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出场的应该都响应了,应该)字数3820
“完——成——了——”栗山北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猛地往扶椅上一靠,就常识来看本应叮咚作响的铃铛依然保持着沉默——那是当然,他的铃铛是带他短暂离开幻想世界的摆渡人,而此时的北风别说是离开了,完全是深扎在了这个世界里,毕竟他的眼前伫立着一座浩大的琥珀之城,这座从他儿时起就开始起草蓝图的琥珀之城。
栗山北风是一个天生的幻想家。他和所有孩子一样,在相应的时期借由绘本与童话书走入了一个又一个温柔的世界,他们穿梭于没有野兽的森林里,可以行走的水面上,一个又一个的大街小巷,一座又一座城,从一个世界跳往另一个世界,越过不分昼夜屹立的彩虹桥直奔银河,他们在这里牙牙学语,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美、领悟第一个哲理。然后他们长大、毕业,对孕育他们的箱庭挥手说再见。所有人都是如此,只有栗山北风,一去不返。
他出生于京都的演艺世家,还是个小不点时就已经热衷于讲述各种故事,刚开始是基于他阅读过的童话的改编,慢慢地,越来越有原创性的故事诞生了,虽然稚嫩但无比生动。他的父母为这个富有创造力和表现欲的孩子感到自豪,“这孩子仿佛是为了舞台而生的,看他这么小就能如此澎湃如此投入!”
但这只是问题的开始,让父母曾引以为傲的澎湃和投入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本加厉,当同龄人已经不再对童话与幻想感兴趣,北风依然在兴致勃勃地同玩伴讲述他的故事,得到的当然只有困惑和不解。渐渐地,北风开始沉迷于独角戏,即使身边的玩伴已经离开,只要有他一个人存在,他的世界就不会分崩离析。看着小时候活泼又总是滔滔不绝的孩子变得越来越内向,做父母的不可能不着急,好在他们是演艺世家,有特殊的处理方法。
“既然他是为了舞台而生,那不如早点让他见识舞台,体验舞台,在舞台上生根、发芽、绽放!”“他如此有想象力,不如让他试试体验派表演。”就这样,小北风走上了表演之路,开始接受同龄人只能似懂非懂的专业训练。这么小的孩子就在尝试体验派,家人们担心他入戏过深患上心理疾病,于是对他更加呵护;若他彷徨于虚幻与现实,那么为他安置一名引路人吧,在他需要与被需要时及时乘舟载他渡过边境的大河。于是,通过特殊方法制作的铃铛成为了北风的护身符。
好在父母的方法有佳,这颗特殊的幼苗在特殊的土壤上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成为了为人称道的“体验派天才少年演员”。沉醉于自己的世界的北风当然不为这些赞誉所动,他只是不断地成为一个又一个的角色,不断地追寻自己神往的一个又一个世界。然而,即使是与现实世界脱节的北风心智也是在成长的,所谓青春期大概就是小鸟的翅膀长硬,开始产生质疑心与叛逆心的时期。
表演能力的突飞猛进和周围人的认可让他淡忘了儿时试图给同伴讲述新的故事时碰壁的伤痛,他开始尝试向欣赏他宠爱他的剧组工作人员们倾诉自我,讲述他儿时没能分享给别人的孤独世界。可即使他的故事比起儿时更加完整、复杂与成熟,少年终究只是少年,未曾打动同龄人的故事对于经验老道的导演与剧作家而言自然满是漏洞与幼稚的话语。“你可以一定程度上地自由发挥,但也得在剧本的框架之内,不要节外生枝。”“你太过专注于自己了,角色和角色之间是有联系的,你要学会配合别人。”北风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别的造物主框架下的世界再怎么绚丽也不过是精美的鸟笼,角色演绎得再怎么惟妙惟肖也不过是戴着镣铐起舞。一次也好,他想要重返童年记忆里流动的世界、无垠的银河。
多么狂妄又任性的愿望啊!但这个愿望并非不可能实现。“有一个地方,也许很适合你,在那里即使是学生也可以自己书写自己导演原创的剧本。以你的能力,想要入校应该绰绰有余吧,只不过...”母亲偏着头,犹豫不决地说。“尤尼维尔藏龙卧虎,既是很多人梦想萌芽之地,也是很多人感受挫折与失败,最终放弃演绎梦想的地方。你若是受到了打击,会比其它的任何地方都要沉重,我们担心...”父亲皱着眉,意味深长地说。但是小北风怎么会在意弦外之音,只要有一丝实现梦想的可能性,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追逐,不管前方是希望之光,还是葬身之火。
无论是附身般的演技还是处事上的小端倪都被AMBER的Aljeanne与那岭刹那看在眼里,这个看上去文静乖巧的一年级生内里绝对很适合AMBER。就这样,栗山北风毫无悬念地入选尤尼维尔里怪才最多的班。
初生牛犊不怕虎,北风直接自告奋勇要负责AMBER新人公演的剧本。
“哎呀,这么可爱的请求,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嘛!”AMBER的歌姬兼剧本——紫纸绘一口答应,她是出了名了的Jeanne爱好者,自己也是坚定只演Jeanne,如果不是被老师同学拦着,恐怕会一股脑地写一堆double Aljeanne的剧本吧,若不是性格和演出风格太扭曲,没人会否认她是天生的Rhodonite学生。这样的她最喜欢的便是低年级的Jeanne,惜才是好事,但她怎么看程度都有点过了。
“呜——哇,出现了,她这个恶心的表情和发言。”白玖实绪天交叉着双臂,一边啧啧地摇头,一边故意放出挑衅的发言。他一向和纸绘水火不容。
“白玖实,你说什么?”纸绘脸上“慈爱”的笑容瞬间结冰。
“说开诚布公人尽皆知的大实话。”
“お——の——れ——”
“好了,都闭嘴。”刹那看再这么吵下去又要没完没了,赶忙脸一冷打断这俩人,叹了口气走到北风的面前。“我们都很想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作为新人最首要的是磨练演技,其中也包括和他人的配合。”刹那特意在“配合”一词上顿了顿,“这样,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时限,这个时限会比一般的剧本期限更早,因为我们需要审核批改你的初稿,如果你能在期限之前完成,我们可以考虑采用你的剧本。”
“好的,我会拼尽全力的!!!谢谢前辈们!!”北风兴奋地一溜烟就跑开了,背后的铃铛当然还是静默不语。
既然有时限,那就从已有的蓝图开始复现吧!先是骨骼——城市的建筑、风景。错落有致的街道、明灭的灯光、此起彼伏的喷泉、蜿蜒至城郊的小路、和煦的风、无边的草场。然后是血肉——城市的人们、风情。飒爽的长王子、甜美的公主、正反相对的大臣、狡黠的魔女、清丽的歌姬、质朴的牧羊少女、痴情的卖花少年。最后是灵魂——注视着这一切的王子,以他之瞳、承他之掌、借他之嘴,娓娓道来这一段随风而去的“往事”,他之所见、所思、所悟、所悲。
“叮铃铃,叮铃铃。”摆渡人摇响了来客之铃,有人正渡过这条横隔幻想与现实之河。
“啊啊,紫学姐,我才刚发完消息,您怎么马上就来了。”北风慌慌张张回头,发现来客正侧着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精心编织的长发垂至裙沿。
“我已经在旁边好一会儿了,一直在观察你,只不过没想到和传闻一样,不管做什么动作你都没反应呢。”
“诶?!”北风被纸绘唐突的发言吓得脑袋有点懵。
“比起这个,我可以先看看你的成稿吗?不知道你允不允许我在刹那他们正式审稿前提前看看,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小建议什么的,毕竟刹那她很严格啊。”纸绘微微一笑。北风并未察觉到她话里的小企图,只是为有人重视他创造的世界而感到无比激动。
“当然可以,学姐请看!”
纸绘满脸期待地接过原稿,开始拜读眼前这个可爱的小Jeanne奋笔疾书完成的作品,却在看了一小段后突然开始飞快地翻看了一遍整个剧本,然后用惊讶的目光在北风与原稿间来回打量。
“学姐,请问...?”紫学姐的行为总是令人琢磨不透,听前辈的Jack说她说话粗鲁、性格恶劣,北风对此只是将信将疑,因为学姐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细声细语、盈盈微笑,对于她行为背后的原因,北风从未多想。
纸绘轻轻摇头,“没事,只是好奇,小北风你是第一次执笔剧本吗?”
“啊,是的!这其实是我从小就在构思的故事,只不过第一次有机会真的把它写出来!”说到这座琥珀之城,北风的眼睛便闪闪发光,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从小的梦,自己畅游的世界,同伴离去后的落寞与孤独,对重拾旧梦的干劲与信心,还有对尤尼维尔这个舞台的憧憬和感激。“真的,我真的很开心,第一次有人愿意认真听我讲述这么多!学姐,你认为这个剧本怎么样?”
“...啊!”若有所思的纸绘晃过神,摆出了一个尽可能不僵硬的笑容,“我觉得对于第一次创作的剧本来说,相当不错,一眼就能看到你的诚意和付出的心血!这个剧本应该可以合格,一些不成熟的小瑕疵我会和刹那他们商量的,等剧本和配役公布的那天再和你还有其他新生们讨论。”
听到“合格”二字,北风仿佛梦想已全部实现,从未有过的狂喜让他瞬间沉入思绪与畅想之河,甚至忘了眼前还有个人正在和他交谈。见状,纸绘无奈地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唉...”一阖上门,纸绘便长叹一口。那哪儿是不成熟的小瑕疵,这个“剧本”完全就没按剧本应有的格式来写,纯粹地是在讲故事,要是采用这个剧本,恐怕改写念白、动作指导、场景和分幕都要从零开始吧。可是,北风布满星辰的眼睛、滔滔不绝的倾诉,都在告诉她这个孩子打心底里爱着自己的作品,面对这满腔热忱与炽热纯粹的心,只有魔鬼才狠得下心把冷冰冰的现实拍在他的脸上吧。唉!重组剧本这种麻烦事也理应交给从一开始就在支持北风担当剧本的自己,至于把他的幻想戳破这种事,还是交给负责任的刹那吧,她可不想在可爱的小Jeanne面前唱红脸。
纸绘踱步到露台中,坐下靠在长椅上,眺望起远方的云。一闭眼,眼睑内映出的便是那通天之塔。我要让这塔高耸入云,我要让这视野收尽举国上下,我要让这繁荣昌盛千秋万代。这是怎样的傲慢,这是怎样的狂妄!见识过沧桑沉浮之人都知晓合久必分、盛极必衰,只有未经磨难的少年才胆敢畅想永恒的巅峰,难怪王子的梦想要从高塔陨落,摔得粉骨碎身。那么你呢,初出茅庐的剧作家?你是否因伤痕被痛醒,写出了这样一段警语,还是说你仍沉醉于那浩大的梦想,却在潜意识里感到不安?
嗚呼(Ach),可爱的小Jeanne,愿你免于梦想碎裂之悲,愿你免于直面现实之痛,愿你免于徘徊无主之苦,愿你能维持这份悸动,一直勇往直前。
“……呐,这就是了。”
伊莱法缇从篷车的柜子里翻出一颗干巴巴的苹果,将它放在哈秋的掌心。他依旧戴着他那重叠的兜帽,金色的流苏自帽檐垂下,遮住他猩红的右眼。
“如果您想要一个答案,那么这就是答案。”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给出的启示有些太过于抽象,伊莱法缇抬起头,用他那无色的左眼盯着对面的古老血族看了许久……直到书架上的先知按捺不住性子,扇着翅膀发出“唔咕咕”的叫声,他方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
“如果您想要有关未来的预示……那就请看吧,法蒂玛站在我们的彼岸。”
他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略显烦躁地用指甲刮了刮苹果干瘪的梗,随后从桌上的牌堆里抽出一张。
“当我们仰望,鸦群飞旋……哈,除了破灭,还是破灭,再无别的可能性。不过,看在无光之海的份上……”
或许是这结果实在有些令血族难以接受,伊莱法缇幸灾乐祸似地笑了笑。
“给我讲个故事吧。”他说,“一个换一个,代价我来承担。”
于是哈秋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来自雪原的,不幸的孩子的故事——他独行长路,他逝于黎明之前……那是他的第一个故事。
“……”
听完这一切,伊莱法缇久违地沉默了。他伸出手,无言地牵引着哈秋的手,用刀子将苹果一分为二,挑出其中硕大饱满的种子。
“复仇女神永不妥协。”
他轻声说。
“她站在彼岸,丰饶与死亡相随……这是你曾经经历,也必将再次经历的过程。毕竟万物皆有坠落之日。”
“但在那之前……”
他将种子放进哈秋的掌心,缓慢而坚定地将其合拢。
“有人会协助您,有人会支持您,他们是土壤,也是硕果。新旧更替,倔强生长的幼芽不会屈服于重压,死亡亦赶不上它的脚步……正如您的旅途。”
伊莱法缇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一样的事物,他又一次看向哈秋,无色的眼瞳反射着对方的映像,随即,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如我所见,您的旅途永不完结。”
Promise is de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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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是短小的人生格言,你不能反驳它,因为所有人在所有时间、任何时候、随便什么情况下都有可能遭到命运对此的报复,所以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去忤逆真理那小心眼的东西。即使它听上去很蠢而实际上——她从乡村教堂的修女……门卫,神父,随便怎么叫了,反正是这摊废墟里桑德拉连名字都不屑于问清的、仅剩的幸存者那儿听来了这段忠告。甚至随后继续耐心忍受了老人将近一个小时的布道,贯穿前生今世——所以是的。愚蠢,这就是很愚蠢的。关于反抗世界真理的因果报应听上去很愚蠢,实际上也很愚蠢,就是这样。如果耶稣觉得她的行为很失礼想要惩罚年轻人的狂妄,她还会先一步揪住他一尘不染的领口反问:为什么他要留她(修女)一个人?她怎么敢留下她(桑德拉坚持自己指的是修女)一个人?她凭什么权利留她(是修女是修女是修女老天啊快来个人救救我吧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一个人?
