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纳斯塔夏的记忆中,妈妈总是温柔与了不起的代名词。
他的家庭并不复杂,作为魔法师的妈妈、作为乡绅的爸爸、天赋异禀的哥哥、还有一只叫拉姆达的小羊。哥哥的身体不好,但是读书识字很快,总会给他讲很多的故事;爸爸虽然没有使用魔法的天赋,却会带他在田野间疯玩、教他爬树和采摘的技巧;至于妈妈——她就像奇迹的代名词一样,每次阿纳斯塔夏疯玩回家,总会有热汤和加了砂糖与黄油的面包在餐桌上等着他。
在这段被时间不断美化的岁月里,阿纳斯塔夏总是幸福和快乐的。作为家里的次子,他不需要继承家业,也不需要考虑任何复杂的事。他每天会跑过丛林去看白树;会跟着羊群到结界的边缘,如果看到黑影那就是该回家的信号;也会走到集市中,帮爸爸用羊奶和羊毛换面粉与鸡蛋。他会兴奋地趴在哥哥的床边,兴奋又悠闲地讲述今天的所见所闻。
每每这个时候,哥哥总是看向窗外,摸着他的头,对他说:
“真好啊,等我病好时,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是的,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阿纳斯塔夏如此坚信并祈祷,从冬天等到春天。但哥哥依旧咳嗽得厉害,要喝的药剂也越来越多。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当湖边的野花开遍时,妈妈突然把他叫到书房,让他学着念一段晦涩的咒语。
也就是从那时起,阿纳斯塔夏知道,自己的童年结束了。
虽然爸爸是靠他的爱娶到的妈妈,但对一个四口之家来说,只有些许田地和家畜是远远不够为两个儿子的未来做打算的。妈妈现在可以用医馆和魔法来赚钱,但哥哥需要的药材总是不便宜的,妈妈的魔力也总有枯竭的一天,如果家里没有新的魔法师顶上,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即使哥哥再如何聪慧,他那如风中残烛一样的身体,又够他使用几次魔法?
也就是从这时起,阿纳斯塔夏在过去无人在意、甚至被认为是可爱的缺陷失去了被包容的特权。他总是慢半拍的反应、不花时间根本捋不直的舌头、还有他那笨拙的说话方式,这些对于一位无忧无虑的次子而言无伤大雅,但对于一名魔法师而言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毫无疑问,阿纳斯塔夏是努力的,但正是这份努力显得他的残缺更加滑稽可笑。当他启动加热魔咒的次数已经足够令一壶水沸腾,而他仍然执拗地想把那些字节完整念出,以至于冬天的房间却比夏天更炎热;而隔壁哥哥摔下床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但爸爸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响起因为此时他应该在集市上;当厨房的柴火传来噼啪声,灰色的浓烟滚滚涌出,妈妈明明是伟大的魔法师却要像个厨娘在厨房里忙碌,阿纳斯塔夏听到了清脆的声音。
并不是什么东西碎掉了,但也许确实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妈妈的巴掌落在了阿纳斯塔夏的脸上,他看见她的眼神在转瞬之间从怒不可遏到惊慌失措,他看到她慌乱地蹲下抱着他的脸检查他的伤势。妈妈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而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地板,良久,对她说:
“妈妈,我愿意去做学徒。”
就这样,阿纳斯塔夏离开了家,并不算很远,每周依然有机会回来。但每每他推开门时,家里要么是静悄悄的,要么爸爸妈妈在争吵又和好。他总是拉开椅子坐下,像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一样,独自把饭吃完,把碗筷洗干净,再偷偷溜进哥哥的房间里。
哥哥总是在睡觉,但只要他叫他的名字,哥哥就会抬起眼皮,转过头看向他。
他说:
“斯梯尔,我回来了。”
“我交到朋友了。”
他想说自己的魔法研究并不顺利,他想问斯梯尔为什么迟迟不能履行他们的约定,但他说不出口,只能苍白地说:
“我很好。”
这段普通的对话总要花上常人两倍的时间,斯梯尔总是等不到他说完便又睡了过去。他偶尔也还是会去结界的边缘,看一望无尽的原野,看低头吃草的羊群,看蠢蠢欲动的魔兽。牧民从不肯听他说话,有那个时间,他们早已可以通过经验判断发生了什么、该做什么。阿纳斯塔夏沿着小路走进小镇,风在他耳边吹拂,魔兽的黑影在不远处蠕动,被抛下的老年羊在边缘悠闲地吃草,没有谁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又好像大家都早已知道一会儿之后会发生什么。
“斯梯尔,你知道吗?我遇到了一个怪人。”
“他告诉我,如果咏唱很慢,就画法阵。”
“我可以做魔法师了。”
“斯梯尔,你为什么不肯醒过来呢?”
阿纳斯塔夏的生活依旧如常,他会趴在哥哥的床边,和他讲述自己所经历的事。但这次斯梯尔并不会再回应他任何,哥哥痛苦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好像陷入了一场噩梦,无法醒过来。
然后,在某一天,那场大火突然而然地席卷了米拉克镇,没有给任何人机会与时间。阿纳斯塔夏既没有成功画出可以得到认可的法阵,也没有等到斯梯尔醒来。他看着冲天的火光,周围人的惨叫已经沉寂,他才姗姗来迟地意识到这场火和他过去念错咒语引发的混乱全然不同。他回过头,拼尽全力向家的方向跑去,烟尘已经扩散开来,牧民在抢救他们的资产,魔法师在保护他们的书籍,并没有人有余裕去关心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
他回到了家,大门紧锁,他透过阁楼的窗户看到了哥哥的影子,还有妈妈,是的,温柔的、包容的、无所不能的妈妈。他看到她站在窗边,嘴一张一合,魔法的光芒在房间中弥漫,直到与火光融合到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他抬起头,对上了妈妈的视线,他的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妈妈也在看着他,眼神依然慈爱,他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妈妈说过话了。
“你回来了。”他仿佛听到妈妈在向他问候,“阿纳斯塔夏,你总是这样,做什么都慢一步。”
女巫凄厉的笑声与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在顷刻间,承载了他的过去、他的记忆、他的一切的房屋轰然倒塌,而他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他徒劳地看着满地狼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要善后又不知该如何善后,而能够训斥他的人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万事万物都有代价,而眼前发生的种种,或许就是妈妈长久以来,为名为“家”的魔法所支付的代价。他不知在废墟边缘站了多久,直到一场雨降下,直到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爸爸牵着马,车上有些可怜的物资,对四个人来说有些紧张,对两个人来说却刚刚好。爸爸看着房子的残骸,表情复杂,似乎难以置信却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等阿纳斯塔夏说什么,他便抱住了他,同他说:
“会好的,阿纳斯塔夏。”
而阿纳斯塔夏把头埋在爸爸的怀里,仿佛这样他就不用因此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而羞愧。
这场大火带走了所有,离开米拉克时,他们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行李需要带走。在车轮混动时,阿纳斯塔夏最后一次看向曾经家的方向,他突然看到堆砌的残垣有一丝松动,他不假思索,跳下车、用手扳开砖瓦,一个毛茸茸的头从灰尘与碎石中探了出来,慢悠悠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既不是魔兽也不是人造物,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生命。阿纳斯塔夏抱起那只獭猴,而它自然而然伸长了胳膊趴在了他的头上。
“我可以养这个吗?爸爸。”
他问,而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开始了漫长的旅途。
*吃布丁(x)喝假酒(√)
“这个东西……放进去有三天了吧?”
吉黛特踮脚扒着冰箱的门,视线完全被一份巨大的不明物体占据。她平时不会随便打开博尔德的公共冰箱,虽然顺手摸点东西带回去很不错,但自从误拿过狗粮猫罐头血浆植物营养液未知生物肉块等多种诡异食物后,吉黛特再也没有打过它的注意。
除了这次。三天前路过时她就被冰箱里传来的气味吸引,像是多种水果香气的混合,还带有淡淡的露水和泥土气息——是吉黛特最喜欢的味道,仿佛置身于熟悉的森林中。或许是谁将新鲜采摘的野莓放了进去,“但这个季节是不是太早了点?不管怎样,我会先尝一口水果是否酸涩,然后将最真实的建议送给这位朋友。”
于是怀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吉黛特打开冰箱。但迎接她的既不是野莓也不是任何水果,过于耀眼的绿闪烁得她不自觉眯起眼。这种熟悉的、美妙的色泽和光芒,吉黛特脑内立刻匹配上最合适的事物。
“一份超级大的——绿宝石——”
吉黛特在震惊中伸手戳了戳。但更让她震惊的是,那份宝石质地柔软,还颇有胶质感地晃了晃。
“一份超级大的——绿宝石——布丁?!”
哦不。宝石和宝石布丁未免差别太大,吉黛特费劲踮起脚把它端出来,这是一份除了气味和颜色对不上号外,各种角度都完美无缺的布丁,货真价实。“它甚至快和我的脸一样大,想必制作它的是个大家伙……”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很明确:能吃吗?以她短短七十年的见识来说,布丁不该长这样子,但它散发的香气实在是太……不如说在这清澈如绿宝石般的布丁体内,吉黛特分明看见了四个大字:请吃我吧。这充满诱惑的布丁简直是为自己而存在的,吉黛特纠结地想着却不敢下嘴,要不先拿给奶油闻一下能不能吃?
最后本着不能迫害狗的良心,吉黛特忍痛憋住口水将布丁放了回去。再等一等吧,希望能看到这份布丁的主人,最好是再打开冰箱门时发现它已经被动了一口,说明这份布丁是纯洁无害的。
于是她一口气等了三天,这三天她不定时会看一眼冰箱里的东西,其他食物倒是有规律地增减,只有这份过于显目的布丁仍岿然不动,甚至色泽和香气更加诱人,仿佛在告诉吉黛特除了她谁也不能吃。
“很遗憾,你的主人或许早已将你遗忘了。”
吉黛特小心翼翼地端出布丁,放入背包内早就准备好的餐盒中。“但我会非常珍惜你。我还从来没试过把宝石吃进肚子里,你为我提供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我想你的主人应该不会责怪我带你回家的!”
对胃容量本就不算大的侏儒来说,这份布丁充当晚餐也绰绰有余。吉黛特兴奋地将布丁摆在家中餐桌上,它散发的香气几乎是主动钻进她的鼻子中。“我要很珍惜地吃——好吧,先试试有没有毒。但我相信你不会的,对吗?”
