洛洛停下了手里转着的笔,在对折了的白纸的左方写下了[雾野南]。
右边的话……
停下的笔又开始转起来。
她托着下巴朝四周看了看,大家看上去也是十分苦恼右方会怎么写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如果能知道别人是怎么写的就好了……啊啊啊可真烦呢写也不是不写好像也不太对。她自己的话,肯定是不想死的呀,人生这么美好,虽然人总是要死的,可是能活多久是多久全部随缘嘛,缘分到了的时候顺其自然就好了。再说谁会无缘无故想杀死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不过……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谁吧?本来想说有的座位上是空的就写他们的名字就好了,结果突然想起了主持人说的要在座的人,想浑水摸鱼也没法。实在要选一个人写名字的话,可以靠儿歌点人点一个出来,不过实在太过意不去了,“对不起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把你的名字写到‘最想杀死的人’上面”也太尴尬了。
所以谁他喵的要杀人啦?!
于是她选择了右边半张纸,[空白]。
【角色互动】【明&花火】
明伸手弹了弹漂浮在空中的孢子,孢子发出叹息一般的声响,滑到了更远的地方。光亮也随之远去,明拍了拍手,因为带着手套的缘故,拍手声轻轻的。
他正在蘑菇林里漫步。
天空在月色的光辉下显出如孔雀石一般的颜色。他凝视着那轮饱满的圆月,仿佛又看到荒原之上辽阔的天空与不可直视的太阳——那是在烈阳荒原,鹰隼扶摇直上,烈日之下全身都是汗黏黏的,热气仿佛从胸腔处一路游走。他恣意地放声大笑,远处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将领站着,像是一棵古松般笔直。
一滴冰冷的水打在明的脸上。他骤然回神,面前是永夜的世界。
圆月已经被沉重的雨云包裹住,刚刚那滴凉水大概是雨夜的前兆。没有了月光,蘑菇林里的光辉显得愈加耀眼,但这份耀眼也像水一样宁静,似乎天生带着一丝犹豫。
雨夜还未到来,云却像积蓄力气一样奔腾着,看上去沉甸甸的。
明的心像是被坠着一般闷。
“干净利落地下下来多好。”他喃喃道。
夜像是藏匿了什么秘密一样笑起来。
明突然挑了挑眉,他感受到了什么。他顺着自己的直觉缓缓寻找着,镜片上缓缓划过一道白光。
他的目光最后凝固在一个巨大蘑菇的顶部。
花火在上面坐着,小孩子纤细的腿相互架着。不久前才和明定下约定的黑魔法师看上去有点烦闷,但很快也注意到了下方的明。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一阵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安静后,明率先扬起手招呼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直接走过去。”花火抛给了他一个不算太友好的回应。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自上而下地看着黑骑士,“你脸色很差。”
“一向如此。”明说。
“是吗?”花火舔着牙齿,轻轻地笑了。他猛然抬手,向黑暗中的某处狠狠地一抓!猛兽的怒啸骤然炸响,伴随着草叶猛烈的抖动声音。花火仿佛毫不在意地轻轻摆动着手臂,可明听到的却是身体撞击在坚硬物体上的沉闷声响和未曾停止的吼叫。
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他仿佛看到那只猛兽绝望的身影,它的脖子被巨力攥紧,它对着空气茫然地怒吼、翻滚,巨尾抽打在地面上,尘石激荡。它面对的是一个无形的敌人,敌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它,无迹可寻。它愈猛力挣扎,就显得愈可笑。
可它决不能放弃咆哮。
猛兽停止咆哮,大概是因为它已垂垂老矣,肌肉枯萎得难以出声,不然便是对面的敌人已经掐住了它的喉管。但无论是什么情形,都只意味着一件事。
死亡!