她登上自己在公交站等到小腿发麻,结果还满是潮气、发闷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大巴车,因为无法拒绝靠窗的座位而孩子气的刻意坐到看不见衰败建筑物的另一侧,紧紧抓着怀里的双肩背来逃避不想看见的东西,直至同样笨拙的大巴车摇摇晃晃、反反复复地点了三次火才终于发动了。之后它左右摇摆了至少四五次才终于开出去了些距离,这场灾难简直像一场微型地震,弄得她头晕目眩,积压在胸口的呕吐物像岩浆在火山里翻滚。太愚蠢了,在他们终于上路,离开这泥泞的乡下小镇后她才有机会腾出原本抱着书包的左手,用弯曲的食指擦拭着滚出眼睑的滚烫泪水想这一切都太愚蠢了:擅自跑到不知名的地方、借宿在阴冷潮湿的烂教堂长椅上、听浑身上下散发出尸体般酸腐味儿的女人讲疯话、连不上网的笔记本电脑、不停发作的反流性食道炎。如果她把它们都写下来就能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只可惜桑德拉·布莱克志不在此。
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即使从小就被虔诚的邻居、义警、治安官和送报员所包围,但桑德拉依旧成为了坚定的无神论者。她不相信圣经、女巫、恶魔法阵、塔罗牌还有水晶球的预言,尽管在1989年的冬天,她和祖母去观看马戏团表演时有个明显喝多了的吉普赛人直接跨过三排观众冲到她面前,死死盯着她的脸随后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那样凄声尖叫道:“她能活两个世纪、两百年。打破他妈的吉尼斯他妈的世界纪录,操!”所以——是的,虽然桑德拉并不相信,但还是有人为她预言过的,代价是茨冈人随后便被当时77岁但依旧身板硬朗的费斯·布莱克抬腿一脚踢下高高的观众席、摔断了左腿。而鉴于他的本职工作确实是位占卜师,伤势对业绩没有太大影响,于是马戏团团长并没有找她们索要赔偿,反而为了道歉多送给两位布莱克女士两张门票。但当晚回家时正在气头上的祖母直接把它们都扔了并恶狠狠的发誓再也不去那个‘肮脏、混乱、下流’的鬼地方,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猜测马戏团的人还是不明白这位老女士暴跳如雷的点并不是观赏中途被奇怪的工作人员骚扰,而是因为后者对着未成年人大放厥词、毫不顾忌的口吐脏字感到火冒三丈的。总之费斯·布莱克那天简直太生气了所以一晚都没睡,当9岁的桑德拉凌晨从床上爬起来顺着固定在墙体上的管道溜出屋子又临走前,还能从窗户外看到祖母坐在客厅里听收音机的背影。那是很大的一块背影,像一整个冬天、一面墙,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孩子凭借记忆在陌生的道路上行走,试图寻找昨晚通往那顶有着红白条纹的帐篷的路,但干枯的杂草盖住了一切,所有曾经青春貌美的植物都仿佛在一夜间死去、尸体满地,她再也回不去那片灯火通明之地,只能从路边干枯的泥土里扣出两张没有时间限制的演出门票。她不确定这就是马戏团团长亲手交给她的那两张,或就是祖母盛怒之下在漆黑的夜里随手扔掉的那两张,但桑德拉知道,她想要它们。为了得到它们她可以承担任何风险,更不要提双手和睡衣被玷污的痕迹,这种付出与她内心的渴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黎明前,她把那两张票塞进上衣口袋里,眼睛看向来时道路尽头,宛如一匹狩猎虚空的狼,捕获猎物后从混乱的作案现场仓皇逃离,脚上的水晶鞋都能弃之不顾。当她回到家、爬回屋里正好到了起床的时候,桑德拉假装刚刚睡醒,打着夸张的哈切下楼路过客厅,看到祖母并无表情的盯着蓝底有粉色小碎花的壁纸泪流满面。黑匣子里的播音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她当时听不懂其中的内容,只大概明白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但不明白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这坍塌在她听起来简直毫无意义到无聊。
现在想想她从祖母身上继承了太多的天性,刻意的神秘与疯狂的信任,致命的优缺点混合物。一个可以为收音机里的一句话彻夜未眠痛哭流涕,另一个则只冲着近十年素未谋面的发小一句话在北美洲大陆流浪了三个月,上个礼拜五,她终于花光了身上最后的钱。回忆到这里桑德拉才如梦初醒:她之所以在这个可能连电力都没被完全普及的镇子上游荡是因为自己最后的积蓄只够她走到这里,登上大巴车的钱不是从箱子里偷来的就说明她还持有一些人性的底线,以及认真的说、最后的车钱是修女给她的。也就只有回忆起这件事时她才愿意尊称为老人为‘修女’,假如死后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她绝对会带角的家伙们扔进开水里啦。她把额头贴在同样温暖的玻璃上,露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苦笑,如果可以她现在想打开电脑给爱思特发消息说:嗨瑞德,最新情况,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先听哪个?好消息是我在互联网上消失了72小时后的旅途终于重新开始缓冲加载进入新页面,坏消息是下一页上只写了这儿死路一条,所以我也马上就要暴毙街头了。她还想问爱思特知不知道胃酸能不能烧断气管,如果可以请麻烦它们快一点,因为她现在真的被慢性疾病折磨得崩溃、只希望自己能来个痛快。人总有奇怪的尊严,她的尊严是死也别吐在别人车上,呕吐物可比血液脑浆之类的东西恶心一万倍还有余,这大概就是她在自己的晕车彻底爆发前成功昏迷了过去的秘诀之一,即绝对的自尊心。
要说这么长时间来她没幻想过自己跟爱思特·瑞德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场景那是假的,桑德拉·布莱克20岁,正是充满浪漫幻想的青春期,假如她不妄想、就把历史流水账里的文艺复兴给删掉吧!当然话虽这么说,但在救护车上跟对方碰面显然不在女大学生的罗曼蒂克情节之内。就算有,场景设定也应该是在她马上就要死的情况下,但那实在过于莎士比亚风格了。甚至爱思特后来也坦白说没想到桑德拉会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当你在异国他乡没钱了的时候首先该做的是寻求帮助而不是找个什么烂地方荒野求生,这年头连海难幸存者都不这么干了,他们就算一头栽在礁石上撞得头破血流也还会背大使馆电话呢!”——爱思特哭笑不得的斥责像摇篮曲一般,在救护车上把她从吸氧机身旁唤醒。对上桑德拉迷茫的眼神,她眼中那片模糊的绿只是伸出手贴在她额头上、微微用力,将其推回久违的深眠里去,回到吉普赛人朝她大叫着许下200年诅咒的童年记忆里去。
后来那两张脏兮兮的票被她装在礼物盒里送给了爱思特,做他们分手时饯别的礼物。桑德拉记得自己当时很幼稚的对她说:票上没有时间限制,马戏团又在全世界巡回演出,所以爱思特是早晚有一天能用上它的。可惜再过了都不到8个月她就从报纸上看到了他们的消息,很不幸,是有关火灾的。报道上说很多人都死了还有一部分人失踪,那是她第一次以打心底的近距离接触到‘死亡’这个概念并为之颤抖。
与其说在医院进行了快速的检查,不如说桑德拉久违的美美睡了一觉,从离开汽车旅馆后她就再没住过正经的房子,全靠椅子勉强度日,最糟的时候甚至睡过地板。所以在睁眼时她下意识地流露出格外遗憾的表情,坐在旁边的爱思特把掰成小块儿的橘瓣塞进她嘴里,让桑德拉在咬破它时流出的果汁能顺势渗入她干裂嘴唇的伤口里,引发阵阵火辣辣的刺痛。迫使她泪眼婆娑着清醒过来,一脸怨念的盯着自己的女朋友。
爱思特毫不心虚的回应了那个目光,把剩下的水果全抛进自己嘴里并有些含糊不清的说:“这素报复,亲耐的。你的长间发实在是太兰洗了,弄得我搜捅得要死。”她委屈巴巴地伸出现在看来依旧通红可怜的手,草绿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永远平和的光。
她不轻不重地打开了对方,想张口说点什么,但嗓子干得冒烟、声带每颤动一下就撕扯着发痛,最后只能放弃絮叨。爱思特见她乖乖闭嘴,便用湿毛巾轻点着桑德拉的嘴唇来喂水,搞得后者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什么高位截瘫的行动不便人士,只能默默承受别人施加给自己的一切。在吞下去大约半杯水后她才重新恢复了语言功能,嗓音沙哑也阻止不了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这是在哪儿?美国医院的超级VIP病房吗?”
“好吧,你可以这么称呼它,但我一般把这儿称为‘我家’,不知道你在英国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你可以把这儿理解为和大学宿舍差不多的地方。”爱思特躲过一记角度刁钻的抱枕攻击,笑得几乎停不下来,“顺便你想知道的话,现在我们在哥伦比亚县。”
“哦?你说哪一个?”她拼命压抑着自己想朝对方狂翻白眼的不礼貌冲动,咬牙切齿地说:“真希望是禁酒的那个,我好现在就出门找个警察局给你举报了。”爱思特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她收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杂物先是离开了房间,不多会儿、又像一颗绿色的彗星‘嗖——’的出现,跳上床后直直撞进桑德拉的怀里,两个人同时发出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尖叫和笑声,毫无章法地滚在了一起。伴随着满天飞舞的羽毛,把春末搅浑成圣诞节的欢快模样。
海啸似的浪潮在闹腾太久后才停下,极强的报复心将两个人都搞得气喘吁吁的,桑德拉出了一身汗、脖颈和睡衣的背后全湿透了。但她倒是不觉得难受,反而感到异常轻松。从十指相扣的潮热掌心里,人们能同时感受到两颗狂乱、有力的心脏在跳动,她想瑞德也是一定知道的,否则不会如此用力地抓住自己,天啊现在她的力气可真大,桑德拉都感觉自己像个被娃娃机铁钳夹住的,任人蹂躏的布偶娃娃,区别只在于是否心甘情愿。
爱思特·瑞德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不再笑了,她把桑德拉的一缕卷发绕在手指上来回把玩,却不知道后者相当记仇到还记着她曾将它们说成是方便面的事,“我要说对不起。”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把桑德拉无忧无虑的笑容摁下暂停的僵硬在脸上,她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好在爱思特并没有看她出丑的那一面,而是紧盯着桑德拉缠在自己手指上的那缕粉红色长发自言自语:“没有去布莱克女士的葬礼,我很抱歉。”
“我也是布莱克女士,”她试图用很烂的笑话活跃气氛,但没什么用。该死,屋里的空调到底被开到多少度了?这儿简直冷得像冰窖一样,她简直疯狂的想被抱住。“好吧,只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但没什么。她好像早知道自己会死了,葬礼的宾客名单就压在梳妆镜下,我只需要照抄一份。她写的邀请人里也没有你,现在看来是早猜到你个大忙人有事所以来不了了。”她坦白着翻了个身,侧卧在床上,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爱思特咯咯笑了起来。
“那我还得庆幸自己学业繁忙不是了?在我的记忆里她可是个非常重视规则和规划的女人,要是费斯·布莱克的在天之灵发现有没被邀请的人出现在了自己葬礼现场肯定会气得从天堂跳出来回到地上,像蹦极一样。”桑德拉只是稍微想象了下就憋笑到肺部发痛。
“所以你到底在忙什么?我还不知道搞音乐的有这么忙呢。”瑞德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以示抗议,“拜托,我的专业可不是天天只要唱几首歌就能解决的轻松活,也是有不少要啃大头书和理论知识的枯燥环节。拒绝学科刻板印象,大学门槛的光辉之下众生平等。”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左右顺序错了,桑德拉也懒得替没人在乎的耶稣纠正。
“胡说八道……”漫不经心的责骂被含糊不清的吻所拦截,分开的瞬间她从瑞德的舌尖上尝到一丝独属于冰淇淋的甜味。桑德拉钻进夜莺的羽翼下,即使它没有足以庇护自己的力量与坚强,但她还是渴求着枕在鸟儿毛绒的胸膛上安然入睡。爱思特轻轻用手抓捋着她那头难缠的发丝,让她再舒服不过了。
“把我从大老远神神秘秘的叫过来也是你和祖母的计划吗?”一直在头上轻抚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犹如急刹的火车,花了几秒重启后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前进。
“有一半算是、一般不是。她大概预料到了你家被烧的事,但没猜到你会流浪街头。”桑德拉不满地在她怀里扭动,想为自己辩解,但费了半天劲也找不出半个词,最后像泄了气的气球、自暴自弃地垮了下来。“你都不问她怎么预料到自己死后家里会被烧吗?”爱思特似乎非常惊讶于桑德拉平静到完全不过问此事的态度。
“我不在乎……她神神秘秘的也不是一两天了,现在做了什么都不会令我惊讶。即使她已经死了也不会令我惊讶,你懂吗,瑞德。她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她把头垫在对方腿上,看着床侧并不存在的镜头、睁大眼睛说:“我都敢说现在我们的经历也是她早就安排好的,所以即使陷入困境也只要等待就够了。”她说:我不想和费斯·布莱克抗衡。
没人能和半生都在操控别人的人抗衡,或者就算有这么一个人但也绝对不会是我,我是比不过她的。我没法反抗、你也是。因为我们就算下定决心的去出人意料,最后也会发现自己的努力仍在她意料之中,太令人受尽羞辱的感到丧气。
她又说:你知道吗,费斯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男人女人都有,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但每个人都非要跟我说那句——请别哭。重复听了31遍后我必须用力掐自己到破皮流血才能控制住即将冲破牢笼的尖叫与发疯。谁知道我有多想告诉全世界所有人,我巴不得费斯·布莱克残留的鬼魂都快点散尽?我想在她棺材上疯狂地跳脚,把她埋下去,一边说——再见,再见,再见吧,费斯·布莱克!让你的灵魂和尸体一起腐烂——快消失吧!