吉黛特切下四分之一的布丁,感觉像是用餐刀切割开一块宝石般神奇。“你的气味像是我素未谋面的故乡。好像比喻得有点夸张了?希望实际的味道也和闻起来一样。”
她满怀期待地吃下第一口,脑内立刻浮现许多画面:夕阳下溅起金色水花的溪流、用带着露水的树枝筑巢的小鸟、落在地面上的橡果……她立刻觉得“故乡”这个比喻简直天才,尽管她没见过故乡,这些画面也和味道毫无联系。继续吃下去,她仿佛置身于脑海的画面中,甚至出现了某些更为奇幻画面,像是一段尘封许久的历史。
“哦,我好像有点晕。我看到了太多东西,那些画面好像催着我去编织成诗歌告诉世人……”吉黛特吃下最后一口布丁,揉了揉眼睛。“我想我还是先睡一觉吧,希望我能在梦中看到更多。”
吉黛特神志不清地带着幻想扑进自己的床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或许不过一两分钟,她便完全陷进布丁带来的世界中。眼前的森林逐渐变为开阔的村庄,诗人在弹琴诉说着两个种族的战争,地下珠光闪闪的宝石,地精逐渐扩大的领地……
“如果不是我这几天漫画看多的话,”第二天一早,吉黛特恍惚地抓着自己的枕头回忆梦境,“那一定是过去的回忆——埋藏在我体内的血缘,一段被所有人都忘记的探险!”
可惜昨天只吃掉四分之一,如果全部吃掉的话一定能还原更多历史。吉黛特这么坚信着,将剩下的布丁视作使命般当作早餐全部吃了下去。博尔德有这么多异种族,如果将她看到的画面讲述给别人,一定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只是吃下去产生的幻觉似乎影响有点太大,吉黛特摇摇晃晃地出门,差一点就忘了用幻术伪装成人类再上街——她可没有传送的强大本领。
那一天博尔德到底有多少人见过吉黛特,她已经记不清了,不如说是她到底找了多少人。“小姐,您身上有我很喜欢的香气,您去过我的故乡吗?那里本是一片天堂般的地方,直到可恶的地精侵占了我们的家园……”
“抱歉,我没去过,但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艾栖林惊讶地看着侏儒醉酒般抱住自己的腿,但仍礼貌地倾听着。
“那是一场苦战。森林,地下积攒了几百年的宝藏,全部被强盗们据为己有!我被迫离开故土,却发现外面的人们正面临着更大的灾难!”
“哦,哦!真的吗!”
“一个坎德人告诉我,他要去阻止世界末日。我才知道克莱恩已经沦陷了,邪恶的法师离开了大法师之塔……可怜的牧师小姐,是我从时空之门里把她救出来,又夺回了马济斯法杖,防止宇宙化为虚无……”
“天啊,我不知道——”
“咳,小姐,”凯恩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转而扒拉住他的吉黛特,他本是路过为无辜的花妖解围,完全没想被卷进麻烦中,“后面的剧情似乎有点熟悉,我想您把小说与现实弄混了——尽管前面的部分听起来也不像现实。”
“我说的是真的,”侏儒倔强地抬起头,看起来完全不剩理智,“那个直面黑暗之后的法师,还有他的兄弟,我都认识!他们叫……叫什么来着……”
“如果您想回忆起的话,”凯恩无奈地摇头,“或许可以另寻更合适的人选。”
“我……我找谁?”
“比如阅历丰富——或者说能够妥善处理您的需求的人。”
吉黛特的记忆到这里便彻底断片。等再次清醒时,她只知道自己身处博尔德的办公室中,自己则躺在某人怀里。意识到这点后她便吓得立刻翻身坐起,同时对上伊丝塔和善的目光。
“呃,请问,我这是……”
“您睡醒了,吉黛特·格林小姐。”秘书平静地答道,“如果您希望继续讲故事的话,我很乐意成为您的听众,只要您不介意我在聆听的同时处理其他事物。”
“谢谢你……不过比起这个,为什么我的手里拿着笛子,发生了什么?”吉黛特几乎是惊恐地看着乱糟糟的背包和不知何时攥在手里的木笛。她只记得自己吃下布丁后产生很多混乱的想法,并且突然很想找人聊天,说出的话却记不清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大概……
“一位博尔德的成员向我求助,说您会拉住每个路过的人聊天,并且难以通过沟通了解您的意思。于是我将您带至此地,听您讲述了大约一个小时。十一点零五分左右,您突然掏出笛子,说要作为吟游诗人将这段伟大的历史转达给世人,但在跨出办公室的门前就昏倒在地上睡过去,直到现在。”
“……”
吉黛特痛苦地捂住了脸。“谢天谢地,我最后没有走出去。”
“请容我直言,您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需要我的帮助吗?”
“那你能对今天博尔德所有见过我的成员施加失忆魔法吗?”
“抱歉,我不能,并且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放心,我不会这个。”
脑内如中世纪魔法世界史书般的幻觉已经消散尽,吉黛特只记得那个诱人的布丁,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和耀眼光泽的布丁,巨大如绿宝石般的布丁,此刻让她恨不得变成比侏儒还小的生物好找条地缝钻进去。
“对了,”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伊丝塔,“你见过公共冰箱里的布丁吗?”
“布丁?”伊丝塔歪了歪头,“我没有见过,但我可以为您调查。”
“算了,不用管它了。”吉黛特沮丧地坐在办公室内的接客椅上,与平日用以捉弄人的语气大不相同,她无助地叹了口气:“那你能用传送魔法把我传出博尔德吗?我现在不是很想推开门……”
次日,博尔德的公共冰箱门上不知被谁贴上一张纸条:炼金实验产品尚不稳定,请勿食用。没人质疑为什么有人把如此危险的东西塞进冰箱里,或许是这个冰箱承载的奇怪东西已经太多了。吉黛特更没有质疑,因为自那天之后,她真的再也没靠近过冰箱。
清晨,几束阳光伴随着隐隐约约传来的鸟儿清脆的鸣叫,撕开厚厚的雾气,撒向了大地,同时也照耀在了银装素裹名为特亚斯的城镇上,偶尔一阵微风,将地上轻浮的雪花吹起,在空中上下翻飞,整座城市静悄悄的,此刻正是这座城镇刚刚苏醒的时间。
【嗯。。。矿石油不够了呢,需要去莱特坑道附近捡点油岩,拿来做实验的冰凝草也不够了,也得去摘一些。。。得做一些准备呢,莱特坑道附近总会钻出来不少比特甲虫,赶不走就麻烦了】
希维娅此时一遍自言自语着一边整理着自己今日的采集清单,对于魔药与炼金的初学者来说,材料的消耗总是惊人的,为此希维娅需要每日都出门进行草药的采摘,幸运的是,希维娅生活的城镇郊外盛产各类草药矿石,足以维持希维娅的消耗需求。
“咚咚咚”
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门外传来了管家礼节性的声音。
【小姐,早饭准备好了,听说您今日要出门,瓦图斯少爷想在你出发前见见你,他应该就在驻防守卫营地附近】
【哦好的,我顺路过去一下】
希维娅耳羽稍微抽动了一下,手脚麻利的快速收拾着桌子上摆放的各类研究记录,日志本,还有一些药酿。
【总感觉今天有一些特别呢,窗外格外的安静,是我的错觉吗。啊,不管了,得快点出发才行,不然今天做实验没法进行了。保暖药。。。驱虫药。。。都准备好了!出发!】
清点完行囊,少女橙黄色眸子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随手一拉装满药酿的挎包,飞快的跑下了楼,简单吃过早饭后,就朝着城镇郊外的驻防营地快步走去。
城镇街道上冷轻轻地,往日这个时间挨家挨户的居民都已经出来扫雪了,而此时只有零零星星的居民正拿着不大的扫帚慢慢的清扫着门前的积雪。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希维娅满脸疑惑,但是脚步从未停止,很快就来到了驻防营地,营地里跟往常比,少了很多人,但是战士训练时发出的呐喊并不比往日衰减了几分,希维娅非常轻松的就在营地里找到了自己的哥哥瓦图斯。
【哥!听叔叔说你找我啊?有什么事嘛?】
希维娅快步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哥哥的腰,希维娅对于高大的哥哥来说,显得小小的,她仰着头看着瓦图斯等着哥哥开口。
【按计划加强巡逻,确保隘口一切正常...】
瓦图斯见希维娅来了,急忙将任务下达给旁边的战士,战士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便快速离开了。
瓦图斯低头看着妹妹,右手自然的搭在希维娅头上轻轻抚摸着,亮黄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对希维娅的怜爱。
【今天是不是要出门采药啊?哥哥这里接到了报告,北面的隘口有目击者说发现了巨大的黑色移动物体,可能是魔兽出现了,今天不要去北面哦。】
瓦图斯轻轻地搓了搓希维娅的耳羽,弄得希维娅痒痒的。
【今天要去莱特矿坑附近啦,离北方隘口很远的,对了今天街道上冷轻轻的,也是和魔兽有关系吗?】
希维娅紧紧抱着瓦图斯,鼻子轻轻地蹭了蹭瓦图斯。
瓦图斯轻轻抖了一下,一改往日和蔼的笑容,脸上泛起一丝阴霾变得严肃起来了,右手滑到了希维娅的肩头上,望着北方高山之间的隘口喃喃到。
【是的,这一次可能比往日都要严重的多,父亲已经带着人手去北方隘口检查了,我稍后也需要过去。】
瓦图斯蹲了下来,轻轻地拉起了妹妹的手,英俊的面庞直直的对着希维娅。他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温柔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庞。
【没记错的话莱特矿坑附近只有一些小虫子吧,那里已经好几年没有目击到过大型生物了。记得要注意安全,别去太靠近河谷的地方,最近那里的冰盖有一些松动。】
希维娅轻轻挣开了瓦图斯的手,脸上泛起了一丝丝红晕。
【好~我知道啦,哥哥和爸爸都要注意安全哦,我还要等着哥哥帮我装订新的日志本呢。我出发了哦。】
说罢希维娅就朝着计划好的目标继续前进了。只留下瓦图斯在营地里愣神,他看着希维娅灵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洁白的地平线上之后,挠了挠头。
【唉...这小雏鸟....】
作为雪乡,希维娅生活的地方常年积雪覆盖,当地的树非常特别,树叶通常为蓝色和银色在太阳照射下,雪地上的树影摇曳生姿。雪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此时仿佛时间停止一般,周围充斥着安宁的气息,此时希维娅正慢慢的行走在白皑皑的大地上,时不时的拨开积雪,采摘积雪下覆盖的草药,突然不远处有一道红色的光晃得希维娅睁不开眼,希维娅用手遮挡住刺来的光芒,发现那是一颗红黄色的结晶,内部似乎有着一个球状的晶核。
【啊!这不是卡兰结晶嘛!这里能找到太少见了!】
希维娅兴奋地叫出了声,快步上前,从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掏出来不少工具。
【嗯。。。。姑姑是怎么教的来着?要先用凿子敲掉岩座边缘。。。然后再用手绢包着镊子夹住结晶。。。。一定要小心,不然爆炸了就不好了。】
希维娅一遍自言自语说着姑姑教导的采集方法,一遍全神贯注的操作着,生怕一点失误,导致结晶爆炸;这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结晶,根据晶核的大小可以粗略判断爆炸的威力,而由于它的不稳定性,他能被人们采集的数量极其稀少,而能像这颗可以生长到巴掌大小的结晶更是几乎见不到。十多分钟后,希维娅终于搞定了那颗难缠的结晶,用手帕左三层右三层仔细地包了起来,小心地收到了独立的口袋里。
【哈哈,时间不早喽,草药采的足够今天用了,还找到了意外之喜】
希维娅深深的申了个懒腰,该回家了,她这么想着,就朝着家的方向一蹦一跳的走去。
就这时,一阵阵歌声从远处传来,希维娅停下了脚步,耳羽抖了一下,她望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这里怎么会有人唱歌?】
歌声激起了希维娅的好奇心,她静静的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很快变来到了一片森林的空地上,空地中央站着一个人,洁白色的斗篷,覆盖着高大的身躯,最为显眼的是头顶的羽毛,羽毛尖有着淡淡青蓝色。
【那...那是瓦图斯?】
【哥哥!你在这干嘛呢?】
希维娅招着手朝着那个人喊道
那个人在听到声音后,动作迟缓,身为十分诡异的缓慢转过了身....