蘑菇林忽然安静了。只有些许的回音仍然存在着,仿佛在提醒人们方才发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但那细微而倔强的声音在缭绕过几秒后,也都悉数消失了。
花火将手臂随意地一扬,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挟着劲风划破空气,庞然大物重重地落在他们面前。明的脸上溅上了几滴稠黏而温热的液体,但它们很快便变得像雨水一样凉。明抬起手轻轻一抹,指尖就像沐浴过鲜血的玫瑰那样红得刺眼。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鼻翼开始迅速地骟动,他不得不做深呼吸以保持理智。毛孔紧缩之后又再次扩张,仿佛疲惫的旅人面对拥抱一样,身体战栗着。明忍不住上前一步,脑内开始出现噪点一般的影像,有乌鸦在他身后桀桀而笑。明挣扎着想要远离这些东西,但那些气息就像是母亲的手一样,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淹没了他。
他贪婪地看着面前垂死的猛兽。
那是一只巨虎,在明的记忆里,这种生物就像是山林的精灵一样,它们纵跃,漫步,面上带着造物主赐予的傲慢,强壮的骨架撑起铁一样精炼的肌肉。但面前的东西如同滩烂在地上的破抹布,就连用来撕裂猎物喉管的牙齿都几乎全部断裂。它不断咳出大口的鲜血,就连鼻子都呛出血沫。
明猜想它全身的骨头一定都全部断裂了,那些如同最坚硬的刀枪一样的断骨说不定还刺进了它的内脏。可他又否定了后半个推论:它的内脏应该也碎得像果酱一样了。
血腥气越来越浓,他有点精神涣散。内心的魔鬼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诱惑着他上前吸食那些代表着生命的液体。
他忍不住幻想自己捧着鲜血的样子,洁白的牙齿上血迹斑斑,让人想起骨架上缠绕的红蔷薇,或者墓碑下的锈斑之类的东西。心里的恐惧感也越来越浓厚,明无意识地发出毒蛇吐信一样的声音,眼前闪过被染红的泥土和燃烧的尸体,他几欲作呕,可又忍不住想再次迈步上前。
这时他听到了轻轻的低吼。
明抬起头来。虎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与咆哮相似的声响。
那的确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咆哮,或者说这是一声破碎的咆哮声。因为这声响里混杂着鲜血流淌过喉管的声音,甚至轻微的咳嗽声,气势也并不恢弘。可虎的眼睛那么亮,那么充满着杀气。明与这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甚至有拔刀的冲动,大概是人感受到威胁时的条件反射。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它在将死之际还依旧发出吼声了,这是它不灭的尊严!
“我听说你需要喝血。”花火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良久,明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一步。他慢慢地用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的血液。
“你大概忘了,”他说,“我还是个人类。”
“哦。”花火看上去也并不怎么在意,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了小孩子得到糖果一样的可爱表情。
他朝明挥了挥手当作简单的告别,暗元素骤然而起,黑夜便笼罩了花火。
冷风吹过,明独自一人面对着冰冷的猛兽尸体,他看着那双琥珀般的眼睛,转身离开。
雨终于落下来了,钢针一样的雨线狠狠落下,没进土地里。
在衣袖的遮掩下,明紧紧握着刀柄。他如一只真正的虎般,一头扎进了黑夜里。
他也永不会停止咆哮。
他的心脏依旧如战鼓般擂动。
-end
*肥肠不喜欢elf的文章排版!