爱思特听她说着,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手指拂过她发丝和摸过竖琴琴弦的方式相同,甚至弹奏出一样平静的音乐。她没有因为对方的沉默感到任何不满或怨恨,因为桑德拉·布莱克比世界上任何人甚至是任何一个布莱克都清楚,即使瑞德开口,也只能传达幽灵的讯息。
是的,桑德拉。她会说:她从把你带离父母和城堡时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了,而你也一样,但最后还是选择跟她走了不是么。她只能这么说。
她的眼睛变成一处发源地。
电话铃响起时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左臂上冒出一大片鸡皮疙瘩,跟体质最差的过敏患者发病时一样骇人,他过分专注地凝视着它们迟迟不肯退潮的倔强,刺耳的铃声从主角被迫退居二线、沦为背景板,最终在无法避免的忽视中结束了悲惨的一生。矛盾的是,理查德完全清楚铃声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又在整个过程里究竟响了多少下。他的眼睛追着皮肤上凸起的应激反应,大脑飞向坐落在几百英里外、要不是D有讲他一定是以为那是小说或者童话家虚构而非真实存在于世界地图跟大陆板块上的目的地。
知与无知在加西亚的思维中呈现了完美的等量平衡:他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见谁、也知道他们是用了怎样的方式来找她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旅途只有D和自己结伴同行、也不知道目标人除了名字以外的任何事情。他在一切开始推动前就把档案室所有的文档都查过,没见过任何一个叫或者曾用假名是格里德的人。男人、女人,甚至连某个些许相似的行动代号都没有——他到底是谁?手里握着什么秘密?让D不惜亲自出手勒索一位普通人参与进这‘神秘’的世界中,逃过所有内部人士的监控秘密追查。名义上,D委任他为坎瑞拉·米勒的负责人,但在对方离开英国后他就再没能从瓦伦汀方面(坎瑞拉的假名成了本项行动的总代称,方便任何知情人为自己开脱)获取任何消息,直到未被接起的电话响起。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电话铃再次响起,和第一次时一样突兀、恼人,这次他身上没再冒出表达不适的皮疹,目光也终于变成了落在声音的源头上。这次他也没有接电话,即使拨打人极有耐心,最后也不过是迎来一个被迫挂断的告别。接着是最后一次,仅仅过了几秒钟,铃声三度响起,理查德像捕获猎物的猛兽,凶狠地扑了上去。“喂!”他语气很糟,像马上就会大骂出来似的,“阿特丽丝披萨店,您定的传统意大利风味儿确定要在上面加水果吗?”对方是个小伙子,有很重的南方口音,理查德毫不犹豫的吼了回去:“你打错电话了,我从没点过披萨!”说完他马上挂断电话,站起身来。信号已经收送到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出发,不能有丝毫犹豫。理查德回到卧室快速地把剩下的行李收拾好,在拿起有关戴纳·福克斯的文件时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几秒,最后把它塞到了最下面。
他离开了那间屋子。
她偏爱枯燥无味的事实远胜于精彩纷呈的故事,一切浮夸的修辞手法都是空虚的,或许它们可以取悦别人,但对她来说没有意义。所以梦寐以求的现在,D也只是站在高大的松树下,仰望着接下来要独自登上的山路。抽完这根烟我就去,她从嘴里呼出一口白雾,在心底默念说:抽完这根烟,我就去死。很多年以前她最后一次参观围墙博物馆时也是这么跟自己的秘书说的——别催我,耶夫琴科。抽完这根烟我就走,抽完这根烟我就去死。短短一句话先是被剖腹、接着又割裂成两段,超载称重了双倍的承诺,可那一天及以后她哪个都没能将其实现,现在D真的快死了才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只为这件事不断感到内疚过。
米哈伊尔的儿子坐在远处的轿车里紧握着方向盘,他目视前方、沉默不语,继承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亲生父亲所曾令无数人赞叹的坚定意志。他很擅长保持安静,一声不吭的样子像乡间田野中傻呆的稻草人,拥有轻易就能卸除别人敏感的戒备心的宝贵天赋。她知道他会成为了不起的人,比他素未谋面的父亲更难搞,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自己早死了,国家怎样世界又怎样横竖不归她管,想到这儿D感到一阵心旷神怡,把烟头碾碎在树干上。
上路前她回到了车边一次,让理查德把手枪递给她,对方照做时没半点犹豫,但看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自己想跟去的愿望。D只能假装自己老眼昏花没看到,她不想伤他的心。
通往山顶的路由石阶组成,位于粗糙和精致之间。她的鞋底每次落在上面都会发出一声细微如涟漪的波浪,先是轻柔地散开、接着融化在空气里。周围浓稠的绿色在薄雾的作用下扭曲成海水一样的翠绿,她越往上走、越是觉得一种难以抵御的头晕目眩正在发作。停下稍作休息时D先是半带嘲讽的心想这儿的生态环境未免太好了,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路走来她没有遇到任何动物。松鼠、猫,甚至是单单略过此处的鸟都没有,不过这诡异的插曲也仅仅是她犹豫了片刻,然后便继续向上,终于走到山顶的门口时忍不住为自己补充,太好了,这儿甚至连虫子都没有,真是个好地方。
推开低矮的篱笆门,一切仍是静悄悄的。她朝里走了好几步后才看到一栋二层楼高的木屋冲破灰蒙蒙的世界,从幕布下探出了头来,D不是个擅长喜形于色的人,但在看到这间房子时她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呼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她靠近那儿,没有敲门,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屋子后面,露天平台上,有人背对着她坐在摇椅上轻轻晃动。
她不再维持自己平静的好心肠,大步靠近对方,把高跟鞋在木底板上踩得叮咣乱响,“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别再找这鬼一样的地方住了吗?每次找你都费死个人劲,我的退休时光可是非常轻松宝贵的!”D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然,她先是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接着抄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冰水。在她对面沉默听着的女人有一头暗金色的卷发,末梢打着蜿蜒的弯儿。
“你带枪了吗?要是带了我可得小心,毕竟你枪法可是出名的烂。”女人的嗓音沙哑且尖锐,让人联想到指甲划过黑板时发出的那种毛骨悚然的回响,达芙妮当着她面翻了个白眼。“别废话了,格里德,今天被审问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你还不如先给我放尊重点。”对方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了和骨瘦如柴的身体完全不符的洪亮笑声,达芙妮完全不在意,她继续喝着杯子里的冰水,被冷得牙根都隐隐作痛。岁月不饶人,对于她们来说都是,现在后悔没去参加葬礼也晚了
“我要是你我可笑不出来,格里德,这不好玩。你从澳大利亚‘买’了一个我们的探员,如果现在接手的人不是我,他们早把你枪毙五百回了。”
“才不会呢,我最多进去两个月就跑了,到时候你还得猜到底是我自己走的还是有人送我走的。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回来?”格里德把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背上,色调深至发黑的蓝眼睛里闪烁着高中生一样兴致勃勃的光芒,“再说了,我虽然买通了布鲁托,但是从没招惹过你们,我不明白你们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干嘛不给他工资开高点?”
“如果我们有那么多预算我一定把你聘过来,格里德,你是最棒的。”达芙妮眯起眼,用和儿童对话的温柔语气缓缓叙述着,成功恶心到了她,女人有些费力地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嘟嘟囔囔的骂着德语,达芙妮假装没听见而且也本身就听不懂,她只把俄语当成自己的第二母语就够了、真的够了。游学期间她还在圣彼得堡广场参观过正在展出的鲸鱼骨架,从此以后再没见过比那更大的东西。“啊……你是最棒的。”她头往后仰去,盯着头顶的木质天花板发呆,手在衣服口袋里摸来摸去,最后掏出一支崭新的香烟。
“谁杀了布鲁托?”格里德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即使现在根本看不见对方,但达芙妮也知道她正在看着自己),语气又陡然放软的说:“我知道他出卖了我,但不是我杀的他,拜托,我不傻。冷战早结束了,现在谁还能干在电影院门口杀人的事呢?反正不是我。”
“也不是我,我不稀罕干这事儿,别人更没胆子。再说了,你又没招惹我们,谁有空管他啊。”一缕长长的白烟从她干瘪的唇角溢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死了又死的幽灵,“再努力一点,格里德,你知道他到底是被谁干掉的,你还没那么老。”
格里德狠狠冲她翻了个白眼,“你有想讲的可以直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在说‘网络(The network)’,听懂了吗?你他妈的真是有病。”她没把头收回来,脖子像断了一样夸张的搭在椅背上朝后看,幸亏理查德没有跟过来,否则他回去一定会把这事儿报告给她私人医生,后者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冲着她开始尖叫。“我在说‘网络’的事儿,不然你以为还会有谁在乎我们这种快死的老太太?在他们的档案里我们都应该被放进‘结束营业’那栏里而不是现在还大摇大摆的走在脚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弄脏他们。”
“……你确认你说的东西跟我知道的是同一个吗?”她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来,把手插进自己干枯的头发里,痛苦的呻吟起来,“操,我得喝点酒。”
“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开始重新用这个玩意了?格里德,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到底是谁在电影院门口杀了布鲁托。”达芙妮摇晃着椅子,接着一个猛挺坐起了身子,她嘴里还叼着半根烟,一副惬意到不行的样子。
“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我才跟你确认咱们知道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一个。”
“又所以,你不否认我说的‘你们’咯?”
“这话术太低级了,我甚至不屑与反驳你。”她跟驱赶蝇虫那样的摆了摆手。“拜托,品位高一点,我的朋友,多给别人些信任很难吗?”
“让我再跟你说明白点,我的朋友。如果现在但凡换一种前提,这事儿我管都不会管,布鲁托死就死了,圆塔有那么多人随便挑一个闲的没事儿的去给他擦屁股就完了,反正肯定不归我管。而‘网络’?拜托,简直就是搞笑!我会直接大笑着把跟我说这事儿的人骂走甚至骂哭然后回家、洗个热水澡、看个电视最后,啪!永远忘了。但是你这个网现在连的是他妈费斯·布莱克的孙女,她亲手带大的孙女,所以你让我怎么想?我他妈能怎么想!我会说格里德你做个人行行好别再烦我了,你最好能理解一下我的苦恼,不然我崩了你。”她每说一句话有力的指头就应和着一下捅进桌子里,简直要在上面挖出一个洞来。格里德目光空洞的望着她食指重复落下的地方,在她的脑海中有这样一个画面:比死亡更为尤甚的寂静里,雅库特的猎人只露出漆黑的双眼做颜色点缀,他们挖下洞窟,把陷阱留给草率的雪兔们。
“给我一根烟。”过了很久格里德才开口,伸出两根像火柴棍儿似的手指,达芙妮不但慷慨的满足了她的要求,还帮忙点了火,体贴得让她想哭。达芙妮没搭理对方,“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网络’依旧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谁都发现不了它。”她补充了另个重点,格里德点着头把细长的白色烟卷递进嘴里,嘟囔着进行了二次强调:“她是最棒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啊监控啊黑客什么的能发现她,不论你喜不喜欢都必须承认这点,瓦尔西耶夫,我为了保护她可以付出一切而且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她留在这里也有错吗?你不必回答,只要听我说就好。人们来买啊换啊抢啊,我都不在乎、都不曾有一秒钟交出的念头,我会把她带进坟墓的。”
“你以为死了就万事大吉吗?”
“不会有在有别人更深入这个秘密,我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你最好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高尚!”她烦躁地站起身,先是不知所措地左右徘徊,接着用小声的嘀咕不停抱怨着,达芙妮的碎碎念如同夏季连绵不断的暴雨。起初,它们只是很小的水滴,接着毫无征兆的被放大,再之后疯狂起来、以完全不亚于枪林弹雨的残忍程度砸在无辜的人们的身上,她嘴中吐出的扭曲音节饱含愤怒,让另一端完全听不懂她在怒吼什么的格里德抓住自己肩膀,紧张地抽着那支烟。她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缩小,圆圆的一点纯粹的黑和沉入海底的海洋之心一样,在深蓝色的摇篮里歌唱,她望着达芙妮,让对方疯狂的身影倒映在自己的眼睛里——假如瓦尔西耶夫现在回头,她会看到自己。他们都会的。
她没有回头。
没有。
永远没有了也不再会有。
格里德问你真以为世界上只有你有想保护的人而其他人都没有吗达芙妮回答不是但我认为世界上只有我保护的东西是有意义的而其他人都要位于今日的明日之后格里德笑了你还是很自私这成就了你达芙妮说谢谢她马上否认说不我可没有在夸你这是在说你冷酷无情简直就像个机器人我知道你没有去布莱克的葬礼我还能说什么呢罕见的达芙妮没有说话她绞尽脑汁的想自己的反驳但也只憋出一句至少我看人的眼光比你要好这句嘲讽简直适得其反让格里德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说相信我宝贝你真的完全不了解斯洛。
它们停下了脚步。
停止。
再往前倒塌也毁了我们窥视对方的洞和光。
“为什么是斯洛·奥斯卡?”她先是起身走下楼梯,然后又抬头看向倚靠着门框的旧友。
“因为她向我寻求帮助。”
“我以为背叛这种事试过一次就该够了。”
“别那么小题大做,她只是打了个电话,还是被你逼的。”
“我没做任何事。”
“那布莱克也是。”她说:“福克斯也是。”
她们迎来今天这场对话不知第几次的中断,操,她真是受够了,太够了。她下意识地伸手又去摸兜里的烟,但最后只捏到空纸盒,她气得要死,被压在藏于胸口的自动手枪下的心脏以每分钟120下的莫名频率剧烈跳动起来。
格里德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然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问她带没带?达芙妮真是恨死她那副永远高高在上未卜先知的样子能到牙痒,她回去又该和自己的牙医‘约会’了。
他在山下听到一声枪响。但抬头时,理查德没见到一只鸟飞出山林,也没听到尖叫。
END
进行一些敏感内容的删减……希望不会被屏()
这是伊莱法缇所见的又一个新月之夜,星空依旧无休无止地转动着。羽笔笔尖扫过猩红的血泊,一份措辞暧昧,署名严谨的月函就此落成。
那位橡木色长发的贵族再一次割开手腕,将鲜血洒落进暗红的蜡,目睹着它们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带着血味的蜡滴被印上了那即将失落的家徽,他用丝巾擦去残留的血渍,平滑的伤痕早在不知不觉间消隐无踪。
天穹仍在转动,黄铜钟表那从未停止的滴答声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大限将至。
这会是一场严酷的狩猎,而伊莱法缇将亲自扮演诱饵。
猎物已经物色完成——那位来者不拒,纵情声色的嗜血血族,在他先前刻意的暗示之下表现出了贪欢的意愿,而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用自己的血液撰写了一份月函,由管家代为转交,邀请对方于庄园的观星台密会。
伊莱法缇凝视着座钟的表盘,星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阴影。这里既是庄园的观星台,也是仅属于他的卧室。高塔的窗子已经为他的幽会者向外开启,他深深地吸气,平复住那颗跳动得激烈的心脏,随后来到窗边,将他心仪的猎物迎入屋内。
“您果然来了。”
仿佛期待心上人到访的怀春少女,伊莱法缇的微笑欣然而又甜蜜。他急匆匆地走到床边,为钟表上了发条,又邀请着对方来到大望远镜跟前,和他一道观赏星空。
血族看上去有些急切,殊不知伊莱法缇比他更加焦急。但他必须表现足贵族的矜持,以免对方升起疑心。
他可以在天文望远镜前悄悄抚摸对方冰凉的手指,可以在星座被云雾遮盖的片刻邀他共饮,可以在吹熄蜡烛后的短暂黑暗中亲吻对方的脸颊,但决不可以急切地拉着他上床。
“咔哒……咔哒。”
分针与秒针又一次重合,悄然响过最后一声,钟表的发条自然弹起。伊莱法缇似是毫无察觉地解下披肩,对着血族露出微笑,朦胧新月透过穹顶,悬在床铺的正上方。
无需言语,早已急不可耐的血族欣然应约……他们拥抱,亲吻,随后双双倒在床上。伊莱法缇灵巧地解开对方衣物,将它丢在一边,他自己的领巾也被扯下,属于对方的獠牙嵌入脖颈,肆意地掠取着他先前允诺的食粮——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悬挂于穹顶的星体开启了一条缝隙,其中的圣水随之滴落,触碰到血族不设防的后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陷阱,但伊莱法缇也收紧了手臂。
“医生!”