是的,那的确是希维娅的哥哥,瓦图斯...但此时的他浑身鲜血,身体看起来残破不堪,脸上除了凄惨看不出任何表情。
希维娅被这一幕惊吓到失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寒冷的空气冲进她的肺部,使得她隐隐作痛。
在瓦图斯完全转过身之后,他开口说道
【注意安全小雏鸟...】
【别去冰盖附近...】
【早点回家...】
【......】
【...】
【小雏鸟!】
【希维娅!!!】
【快跑!!!】
希维娅眼前一黑,猛然睁开双眼,鲜红色覆盖了她的视野,一股暖流正从他的头上流下,她紧张的一抹,手上顿时充满鲜红色的液体,那是血。希维娅茫然的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哥哥正被一头巨兽狠狠压在身下,那头巨兽浑身遍布伤口,正愤怒的不断攻击者瓦图斯。而瓦图斯吃力地抵抗着,一遍声嘶力竭的朝着希维娅大喊。
【希维娅!!快跑啊!】
眼前的情况太过突然,虽然希维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她马上镇定了下来,她尝试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药酿,但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她险些昏死过去,原来是她的左臂已经断了,现在就像一条破布一样耷拉在身体一侧。情急之下希维娅顾不得那么多,她忍者剧痛快速掏出了那颗卡兰结晶,结晶此时闪着鲜红色的光芒,晶核也在不安的跳动着。
【快滚开!给我离我哥远一点啊啊!!!】
希维娅怒吼着,将那颗结晶狠狠的朝着巨兽身体掷了过去。
爆炸,将周围的积雪轰然吹起,飘飘扬扬的漫天飞雪遮挡了视野,希维娅缓缓跪坐在地上。
【成。。。成功了。。。?】
可一声怒吼撕碎了希维娅可笑的幻想,那头巨兽嘶吼着,身体的一侧被炸得血肉模糊,但它依旧动作流畅,甚至更加嗜血。此时巨兽正恶狠狠的瞪着希维娅,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希维娅生吞了。
瓦图斯见状试图在巨兽不注意的情况下用剑刺死这个该死的怪物。可惜的是,他的计划落空了,巨兽愤怒的将他的武器打飞至希维娅脚边,紧接着一击几乎将瓦图斯的手臂拍烂在雪地里,剧烈的疼痛使得本就筋疲力竭的瓦图斯休克了过去,在即将失去意识前,他依旧注视着他的妹妹。
巨兽发出一阵胜利的咆哮,它暂时放过了半死不活的瓦图斯,转向希维娅,发出阵阵低吼,口中呼出的热浪凝结成白霜,似乎可以直接吹到希维娅脸上。
这时,那股神秘的歌声又在希维娅耳边响起,最开始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平静,之后变得如同瀑布流水一般奔腾,暴怒。
【我是要死了吧。。。】
【但是。。。我为什么从未感到如此平静。。。身体如此轻盈。。。】
希维娅站起身,拖着断臂,拔出了插在脚边的长剑,步伐轻盈,如同在薄冰上起舞的雪花一般,朝着巨兽冲去,希维娅从未使用过武器,也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而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死这头伤害自己家人的巨兽。
【至少,在我死前能做一些事吧。。。哥哥。。。我对不起你。。。】
这场无畏的冲锋,顷刻间便结束了,希维娅瘫软的坐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而那头巨兽,它胜利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随着它轰然倒下的身躯,传来的是更多嘈杂的声音。
【快,医疗师,药剂师!!】
【都让开,让我来!!】
那是希维娅母亲的声音,她推开了围在瓦图斯周围的人,全神贯注的引导者魔力,念诵这咒语治愈瓦图斯。
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紧接着一个黑影扑向了希维娅,希维娅的父亲斩杀了那头巨兽之后,立刻丢掉了自己的长剑,冲向了希维娅,紧紧地抱住了她。
【没事了!没事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
而一旁的药剂师和医疗医师急忙治疗着希维娅;希维娅从一开始的木讷,到轻声抽泣,再到最后的嚎啕大哭,她把脸深深埋进父亲的胸膛,死死的抱着父亲,而那奇怪的歌声又传到了希维娅耳中,希维娅抬起了哭的梨花带雨的头,发现有一个身披蓝色长袍的身影,背对着希维娅,唱着一首温润委婉的歌谣。
此时一滴泪水,滴落在希维娅脸上,希维娅的父亲再也忍不住了,自责、内疚、疼爱充斥在这苍老的躯体里,他强撑着可还是让一滴泪水滑落脸庞。这一滴泪水拉回了希维娅的视线,当她想在看看那长袍下是什么的时候,它消失了,就好像不曾出现一般,但歌声却还萦绕在希维娅耳畔。
【爸爸。。。你听到了吗。。。那个歌声,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歌声?什么歌。。。】
仅仅是一刻,希维娅的父亲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亲吻着希维娅的额头
【孩子,也许是时候了,你身体里流淌着安卡伦家族的血液,注定要去探索未知,追寻秘密】
【不。。。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但很快你就会的】
【那歌声。。。是未知对你的呼唤,是指引你旅行的指向标,那是我们家族之所以能传承下来的精神图腾。孩子不要思考你听到了看到了什么,人们只愿意听到自己想听得,看到自己想看的,或许城镇之外的旅行和探索正在从你的灵魂深处召唤你】
那一日,希维娅再准备回家的时候,遭到了因魔兽而受到惊吓的巨兽袭击,魔兽将他们赶至了本就荒无人烟的地区,而因为北方隘口的问题,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悄跟着希维娅,瓦图斯在察觉到情况不对时,返回寻找希维娅,并发现了正被袭击的希维娅,所幸,两人恢复状态都很良好,很快就回归了日常,也是在那一日后,希维娅的父母长谈了一整夜,希维娅的父亲终于妥协,同意教导希维娅使用武。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此时的希维娅掌握了绝大多数武器的使用方式以及技巧,她挑选了最适合她的一把武器,告别了家人朋友,踏上了属于她自己的旅途,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很久之后,在一个秋天,她来到了米拉克的高塔之下,新的故事正等待着她。
落雨晚秋枕书眠,蕉叶拍窗醒晓昏
卧房的寂静被突至的细雨搅乱。
雨点没有规律的落在屋外的一丛芭蕉叶上显得有些嘈杂,凉意透过窗柩袭来,桌台上的烛芯被吹的若隐若现。
长乐忽觉着额头一抹痛,睁眼时才认知到自己方才查账时竟枕着账本直接在桌台上睡着了,伸手抚上额头感觉到原是被额间玉佩磕出一道浅弧。
抬眼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一时分不清时辰,心里想着许是要落雨了,直起腰将桌上有些散乱的文书理好,起身往房外走,蓦地轻叹一口气。
最近频繁梦到那些事,心里愈发不安。
下楼后在书斋张望了一圈,却没见到那个平日里总窝在角落偷看话本的身影
“小唯?”
不见回应,长乐走到书斋门口,西街今日莫名有些空旷,道路上少数几个行人也来去匆匆。
长乐敛眉觉得这有些太过反常。直觉告诉她最好保持警惕,正打算关门闭户,就见果唯从街角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嚷着什么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只见那满脸写着缺心眼的丫头又蹦又跳激动的喊着
“掌柜的掌柜的咱风月城有大事发生啊!”
眼见街角零星几个路过的听到动静都望向这边,长乐略有不安,等小唯走近,带着人旋身进屋反手就关了门落锁。
回过身看见果唯一脸懵懂的样子,训诫的话也是在唇间烟消云散,长乐无奈的笑了一下接着耐心的问
“慌慌张张的可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小唯老实低头一股脑交代清楚,“是有事!不过不是我,方才路过如意赌场时瞧见那里好多人啊,几个眼熟的老板都聚在那里,我上前去问他们也不答,只是让我回来和你说有大事发生。”
赌场,大事?
长乐听罢凝眉思索了片刻,说起了另一件
“前些天托你去和无恙公子交代的事可说清了?”
小唯忙不迭点头应声“自是说清了,掌柜的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好!”
长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夸道:“我们小唯真聪明。”随后转身去了内室“你也换身衣裳随我去,有何大事,去一趟亲眼看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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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行至赌场还没进门,迎面飞来一个黑色不明物体,小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长乐瞧了一眼便接过捧在手里
“哪里来的鸟?长的这样别致。”
话音刚落门里便走出一位发型醒目的男子“什么鸟?不认识不知道。”
长乐看着眼前似是赌输了周身气质萎靡的男子笑着向前一步
“左老板怎有闲心来赌坊了?”看着手里突然安静如鸡的鸟便明了的将鸟递给左中右,“这想必就是左老板店中那只‘神鸟’了?”
左中右笑嘻嘻的接过鸟放在肩上,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不过是看大家伙都在来凑个热闹,不想今日手气不佳小输几局,方才店里伙计来叫我,也正打算回去了。”
说罢不欲多留,却在转身时撞上了一人,珠玑落地声响起。
“嘶,不好意思……”左中右被撞的一趔趄,捂着吃痛的左肩,抬眼看向来人,那人面色不虞但并未多言,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金珠就默然离去。
长乐看在眼里,关切了一下还在喃喃自语的左中右见他表示无恙就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人身形有些怪异,标志性的金珠让长乐记忆闪现几个片段,前些天好似见到那人在书斋中和小唯打听着什么,当时她有事出门,刚回来就看见他们交谈结束那人正出门离去,普通的气质让长乐并没有太过在意,小唯看见她回来了也只是上前说了两句是来问路的、人怪怪的云云……
现在看来却不是巧合,长乐面色有些凝重,与左老板客套告辞后便转身走向商行。
没有看懂事情发展的小唯只能云里雾里的跟着她走,“掌柜的我们不是要去赌坊看大事吗?这又是去哪?”