字数1608
一个过渡章……主要是为了魁地奇铺路(づ ●─● )づ
希尔达有一个“发誓不做”的事情列表。她把自己绝对不想做的事情按程度排序,比如“主动跟人搭话”,“在过于吵闹的环境里停留超过10分钟”等等,最近她在上面添加了好几件新的东西,比如喝酒和飞行棋。喝酒这件事情代替列表里的“打魁地奇”成为她人生中最不想做的事件,没有之一。
希尔达讨厌魁地奇。她从记事开始,就开始在玩具扫帚上练习飞行。由于继承了父母二人的飞行天赋,饭后一小时的训练(主要是跟爸爸玩抛接球)一直持续着,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频率逐渐减少了,却一直有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
她一直想对父母大喊,她不是父母的延续!她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拼命练习这该死的天赋!可是她最害怕的还是面对父母“失望”的神情,即使她没亲眼见过。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只是想反抗一些东西。她不想成为父母的副本,却发现他们本就十分相似。她惧怕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又不自觉地为了别人的期待而努力。这样的话,她“自己”又是什么呢……
她还想不明白很多事,但是时间可不会为了她停下来。
而且事情往往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家长开放日来临,同时许多魁地奇队也开始组建。这次与学院队不同,学生们可以在各学院间自由组合,而且一年级也可以参加。希尔达对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为她父母将会到学校参观这件事感到头大。自己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朋友这件事估计会被发现的吧,而且如果恰好参观的是飞行课……她就不得不暴露自己会骑扫帚这件事了,估计莱昂教授一定会大吃一惊。
她倒是完全不想要父母来参观,只是开放日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早在通知下发的第二天,她就收到了来信,明明白白地告知了她二人会来参观的时间,以及满满一张纸的期待期待期待。
核对了自己的课表,总算是没有与飞行课撞车,她松了口气。
等到那天来临,一切看似也并不太糟。课上她没出什么差错,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一如既往。多尔芬与她的父母貌似聊得挺开心,两人对希尔达交到朋友这件事情还表示了欣慰。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想的全是赶快结束这一天。
虽然她并不十分集中于对话的内容,但是声音却断断续续传进她耳朵里。
“我很喜欢魁地奇球……”
“魁地奇可是世界上最棒的运动,金色飞贼和游走球……”
“实际上也出过不少事故,所以还是安全第一……”
哦,完蛋了。她这两个谈起魁地奇就没完没了的父母,怕是很难结束这个话题了。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一边想着图书馆借的书还没看完。总之点头说好就没问题了,这是她在与父母交流的时候总结出的万能铁律。
“可惜一年级还不能加入球队。小希尔达可是飞得很好呢。”库珀先生笑着说。
“飞得很好……?”多尔芬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事实上今年似乎可以组织其他的魁地奇队伍,一年级也能够参与。我打算报名。”
“希尔达也可以跟你一起去试试,她一定没问题的的,是吧?”库珀女士问道。
“好——”她拉了长音应付道,一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太好了,需要飞天扫帚吗宝贝?你妈妈的横扫七星差不多有八成新,或者你想要一把光轮2000?”库珀先生的语速之快,根本没有留给希尔达出言反对的机会。
“不我不需要扫帚……”
“也对,一年级不允许携带扫帚,不过学校的备用扫帚总不是那么灵光,也许我们可以写封信给校长反映一下?”
……没给她任何说“不”的机会,她只来得及驳回了父母邮寄扫帚和向校长写信的念头,似乎稀里糊涂中她便默认了与多尔芬一起加入魁地奇球队,这让她十分烦恼。
明明都决定从此远离魁地奇,远离飞天扫帚的……
“所以说希尔达你并不恐高吗?”
“……”
“不过如果加入同一个球队的话也不错,让人有点期待啊。”
“……”
“嘿希尔达,你在听吗?”
“……嗯。”
她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我也有点期待了。”
“期待”是她最害怕面对的情感。她不想让任何人失望……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列表里,排名第一的实际上是“让他人失望”。
又不是不会飞……她如此安慰自己。她知道自己能做得很好,起码不会输得太难看。只是她的心里总有种隐隐约约的不甘。
那种感情是什么呢……
想要变得更像“自己”,而不是别人的提线木偶,可是……
最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与多尔芬一起报名参加了公告栏里的某个低年级魁地奇队。
不管是什么她都能接受,魁地奇也好,鬼飞球也好,就算从扫帚下摔下来也好……
然而她永远想不到命运会怎样捉弄她。
矮个子的三年级男生站在房间里,对她露出了微笑。
“嘿小希尔达,我们是队友了哦。”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差点咬碎自己的牙齿。
在这一刻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击球手,然后……
狠狠地敲佐伊的脑壳。
那是无法言喻的感受。
男人仿佛悬浮于半空,他感觉身体飘飘然,头重脚轻的厉害。他的周身是光陆怪离的五彩的光,它们在自身色彩的基础上带有浓重的黑色基调,经常同时出现又一并消失,而他失去了重心就在这样的空间内缓慢地不断漂移。
紧接着是无尽的白色,快速迅猛地从远处呼啸而来,遮掩了其他颜色。男人蜷缩着身体,重现着人类诞生之初的姿势。他依旧在旋转,在漂浮,在移动,同时无力地半睁着眼睛,看上去漫不经心甚至快要睡着。
不带任何疑问或者恐慌。男人只是安静地停留着,在这个有着好似微微浪潮声响且温暖适宜的地方,做什么都是多余。他的呼吸缓慢而沉重,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倦怠地眨了眨眼,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声响。
声音的来源不明。它们像是老鼠在抖动胡须,像是夜莺拍打羽毛气流掀起了绒羽,像是狮子聚餐时的喉头蛹动,细细碎碎又铺天盖地。男人下意识地掩住双耳,闭上眼睛,但那些声音不依不饶逼近他,最终将他包围并淹没。
黑暗最终降临。
急促地深呼出一口气,男人猛地坐了起来。他开始干咳,觉得气管火辣辣的烧,右手传来的巨大疼痛令他几欲咆哮,他的视线模糊,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看清眼前晃动的人影。对方递上了盛满水的水壶,男人想也没想就凑上去狂饮,期间又不小心呛到,剧烈的咳嗽甚至将水从鼻腔喷出。
“慢点儿,嘿——我说,悠着点。才刚复活,你不想被呛死吧?”