钟表归零时,早有准备的医生便已在门外待命。一支装着圣水的针筒被他插入血族的脊柱,彻彻底底麻痹住他的行动。
伊莱法缇仍被压制着,血族牢牢握紧了他一侧手腕,尖牙也依旧嵌在他的颈中,令他暂且无法动弹,因此,他便示意着医生拿来仪器,割开他们的手臂进行换血。
导管的针头插进了伊莱法缇的血管,泵送的轻响犹如潮水的嗡鸣,仍带着凉意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洗去疫病的躁动,弥补生来的缺陷。而他原来的血液仍在流淌,如同一只满溢的金杯——温热的血流顺着血族的獠牙雀跃奔涌,为他的新生献上最后的鼓动。
他的心脏激烈地搏动着,属于人类的血自伤口汩汩涌出,然而被麻痹的血族却难以吞咽……逐渐失温的血自他的口中溢出,顺着伊莱法缇的侧颈流淌滴落,在被单上渗开大片不规则的暗色红染。
抛却令他头晕目眩,新生令他心醉神迷。傲慢的贵族挥退了医生,反客为主地将血族压制在身下,继续先前未尽的欢愉之宴。
新生的尖爪首先割裂的是血族仅剩的衣物,随后是束缚着自身的阻隔。他的右手与他的左手紧紧扣合,血液随着心脏的鸣响与时钟的震颤不断传递。颈上的破口还未愈合,随着齿痕溢出的血被他随意地抹了一把,猩甜气味令他情不自禁地低声喟叹,却毫无要放过对方的意思故意挑逗,又在对方表现出痴迷之时故意用指甲挑开那隐秘之处按压玩弄,乐此不疲地令对方在欲望与屈辱之间辗转。
但伊莱法缇的耐心着实有限,尤其是血族的身体似乎因为麻痹绷得过紧,丝毫没有准备接受他的意思。他毫无征兆地用力捏了一把,引来一阵细微的抽搐,然而不等血族尝试用眼神表达愤怒,他便转而钳制住对方的腰身……
未做好准备便强行开拓的艰涩感显然无法令伊莱法缇感到满意,但很显然,他是个善于满足自己欲望的家伙。血族的身体柔嫩而紧实,几乎无需发挥多少力气便能将其撕裂,他就像是熟成而多汁的甜美果实,只需一点点粗暴行径,鲜红的汁水就会从中流淌,而时间令一切都变得温和而顺畅……
伊莱法缇的血已经流出了四分之一,夜空的冰冷侵袭着他的四肢。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身下的血族,仿佛挽留着那将逝的,属于人类的温度,他每一下都入得更深,越多地引起这具身体的颤抖,那份温热便留的愈久。落在耳畔的低喘是他亲手剥取的战利品,暗红的血沫溅落在床单与二者之间,为贵族的生命画下永不完结的句点。
“予我真名吧……我亲爱的。我知道您可以说话。”
换血的过程在双方的欢愉下悄无声息地走到终点,或许对伊莱法缇来说,这一次的释放来得有些过早,最后一丝余温也随之送入了血族的体内。他的气息已带上了些许死寂的意味,因那疲惫越发显得暧昧而缱绻。
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这世上最亲密的恋人。高悬的残月仍旧勾勒着一抹温柔的弧度,而血族却在消逝的温热中闭口不言。
“否则,注入您脊髓的将不再是圣水,而是圣女的尸血。”
伊莱法缇亲昵地贴上了血族的脸颊,为他送上情人的轻柔低语。他的微笑随着身下躯体的颤抖越发甜蜜,仿佛正真切期待着来自恋人的惊喜。
血族用他沙哑的嗓音,咬着牙挤出一个名字。
“感谢您的恩赐……”
伊莱法缇将那名字在口中咀嚼过一遍,拔掉导管状似满意地结束亲昵,扯过被单盖在身上。随即他唤来医生,示意对方将尸血注入血族体内。
“还有……晚安,亲爱的。”
刀刃自天球仪中落下,又悬停在离地半尺的距离,飞溅的血液染红了编入金丝的名贵地毯,人头落地的声音淹没在时钟的滴答声中。
伊莱法缇拔去血族后颈的针筒,顺手扔在医生无头尸首的手旁。等候多时的管家适时地进屋收集从头颅滴落的鲜血,呈上满溢的金杯,随后目不斜视地告退离去。伊莱法缇仍旧微笑着,向稍微恢复了行动能力的血族举杯致意。
“还喜欢这场约会吗,我亲爱的?”
嗨,你好,又见面了。虽然你现在肯定是不太好,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和你见面。毕竟只要我能这样跟你说话,就代表你其实已经在滑向崩溃的边缘的路上了……我没说错吧?不用回答我,你比我明白。
…………
————————
就在刚才,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扑杀刺杀绞杀毒杀射杀殴杀碾杀烧杀爆杀斩杀溺杀电杀咒杀坠落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各种各样的把什么杀死的手段。
把什么杀死?
把人杀死。
因为杀人是会伤害到别人的,不对的,犯法的,所以这一定只是谁的玩笑,是整蛊节目吧?
刚刚那个鲨鱼一样的玩偶的模样和说话声调都很滑稽,肯定是特意设计的吧?
这里可是超高校级资格考试的考场啊,能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的只有官方吧?
所以……肯定有哪里有出口,等着大家发现,然后礼花礼炮什么的就会炸开吧?
刚刚一起出门又一起回来的身穿和服的同学也说了——
…………
所以,一定都是假的吧。
想到这里,我终于能松一口气。……啊,眼前的这是……黑田、梦同学。好像自己从方才放过已经被啃得可怜巴巴的指甲,倒扣了试卷后就一直不自觉地跟在她身后——真是凛然又帅气……好像完全没有想那么多?或者说、毫不动摇……
事到如今,怎么也得和对方道声歉,毕竟就算是熟人……被这样一直跟着,也会感觉困扰的吧?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我又提起那口放下的气,从她的后方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试图请求得到一些她的注意。
……如果能取得谅解就太好了。无论如何能和谁说些什么都太好了。
————————
本来只是想要在水中抓住哪怕一根稻草,结果手边漂来豪华气垫船。
躺在气垫船上发懵的心情与我此时的心情恐怕毫无二致。
“别怕,如果老师有需要的话,我会在这里帮助你的。”
梦同学的隐藏身份其实是宝冢剧团的王子系角色?什么的?
像发条人偶那样点头、像胡桃士兵那样转身、像南极企鹅那样离开教室。我刚刚绝对露出傻得要死的表情了吧?!但是梦大人说了那样的话,绝对连这种事情也能原谅……没忘了把手缩进袖子里——因为梦大人说了指甲不啃会更漂亮,这个就先藏一藏。
…………
内视己身时,意外地发现勇气填充到满溢。或许是因为确实地被他人给予了颇为郑重的承诺,怀揣着这份承诺的现今也终于能在独属于自己的的立锥之地上稳稳地立足。
好了,没记错的话……!……这个真的很难记错!犬饲阳木同学应该也在考场里!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跑到哪里去了呢?趁着想要和别人说话的这股劲头还没有消失,一鼓作气地去给他一点问候吧!
拜梦大人所赐而难得地愿意主动出击,最后还是不争气地把认识的人放在选择的前列却完全没有自省的意思。犬饲同学对现状会怎么想呢?他会和自己一样吗?或是比自己还要不安,因为没有得到如此令人安心的宽慰?怀抱着“一定也要让他得到一些安心感”的使命感,在走廊上开始寻找那个绝对不会(也没法)混入人群的身ying……啊、这就找到了。果然犬饲同学是没法藏起来的。
“……犬饲同学!”
————————
……明明是去传递一些安心感,怎么到头来是自己被关心了一顿。虽然并不因此而有任何的不悦或是低落,但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憋屈——不过好歹是在最后以幼稚又像是逞强的方式告诉了对方“有我支持你!”。希望他真的能多少感觉到一点点的安心,或是在困顿时想到自己——即使自己可能并没有能力实实在在地帮到他。
……那么、这一阶段的任务就告一段落。相熟的同学已经拜访过去,然后是闲逛时间……虽说并没有闲逛的心情,但是姑且也是一种能够排解潜在焦虑的方式。大家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才是,不然为什么能够用这种够得上轻松——
…………*自动售货机的悲鸣**因为巨响而像是炸毛的猫那样从售货机边溜走*
……破坏公物耶……也太游刃有余了吧?……然后是,一边在对经过的女生伸手掌比比划划的两位女同学……不过,果然大家都还算轻松的样子。因浸泡在自己理解的气氛之中而从方才的紧绷中挣脱出来,有富余的心情去向着鼓捣售货机的诸位男生投出一个害怕的表情,向着两位比划……那个果然是身高吧?……的女同学投出一个友好的问号。
————————
时间还早。……那位身着和服的男生似乎……被分配了专属于自己的才能补习教室?好像是叫,八千代、……什么来着,有种微妙的气氛,感觉是很好说话的人。去看看也是不错的吧!说不定还能学习一下花道……只是对方应该也没有立刻就开始教授的心情,大约。
不过在权宜之后先解决生理问题的心情果然还是占了上风,再在这个档口去打扰梦同学就为了一起去洗手间这种事情果然也是做不出来,只好孤零零一个人钻进了洗手间最里侧的隔间。
……外面的脚步声?不太像是女生的呢?我被奇妙的第六感驱使着低下头去,通过洗手间门底的缝隙悄悄往外看去——
那绝对是双男士皮鞋吧。绝对是吧?是吧?不会看错的吧女生的脚才不会那么大?……
“变、变态啊!!!”八成本能、两成恐慌。我放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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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了鉴赏……洗手间的瓷砖的花纹是否……就闯入女生的洗手间?
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都没法接受这个说法,但对方的神情完全不像作假。有那么一瞬间对于自己作为社会不适应者的常识是否与世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出现了大型脱节事件这件事的怀疑升至了顶峰,随后又被自我否定——呆滞的目光显然不足以传达自己的心理活动……不过当时自己的喊声也引来了不少人,给他添麻烦……不对这本来就是他的错吧真的不能理解啊?!有些魂不守舍地率先表示自己还有事以及已经谅解对方,但毫无疑问距离能成功说服自己还有一段时间,在那之前……
……如果能交到新朋友就好了。
1、荒冢(鹤野)
2、余辜(伊西多)
3、青绿(巫念桃)
4、手提箱(烤鱼)
玫瑰园 Roseraie
鲁格纳萨多曾经的住所之一,其他古堡以及附带的财产已经全数捐赠给了教会,只剩下这一座被她私藏了起来,目前由丁香、甘草和莴苣三胞胎看管打理。
和名字完全不同,玫瑰园坐落在菲尼克斯堡北部森林深处一座荒废的墓园旁。这是一座昏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古堡,入口被莴苣的魔法隐藏着,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
玫瑰园古堡内部巨大,藏有无数财宝,鲁格纳萨多绝对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尤其是教会。
丁香:管家钥匙
丁香可以轻易控制扫除工具进行大量清理工作,古堡内的家务基本都是她一手完成的。可惜的是,这种控制魔法的本质是契约,因此丁香只能控制古堡内的工具,她的魔法只为玫瑰园工作。
不仅仅是扫除工具,丁香还可以控制其他古堡内的设施。比如熄灭和点燃蜡烛,打开暗门,让地下的管风琴自动演奏等等。
甘草:散步时间
只要血液充足,甘草就可以变成一只狗狗。狗狗的体型可以是小到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宠物狗,也可以是散发着骇人气息的巨大猎犬。变成狗狗之后,甘草奇迹般地能够理解一丁点动物的语言。
三胞胎姐妹的食物来源除了鲁格纳萨多定期送来的血液之外,就是甘草在森林中捕获的野兽。不过偶尔会有来源非常可疑的血液……不知道这个惹事精是从哪里弄来的(三胞胎才不会因为这种问题就放弃到嘴边的食物)。
莴苣:看不见我!!!
莴苣可以让一个指定物品隐形——可以是房间里的垃圾,可以是她自己(不包括身上的一切衣物,因此她很少会用这招),也可以是玫瑰园古堡的入口。
的确,玫瑰园古堡的入口被莴苣的魔法隐藏了起来,前提是她不能离开古堡半步,甚至只能在古堡最浅的几层活动。这曾一度让她非常惊恐,害怕自己成为入侵者的第一个目标,好在甘草提出可以一直陪着她(顺便偷懒)。
因为一直在使用隐形魔法,莴苣的体力和魔力消耗都非常大,她的食量是三姐妹中最大的。
地下古堡玫瑰园的守护者(说是守护其实只是看家),鲁格纳萨多的养女们——比起养女,这三个小东西对于鲁格纳萨多来说更像是仆人,或者宠物。
这三个听上去有点随意的名字的确是她们的养母起的。
长女丁香聪明乖巧,是位优雅体面的淑女,比起姐姐更像是一位温柔的母亲;次女甘草热情活泼,时刻准备好了动身去探险和破坏,古堡内最大的麻烦制造者;幺女莴苣温柔甜美,却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一丁点异常情况都能令她感到不安(她也是家里唯一一个因为觉得月鼠看起来很恶心而拒绝吸食月鼠血的人……)。
因此,鲁格纳萨多根据她们的性格,为她们选择了三个合适的名字——丁香是神圣的驱魔药,甘草为人带来力量和热情,而吃下莴苣能够帮助保持纯洁。
在鲁格纳萨多离开玫瑰园期间,三胞胎负责着古堡内的清理和维护工作,为了不让这座被藏匿起来的地下古堡被人发现,保护被鲁格纳萨多私藏的财产。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下午六点半,南仁下班回到出租屋,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决定点个外卖当晚餐。
当他掏出手机准备下单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显示的联系人是林橘。
看到这个名字,南仁露出一个笑容,接通了电话,语气十分柔和:“喂,小橘,有什么事吗?”
林橘活泼的声音从手机话筒处传来,让人听了就心情愉悦:“阿仁哥,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已经订好饭店了,你先稍微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到了。”
原来今天是自己生日啊。南仁确实忘记了,不过林橘竟然记得,还特意订好了饭店。
林橘是南仁的邻居,小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不过等南仁读高中的时候,林橘一家就搬走了,他们也断了联系,直到上周,两人才在某家饭店偶遇。
没过多久,南仁收到了林橘的消息,下楼出了小区门,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劳斯莱斯。放下的车窗里,是正在对他挥手的林橘。
林橘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家里条件相当不错,所以虽然林橘跟自己年纪相仿,生活水平却宽裕多了。
两人来到本市最好的饭店,美美地享用着丰盛的晚餐。吃完饭后,林橘拉着南仁的手,撒娇道:“阿仁哥,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家吧,刚好我家离你公司不远,这样也方便你上班。”
南仁装作为难道:“这样不太好吧,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传出去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林橘道:“跟男朋友一起住,怎么会有不好的影响呢?”
南仁觉得脑子似乎炸开了一朵烟花,:“男朋友,小橘,你是说?”