长乐不欲多说,只说有要事需和掌事详谈。
小唯腹诽什么要事非得现在,出来一天竟是什么事都没做成,只顾着往返跑来跑去了…脚下步子不停,紧紧跟在掌柜身边。
身后赌坊灯火通明叫呵声不断,却不见风月城内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有人出手搅乱风云。
那是我一生也无法忘记的景象。
我曾亲眼见过辉夜姬——没错,真是传说里的一样,仙子一般的人,十五夜那晚飞去了月亮上。无论过去多少年,那时的画面总会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
一
十四岁那年,村里的正月过得颇不平静。上年的冻害叫作物减产得严重,大家都是咬紧牙关才挺到了新的一年。村子本就在山林里,虽然算不上深山,但也更说不上临海,即使有海产运来,也是要费些周章的。作物减产意味着食材短缺,尤其像我们家,未来的日子更要打算着过了。
我算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和我开着小茶屋的父亲相依为命。母亲生下我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在我七岁时就病逝了。她虽不记恨我,像寻常母亲一样温柔待我,但印象里声音总是冷冷的、淡淡的,好像是我偷走了她的生命、她的幸福。爱人的逝去让父亲万分悲痛,记得母亲下葬的当晚,那个素来不争不斗的父亲紧紧地抱住我,发誓说绝对要好好保护我长大。
那样过去了七年,正月的某一天傍晚,正当吃饭的高峰期,我像往常那样,一面清理着台面,一面偷听着客人们的闲谈解闷。父亲很少让我自己出门玩,这就是我的娱乐活动之一。而另外的则是空闲时做些手工活,还有夜里趁着父亲睡下溜去附近的湖边散散心。
可那晚听到的话却让我定在原地走不动了,就像被施了法……施了法?现在想起来绝对没错。
“别呆着啦,小春!正是来客的时候呢。”
我猛地惊醒,快步跑回厨房。
“爹!听说村子里闹鬼了,那鬼长着稀人一般的模样……”
“哎呀,”父亲转手递来一份新菜,“净是些听不得的东西,当心招来祸事呀!”
“你总是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父亲偶尔会与我拥抱,可那时他一反常态地抱了很久,或许是要把几年来母亲对我缺失掉的怀抱都补上,或许只是为了隐藏他被泪浸湿的脸。可是他忘了藏住抽泣声,声音是不会撒谎的。“绝对要好好保护我长大”啊,是吗?可是总像这样不许我到这去,不许我到那去——好像我一自己出了门,狼蛇鬼怪就要一个挨一个上来,非把我连骨头都吃了去。我又不是我娘!
话说回来,我还真想见一见那“稀人”——他们说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斗笠,皮肤雪白的,还披着长长的披风。据说那是常夜来的鬼,人死后都要到那里去的。搞不好她还认识母亲呢,也许还知道她都与父亲说了些什么话,对我又是如何想的,至少我那时这样相信。
于是我乖巧地在家做样子了几天,等到十五月圆的晚上,沐浴着神秘的月光来到湖边,祈祷在这样天时地利的晚上能瞥见那稀人一面。刚一坐下,我就听见后方有草动声,猛一回头,看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
“别跑呀!”
对方显然也是被来势汹汹的我吓了一跳,转身就逃,可惜那大斗笠卡在了树间,害得她一跤跌在草丛里。我刚有些愧疚,心里却生出疑惑:鬼没有脚,还会摔跤吗?来不及想太多,听见她已经痛得呜呜叫了,我就拨开草丛拉了她一把,正好瞧瞧她到底是个什么。
虽然是膝盖摔在地上,她却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头顶。
那时我才终于看清——
哪是什么稀人,什么鬼族的,脚也长着呢,这可真是个仙子呀!
我捡起她的斗笠,将她扶起来走到湖边上。她有些犹疑地回头看我,头顶的发丝像月亮一样,银白银白的,眼睛也像湖水一般翠蓝,深深的不见底。比起看近处的某物,那双眼睛更像在看着遥远的地方。
“你是叫什么的……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摇头。
“那,你是要去月亮上吗?”
“我,去月亮?”
“你一看就是天神派来的仙子——啊!难道,你就是辉夜姬?”
她低头想了一会,又摇摇头。
“去天国,太远。”
哎呀,是这样。她现在还没有飞天穿的那件羽衣吧。一个仙子,怎么能这么丧气呢?我都要因为和仙子交了朋友开心得跳起来了。我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子,朝着水面丢下去,打碎了湖上的月亮。
“你看,月亮也没有那么远!”我回头看她。
“我也能去吗?”她眨眨眼睛。
“嗯……为什么你的头发是两个颜色呀?”
“涂上去的,白色的头发不好。”
“很漂亮呀!跟月亮的颜色一样!——哎呀,那是你还得藏着自己的身份?”
“藏着,因为白色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哎,我爹也老这么说,明明我什么事都没有!可能是我不怕祸事吧?你怕的话,我帮你赶跑就好了!”
远处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这么快就招来了?我正想把她护在后面,却发现她立刻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哎呀,我还没问到她的名字呢!
二
自那以后,我时常溜去湖边与她见面。她说自己叫“露娜”,我却更愿意叫她辉夜,这才是她的真身。辉夜执意要戴着斗笠,我也不再纠结她隐藏身份的原因,恐怕招来祸事这东西是我永远也想不懂的。她想变成普通女子,我也乐意与她有一件“只有我知道”的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我:她与我年龄相仿,出身在肥前国的生月岛*(那可是个船来船往的地方),因为隐藏仙子的身份被当做鬼追杀,才跟着母亲竹内小姐到这里来。
“所以那天的开门声,是竹内小姐?”
她喜欢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
“哎呀!还以为是祸事来了,真对不起……”
“对了对了,至少对我可以摘下来吧?这东西死沉死沉的,我想看你银白色的头发,还有湖水一样的眼睛嘛!来,我帮你!”
那之后我也有去她家找她——一个小小的竹屋,跟村子隔着一点距离。她在家不戴那个讨厌的斗笠。原以为竹内小姐也是像她一样性格淡淡的人,哪想到待人十分热情,经常做小团子给我,还会用山里的花来泡茶。我高兴地回去告诉父亲,他却说“不晓得她们是怎么做的”,明明我喝了也没出事。
“以后还是少去的好。小春一直都很听话……想着你交了个好朋友也好,怎么偏偏找上那家人呢?”
我白天出去的机会不多,基本是借取货和购物的名义。晚上也有遇不见她的时候。不过,我早就习惯一个人在湖边玩了,没遇到也不算什么。我虽然不信父亲一点都没发觉,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时候了,傻子才要管他怎么想。那晚我也没等到她,正一个人玩着打水漂,她却突然叫了我。
“辉夜!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咦?你、你哭了?”
“小春,我以后不来了。”
“你要走了吗?”
“不走。我不想把头发涂成黑色的。妈妈说不这样的话,只能待在家。”
“那样温柔的竹内小姐……为什么偏偏要涂呢!”
“现在的头发,戴了那个也遮不住。”
“干脆不戴好了!每次都这样藏着,要藏到什么时候!等到你上月亮那天都是这副样子,就再没其他人认得真正的你了。你是上了月亮,他们还以为你要下黄泉去呢,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
“哎,没办法……那我先去你屋里找你吧。我们一起想,总有方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关于月亮的事、关于这片湖的事、关于肥前国的事,直到竹内小姐发脾气来湖边抓人,我才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也许是这次有些触怒了父亲,之后的一个月里,我基本都在店里帮忙,连绕路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春树的小孩真勤快呀。哪像我家那个,就知道玩!”
“是啊,看她身体还好得很呢。明明有个那样的老娘……”
“也好,小孩身体好,春树也算能放心了。”
哪里放心了?一点也没有。有什么样的父母亲也不是我能选的。现在可不要跟这种话斗气,我还有更大的战斗——明天就是女儿节了,父亲总该允许我出门了!我跟他好一番争论,才叫他让我去找辉夜玩。嘴上说着别惹上那家人,却又多给了我一份菱饼,叫我作客不要不讲礼。他本是个善良的人,这点我知道。
那天我收到了有生以来最精致的一个女儿节人偶,比以往我父母亲做的都要好,甚至可以说村子里应该没有做得更好的了。看着竹内小姐端来的三色团子,我也迫不及待地开始和她分享起点心。
“小春呀,真是一个有活力的好孩子呀。”她摸了摸我的头。
“嗯!我身体也一直很好!……不过,露、瑠奈*呢?”
“哎呀,她在屋里呢。这孩子最近……”
还没等竹内小姐说完,我就拿起点心冲进了屋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春。”辉夜端着一碗蛤蜊汤,吹了半天,却没动嘴。
“哎呀!才一个月过去,怎么瘦了这么多!都皮包骨了,快快,多喝点。”
“小春,我喝不下。也吃不下。”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没胃口?”
“我本来应该好好吃饭的。”
三
自那以后,我见辉夜的机会越发少了。越是见不到她,我就越心急,那样一个仙子,总不能因为吃不下凡间的东西要饿死吧?可她确实消瘦了,本来就是苗条身材,那天抬起手来端汤,胳膊肘上都要见骨头了。到底凡间的粗茶淡饭吃不过,不弄点好吃的来可不行。
“叫你不要再跟我吵来,偏要上那户来路不明的人家,我就算有再好的脾气,也是你老子。你到头来是得听我的。”
“哪里来路不明,人家家里有姓的!”
“不过用几个钱买到的,也好意思叫御家人,早不是当初那回事了。”*
“这样下去,她搞不好命都要没的呀!”
“哪有白头发的辉夜姬,鬼倒是有不少。”
“我亲眼见到的,她肯定不是鬼。黑头发只是涂来看的。”
“你就不怕她是没魂吃了,骗你把魂给她做祭品?我看她们已经给你施了点什么法。”
“我看倒是你们这伙人自己给自己施法。”
父亲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抱住我,抱了好长一段时间。
“小春,我说过要保护你的——我们要好好地生活,不要让妈妈伤心啊。”
“妈妈,”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我不管,你说她伤心了?你又不是我娘,你凭什么替她伤心?”
沟通失败也是意想之中的事,我那时早想到要另寻他法的,只是盼望多了解一点他的想法罢了,偏偏他总是用这种无聊的话收场。隔天晚上,我就趁着月光溜了去了竹屋,悄悄绕到辉夜房间的窗旁,轻轻敲了两声。
“……小春?”
终于看到她了。她的银白色头发已经长了不少了,眼睛也开始变亮了。
可不可以认为,是因为她见到了我呢?
“好久不见呀。”我笑着对她挥挥手。
“能看见你的笑就很开心了——妈妈快来了,你回家吧。”她压低了声音。
这我也料到了。我掏出怀里的一叠纸,双手递给她,看着她关上窗户,等着她打开,又再次关上。
我心满意足地离开,看来这方法是成功的。
小春:
我会写的字也不多。你担心我了,我很开心。
我只有和你说话了。
辉夜没有别的朋友这件事也让我有些焦躁。虽然我也没有要好的朋友,村里的同龄人跟我只算是认识。我不过是太早习惯了自娱自乐。现在想来,她肯定也早就习惯了孤独,我却为了自己的一些私念,费尽心机地要打破这平衡。每次我要这样想,却回忆起她那淡淡的微笑,又安慰自己:她认识我也是不后悔的。
小春:
努力吃饭了,还是不行。不过月亮真美啊,净化了我的心灵。
对了,今天是满月,她可能也想念天上的家了吧。
小春:
你一直给我送信,折成兔子形状,谢谢。
你说我可以上月亮。妈妈说看着月亮不好,也不会去天国。
但月亮是圣洁的,救赎了我。为什么?