复国?谁?什么?我?
又那么一瞬间,男人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就好像不仅他耳朵与大脑相接的部位断了联系,就连大脑中负责思考的部件也出了问题。
男人打量着眼前的人,努力在脑海里寻找类似的身影。对方隐藏在长袍下的身材颀长,递上水壶的手呈灰白色,骨节明显,声音有种压低的沙哑感。男人不确认自己是否认识这样的人,老实说,他连自己是谁都有点分不清。
脑海里有断断续续的片段,有不同的人出现在男人的回忆里。他想要将它们拼凑完整,但只要稍微用力脑袋就疼痛难忍,像是蒙着口袋被谁提着棍子给了一下。
“冷静点,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你现在复活了,可以重新开始了。你懂我的意思,是吗?”
男人点点头,又快速摇了摇头。他对面的人嗤笑了起来。
“看来你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这也无所谓,不如说——总之,记忆这种事情,在迷宫这样的地方,还不如右手重要,对吧?”
斗篷男提起了男人的右臂,那里原本应该是手的地方现在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被精心处理过的伤口和血迹斑斑的纱布。
男子张开了嘴,发出了无声的叫喊。斗篷男这次笑得更欢畅了,他安静地笑着,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很疼吗?其实不怎么疼吧,虽然是应急处理,实际上迷宫内有不少可以利用的材料。”
“手、手……好疼……指头像是碎了,我记得……我记得……”
“你什么也不记得,而你也没有手了,”冷漠地打算男人,斗篷男接着问,“现在,我需要你尽力回忆,你能想起来的最后场景,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受到某种奇异情绪的传染,男人居然真的冷静下来。他努力克制不去想自己的手,额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我们,我和——我记不清了,我们六个人,终于来到这一层,遇见了,遇见了什么?很大,速度很快……笼罩着阴影……不?五个人?好像是五个人……我们是五个人……我记不清了……记不清……”
“五个还是六个,有什么关系吗?反正只剩你一个了。”
男人的表情扭曲了,有那么些个名字快速划过他的脑际。九个人,不知为什么他数了九个名字,还未等他再次核对,名字们就像流星般消失了。
“我不得不说,我感到非常抱歉,以及遗憾。我只找到了你的身体,所以只能复活你。”
“可是……可是……”
男人结巴着,他用完好的手和断了的手臂掩住自己的脸,浑身颤抖。
“但是你还活着,不是吗?”
斗篷男的声音带着笑意,他也确实扬着嘴角,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男人。
“只要还活着,就好办多了。”
“我、我现在没钱……但是出了迷宫我就能还钱了。”
“我不要钱。”
“不要钱?”
男人仰起脸,第一次对视上对方在篝火的衬托下呈现亮红色的双眸。
“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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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置剧情,大概在正传前两年至三年之前吧。失去的右手和队友,是永远回不来了呢。 马上就要跑团了,让我先摸个鱼【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