林橘脸色羞红:“是的,阿仁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南仁迷迷糊糊被林橘带回了家里,她家是一个高档小区的别墅,面积很大,装修也很精致,但是南仁没时间细看,因为刚到林橘家,他就被林橘带到了卧室,然后林橘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两人抱着滚到了床上,原地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第二天的闹钟准时响起,南仁从床上坐起,看着旁边熟睡的林橘,伸手轻轻捏捏她的鼻子,然后穿上了放在一旁的衣服。
简单收拾了自己的外表,南仁给林橘留下一条信息之后就去公司上班。
南仁在电梯里遇到了尚思思,她是自己所在项目的负责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外表冷艳动人,堪称公司一枝花。
尚思思也看到南仁,对他点点头,主动开口道:“小南啊,你最近做的很不错,继续加油。”
南仁点头:“谢谢尚姐的肯定,我一定会加倍认真工作的。”
尚思思露出美丽的笑容:“叫我思思吧,我比你有大不了多少,你这样都把我叫老了。”
如果其他人看到了尚思思这副模样,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因为尚思思一向作风强硬,语气冷淡,就算是跟大客户或者董事长说话,态度也不会半分和缓,可现在尚思思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南仁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
南仁立刻打蛇随棍上:“美人的要求,怎么能不听呢,我以后会注意的,思思。”语气亲昵,就像是有所预料。
电梯很快停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前往会议室。
今天是周一,每周一次的例会召开,会议上,尚思思把几乎所有的项目组人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段时间必须留下来加班加点推进项目进程。末了又大力表扬了南仁,说他工作积极,在项目进程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几天都可以到点下班,不需要留下来苦哈哈加班。
在同事羡慕嫉妒的眼神中,南仁有些飘飘然,站起来表达了自己会更加认真工作的态度。
散会后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南仁回到工位上无所事事玩着手机,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南仁如梦初醒般抬头,先是看到了同事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看到了拍自己的人——尚思思。
之前才在会议上发言说自己会好好工作的,转眼间就被领导抓到摸鱼现场,确实是一个尴尬的事情。
南仁却不慌不忙收起手机,笑着问:“尚姐……思思,有什么事吗?”
尚思思巧笑倩兮,对南仁之前的摸鱼行为毫不在意:“小南,等下一起去吃午餐吧。”
南仁没有丝毫理由拒绝,于是一口应下来,跟着尚思思离开了办公室,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同事们。
享用过美味的午餐之后,南仁继续顶着同事们杀人般的目光,摸鱼到了下午六点,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下楼过程中再次遇到了尚思思,两人一起聊了起来。
林橘已经开着劳斯莱斯在公司门口等他半天了,见南仁下来,立马迎了上去,结果看到南仁跟一个美丽的女人谈笑风生,那个女人还挽着南仁东手臂。
林橘不甘示弱地上前挽住南仁东另一只手,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阿仁哥,她是谁啊?”
尚思思也用探寻的目光看了过来,表达了同样的疑惑。
南仁咳嗽一声,面对修罗场丝毫不慌:“思思,这是我女朋友林橘。小橘,这是我领导尚思思。”
眼看两女就要用目光爆发激烈的战争,南仁连忙深情地看着两人,认真道:“你们都是我的翅膀,都是我在意的人,真不希望你们为了我而伤了和气。”听到这话,林橘和尚思思才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
晚上是林橘在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美味的晚餐,比起外面饭店的菜肴,多了一份温情与真诚。
叮铃铃——
闹钟响起,南仁伸手去关,却摸了个空。他睁眼,发现眼前视线受阻,摸上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游戏头盔睡着了。
他摘下游戏设备,关掉闹钟,发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凌乱的头发、乌黑的眼眶、憔悴的神情,跟游戏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截然不同。
南仁环视出租房,逼仄阴暗的房间看得人心里压抑,他几步走到窗户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想要打开窗户透透风通通气。
窗外的天色还比较昏暗,路灯光芒暗淡,街上一片冷清。但自己已经要准备上班了,毕竟出租房离公司的距离并不近。
借助拥挤的公共交通到了公司,开始忙活永远忙不完的工作,大腹便便的上司慢悠悠地晃荡过来,对着南仁好一顿数落:数据统计了吗?材料准备好了吗?汇报总结写了吗?这点工作都完不成,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不是不想要工资了?
南仁忍气吞声,再三表明自己一定会抓紧时间做完工作,好不容易才把领导送走。
午餐是在食堂吃的,油腻的伙食,奇怪的味道,价格却一点都不低,南仁甚至在菜里吃出了一根头发,让他瞬间没了吃饭的心情,只能带着半饱的胃重回工作岗位。
同事们嘻嘻哈哈地聊着周末去哪玩,没有人跟他说话,没事,他已经习惯了。
晚上点了外卖,价格依旧不便宜,味道比食堂的伙食好一些,但是总是吃这些外卖,已经快吃厌了。
下班回到出租房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屋里漆黑一片,惨白的灯光照得他的影子印在墙上,孤单单的,没有一丝人气。
南仁简单洗漱,戴上游戏设备倒在了床上,光幕在眼前交织,情爱模拟器五个大字梦幻般闪现,紧接着浮现一行小字:签到赠送88888外挂已到期,请问是否续费?
近九万的价格,谁愿意轻易投进游戏里,更何况这已经是他快两个月的工资了。南仁点了否。
眼前情景变换,他回到了游戏里的出租房。
明明上次退出游戏的时候是在林橘的房间,现在竟然又回到出租房了。
南仁觉得有些火大,有点像退出不玩了,但之前“辛辛苦苦”攻略下来的两个美人还是让他压下了火气,按照之前的样子正常上班。
林橘没有来接他,不过游戏里他是有自己的车的,他把车开出来,经历一番严重的堵车后成功抵达了公司,只是时间已经略晚于打卡时间了。
南仁打卡走进办公室,尚思思站在他的座位旁,看到他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南仁,公司几点上班你不知道吗?现在才来,是觉得你的工作不重要吗?既然这样,那你明天也可以不用来了。”
南仁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慌忙开口解释:“不是的,思思,我……”
话还还没说完,尚思思就冷冷打断:“我不想听借口,而且思思也是你能叫的?”
“今天把这些任务都完成了,不然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公司不养废物。”扔下这句话和一张事项列表,尚思思转身就走。
同事幸灾乐祸凑上来,嘲讽道:“昨天看你跟尚总走的那么近,没想到今天就被抛弃了啊。”
“你给我滚!”南仁一拳砸在同事脸上,整个办公室顿时乱成一团,最后事件以南仁被公司保安架着扔出门口结束。
南仁摸着脸上的淤青,嘶了一声,掏出手机给林橘打电话,想着等下怎么说比较好,结果嘟嘟声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林橘拒接了。
他不死心地再次打过去,得到的都是对方正忙的回音,发微信则是得到了被删除好友的提示。
南仁火冒三丈,开车到林橘的小区门口蹲守,从上午守到下午,总算看见了林橘的车。他上前拦车,逼迫林橘放下车窗跟他理论。
林橘甜美的脸上挂着冷淡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南仁咬牙切齿:“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前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都忘了吗,是你亲口对我表白的!”
林橘冷漠道:“没忘,但我只感觉当时的自己简直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事无成的人,要知道,追求我的人可是能从我家门口排到对面街的,我看上谁不比你强?”
南仁双目通红,扑上去就想打林橘,结果再次被小区门口的保安扣住,只能不甘地看着林橘扬长而去的背影,冲她大吼:“好,好,记住你的话,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南仁返回出租房躺下,闭上双眼的同时,一个页面跳了出来:“请问是否续费?”
“是,给我续费!马德,老子在现实里一直受气,在游戏里我就是王,凭什么也要受着窝囊气!”
南仁狂怒地戳着确认续费的选项,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续费成功,希望您能在情爱模拟器中享受爱情的甜蜜。”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身边的林橘和尚思思一脸柔情地看着他。
想起之前的遭遇,他心里邪气上来,用力捏着两人的下巴:“再说一次,我是不是废物,我是不是一事无成?”
“怎么可能,小南/阿仁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了。”
“呵,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我们鬼迷心窍了,你别生气。”林橘和尚思思露出乖巧的笑容,贴了上来。
“阿仁哥……”
“南仁,你这废物……”
“小南……”
“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狗屎……”
“你最厉害了……”
“什么都做不好,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米虫……”
“续费,给我续费啊!”
“很抱歉,您的银行卡余额不足,续费失败。”
“您的滑呗贷款一直未归还完,请您尽快缴清,谢谢。”
南仁眼神呆滞地看着银行卡里仅剩的两位数,房东的信息狂轰烂咋,全是催交房租的,工作已经没了,自己也两天没吃饭了,滑呗里还有一万多贷款没还。
“呵,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没人回答。
他摇摇晃晃打开门,走上天台,夜里的冷风吹得他精神微微一振,他俯身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转过身去。
“我的人生已经没救了,我也不想再去面对糟透了的生活了。”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绽放出一朵鲜红的花。
“媒体上都是在说我们的情爱模拟器这款游戏逼氪严重,很多人把钱都投进去,结果倾家荡产,很多人因此自杀。”
“我们又没有说不氪金就不能玩了,不能享受外挂服务,玩家就不能靠自己去获得人物的好感吗?”
“那些玩家都觉得不氪金想要解锁好感太难了,全在网上骂我们的游戏设置不合理,说如果不氪金,全世界都在跟自己对着干。”
“那不然还想怎么样?出多少钱就得到多少优待,哪个游戏不这样?这些都是别的公司请的水军吧,不用理会这样的声音。”
“是。”
她一眼瞧见角落里那个无人问津的黑色长方体。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黑色的微波炉。一种用电磁波对食品进行加热或特殊加工的烹饪工具。42走过去,并没有在这玩意的身体上看见别的什么特殊装置,不同于那些长得花样百出的存在,就目前看来,这仅仅是一台普通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微波炉。微波炉的职责——她停下来——这东西有职责吗?需要法律吗?能够被约束吗?还是说自有一套得天独厚的道德观?但无论如何,现在她确实想喝一杯热牛奶了。
外面有太多人了,她无法控制地听见了太多声音,它们不打招呼就涌进42的脑海里,形成一种尖锐而诡异的噪音,她几乎是从那里落荒而逃。霍华德——那家伙已经混进人群里找不见踪影了,42情愿他因为他那张嘴立刻被人揍死——或者舞会现场发生斗殴事件是件好事,毕竟这样这里就能清净下来,可是事实不能如愿,倒不如说从她遇见霍华德开始就没能如愿过,倒霉事接踵而至,她根本招架不住,那家伙就像是什么不符合逻辑却运行顺利的代码。
42逃到这里来,足够安静,没有任何人,很好,她想,世界清静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插上电,打开微波炉,把牛奶瓶放进去,比起常温的她更喜欢加热后的——
「牛奶?又是这玩意,我受够了,这是这周第五次出现的东西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智慧生物热衷于这类物品,因为甜腻到令人发指?看看它的包装,那上面写了什么……哦,脱脂牛奶,所以我会说,智慧生物永不会被满足,现在它即将在我的脑袋里膨胀,没有人告诉你最好是盛进碗里再放进我的脑袋里吗?好、很好,可以看出你偏爱凝胶状态下的蛋白质,并且对于流失的营养熟视无睹——真是奇怪的癖好,且非常残忍。好了,这可怜的家伙已经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失去了一切尊严了,快拿走。我恨你。」
微波炉显示屏上的数字提醒她是时候拿出她放进去的那盒牛奶了,42却没有动。她先是环顾四周,确定这里没有任何其他“智慧生物”和“人”的存在——透明人存在吗?不重要了,如果真的有,那对方也该在此刻察觉到她的意向,要么现身要么动手,目前都没有,所以这里只有她一个。42的目光停在微波炉上,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尽管说起来有些荒诞,但《局外人》和《变形记》也做不到这么奇怪。
她仿佛忘了要把牛奶拿出来,任由红灯高亮闪烁:“你会说话?”
「……」
42换了一种方式威胁:“你不说话我就把这玩意永远放在你的脑子里。”
「我恨你。」
“多谢。”42从善如流地打开微波炉,拿出那盒牛奶,它实在是太烫了,因此她只是随意地放在一边,没有立刻喝点,“会说话的微波炉,哈。”
「“哈”是什么意思?请你解释,女士,尽管我是家用电器,但不代表我听不明白各类语气所代表的含义。加热了却又置之不理,这就是你对待食物的方式?我最恨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那你有名字?”她敷衍地点点头,“我刚才点头了你能看见吗?”
「我当然有名字,请不要自作主张。QMO,全称是Quantum Microwave Oven。」
“量子微波炉?”42走到QMO的另一侧,发现和以前见过的微波炉没什么不同,语气都跟着失望起来。
「……」
“哦,抱歉。只是没想到你文不对题。”
「愚蠢。名字只是代号,只是称呼,究竟是什么东西和名字没有丝毫关系,对号入座是世界上最愚昧的事情之一。」
“好吧。”她想这家伙应该和霍华德很合得来——贬义的那种,因为霍华德保准能把QMO气个半死,这是一台愤世嫉俗的微波炉,不过42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新鲜事情见得多了,也就对此类事件感到麻木,失去了兴趣,她现在更关心自己的牛奶怎么还没降到一个适合饮用的温度,“随便你。”
「我恨你。」
饶是听得多了,不可避免地感到审美疲劳,在QMO这里,这几个字仿佛是口头禅,跟呼吸一样频繁——如果会说话会思考的微波炉也需要呼吸的话。42把目光从牛奶盒上收回来,重新落在QMO身上:“你恨所有人?”
QMO看起来毫不掩饰他的恨意。
「我恨所有人。外面的声音、这堵墙、承载我的桌子、一切放进我脑子里的东西和把它们放进来的罪魁祸首。」
42点点头:“辛苦了。”
「……」
42用手背试了一下牛奶的温度:“我有一个朋友,你和他应该很合得来,可惜他听不见你说话。”
「合得来?这应该是我今天听见的最有意思的笑话。」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被他气到爆炸,看样子你觉得我很讨厌,不过他比我更讨厌。”42笑起来,牛奶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她熟练地打开,“我总觉得这样的对话发生过,你有印象吗?”
「我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我见过的人——恨他们,忘掉他们,然后去恨新的人与物。」
“真可惜。”42看着QMO,“你会跳舞吗?”
「你的提问仿佛在侮辱我的智商。」
“那好吧,我该离开了。”42站起来,她收到霍华德的消息,他就像什么停不下来的齿轮一样喋喋不休,或许等到从这里出去科学家就该考虑永动机的发明,牛奶还没喝完,42仰头一饮而尽,“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虽然这不算是名字——我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下次见面我们可以聊得久一点。”
她将空荡荡的牛奶盒丢进垃圾桶里,笑得很浅,也很不真实:“我是42。”
「我不会在乎一个我憎恨的人的名字。」
“按理说你不应该记住你恨的人的名字吗?”