竹内小姐一定是舍不得辉夜。明明在地上的家待得好好的,还要想着天上的家。自己一手养的孩子最终却要飞走,谁又愿意呢?天神却又为她付出了什么?
小春:
吃不出东西的味道了。被妈妈骂了。
也许向月亮忏悔才能救我。但妈妈说了“只会害你”。
小春,请救救我。
哇……好陌生的汉字。辉夜会写的字,这不是比我多吗。
怎么办呢?拿它问父亲也不行,会被发现。当时也没有可以查的地方。于是我抄下了它再问辉夜,她却不说。我只好大着胆子去找竹内小姐。
“瑠奈这么说了吗……”竹内小姐神色大变,“抱歉,小春,你就忘了吧。”
我默念着竹内小姐读它的声音,装作是在店里听客人说的,问了父亲。
“你从谁哪学来的,”他急忙把我拽到后厨,压低了声音,“快别再说了!”
“什么意思?”
“这是那些信切支丹教*的才念的东西!”
切支丹教?可仙子怎么会信教呢,一定是她在肥前国受的影响太多了。也许养她的那个荷兰父亲就是这样念的,虽然我没见过他。
“我早说了挨近她们没好事!”
哎!也许正是忘记了自己原先的天神,才不能返回月亮上的吧。
“听到了没有?别装傻!”
如果她真的走了,我会不舍吗?还是会羡慕呢?
辉夜:
七夕快乐。好久不见。我为你写了心愿挂上。
祝你快点好起来。之后,绝对要让你飞上月亮。
“请救救我”呀。你需要的是什么,我又该怎么救你好呢,辉夜?
四
再过了些天就到了盂兰盆节。在外求学做工的也回来省亲了。迎魂的那晚,我准备好家里的祭坛,提了灯笼出门,就看见父亲在烧麻秆。
“小春呀,想你娘了吗?”
“想啊。你肯定比我更想她吧。”
“哎呀,怎么能这样来比!你娘回来听到了,要不好受的。”
“你认识的她比我认识的多,我不认识的那些你也是会想的。”
过两天村里会有盂兰盆舞。即使是我们这种规模的小村子,也是有些祭典用的东西的。
辉夜的老家那边会更热闹吧。
父亲拗不过我,夹起碗里的素面,说:“外面正热闹,你也去玩玩吧。”
辉夜总被关在家里,是要出来散散心。我带上偷着给她做的白米饭团(大米可不是便宜东西)就去找她,满心想着如何说服她出门,早把要帮她回到月亮上去的事在心里搁置了,只希望她现在能快乐、健康。至于满足,我是不敢奢望一个仙子能在这样的小地方生活还感到满足,她总有她的归处。
“对不起呀,小春。我现在……可能不方便出去。”
辉夜捧着我拿来的白米饭团,就像那天端着蛤蜊汤一样,坐在窗口发呆。我解释这是我特意为她做的,希望多少能让她为此吃下去。她果然笑起来了。
“小春,无论我是多么污秽,在你眼里却那样圣洁,像它一样白。”
“我也经常被‘保护’起来哦,可你却不像我一样能学会适应。这也因为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吧,我不用逼着自己涂黑头发,但你毕竟是天上来的仙子。”
“黑色保护了我,”辉夜抓起自己的头发,“但我还是讨厌它。为了被它保护,我放弃了原来的我……小春,我要离开它吗?要变成我自己吗?”
辉夜放下头发,贴近我面前,伸出左手抚在我交叠的双手上,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
“嘘——这是我偷来的。”
我的脸颊滚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强烈得让我几乎忘记呼吸。
这样过了大概十秒,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身边已经散落了一地的黑色头发。我猛地抬头看她——好陌生,却又好漂亮。月亮一样银闪闪的头发,映照着湖水一样蓝的眼睛发亮,白皙的皮肤上泛起红晕。
“小春,你看过放河灯吗?送魂的那天晚上,我原来住的地方会做。”
那天我也没看成盂兰盆舞。村子那边远远传来太鼓的声音。我就着这样愉快的声音,听着平时话不多的辉夜讲了一晚上放河灯的事情,还有老家的事情。我估着父亲会生气的时间与她道别出门,又舍不得分开,悄悄绕回窗子想再见一眼她,却发现她在望着我们清理成一堆的头发流泪,好像在看着一堆骸骨。
我敲了敲窗子,不等她开口说话就翻进去,一把抓起头发带走了。
“辉夜短头发也很漂亮!你本来的头发最好看了……害我刚才都有点心动了。你再看着它难过就不好了,我带走啦!”
“小春……”
我看着她关上窗子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倒不是因为再晚父亲会生气,只是莫名其妙地想要跑回去。我拆下自己的头绳,把那些头发捆成一束收起来,藏在我的房间里。
小春:
月亮是镜子。不会发光,只会反射。
十五夜,湖边见。有话对你说。
我折起她临走时塞给我的纸条,与头发一起藏起来。送魂那晚,我取来灯笼,父亲正烧着送魂火,我把灯笼丢到火里,一股莫名的悲伤突然上来。父亲看着我的脸露出错愕的表情——那表情我还从没见过。
“好久都没有哭过了吧?小春呀……你肯定也会想她呀。”
我没有作声,那种时候任他那样想会更好。我盯着静悄悄燃烧的焰苗,好像我所熟悉的某处也在这样烧着。
我烧了那把头发,却把头绳和纸条留下了。我另给她写了好多纸条,为了能让她带去月亮上看,都折成兔子的形状。也许还有些私心,想要她带着我的一部分走。
说永远太奢求,至少,我想让她记住我很长一段时间。
辉夜那天快到半夜才动作迟缓地走出来。她左手抱着平时穿的那套外衣,右手提着一盏小灯笼,身上披了一件纯白的羽织,简直就像梦中的人一样。如此美好,然而我却悲上心头:她确实要离开了。她的眼睛像初见时一样,看着遥远的某处。我想要哭,想要放声大叫,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然而我不能忘了最重要的事。
“小春……这些,都是做给我的?”
“嗯!你可以带在路上看,要是看不完……到了月亮上继续看!”
她放下叠好的衣服,把那些兔子拿出来,正对着月亮在湖边摆了一个十字。她对着那个十字默念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也许是要把它们变到天上去的话吧,随后就取出灯笼里的蜡烛,连着灯笼和那十字一并点着了。
我终于忍不住凑上去,替她把泪擦干,催促她快些回去,不要耽误了时候。
“辉夜!我……”我开不了口,又咽了咽口水,“你、你不要忘记我呀!”
“小春,我会永远记得你。愿主保佑你。”
“不,我要辉夜来保佑我。”
“我会为你祈祷的。”
温暖的火光融化了夜里沉静的蓝,在烟雾淡淡升起的时候,她踏着湖面向月亮走去,越来越远。隐隐约约地,她回头望着我笑了一下,转身一跨,竟真的腾空飞了起来。我再是凑近,也只能望见她的影子越来越小,随着火光消失了。
哪还有舍不舍得,能看见你的笑就很开心了。
五
他们都说我是得病了。目睹那鬼一样的人,烧着不祥的异教图案做法,最后投了湖——这都是不该看的东西,看了是会沾上邪气,是会走火入魔的。他们说她下黄泉去了,只有我知道她是上了月亮。父亲总念叨着后悔,没有早点发现我已经中了邪术,没有及时拦住我不许出去见她。
“你也是一样的。”
“你又要胡说些什么!”
“说我把罪人看成仙子,你却把活人看成碑。”
父亲走后,我一个人离开了村子。辗转几回,还是来了肥前国。那时的纸条,还有那根头绳,现在我仍然留着。也许我从没有心动过,那只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悲剧产生的预感。
没有又如何呢?那是我和她唯一的联系了。
而我宁愿相信她是个真正的仙子。或许是不想让“只有我知道”的这事消失,又或许到头来,我毕竟是父亲的女儿吧。
————
*肥前国生月岛:今日本长崎县平户市西北部。日本进入江户时代后实施锁国政策,几乎全部停止了同外国的交往,长崎成了当时日本唯一的对外开放窗口。
*瑠奈:日文中,“瑠奈”与“露娜”读音相同。
*御家人一句:江户时代一万石以下的幕臣,凡有资格谒见将军者称为“旗本”,无此资格者称为“御家人”。江户中后期许多富裕的城市商人(町人)和农民为了得到武士门第,出以较大金额的金钱或成为贫困御家人的养子,或买得御家人的家格。
*切支丹教:即天主教。
邂逅班老师。jpg非常强大班老师。
<蛇尾皮1克,蜂刺5克,蜂蜜一盎,橘丝一盎……前两个要先磨成粉后再拌入后二者,这样治你母亲的久咳才算完全根治。算了,前面的你不用管,方法一定要记下来。>
南地一座偏远小村村口,听得发蒙的妇人接过袋子。她不好意思暴露出自己不懂的样子,于是犹豫着问了其他在意的事情。亦或者,她的视线留在面前人背后的行李上再无移动,她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一种自发的解释。
“医生,您要去哪里?”
妇人对上一对墨绿色的、冷漠的眼睛。她立刻局促地用手指拨弄药袋子上的布纹,说后面的话也结巴起来:“昨天哈亚杰特说话是有点冲,但我们都知道,您一直都对我们没有恶意。”
一种脆弱的狡辩。
<可你们也知道,哈亚杰特并非第一天语气如此之冲。>
“唔、医生,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您。而您了解我们,您从不为这些生气。”
<我了解你们吗?>
墨绿眼睛的主人轻声复述,这并未被妇人听清。她搜刮着脑子里能用到的词汇,试图延长这可笑的闲聊。再等一等,其他人也会来到医生面前,毕竟医生所做的一切,他们都不曾遗忘。
“您一直都在为我们提供帮助。我们,我们虽然不懂您追求的东西,但也一直支持着您。哦,我记得,您的研究或许还没结束?野外的危险太多,这里总要安全一点的——”
喋喋不休转了个音,兀地停下。
比妇人矮了至少两个头的女性、那位“医生”忽然伸出手。她的墨绿瞳中略过妇人的模样,只是注视,却像是某种未知力量那般慢慢地使妇人被剥夺了呼吸。她纤细的五指迎太阳将阴影拢在妇人的脸上,略失打理的指甲轻轻撩起妇人微卷的头发,瘙痒的触感却使其被激出一种深邃的恐惧,令尖叫自发夺口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几个鬼鬼祟祟地在村口游荡闲民立刻大步冲上前来,为首的根本没想过收敛,直直地撞开“医生”,又将妇人护在身后。递给妇人的药材被洒落一地,“医生”的行李也翻滚出去,掉出一套替换的衣服和书本后再无其他。
<我了解你们吗?>
同一个问题,被拥护者逐渐变了脸色。或许她不该在来的时候和其他人吱信,村民们与医生之间不再能多得下一声恐慌的尖叫。她懂得,但出门时,她默许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等、等等,医生,我刚刚是……”
妇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想拨开护住她的村民,但已经发软的腿脚没法支撑她的作为。她再次望向不远处淡然起身的女性,对方刚刚伸出的手中正捏着一片红透了的枫树叶。
如妇人所言,医生一如往常。
再多的辩解话都止在口中。
妇人缓缓低头。她太害怕了,但又知道,她需要医生的帮助。亦或者说,这个村里多少有点病痛的人,都需要这个“帮助”。他们受不了医生提供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配方,但又终于能在吃药后安稳地睡个好觉。自多年前还很年轻的医生时候来到这里,他们就互相度过了一个有些崎岖但平静的时光。
妇人想了想,那个时候她都还是个小孩子,是村子里第一个认识医生的人。一路光脚行来的医生、留着尖耳朵的医生、天生不笑的医生、谈吐像某个遥远族群的医生……没人知道医生在想什么,她却对他们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仿佛那些疑难杂症的解决之法就在她的脑袋里。
但医生不为任何人喜悦,不被任何人牵动——
十七年过去,医生的头发变得很长,她的面容和那双攒着雾气的绿眼睛却从来没有变过。如她刚刚来到这个村子那样,她是永恒的异乡人。
<你不满足。可是瓦内莎,村民不了解我,你也是如此。>
村民们见被撞飞出去的人又爬了起来,都各自露出戒备的神情。
但医生不在乎他们。
<你甚至不了解你自己。你需要的不是我。>
有血从医生被擦伤的手臂上流下来。女性翻动手腕,任由那片红叶子落回地面。她那十七年过去也毫无变化的年轻面庞第一次从冰冷变为微笑,一切由那个叫“瓦内莎”的妇人所构建的印象在此刻被全然打破。长空旧日依然高照,南地村庄的房屋却随热气而逐步缥缈,挽留者向红血懊悔,异乡人的道别趋于虚无。
对了,说的到底是什么来着?
<看,我不了解██,我也不需要██。>
<我的██已经到此为止。我的██只剩最后一步。>
<███,瓦内莎。>
……
尼提娅醒来时望见一束鲜丽的红色星带。
她请匠人改造了自己值班岗位上的椅子,让其成为一张尽职尽责的好躺椅、魂灵的温柔乡。彼时她就躺在放置禁书的柜台后面,盖上一条守卫同僚友情赠送的毛毯后遁入梦中。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她,也很少有人想起她——或许等到太阳垂落,换岗的时钟指向固定的数字,那个时候她和那片被遗忘的区域和时光才会一点一点地重新浮现在大图书馆中。
但现在,说回那颗星星吧。
午后没多久,“一颗赤色十字星”自米拉克大图书馆的二楼露台突兀升起,随后轻巧熟练地落地,并运用良好的警戒意识向四处张望。尼提娅保持着舒适的躺姿,她无需转头,也没必要制造出多余的布料擦刮声……兽羽制成的枕头有些太过柔软,正重新勾搭她的困意;过去同僚赠送的毛毯下,一丝法阵的微光一闪而过。
是的,她总能知道访客的位置——
不论是堂堂正正进门的,还是偷鸡摸狗翻窗的。
起初,“十字星”也并未察觉柜台后有什么人在,毕竟那些身处禁书库的魔法师总会更严厉些、勤劳些……暴力执法的成员,肃穆的守卫什么的。直到又往前走几步路,“十字星”的视线才与尼提娅相接。
班维尔·雷诺暗自道了好几声倒霉。
她可是特意挑了个没人的二楼窗户——然后依旧撞上了隶属禁书库的魔法师,她认得他们脖子上的猩红咒文,也熟悉他们的制服……前不久她刚因为多次潜入和拒交罚金而换得了一份抵债工作和配备的套装。
或许是她总是和面前的魔法师错开工作时间,她没怎么见过这位尖耳朵的年轻女性。那么,对方会因为不知情而对她的非法闯入做些什么呢?
“红十字星?我睡迷糊了。”
懊恼间,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准备暂时撤退的班维尔听见柜台那边传来梦呓一样的发言。对方如白色薄雾一样的眼睛迟缓地转过来注视她,却连挪动屁股离开椅子半毫米的意图也没有。甚至,没有预想中的任何阻拦和盘问,仅仅只是质疑了一番梦话后,这位魔法师又要昏昏沉沉地往回倒去了。
有够无语。班维尔不免如是叹气。她该怎么分辨这不是一种陷阱?还是说,普天之下就是会有这种责任心飞去其他地方划水的偷懒家伙?还有,红十字星是什么?
疑问尚未得到解答,也或许,她们之间都存有各种未解之谜。
还在困倦期的魔法师再一次吐露出自己的困惑。这一次是真切的、不解的、令班维尔心中一惊的话语。
“沟通没有回声……是分身?”
尼提娅终于从怠惰中略微醒了醒神。她看向那束星光,此时距离拉近后,远没有最初惊鸿一瞥那样惊艳:那只是一簇微小的星火——在她所能视物的世界里,其来源本身并不在此处,只是一位有所图谋的魔法师所施的小把戏。如她自己浅浅试探过的那般,她从精神力探得的也不过一处静谧的星屑。
啊,星火移动了。
“……”
班维尔,亦或是班维尔的分身之一最终还是做出了撤退的决定。
要知道,询问对方如何知道分身的秘密无疑是自投罗网。不管如何,未完全报备所用魔法足够禁书库给班维尔重新量刑。她大概会面临比初入禁书库时更加严苛的审查、盘问……最坏结局是被赶出米拉克成为魔兽加餐。以“中立者”的身份来访本就不算容易,要是因为那一点对于大图书馆麾下禁书库分支的好奇而失去暂留之所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左脚退,右脚撤。怎么来怎么回。
以往班维尔总在禁书库其他执法人手里流露出自己的侥幸和赖皮,但面对今天这位白眼睛的魔法师,她却在对方说出“真相”的瞬间差点产生了引爆分身的冲动。
她总觉得对方没在看她,哪怕那双眼正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里面却没有半点自己的影子。白眼睛的魔法师不瞧她的模样是否与寻常的班维尔·雷诺有什么出入;也不看她的表情是否暗示心虚慌乱;更不在意她是否穿了身禁书库的制服。
只是在空气中激活一片魔力波动后就指出了本质。
危险。
判断结束,班维尔分身飞快地从二楼露台上重新翻跳了回去。其实她大可从楼梯或正门离开,毕竟对于一些还未真正做出什么不利于大图书馆行为的人,禁书库的态度总是十分宽松。但这位中立魔法师的分身想不到这茬,她拒绝和对方说任何话,离开时也没想再回头瞧一眼,只是直冲冲奔向自己的咖啡馆。
若她回头,便能看到一个略惊悚、但匪夷所思更甚的瞬间。
那个值班偷懒的白眼睛魔法师正睁大着眼睛盯着柜台,在她面前用于登记的纸笔像是有了灵魂般“爬”了起来,随后对折或自发裁剪,拟出一只像是人脸形状的混合物。但这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混合物没能坚持,很快便踩着打翻的墨水坍塌成一滩纸糊。
尽管这混合物的模样惨不忍睹,但若是班维尔瞧见了,大抵就能认出那是分身魔法的一个雏形。
“呼……不行了。”
尼提娅没骨头地瘫回躺椅上,幸好依旧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角发生的所有事情,自然,也没有人看到这位半精灵魔法师此刻怪异而狼狈的模样。此时,有血正一滴一滴地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她额头间那块小小的红石饰品则变得滚烫。
“可能是材料不对。”魔法师安详地任血横流,眼看血染了枕头与毛毯,她还思索着方才的事,这远比眼睛上的痛楚更加——有趣。于是,尼提娅取下自己申请不久的红石饰品,血落入口中,她品着自己的血腥自顾自推断了起来:“还是说是从分身而不是从本源上共感学习的缘故呢?如果我能从本源入手、不,需要消耗的精力太庞大了,哪怕有红石在。施术者或许花费了极大的血本?!嗯……看样子这是个无法被我使用的魔法,米拉克还是能人多呢。”
学术热忱持续一小会儿,满脸血的家伙重新感受到了困意。
“不过,到底为什么要翻窗潜入呢?真是不明白,赤色星明明是有更好的特质的……或许我该上报……唔、或者我该知道赤色星的名字,这样才能更好的了解……呼呼……”
疲惫者忘却了时间。在下一位替班的同僚找上门来并被尼提娅一脸血壳子吓个半死前,一声不解成为这图书馆一角最后的回响。
“说起来,我又为什么要了解呢?”