「因为我恨所有人!」
“好吧。”42说,“那下次你再恨我吧。”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死城的主人透过面前的镜子,注视着她所守护的城镇。这是她的家,是她的世界,也是她的使命所在。
她关注着人来人往,关注着暗潮涌动,关注着那名为“死武专”的火种,以及有关他们的一切。
在此地坚守了三百余年,最悠久却也最年轻的神明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相信命数或轮回吗?
她自问自答。
“这一次,他们能否提交不一样的答案呢?”
其二 将翱将翔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宁满背对着我,静静地矗立在窗边。我想靠近他,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无法缩减。他从未回头,只是透过教室的窗户,凝视着窗外的景色。良久之后,他开口对我说:
“小玉,我决定跟你摊牌了。”
果然是这样吗?我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哪怕我早已料到会有这天,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感到难受。
我该说些什么?还是笑着答应他接下来的话?
谁知,他突然亮出一把两米左右的反坦克狙击枪架在了窗边,用指节推了推不知何时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爽朗地对我说:
“这才是我的真实形态哈哈哈哈,走!今晚我们一起吃鸡!”
“神经病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还好还好,我依然在司空见惯的房间中,没有教室的窗户,没有宁满,我也没有从魔枪工匠转变成另一种魔枪工匠。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我习以为常的生活,除了今天我醒得比往常早了一些。我坐在床上愣了会神,最终决定起床洗漱,前往我目前正在就读的学校,也就是死武专。生在世家有一种好处,你可以享受从房间到院门之间两百米的距离,期间你可以遇到你的父母、你的爷爷奶奶、还有叔叔辈的各种亲戚出现在这方如同人生缩影一样的院落的各个角落。
而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互相道早,甚至没有一个人问过我需不需要一起吃个早饭——哪怕三个月前,我才刚刚遭到魔女的袭击。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黄叶,时间尚早,它们甚至没来得及被清洁工阿姨收走。死城处在南方,冬天不会下雪,但逼近零度的湿冷和日复一日的阴天让这里显得灰蒙蒙的。
“早啊!这不是小玉嘛!”
我听到了略带嬉闹意味的问候声,顺着声音来源抬起头,那只名为绣虎的魔猫正以猫的形态趴在房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或者说我面前早点铺卖的水煎包。
“今天见到的第一位客人是小玉,看来这一天会有好事发生呢喵!”他舔了舔乌黑的爪子,继续热络地同我客套起来,“如果是白婵和亮允的话,只会把我当做间谍,还是小玉对我好呀!”
……虽然我也觉得一只魔猫在死武专附近转悠很可疑就是了。
但他毕竟没做过什么坏事,最多只是算聒噪一些罢了。我摇了摇头,多给他买了一份早点,向他招了招手:
“喏,下来吃吧。”
“好耶!”他露出计谋得逞一样调皮又快活的笑容,立刻变成了人形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接过我手中的食物开始大快朵颐,“小玉对我真好,我除了熙大人最喜欢你啦!”
据我所知有不下100人和我并列第二就是了。
“不过呐,我到底也是情报商。”他擦了擦嘴角的白芝麻,有些骄傲地对我自我介绍,即便他其实是魔方的情报商,“既然小玉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一个有趣的情报好啦!”
“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他。
“你的搭档被玉爪老师抓走特训了喵!”他欢快地说,变回猫轻盈地重新跳到房檐上,“对吧!玉爪老师!”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候声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玉爪老师果然在我身后。不过他只是简短地和我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向早餐铺老板下订单去了。
我匆匆地放下碗筷,背对着玉爪老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先去学校了,老师。”随后不管他是否听见了,快速离开了那间狭窄的铺子。
我在逃避,与其说我在逃避可能会同样降临在我头上的课外训练,不如说我在逃避宁满。
宁满的伤并不重,一方面是他反应非常快迅速受身保护好了要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莎莎老师和林老师配合默契,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过去张开了护罩。
不知是那位不知名的魔女没有下死手的原因,还是诸多幸运叠加在一起的原因,宁满身上只是受到了狂气的冲击,身上的伤痕倒是不足以留疤,在医务室睡了一天便醒了。
学校并未深究我们在如此危机的时候深夜跑出结界的事,但是当然免不了莎莎老师的一顿唠叨。芥末茶之刑宁满替我扛了,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但是在那之后,我和宁满再也没在课业之外的场合说过一句话。
我本以为打败鬼神之卵、成功灵魂共鸣,这是一件足够我扬眉吐气、令家人和同学对我刮目相看的事,但当宁满受伤时,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成为了我最不想提起的事。
尤其是半个月后,李谪仙和他的搭档上官爻一同击退了魔女,这件事迅速覆盖了我和宁满的遭遇,那一晚我们的经历就像这公告栏上斑驳的张贴痕迹一样不再有人提起。
所以说人是真的很奇怪,明明李谪仙作为我的朋友,我应该坦率地像其他人那样对他拍手道贺,但是我却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被人群包围起来问这问那如同明星一样的他,咬紧下唇扭头离开。
越是亲近的,越是在自己身边的人,我就越是容易嫉妒。
“我真是……差劲透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喃喃自语,但我的自怨自艾立刻被一声温柔但充满朝气的问候声打断:
“你在这里啊,小玉同学。”
是鲤符老师。
“老师我有些话想和小玉同学说,方便聊聊吗?”
于是就这样,我和鲤符老师一同在清晨的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虽说鲤符老师想和我谈话,不过这一路上我们之间的对话倒是更像是女孩子之间的闲聊。我们从她学生时代的趣闻一路聊到我的学生时代,说起玉爪老师时,她的眼睛与嘴角总是充满笑意的:
“那个时候的他啊,给谁都没有好脸色,连熙大人都说也许能管住他的人只有我。”
——她是在向我炫耀什么吗?
“和搭档磨合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对吧,两个原本陌生的灵魂,突然被名为搭档的羁绊束缚在一起,不断碰撞却也不断改变自己,现在想想,这大概会是我一生难忘的经历吧?”
——所以呢?我一定要享受这样的生活吗?
“小玉同学,虽然这番话不能在学生面前公然地说,但其实那天的事我们没有任何一人想要责备你,恰恰相反,我们十分佩服你。”
——我明明只是做了其他人也同样能做到的事而已。
“明明害怕,在他人可能面对危险时却依然选择挺身而出,这份勇气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够了!
宁满明明是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却一直把老师安排给他的特训照单全收,我知道他不会拒绝别人,他想变强,他想改变现状,但我呢!我该怎么做?我该如何安放我的自卑和愧疚?我该如何若无其事地继续站在他身边!
“小玉同学……?”鲤符老师担忧地看着我。
不许哭,姜玉映,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不许哭!我在心底骂着无能的自己,强忍着喉间泛上来的酸涩感,扯出笑容对鲤符老师说:
“谢谢老师,我下次会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加油的。”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内心的阴暗,我该怎么理解他们对我的善意或是施舍,我该怎么告诉他们……
越是鼓励我,我的内心就越是焦虑?
我随口应付了鲤符老师两句,匆忙地从她身边逃走了。我没有去学校,没有去见老师和同学,没有去见任何人。我躲起来了,和遇到危险的鸵鸟一样,我的膝盖就是掩耳盗铃的沙子。我独自哭了好久,哭到彻底喘不上气,哭到狼狈不已,我头也不抬,对着我身边的人说:
“想笑就笑吧,你的搭档就是这副鬼样子。”
“哎?小妹妹你在叫我?真遗憾,我只是一个过路人罢了。”站在我身旁的人满是无奈地回答我,随后在我头上轻轻放了一包餐巾纸,这个讨厌的家伙,以为我会杂技吗?
话是这么说,这种行事风格和某人倒是挺像的。
我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不知道是灵魂传来的熟悉的感觉在作祟,还是我面对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倾诉起来会更加轻松,他说他愿意听我的烦恼,我便也毫不客气地拉着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我埋怨宁满的强势,埋怨他作为我的搭档和外来者,却可以不使出全力也能做得比我好。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不确定我到底希望他怎么做。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我到底该怎么做,比如他希望我怎么做,比如究竟怎么样对我们二人而言才是最好的。
他不善表达,我拒绝交流,所以我们才总是无法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滴答——滴答——
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宁静,却总是随着心跳的频率让人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终于抬起头,不是因为想要打破这份僵局,而是因为我直觉周围的灵魂有些异样。天气阴得更厉害,仿佛周围还起了薄薄的雾,司空见惯的绿荫广场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我这才看清了方才一直陪我聊天的人,硬要说的话,他的长相和宁满是有那么两分相似。他黄绿色的长发随意编成一缕麻花辫束在脑后,一左一右眼角下两颗红色的痣让他即使不做任何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微笑着的纸偶。他看着我,有些懊丧地说:
“好端端地,怎的突然起雾了呀?坏也坏也,这下我该如何赶路啊?”
而在这个瞬间,我想到了玉漱姐前几天发给我的简讯:
“北方的侦查教师似乎遇到了异样,死武专现在已经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了,如果实在危险,不如回家吧。”
越来越浓的雾,不安的反应,容易被激发的情绪。
是魔方。
“走这边!”我拉着那人的手向着死武专的腹地前行,明明我前不久才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但是他听起来初来乍到,让我情不自禁想起来李谪仙刚误入死城的那段时间。如果放着他不管,在这种地方,他绝对会被伺机侵入的魔方杀死的!
雾越来越浓了,甚至到了百米之内不可视物的地步,我咬紧牙关,向着固定的方向前进,即便如此,在不知不觉间,手心传来的重量还是消失了。
那个人不见了。
而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唤他。
“喂——小玉!”但我听到了更加耳熟的声音,是宁满。他的轮廓在我的视野内逐渐清晰起来,他问我去哪了,而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对不起。”哪怕他根本没有责备我的意思,甚至不算是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向他道歉。
“……”宁满似乎想说什么,他明明不是说话会斟字酌句的人,也许是感觉气氛不对,此时竟然也谨慎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总而言之,他最终说出口的话是: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这才抬起头,明明我和宁满对立而站,但我们眼前却好像有一面镜子隔在我们之间。浓雾模糊了我的视野,可是我却又清晰地看到我们站在一座庙宇之间,那里布满了管道与阀门,而宁满的身后有一尊面部狰狞却又庄严宝相的雕塑,正怒视着前方。
“这是什么!?”我问宁满,而宁满只是疑惑地、充满不解地问我:
“我还想问呢,我们怎么突然回到你家了?”
“我家?”我回味着宁满的话,这才意识到,也许我和宁满之间所见到的景色截然不同。
“小玉。”我的耳畔传来了阵阵轰鸣,一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用尖利的嗓音对我说,“你为什么总是令我失望呢?”
“你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只会拖别人的后腿?”
她们的声音不断地、不断地在我耳畔吵闹着,我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耳膜。我感觉周围有沙沙的脚步声,绿化带中的土壤逐渐松动,一只巨大的沙虫破土而出。我颤抖地握住宁满的手,日积月累的战斗本能救了我,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堪堪招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重复着她们的话,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我胡乱地握住枪向那只蠕虫刺去,但是毫无章法的攻击并没有任何作用,我咬牙切齿,不知是在对那些声音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也想做好啊!”
蠕虫不断地躲闪着,真是、真是令人不爽,就连区区虫子也能瞧不起我吗!我这么想着,用力用枪尖向前横扫,蠕虫无法近身,嘶鸣一声借着雾霭消失了,可那些肆无忌惮的私语却依然没有停歇。
“小玉!”我听到宁满在叫我,但我的意识已经彻底被狂气扰乱,我不管不顾地喊着,像是在发泄我一直以来的不满:
“吵死了!”
手中的枪杆越发灼热,我甚至隐约闻到了焦味,长柄形状的烙铁凝固在我的掌心之间,折磨着我,可我却依旧不想放开。身后的嗤笑声越发明显、越发刺耳、越发刻薄,那是父母的冷眼,是兄弟姐妹的怜悯,是叔伯阿姨的嘲笑,是爷爷奶奶的轻蔑,他们用共同的声音对我说:
“果然,你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呢!”我却反过来质问宁满,“为什么你不配合我?为什么不和我灵魂共鸣!?明明只要、只要我们维持现状就好……”
宁满听了我的话,沉默着解除了武器状态,他任由我拉着他的衣袖,站在我的对面,深呼吸,问我:
“这样就好吗?”
他低头看着我,终于掷地有声地、冰冷地、让我难堪地问出了我一直以来所恐惧的那句话:
“你所希望的,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是吗?”
“小满哥,我……”我们僵持着,最终我还是选择开口,这段关系既然由我开始,那就该由我结束。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措辞,就感觉到周围地面在剧烈地震动。我下意识地撞开了他,随即,我脚下的土地出现裂痕,那只蠕虫原来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遁入了地底。我就这么样坠入了它的口中,在视线的最后,我看到宁满的表情,心底竟然有一丝畅快。
你没事就好。我明明想这么说。
但我说出口的却是:
“这下我不欠你的了!”
都说人在死后会见到走马灯,那么,我见到的风景是怎样的?
哦,对,要从这间教室说起。
在常规的理解中,噬魂师的人生是从死武专开启,但对于世家的孩子而言,自他们、准确地说,我们出生起,这种使命就一直陪伴着我们。
这是预科班,也可以理解为是专门为死武专准备优质学生的学前班。会在这里就读的,都是已经结束了家族的特训,需要来这里接受广泛知识教育的适龄学生。听起来好像和死武专功能重复,多此一举,但事实上,历史越是悠久的地方,许多规矩就越是繁琐。
视线、来自房间各个角落的视线,他们用不可思议的、惊诧的、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站在讲台上,面相他们,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却知道,他们共同组成了一只眼睛,一只扭曲的、如同铅笔画一般一圈又一圈涂抹在墙面上的眼睛。
他们说:
“这真的是姜家的孩子会有的水平吗?”
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名为“姜”的枷锁就已经扼住了我的咽喉,锁住了我的手足。
平凡即为无能,普通即为劣等,没有天赋也没有一技之长的我逆着人流立正,手中举着的合格是我的标签,也是我被拿来示众的笑柄。
不要这么看着我。
我无声地哀求他们,所以他们最终决定无视我的存在。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愤怒地向他们吼道,于是他们最终不再和我又多余的交流。
夸夸我啊,我很努力了,为什么你们永远不肯承认这一点呢?
我一下又一下地捶击那无形的避障,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我再也哭喊不出来,可是依旧没有人打开有关“我”的这枚盒子,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用那只胡乱画出的眼睛,众口一声地对我说:
“真可怜啊。”
——所以我接受了我的可怜与可悲。
方才在雾中看到的那面镜子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只是这一次,我再也看不到宁满那边投影出的管道与阀门,再也看不到那尊古怪的、巨大的尊像,我想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心无恐惧的,我想问他那片诡异的空间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还有很多问题,关于我,关于他,关于我们,想要问他。
“放弃吧,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年幼的我站在镜子对面,用那只稚嫩的手指向我。也许为了救别人而被鬼神之卵吃掉,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至少我在他心底的形象会停留在我救他的那个瞬间,而我的阴暗与懦弱将随我一同被封印在这里,再也无人知晓。
“你早该这么做了,何必逞强,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呢?”那只小小的手拉住了我的手,帮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用温柔又心痛的语气安慰着我,抱住我,她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啊,我已经尽力了。
“所以你只要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好,即便你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有人再责怪你。”
因为没有人会苛责一个死人完美。
我累了,我精疲力尽,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自己作为工匠这样浑浑噩噩的人生了。
但为什么,我不理解,为什么那天我向宁满许诺,自己会成为死神武器的工匠,这句戏言会在我脑中萦绕不去?
我明明只是在利用他,我明明只是想借此机会向家人展示我的价值。
可为什么,我现在会如此不甘呢?
老师、同学、家人,最后是宁满,路过我人生的所有人,他们不断地对我说:
“即使努力也不会改变什么结果。”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
“反正你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干脆选择让自己更加轻松的道路比较好吧?”
“毕竟——我们也不会对你更加失望了。”
但我却说:
“我不要。”
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我的真心话,哪些是我所夸下的海口,但我也不想分清了。我一声一声地重复着,用越来越高的嗓音反驳她: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
掌心的烧伤不断刺痛着,一下又一下的抽动在提醒我与宁满之间的差距,却又像是在质问我:
“你还愿意再站起来,为了自己的骄傲而战斗吗?”
是的,我没有运气,没有天赋,也没有悟性,我平庸且平凡,但是如果我在这里放弃了,只是一味地等待他来迁就我,那我永远也无法在他面前抬头了。
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我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所想。
放弃永远比坚持简单。
“但是,努力可是我仅有的优点啊!”
我厉声喊着,将面前的镜子一拳砸碎,在飞舞的碎片中,我借着折射出的微光看到了我一直在等待的灵魂的火种,我握住他的手,甚至无暇擦干眼角的泪水,我对他说:
“陪我胡闹一场,可以吗?”
而他简短地回答我:
“好。”
无论是刀片、是火焰、是任何具有可能刺伤我的事物,只要是他的波长,我就要照单全收。因为我是他的工匠,因为我是他的搭档,更是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人生!
我转动枪头,回忆着那天莎莎老师的示范,向着下方狠狠地刺去。如果从外部无法销毁它用狂气做成的外壳,那就索性从内部将之破坏。
我可以做到,不,是我们一定能做到!
枪锋周身的气旋越发锐利,那铁壳一样的内壁逐渐出现裂痕,随后不断向四周扩散,最终将眼前的黑暗悉数豁开。我转动枪柄,扫开坠落的碎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本来以为会在地里弄得一身土,没想到那只蠕虫因为吃痛竟然主动钻了出来,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好累……”我嘴上这么说,但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我伸出拳头和变回人类形态的宁满碰拳,而他配合我的动作,喜笑颜开地对我说:
“辛苦啦!”
“确实,对于新生而言这种程度确实很了不起了。”随即,我听到了到今天为止才刚刚熟悉的声音。先前消失的那名男子像是盘核桃一样把玩着手中飘浮的鬼神之卵,毫不见外地把手伸向我们刚刚消灭的蠕虫所产生的“灵魂”。
“不对啊,这玩意儿一般不是三只一组吗?”他喃喃自语,随即用空着的那只手向一旁抓去,宁满向前半步护住我,接踵而至的是一股强力的冲力。
那是直接用灵魂波长作为攻击方式的、只有老练且优秀的工匠才能做到的招式。
“哦!有了有了,这下手感对了!”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在我们眼前将那三枚鬼神之卵吞入腹中。他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我这才看见他的眼白已经全部被狂气侵染成黑色,与金色的眼瞳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更加可怖。
“你究竟是……”
我正想问他,但是宁满却抢先用更加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哦!对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哎,我该给你留一个当见面礼的!”那个人摇摇头,毫不在意宁满戒备的眼神,直接了当地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却露出了阴险却狰狞的笑容: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宠孩子的长辈,不满的话下次可别拖泥带水,或者,你也可以现在挑战一下我试试看?”
“别用这种语调和我说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宁满如此愤怒的样子。
“是是是,怪我怪我,我本来就是想来看你的,结果错过了最佳打招呼的时机。”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可是也不能全怪我吧?我生来就长了这么一张脸哎!”
他说着,重新把眼睛眯起来,和宁满拉开了距离:
“毕竟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太叔公呢!”
我终于明白自己见到他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他是“宁岁”的兄弟,也就是说,就血脉而言,他也是宁满的亲人!
“好孩子,没和我动手是明智的。”他说着,慢悠悠地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我刚刚还想着呢,你要是用武器形态刺伤我,那我就反手掐断你那小搭档的脖子。不过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侄太孙难过,所以真是太好啦。”
“啊,看来有人不太希望我们叙旧,改日再聊吧。”他依旧没给我们任何插话的余地,大摇大摆地向着结界外的方向走去了,“波长我已经撤下去了,你已经可以动了,宁满。”
他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宁满整个人脱力地在我面前倒了下去,他不甘心地瞪着那个人,嘴里嘟哝着含混不清的字节,换来的只是一声嗤笑:
“不想叫我太叔公也可以,我的名字不是早都告诉你了吗?”
“——你可以叫我吴缺!”
作者: 尘聆
评论要求: 无言
【表】
七月的傍晚,炎热正被暮色回收,拥挤道路上的士司机们在进行换班。
从后视镜看眼穿着严实的乘客,诺亚打算快点将对方送达目的地然后回家——虽然那个空屋仅有一只黑猫等着喂食。
但这个少年说的地址是这带有名的别墅区,按理说不至于沦落到要打出租,有点奇怪。
别墅区希腊式大门渐近,警卫摆出手势阻止,诺亚长舒口气,驱车停下。
“为什么停车?”
“啊?目的地到了。”诺亚满头雾水,确认小区的名字。
“继续开。”少年岿然不动,神情如国王巡视领土般悠然自得。
“对不起,”诺亚对有些不耐烦的警卫歉意笑,转头对少年晓之以理,“这位客人,我一会还要去换班,再耽搁下去就迟到太久。”
“那么,你载我去换班。” 天空是蓝紫色叠变,透过车窗落在少年的脸上晦暗不明。
无奈地重新起步,诺亚向换班点开去。
——今日比平日晚,猫估计已经饿坏。
幸好公交刚好驶来,他上车到后门边拉住扶手,发现身边赫然站着少年乘客。
“你怎么?”他吃惊。
“我决定跟你回家。”少年对他笑,虎牙隐隐一现,带着丝狡黠。
“可是我们素不相识?”
“我叫艾梅洛,请问先生你的名字?”
“诺亚。”他下意识就回答了对方用过于官方语调念出的问句。
“那么我们现在认识了。”
不是,你忽然决定要光顾我家,正常人都不会同意的。诺亚感觉到一阵头疼。
他注视着少年,名唤艾梅洛的少年也回视他。
诺亚脑中组织的委婉拒绝混乱起来,放弃继续劝说。
大概是因为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太像那只黑猫。
诺亚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在亲戚家辗转暂住。
亲戚都是贫苦的人,给他一口饭吃已是不容易,至于供养上学,是不可能的事。
早早就离开学校,先是帮某个出租车司机的亲戚顶班,好在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还往往因为面相讨喜收到更多的小费。
于是诺亚成年后也干起这行,等稍有经济能力便租了套小房,独自居住。
“毕竟不能总是麻烦各位亲戚啊,他们本来就生活艰难。”诺亚笑着抚摸着黑猫道。
黑猫是诺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捡到的。
诺亚在归家途中努力顶着伞,却在路过某个街角时听到微弱的猫叫。素来善心的他自然驻足,不过本来只是想把猫抱到个比较温暖干燥的地方,却在伸手的时候看到黑猫被闪电照亮的眼睛,鬼使神差抱回家。
那眼神里充斥着百无聊赖。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忽然读懂猫的眼神,真是很奇怪。”诺亚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就像我现在觉得你能听懂我的话一样。”
从把猫捡回来之后,诺亚变得总爱在睡前和猫说一说每日所见所闻。
虽然有的时候猫不为所动,但有的时候猫却真的宛如通晓人言,在谈及快乐时会跟着抖一抖胡子,谈及烦恼时会把尾巴搭到他的小臂上敲打,就像在安慰他似的。
对诺亚来说,猫超过宠物,更像家人。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家人。
“咔!”打开屋外破旧的锁,诺亚侧身让艾梅洛进门。
“地方有点小,随意坐吧。”诺亚说完举目四望,最后发现猫绕着艾梅洛脚边打转。
少年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黑猫的下巴,猫眯起眼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竟然出乎意料地相处地不错。诺亚震惊地看着艾梅洛道:“没想到猫还挺喜欢你的。说实话它有时候真的嚣张得让我害怕,也许你们有缘。”说完诺亚自己颇觉得尴尬地摸鼻尖。
“嗯,说不准。”艾梅洛也眯起眼,很给面子的接话道。
没想到这个富家子弟还挺平易近人,并不像第一印象那般嚣张。
诺亚摆手,“我得赶紧做饭还要喂猫,你先自便吧。”
在厨房流理台前熟练处理着食材,他忽然想到和少年的相遇是在酒吧街。
奇怪,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街。
【黑匣子】
艾梅洛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巨大而柔软的床上。
昨夜的一切仿佛一个梦境。
比如他变成了一只黑猫,在慑人的风雨里缩成一团,寒冷、饥饿、无依无靠。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对于人来说尚能克服的困境对于动物来说竟然如此艰难。
艰难到他以为会就此迎来死亡。
他起身拉开窗帘,铺天盖地的融融阳光洒进室内,然而他却并未感受到暖意——这碍眼的落地窗。
他又坐回床上,摇响一边的铃铛,佣人拿来他的早餐和衣物。
“父亲和母亲回来过?”
“回少爷,没有。”
“有我哥哥的消息?”
“回少爷,没有。”
低眉顺目的佣人站在三米开外,千篇一律作答,像无数个早晨的复制品。
昨夜那个人的怀抱,真是温暖。
艾梅洛吃着精致早餐,脑海里漫无边际升起这样想法。
【表】
“咦,你竟然也喜欢这道菜。”
“抱歉,”诺亚发现和艾梅洛一块自己总爱大惊小怪,“猫也挺喜欢吃的。”
艾梅洛看向黑猫餐盘里剩下的那种蔬菜,对诺亚挑了挑眉,青年颇有些无所适从地拨弄下头发,补充道:“有时候。”
诺亚还发现和艾梅洛一块自己总十分尴尬,可能因为他下意识莫名会把少年和黑猫联系到一起。幸好人类的思想他人不能入侵,不然实在是太过唐突。
尽管确信艾梅洛不会读心术,诺亚仍止不住心虚。
“这种菜挺贵的。”艾梅洛慢条斯理地叉起菜,这是他家食谱上经常出现的,只不过诺亚的烹调方式相比高级厨师实在过于简陋。
“是的,所以一周基本只能出现一次,”诺亚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它还经常嫌弃不吃——明明第一次那么开心的样子。”
“我看你还是放弃去猜一只猫的想法吧。”
“对了,我想到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酒吧街?”
看艾梅洛快吃完,诺亚递过张纸巾,一边问。
【黑匣子】
看着面前巨大的桌脚,艾梅洛挑眉。
那个夜晚并非巧合,而是命运玩笑的必然。
他发现在入睡后偶尔会到猫身上。时间并不固定,不过基本在傍晚或半夜。
上次他踢翻食盆跳上饭桌用起餐来,倒是没被责罚,也不知道之后如何。
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这次晚饭他竟然能直接上桌,而且有一碟是上次在市场他盯了很久的蔬菜——他很喜欢这种菜,虽然那回是因为初次见到其烹调前的样子所以看得出神。
这家伙还真是宠这只猫啊。艾梅洛愉悦地吃起那碟菜。
用餐完后他被那人抱起来,放到腿上。
艾梅洛强行把身上炸起的毛一一压下去,虽然已经历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形,但作为人的部分还是无法适应。
毕竟他一直很不喜欢被人接近,就连从小伴随长大的仆人也要站在三米外才让他舒服。
然而当温暖的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艾梅洛却很快眯起了眼。
“我今天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忽然很想我的母亲。那飘出的香气,像极了她曾给我做的牛角面包。”
艾梅洛想起自己的母亲,屈指可数的见面,别说烘焙,连共用晚餐都是奢侈。她总是辅助父亲奔忙,去攫取更多的利益。
“她会把第一个给我,然后剩下的分给我的朋友,”那人的语调里满是怀念,“我是街区最大的孩子,与其说朋友他们更像我的弟弟妹妹。”
“后来我父母意外身亡,我也搬离了那个街区。”那人的声音有些低落。
看来我们也算勉强同病相怜,艾梅洛于是把尾巴放到对方的手臂上,权当安慰了。
“不过亲戚们都很好,而我总会和旧日伙伴们相遇,互相打招呼,毕竟我是个出租车司机啊!”那人却笑起来,语气恢复了欢快。
可是再回不到从前,难道不会觉得无比悲伤?艾梅洛抬头看向对方,对其的乐观不解。
青年表情温柔,似乎读懂他的问题,道:“生活,总是该向前看并不断走着的。”
“我今天发现一个很不错的去处!”
“理查街,是条有名的酒吧街。”艾梅洛投去谴责的目光。
“不不不,我决不是打算从此酗酒!”那人慌张地摆着手。
艾梅洛抖着胡子,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在意一只猫的想法。
“我只是发现在快换班的时间去那儿很好,基本能接上最后一单,而且那里的人给小费总是十分大方……大概有这么多。”对方向他比了个数字。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更大方。
“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你爱吃的那种蔬菜上桌的时间缩短到一周一次。”
其实他早在家中几乎吃厌高级厨师做那种菜,只不过没有替代品。奇怪的是,这个人虽然烹调口感平庸,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艾梅洛怀疑可能猫的味蕾和人不同。
“不过你为什么有时候吃得很开心有时候直接不动呢?”
因为人是人,猫是猫啊。艾梅洛啼笑皆非。
【表】
“你做的这种菜很好吃。”艾梅洛没有回答问题,他接过纸巾抹了下嘴,天知道他第一次用不是丝绸的东西碰脸。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对诺亚道:“给你的小费。”
接过来瞟一眼,诺亚再次违背刚立下的“决不能大惊小怪”的誓言,慌张摆手道:“不行,我决不能收下!”
“那么,就当之后的食宿费吧。”黑发的少年双手交叉搁着下巴望向他,百无聊赖被兴致勃勃覆盖。
诺亚再次鬼使神差地接下了那张支票,然后听到艾梅洛道:“生活,总是该不断更迭的。”
一:
“感谢哥~哥开通的总督!哥~哥大气,哥~哥对我~太~好~了!哥哥想看我跳什么舞呢?”
徐鑫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正在发出一句句撒娇卖萌的声音。
一个cos暴行,身穿黑色紧身皮衣,英文字母丝袜,粉红色兔耳朵的性感女主播,正站起身用小手按着波涛汹涌晃来晃去的胸口,不停的鞠着弓,说着感谢的话。
此时弹幕满屏:
a:老板大气!
b:666666!
c:呜呜呜!你不要碰我的主播,不要,不要,呜呜呜!小丑表情。
……
徐鑫愣了一下,因为总督19999元一个月!如果按徐鑫这样,一个应届的私立寄宿小学数学老师一个月5000元的工资,需要徐鑫勤勤恳恳工作4个月,也就是120天,并且不花一分一毫,才能攒到这笔钱。
而现在一个美颜和化妆的女人,通过网络,靠着几句娇滴滴的话,挠首弄姿的舞蹈,就完成了徐鑫4个月工作的成果。
徐鑫的眼睛好像被手机屏幕里闪闪发亮的礼物特效给闪到了,瞳孔折射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过了一会~
徐鑫七分嘲讽三分傲慢
“WC!那个正常人看直播花钱啊!还有为什么这些sb都这么有钱啊!”
“我是绝对不会给主播充钱的!一毛钱都不行!”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可怜那些有钱人傻的土豪,还是可怜徐鑫的孤单寂寥,贫穷潦倒了。
呵呵!
舞蹈的bgm响了起来,徐鑫赶忙把手机放在刚刚好的位置,旁边是一大包纸巾,而空出的双手却不知道跑到了那里。
一阵忙活后~
“嘎吱!嘎吱!”
老师宿舍的小床被徐鑫日渐肥胖的身体压的到处乱响。
“啊!”
徐鑫舒服的平躺在床上,以至于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这一声啊的意义并不瑟瑟,它更像是一声号角,代表了接下来的时间是一个人独享的,是喧闹工作后,珍贵的一份安静时光。
徐鑫把一张床占的满满当当,双手放在脑袋后面垫着,正在回味这一天。
“今天中午吃多了,下次少吃点。”
“今天徐大军同学可真调皮,得好好的管教一下。”
“现在有12051元,加油!我迟早可以攒够彩礼钱的!”
“该买纸了,最近用的好快啊!”
“呜呜呜!女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来啊?甜甜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明天中午吃什么呢?我好像要减肥了。”
迷迷糊糊间,徐鑫的一天就结束了。
二:
“徐鑫你的复检不合格,所以你被淘汰了!”
“啊~唉~!”
徐鑫和往常一样躺在嘎吱嘎吱的小床上,只是这次他发出的声音和以往并不一样,充满了负能量,弱小可怜又无助。
脑海中还是不停的会回想起那天在医院时的情景。
当时徐鑫好不容易从考编的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本以为可以从独木桥走到岸上时,但谁曾想在最后一个环节出了披漏,血糖过高诊断为一型糖尿病,体检不合格,两年的努力白费了,教师编制对于徐鑫来说可能毕生也只是一个梦了。
这就像最后一步踏空了,从独木桥上摔了下来,掉入了河底,起不来了,也不想起来。
躺平一时爽,一直躺一直爽。
徐鑫辞了工作,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老家。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鑫一个人,一个破破烂烂的华为笔记本,24岁就过上了,50,60岁的生活。
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少走别人30年弯路。
不过如果直接变成火灰盒的话,岂不是少走80,90年弯路,那不是更棒吗?
哈哈!
三:
“我手拿流星弯月刀,喊着响亮的口号,前方何人报上名,有能耐你别跑……”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徐鑫正在对着键盘迅速的战斗中!而电脑中放着小沈阳的大笑江湖。
这场战斗异常恐怖,从贴吧到qq,从文字到语音,最后结束于徐鑫的删除拉黑。
“呼!居然有小黑子造谣啊喵,她可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去他******(话语粗暴,请大家自行想象)”
在看房间的布置,凌乱不堪,但是床上的一个粉红色抱枕却是异常干净,上面是徐鑫的梦中情人,一个戴着口罩的颜值区主播啊喵,一个提督可以有机会请主播吃饭的人。
“啊!啊喵开播了,我要续费舰长!”
“我还要赚大钱,给啊喵续费提督!”
一个晚上,徐鑫都在看这个戴着口罩的颜值区up主啊喵,徐鑫沉迷在啊喵娇滴滴的声音之中,他感觉自己有了信仰,每一句,哥哥!哥哥!都戳入了徐鑫的心坎里,把徐鑫融化了。
“为喵狂,为喵痴,为喵框框论大锤!”
“你们为什么不支持一下主播啊!一个舰长才100多罢了!”
“嘻嘻!给啊喵充钱真开心!我明天还要给她充钱。”
老家的房子半夜还在发出声响,院子里布满杂草,或许毒蛇就藏身其中。
作者:贩卖机
咀嚼。
一个动词。
承接于撕咬之后。
定义为上排臼齿与下排臼齿之间接触、摩擦、研磨,更加上舌的搅拌,使内容物逐渐沦为细碎颗粒与唾液的混合物过程。
接下来是:吞。咽。
粘稠的混合液体被推挤着,顺着喉头,途径食道,由地心引力带动着落入名为胃袋的终点。
掉进充斥着腐蚀性酸臭溶液的巨大肉袋。融化,分解。最终成为散发着恶臭的黏液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
此过程称之为:进食。
鲜红色、盛开着的花朵,被门齿自茎上撕扯下来,投入口腔。艳红的花瓣碎裂开来,挤压出鲜红的液体。
鲜红色的汁液飞散、外溢、逃离、溅落、洇染、干涸。于是唇角与手指浸染上艳丽耀眼的红色。
其间更多的花朵的碎片则在此过程中,撕裂、破碎、分离、融合。于齿舌之间,于不间断的、机械的搅拌研磨之中。
鲜艳的红色退却了,柔软的花瓣溃烂了。
艳丽的鲜红色的花朵,在研磨之中,蜕变为色彩暗淡的黑红色的泥。
在齿舌的交替操纵下,花朵已不具形状。
不过是一滩以植物生殖器为原材料的粘稠混合物。
被以进食为目的的连续性动作所操弄。
失去原本形状与气味,迎合着齿舌的花朵,被推送着,排挤着,涌向舌根名为喉咙的悬崖边。
下落,下落。不断地、有序地、无序地。
源源不绝地填塞装满空瘪着的胃袋。
胃壁持续蠕动,肌肉制成的肉质物料袋中,散发着强烈气味的腐蚀性的液体不断注入。挤压、搅拌、研磨、压缩、混合。
颜色与气味的再次变更。
花朵再次成为不具名的粘稠的散发着令人不快气味的浆体。
花朵。不复存在?
不存在。
集结一切愿望之种。于肮脏腐臭黑暗窒息的消化物其下沉默着。
四面八方的墙壁无声地向内挤压。
向上。向上。
一片死寂中,无数分割为细小碎片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向上去吧。
去吧。
向着那道光。
去吧。
向着光。
于是。
新的、幼小的芽苞自腐烂的花泥底端挤出一条通路,向着不可见的天空与无限的黑暗探出头来。
向上。
细嫩的根钻向底部,抓取,吞咽下够得到的一切。
向上。
花泥与根相互紧拥,结合。新的、强健的根系自其中勃发。
嫩芽自腐坏的花泥之中,拨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向着充斥着浑浊气体的空腔,伸出幼嫩的新的枝条。
自下而上地,沿着跌落的途径。尝试着伸展着。
向上,向上。
芽苞生长。枝条伸展。叶片舒张。
茎叶不断的伸长,领地扩张。取代被同化的花泥,重新填塞胃袋。空间逐渐被新生的枝条塞满。
在此之后,更幼嫩的芽与枝条,在逐渐狭隘的袋中,沿着年长的茎叶攀援而上。
触着胃袋的天空,探入唯一的出口。
生长。伸长。
挤过狭窄的食道。一路向上。向上。
拨开紧闭的喉头。
向上。向上。
不断自下而上生长的新的枝叶挤入食道,侵占口腔。
生长。生长。
新张开的枝条渴求着伸向可见的不可见的光。
新叶舒展。枝芽生长。
嗅到光的气息的最前端的枝条向最底端的根系传递回光的信息。
向上。向上。
更多的枝条争相钻过逼仄的食道。涌入口腔。
嫩枝敲打着牙齿,摩挲着舌尖。
光。
给我。光。
枝条拥挤着、争抢着、奔赴向上。超出口腔容纳极限,唇,在枝叶柔和的迫使下张开。
触及到了,光。
仿佛打开禁锢一般。新的枝条不断地伸展而出,朝向天空,生长。发出新的芽,新的芽长成新的叶,新的叶朝向更高的天空。
不断地生长。
挤压着,争抢着。
向上。向上。
根系贪婪的吮吸旧日花朵残存的生命力。
来自花朵的记忆渴求着光。
向上。向上。
叶片继续着生长。鲜绿的无数的手指伸向天空尽头,向着光。
向上。向上。
巨大的花苞被逐渐粗壮的枝干推挤着、牵拉着,簇拥着攀登上枝叶的最高点。
细幼的茎牵拉着沉重的、巨大的花苞,花苞低垂着头,逐渐地膨胀。
枝条拖着他继续沉默地攀爬着。
向上。向上。
叶片包围着、簇拥着唯一的巨大的花苞。
贪婪地吞咽着唾手可得、无穷无尽、无限的光。
最终。在伸展的尽头,花苞抬起头来。直视着天空。
萼片迸裂开来。自内部发出的,源源不绝的力量撑开壁垒。
血一般的鲜红的花瓣从缝隙之中拥挤而出。
逐渐舒展、绽放。
最后的伸向天空的手。唯一的也是最终的花朵。
开了。
备注:矫情中二病文学实验品。其实说人话可能是吃坏肚子导致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的故事吧。
仿佛说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有说完的屁话模拟器。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1、
我妈昨天就说要吃掉我了。
我很烦。
毕竟我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如果她要吃了我,这属实算是回收利用。
倒也不算太过分。
反观我自己。
如果作为食物,其实我并不算太可口。
体脂含量略高,吃起来也许有些许油腻。
她吃我时,我是建议香煎的。先用油猛炸,将多余的油脂逼出来,之后再用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之类的调料打碎,然后加酱油,蜂蜜之类的味道炖煮,只要煮的够久,或许也能将将成为一道还算可口的肉菜。
但如果在她吃掉我之前,我先死了呢。
我思考这种可能性时,又产生了一种疑惑。
或许,我可以活的相对久一些,不到死前最后一刻,绝不撒手。譬如,当猪在进入屠宰场之前,被挂上放血台之前,它们都是会蹬腿的。
猪都不想死,那我为什么又要提前死。
可去观猪,后者的苦恼也许比我少一些。
毕竟猪在死之前是不知道自己要死的,每天欢快地吃食,顺便睡得浑天暗地。农场主是不屑于同它耍心眼子的。它觉得农场主是个投食机器,它是个欢快不愁吃穿的……“自己”。
哦,猪,也许是不知道自己是猪的。
而我母亲要吃我的决心很明显。
她要吃我之前,将我喂养长大,喂食地很好。
将我养的白胖足够称斤之后,又想让我用其他方式给她换取利益。
但想来我也是不够本事的,否则,她也不会打消去让我用脑子的决定,转而又想吃我的肉。
她用刀丈量我脖子的时候,态度是虔诚的,眼角挤着眼泪,露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像是冬天的猎人在山里守猎时,抱紧他的羊毛毯子。
那羊毛毯是羊皮毛做的,当初猎人手起刀落的时候,对羊也是不够温柔,抱着羊皮毯子的时候却那么紧贴,那一瞬间,羊皮毯子成了他寒冷冬日里的唯一希望。
此刻,抢了,或者弄坏羊皮毯子,是会有一个猎人同你拼命的。
所以猎人爱羊皮毯子吗?
我曾妄图去采访羊皮毯子。后来才意识到,羊皮毯子已经不是羊了。
它不能咩咩叫,也不能蹬腿,它只能提供暖和。
而我从未阻止我母亲对我的进食。
前两年,她只吃我的脚。
脚这个东西,我平日也不常用,若是不出门,想必也是不会死的。
我母亲将我的脚卸下来的时候,还给它们做了一个马杀鸡,玫瑰精油大搓百来小时,搓得我皮肤泛白,如同泡水的馒头。
而后她将我的一部分腿烹制得酥香软糯,并让我尝了一口。
自小我是喜欢她做的菜的。往日不常吃,但那日吃着还是当年的味道,如此熟悉,练这些年她退步的厨艺都在那一刻回来了。我愿称之为菩萨保佑。
后来想想,那是我的腿,我的一部分,自然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又如何吃不惯。
只是剩下那些部分,我的母亲是如何吃的我便不知。是红焖,清蒸,切片过桥,还是称斤转手卖于他人,她未曾与我说。
我是没有腿的,无法出门察看。
但她定是会将我的腿好好处理的人,毕竟她自己都没准吃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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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的身体部分变得越来越小。
但我的母亲似乎并不满足于我的现状,她拎起半个我在空中晃悠,妄图挤出和我当年完整身体里一样多的血。
可事实证明,当液体的浓度不变时,体积变小,所含物质也会减少。
于是事情开始麻烦起来。
母亲开始急切地上蹿下跳,好像地上都是碎玻璃渣子,刺的她不跳动两下就会发疯。
我呆若木鸡开始怀念我的腿。
怀念有腿刺啦啦疼是个什么感觉,我现在的体积如同回到了婴儿时期,我适合被一个母亲抱在怀里,嗷嗷待哺吸取乳汁。
而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吃着我的血肉的模样,一如当年我吸取她的奶水——我们都在求存。
而我的母亲只是在收回她当初给我的东西罢了。
只可惜,她不该给我脑子。
脑子这个东西会动,一动就连带着不甘心和痛苦,愤怒与愤恨,咬牙切齿和恋恋不舍。
终于。
她揭开了大锅,锅里有热腾腾的蒸汽。
在它的中心放着一个精致的蒸笼,底下铺了几层被蒸得柔软的纱布,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襁褓。
她落泪,恋恋不舍又自我厌弃地将我放在锅的正中心。
此时我的千克数和我出生时一样——6点2克。
她盖上锅盖,使用最传统的清蒸做法。
我看着盖子上的盖子,就好像回到了曾经她的子宫。
我忘记我出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是如何。
隔着羊水和血液,还是来不及睁开就已落入她的怀抱。
而此时,我的香味开始散发。
身子下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将用蒸汽将我蒸煮得骨肉分离入口即化。
我的脂肪开始溶解,肌肉松散,水分即将充足,汁水将丰盈。
我将被分成几份,我将落入谁的口。
明日太阳何时初生,草长莺飞,四季轮转。
他们踏青,享受口腹之欲。
而我想轮回转生成一只羊,或一只猪。
浑浑噩噩生,浑浑噩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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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电磁炉一声“叮”响。
上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