vol.231「清醒梦」《桃花雨》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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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的最西边,一个被迷雾笼罩的小镇上,住着两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画家艾伦和作家马克斯。艾伦是一位充满激情的画家,他的画作总是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的追求;而马克斯则是一位深沉的作家,他的文字像细雨一样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他们相遇在一场雨后的黄昏,那个场景仿佛是一幅油画,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呈现出斑斓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两人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在咖啡馆里谈论艺术,在酒吧里分享彼此的梦想,在夜晚的街头漫步时交换彼此的故事。他们相互吸引,相互欣赏,共同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创作,艾伦手中的画笔在空中轻轻舞动,画笔下流淌着对世界的热情,马克斯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这幅画面的深深喜爱。而马克斯则用文字编织着一个个细腻而美丽的故事,艾伦的目光往往会不知不觉的从羽毛笔的尖端跳到马克斯的侧颜。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情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对对方作品的陶醉,渐渐演化为对对方人格的迷恋。马克斯开始注意到艾伦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而艾伦也发现自己对马克斯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依恋。这种情感超越了友谊,却因为两人都未曾言明而变得愈发复杂。
一天晚上,艾伦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盛开的时候桃花树下,花瓣随着微风飘落,如雨一般缓缓坠落。他正沉醉于这如画卷般的美景,意外的看到了马克斯,艾伦的心脏止不住的狂跳,悄然接近却发现看不清马克斯模糊不清的脸。他试图触碰马克斯,却始终无法触及。醒来后艾伦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思索这瑰丽梦境背后的意义,决定向马克斯表白自己的心意,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马克斯意外身亡的噩耗先一步传来。
艾伦的世界因此陷入了黑暗,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开始在画布上描绘梦境中的桃花,每一朵花瓣都像是他对马克斯的思念,那是他对马克斯深深的爱恋和无法释怀的哀愁,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太晚了。
画成之日,当夜幕降临,艾伦闭上眼睛,却在那个桃花盛开的梦境中再一次看到了令他思念成疾的马克斯。两人相拥而泣,深深浅浅的吻随着樱花飘零的节奏落在彼此身上,轻轻重重的呼吸又将花瓣起起伏伏地抛起。
两人像往常一样彻夜长谈,马克斯说他一直走不出这片桃花林,而艾伦则发现马克斯对自己亡故的事情一无所知,长长地沉默后,艾伦决定告诉他真相,长久的沉默后,马克斯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害怕艾伦就此离开他,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死寂的林中。于是为了和所爱之人长久在一起,了解艾伦如同了解自己的马克斯开始在艾伦的梦境中构建一个完美世界,试图以此来留住艾伦。
有马克斯存在的梦境过于美好,艾伦不受控制地沉沦其中,于是艾伦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在现实中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这令他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马克斯越来越强的占有欲也令艾伦越来越窒息,觉得生活不能这样下去。他试图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这却让敏感紧绷的马克斯极度恐慌,变得越来越偏执,他想要永远留住艾伦。
而艾伦在梦中与马克斯进行了一场心灵上的对话,试图让他接受现实,但马克斯拒绝放手,他反复强调,艾伦还有全世界,可他只有艾伦了。艾伦的现实生活一片混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人如今却走到了这种地步,无奈之下,艾伦试过逃离,
可这种行为好像是点燃汽油桶的火星,艾伦的刻意回避彻底激怒了马克斯,马克斯的爱变得越发病态,他对艾伦的控制达到了极点,他不允许艾伦有任何逃离的想法。
从爱情的甜蜜坠入窒息和恐慌中的艾伦再次尝试各种方法减少睡眠时间,避免和马克斯的相见和争执。但是很可惜,艾伦终于还是在长时间疲劳中昏了过去。当艾伦醒过来的时候,被愤怒至极的马克斯狠狠地掐着脖子抵在树上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艾伦为什么要离开。直到一树桃花落尽,艾伦软软地瘫倒在地。
又一年又一场桃花雨,树下两人又一次相拥而泣。
這個列表是我為創作「燕京萬花樓遺事」及其相關系列所囤積的參考資料的一部分。
收錄的內容不僅限於出版書籍,還有論文、網站等。
寫這個主要是為了,嗯,我也不知道為了啥,可能是因為沒事幹小說寫不下去圖畫不下去但還是想找點事兒做吧_(:з」∠)_
會有我的一大堆逼逼賴賴甚至罵街,不想看就別往下拉了。
跟隨創作進度不定時更新。
(下次更新可能要等我搬家以後了)
重要工具網站放前面》》
01,漢典(https://www.zdic.net/)
字典網站,釋義一般會帶使用範例,一些詞拿不準古代是否存在時可以查閱看看是否有古文使用例子,以及意思是不是一樣。
02,搜韻(https://sou-yun.cn/)
詩詞格律校驗+字典。
我一般查字詞用漢典,查韻書和校驗近體詩用搜韻。因為我目前為止寫的所有詞曲體都是偽詞牌偽曲牌,所以沒有檢驗詞律曲律一說。以前用過的幾個詩詞格律網站都祗有平水韻和詞林正韻,搜韻有中原音韻,可以說詩詞曲三者全了,而且同樣可以查字典,同樣有使用範例(我是因為習慣問題所以單查字詞還是用漢典的)。
03,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文獻中心(https://www.ncpssd.cn/)
我的糧倉。
好吧,目前主要是沒事幹的時候搜柳永的論文來看,可惜沒什麼新的好看的。他好倒霉,我好愛他[doge.jpg]
一、文獻資料類
囤資料用。
很多古代文獻著作現在可能不會單獨被出版,但在彙編內仍可以找到,缺點是如果不知道哪套彙編內有收錄的話會很難找到,而且很可能會為了某一篇而需要買整套大部頭,畢竟套書往往不拆賣,能拆賣的不收全看著也不爽,何況說不定哪天就需要了呢…………_(:з」∠)_
A》》戲曲曲藝相關
文獻彙編類的主要就是囤資料用,萬一什麼時候需要查資料呢……比如《萬花樓》裡花朝節十二花神劇目,就是查的花神人物確實有對應的劇目存在才列的(至於故事背景年代還有沒有上演就不知道了,權當有好了)。
01,「京劇歷史文獻彙編」鳳凰出版社
目前有「清代卷」和「民國卷」兩個系列,清代卷含續編共十四冊,按照文獻類型分冊。題為京劇文獻實際上包括了京劇誕生之前的文獻內容,比如秦腔、昆曲等,因此並不局限於成為獨立劇種後的「京劇」。
02,「清車王府藏戲曲全編」廣東人民出版社
清車王府藏劇本合集,按故事所處背景的朝代順序分類編排。
03,「歷代曲話彙編|新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黃山書社
歷代曲類文獻資料彙編,按文獻誕生的朝代進行分類。
04,「稀見明代戲曲叢刊」東方出版中心
明代劇本唱本合集,按類別(雜劇、傳奇等等)分類。
05,《京劇知識詞典》天津人民出版社
06,齊如山《中國劇之組織》山西人民出版社
B》》其它
01,張傑 編《斷袖文編——中國古代同性戀史料集成》天津古籍出版社
個人興趣。
二、美術資料類
包括戲曲舞美、古代建築、古代服飾、古代紋樣等等。總之各種圖冊。
01,清宮戲畫相關
雖然有數種出版版本,但是我能看到的要麼是收藏向要麼是撲克之類的小東西,適合作為學習參考資料的版本目前沒見到。我買的是收藏版本但你懂的,很少拿出來看。
因為跟故事年代比較接近,所以清宮戲畫是非常重要的設計戲中人造型的參考資料,但清宮戲畫實際上能反應的祗有清宮演戲的行頭使用情況,無法代表民間。關於清宮戲畫有一個說法(來源不明),就是清宮演戲跟民間演戲所使用的妝造行頭有很大不同(這結論本身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但是到底是哪方面的不同卻無從得知,究竟是整個妝造的設計方向就不一樣,還是祗是有錢沒錢有權沒權(使用)的問題,目前我還很難有判斷。
傳統戲曲行頭在民國時有了一次大發展,增加了很多東西(比如梅蘭芳團隊創的那些),而且工業的發展也使很多東西變得可以量產,因此倒推回去,很多現在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在故事發生年代的民間戲班中,可能是基本無法擁有的(但有的在宮廷可能會有)。由於我完全沒找到戲曲舞美發展史的相關研究書籍,因此對於清末民初前的戲曲舞美(尤其是民間)基本祗能使用排除法。
「戲中人」系列的造型因為具有神仙化的特性,因此並沒有太過在意,但之後將會開始創作故事中“現實演戲”相關的內容,因此在這方面就需要更加注意。但無論如何要完全排除掉不符合時代進程的因素是不可能的,一是資料匱乏,很多東西根本無法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走上戲曲舞台,二來也可能會有很多早就走上舞台但並沒有被記錄下來成為資料的東西(何況本身留存下來的資料就很少)。
02,《京劇老照片》學苑出版社
攝影技術在中國逐漸被推廣之後,民間的演戲情況也開始被更多地記錄下來,但同樣參考的時候要注意照片的年代。因為正如同前面所說,民國時戲曲舞美在新審美和新技術的雙重推動下有了各種新的創造,梅蘭芳的古裝戲服祗是其中之一,舞台佈景方面,福州的舞台佈景業十分興隆,據說當時很多上海的戲樓特地請福州佈景師傅過去(可惜我沒有查到更原始的資料來確證這點)。
三、學術研究類
01,程宇昂著《明清士人與男旦》上海古籍出版社
02,李靜著《明清堂會演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
個人興趣。
03,王書奴著《中國娼妓史》湖南大學出版社
04,邵雍《中國近代妓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
前者是民國著書,貌似是中國第一部專門研究娼妓史的論著。按作者自序,其早年也是嫖客,在接觸中逐漸了解到妓院黑幕,之後轉變思想,支持廢娼,故作此書。書中作者根據文獻資料梳理了中國娼妓制度的起源和發展歷史,並列舉不少案例,尤其清末民國的一些案例對我來說最有參考價值。一個比較有趣的點是,作者在最後例舉了當時社會(民國)上一些反對廢娼的聲音,並一一加以駁斥,而那些為娼妓制度站台的說辭,與現在網絡上的某些反動聲音簡直如出一轍,可以說是毫無新意了。
後者則是21世紀出版物,時間從晚清至妓女解放改造,因為是當代研究近代相關史的專書(加上當代查找資料較民國時顯然更加容易),所以比前書同時代的內容顯得更加深入細緻。對我國娼妓制度歷史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兩本結合起來看,正好可以補足一條比較完整的時間線。想要了解更加深入的話則需要去翻閱更多相應的史料。
05,賈晉華著譯《唐代女道士的生命之旅》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之前一直對到底是否要將李冶和魚玄機收錄進「造像風流原列仙譜」中猶豫不決,因為宗教人士完全不符合風流原背景的設計,但一是這二人在古代敘述中都有“淫蕩”之名,二來古代也有尼姑女道行徑與娼妓無異的記述。而這本書中李冶和魚玄機相關章節的一些論述基本上印證了我之前的一些想法(當然這本書的論述本是是否真的符合史實,就不是我能考證得了的了),因此得出以下三個結論:
a,古時文人確實多有女尼行徑與娼妓無異之記載,但現在已無法判斷這些記載中哪些是據實記載哪些是男性文人尿性你懂的;b,唐代女道士在社會交往上似較自由,宋以後士大夫不滿,故蔑稱其為娼妓;c,古時有名為尼道、實為娼妓之群體的記載,則其實為娼妓,按風流原之設定,這類人死後本當入風流原中。李冶魚玄機屬前二者,故以客仙列之。(為了集齊唐代四大女詩人我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笑)
06,董笑寒著《清代男風問題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個人興趣。
四、文學類
主要是古典文學相關。
A》》綜合類
1,“思無邪”
你懂的,不懂也懂,懂也不懂。
《萬花樓》是一部仿明清白話文的小說,所以需要培養語感(我這人基本靠語感寫東西),而這類書大多不甚高明(有的那是真的垃圾,感覺還沒我寫得好),所以看這類書既可以培養明清白話語感,又不會被它影響到。
02,《詩詞同義類聚詞典》中華書局
了解古人對物象的比喻,進而了解其造詞思路,從而可能在其基礎上創造出自己的新詞。本辭典收錄的每個詞都附帶其使用案例,但因為使用的並不一定是其最早的出處,因此不能當做典故出處參考,有這方面需要的話還是需要買另外專門的工具書。
B》》柳永相關
柳永相關的研究雖然不多也不算少,但祗要是跟他本人履歷相關的研究,基本還是要帶著質疑的眼光去看的,尤其是詳細標出具體年份的年表之類,可以全部當編造無視掉。
我個人的態度是,所有文人筆記所記載的柳永故事,祗要無法證實,一律按編造算。原因很簡單,很多柳永故事最早出現之筆記的作者,根本沒有接觸到其所記載之事件的可能性,其所記載的跟柳永本人直接相關的內容,根本不可能是其親眼所見,即便不是其親自動筆編造,也不過是道聽途說而來。(本來想舉例子罵街不過想了想還是刪了,反正看看現在謠言的誕生和流傳,就能知道古代造謠一樣容易,祗是考證難。)很多記載我懷疑完全是為了貶低他才被生造出來的,而造謠的根本原因是文人的派系之爭。
我個人認為柳永事跡中比較有可信度的幾種,一是地方志的記載,這屬於正史,雖然這類記載不能排除溢美的可能,但地方志本身不會去記載與本地無關的人物,一定是跟本地有密切關聯的,在當地被重視的人物才會被記錄。二是與柳永本人毫無關係(哪怕是文學派系的關係也沒有)的人所記錄的、偶然發現與柳永相關的事物,比如柳永墓殘碑的發現。三是與柳永本人不直接相關的記載,又有不同出處可以互相印證的(那種明顯是抄來抄去的不算),舉例如“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等反應其作品傳播廣泛的記載,屬於觀察社會即可得來(加上還有包括來自反柳永派如王灼之流,高麗宮廷現存文獻等多種證據),因此沒有質疑的必要。還有如“柳永為歌妓寫詞換取資助”的記載,雖然同屬於與本人毫無關係之文人所寫的筆記,但因為柳詞中確實有相當於現代商業廣告歌一樣的作品(典型如詠歌妓的《木蘭花》四章等等,我個人推測這是四聯章,四個姑娘很可能一同演出該曲,因此用該曲寫了四個姑娘所表演的節目,參考曾觀看的南音演出,似乎能看到四章《木蘭花》所寫場景的影子),以及其作為南唐降臣二代,家境可能不算十分富裕(但也不可能貧窮),收錢寫詞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雖然究竟是因拮据而迫不得已,還是單純收點潤筆賺外快仍有商議之地(這兩者心態完全不同,我個人傾向於後者,雖然從創作上來說,前者可能比較容易引起現代讀者的同情?)。
以及可能是出於為他的歷史評價抱不平,一些學者的論調有將他對女性(主要是對社會底層歌妓)的態度過於拔高的傾向,宣稱他“用完全平等的態度對待她們”,實在過於難評,我祗問一句——請問他反娼妓制度麼?如果連娼妓制度都不反,就不要談什麼平等了。柳永對社會底層歌妓態度之特殊,是跟他之前、同時、以及其後的,與他同為文人士大夫階層的男性相比,是一種相對平等,或者更該說是一種精神上的尊重,與我們現在所提倡的男女平等和人人平等完全不是一回事,具有一定文化權威性的學者宣揚此類具有極端性(不是滿分就是零分)的論調,可能會有很壞的影響。古人把他踩成狗,你們為了反對棒殺就把他捧上天,然後下一階段是否就是別的人為了反對你們的過譽而再次走極端要把他踩下去呢?饒了他吧真的,他就是個喜歡寫流行歌的基層官員而已,放他去跟宋玉數落葉不好麼。
柳永相關的可參考書目沒整,先列幾本,等之後搬家了好好整理一下。除了出版書籍還有一些單篇的論文我覺得也比較有參考價值。*這裡所說的參考價值即包括研究其作品/生平的參考價值,也包括作為創作靈感的參考價值。
01,薛瑞生《樂章集校註》中華書局+薛瑞生《曉風殘月·柳永傳》作家出版社
薛氏對柳永官職等的考證比較值得看,目前好像也祗看到他有較多這方面的考證,其它比如對作品的解讀、編年和傳記本身都可以忽略了,尤其有些解讀和給柳詞編年,實在太過扯淡以至於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做文學研究的,比如把《望海潮》這樣風格成熟的作品列為柳永早期詞,完全不考慮作家創作技巧和風格的發展規律,按這種編年豈不是說明他越寫越差了?以及將一些明顯指向是寫給歌妓(或歌妓出身的女子)的詞認為是寫給妻子的,完全不考慮古人對不同地位身份女性會用完全不同的一套詞彙系統。
02,吳熊和《吳熊和詞學論集》
主要是關於柳永與孫沔,還有宋真宗“天書”事件相關的考證。順便錄吳老論柳詞絕句一首:
暮年中第入淮行,殘月曉風別帝京。姓氏已留名宦錄,桐江象海總親民。
可謂深得我心。
03,陶勇《樂章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
作者是吳熊和的學生,該版本中收錄的校箋輯評等內容很豐富,至於年譜可以直接無視。
04,曾大興《柳永和他的詞》
《萬花樓》主角“楊柳岸”其“原型”所處之“歷史定位”創作靈感的來源。
首先《燕京萬花樓遺事》是我的原創世界觀——雲中地區(一個架空的自治區,位於我國西北)——中存在的一部清代小說,作者署名「四海孤帆老人」,小說中的主角“楊柳岸”是“四海孤帆老人”根據該世界觀中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物所創造出來的角色,可以理解為楊柳岸是孤帆以其為原型創造出的OC(笑)。這個“原型”人物因為目前定下的祗有名字和基本定位,所以暫時不好公開(主要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式讓他出場,畢竟作為主角“原型”,小說《萬花樓》與他事實上沒有直接關係,而雲中的故事我現在也沒有精力兩頭動筆。不過他的名字其實已經以別的形式在系列中公開了,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找看……?),為了方便敘述下面還是將之稱為“楊柳岸”。
在本書中,曾大興認為白居易、柳永、關漢卿、馮夢龍四人分別是詩、詞、曲、小說四種文體的代表人物,同時也是我國文學由貴族化走向平民化之歷史大進程中的四座里程碑。這段論述對我的啟發很大,“楊柳岸”一角的確立與這段論述其實有莫大的關係。
之前我曾經聊過關於《萬花樓》主角設計定位經歷過推翻重來的事(見我2022年總結: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289429/),這邊就不重複了。簡單來說,“楊柳岸”的定位其實就是在上面的四朝四人四體之後,續上了「清-“楊柳岸”-(民間)戲曲」這一段。當然設計歸設計,實際呈現的效果很可能跟設計初衷背道而馳,如果你覺得“楊柳岸”的作品質量/風格德不配位,那是我的問題,跟“楊柳岸”無關;如果你覺得《萬花樓》是“打著俗文學大旗反俗文學”,那是四海孤帆老人的問題,跟我沒關係[二哈.jpg](好吧我知道自己寫東西喜歡摳字眼所以別罵了因為不摳我不爽啊)。
05,[日]宇野直人《柳永論稿》
我心目中研究柳永必看書目。
06,(待更新)
五、歷史社科類
萬花樓系列並不是很嚴謹的歷史向作品,真實歷史基本體現在主線故事外(是說這小說有主線麼搞笑),祗要歷史大事上不出低級錯誤基本就沒問題,所以歷史相關的工具書用得不多。
01,《新編中國歷史大事年表》作家出版社
歷史編年表,工具書。
02,福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船政志》商務印書館
馬尾船政史。所以你該知道我想寫啥了,就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寫到這_(:з」∠)_我最開始明明祗想寫二十回的OTZ
03,《中國出版通史簡編》+《中國出版通史》中國書籍出版社
我國從先秦至新中國的出版業歷史,《簡編》是簡編版。因為計劃裡會寫到辦報紙雜誌之類的於是查了一下,結果發現我把我國的報刊史提前了幾十年OTZ……不過反正現在還沒寫到相關事件,就,再議吧(扶額)
04,陳鐸《建本與建安版畫》福建美術出版社
我的私心,如果有精力能把(偽)刻本弄出來的話,想用我們建本的排版風格。
班维尔很小的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不是带着青春疼痛的离家出走,也不是怀着期望主动踏进花花世界,只是单纯的被人贩子拐走了。
哦,走的时候,人贩子还打死了她的狗,一只长毛的,白色的,柔软的细犬。父亲说它长大后可以保护她,不过班维尔显然没等到那个时候,不然细犬肯定可以咬死这该死的人贩子,然后吐着沾满血的舌头蹭上来。
她可以给它洗洗干净,再穿一身可爱的小衣服,在父亲处理掉这些人贩子的尸体后,继续在柳叶领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过她的狗太小了,只是灰土上一个越来越小的红点,人贩子的迷药一熏,这个红点也消失在黑暗里。
接下来的日子班维尔并没有受苛待,食水没有断过,只是在几番辗转后被卖到一个脸皱巴巴的老头那里,后面知道这是本地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法师……
可去他妈的吧。
狗都知道买被拐的孩子来做实验素材的不是好人。
笼子里的班维尔借着微弱的光注视着那老头的背影。六年过去,班维尔长大了不少,这个老毕登脸也皱了不少,不过实验还是没有进展。
班维尔幸灾乐祸地想着。
摸着粗糙的地面,班维尔尽力将身体缩起来——六年前非常宽敞的笼子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很挤了。
笼子里关过很多人,动物,或者一些黑黢黢的很呆的玩意儿。老法师很讲究,每次实验失败都会将笼子清理干净,但班维尔总觉得有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腐臭萦绕着。不过想必也不用闻太久,今天她被老法师的影仆带来时,空空的笼子就说明了一切。
……本来还期望这次能和以前一样快点结束,然后回到并不温暖也并不舒适的地下室再苟活几天……可惜,自己人生最后一段时间要跟这个老登一起度过了。
“268号,出来躺在台上。”
班维尔听见老法师粗粝的声音,她很自觉地走出去……不自觉的话法师会用电击法术帮她自觉。老法师经验很丰富,完全不担心电击强度超过限度,损坏实验素材。
看见班维尔很老实,老法师没再关注她。一个九岁的人类女孩儿并不值得让雷斯顿领最强大的魔法师投入更多关注。他关心的是他花大价钱从一个神秘游商手上搞到的珍惜素材——
一盒新鲜的妖精。
不是玛莎拉妖精那种低智的香料小虫,而是有高等智慧的梦之妖精。
老实说一般商人能搞到梦之妖精的美梦结晶就已经算是手段通天了,而将活着的梦之妖精打包装好,整整齐齐地排在黄水晶盒里,那个黑发的游商不止手段通天,实力也不可小觑,出于这点考虑,老法师忍住了改头换面去杀人越货的想法。
不一定打不过,只是害怕产生不必要的消耗。
摇了摇头,老法师将思绪转到接下来的实验中,他已经太老了,贤者之石带给他很多,也拿走了很多,他并不后悔透支性命使用魔法,但他也确实想继续活下去,再活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而从他了解到死亡书记这种存在开始,一个念头就无法抑制地滋生起来……他自知没有强大的意志让他在死后恢复记忆,所以他要活着变成死亡书记……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再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人都在所不惜!
班维尔躺在实验台上,翻了个白眼。
一看就知道,这老登又开始忆往昔峥嵘了,褶皮夹着的那两颗浑浊鱼眼时不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这让她和水晶盒子里一个刚刚苏醒的妖精对上了眼。
哦,新的小小倒霉蛋,真可爱啊……被这老东西逮到可算你命苦咯……
班维尔冲妖精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许是嘲笑不慎被捉住的妖精,也可能在嘲笑还有心思嘲笑妖精的自己。
妖精本来略显慌乱的神情竟忽地消失了,它把手撑在黄水晶盒内壁上,静静地盯着班维尔,连它苦命的小伙伴尖叫着被冰冷的夹子夹出盒子也没看一眼。
尖叫声很快停止了,班维尔看不到什么,她的脖子与手脚都被实验台的牢牢绳索固定着。随后那张快要看吐的老头脸出现在班维尔视野中,也挡住了那个与她对视的小妖精。
“嗯……”
装了半管紫色半透明液体的针管一下刺入皮肤——老法师有一点基础医疗知识,但不多。注射前是排干净空气了,可他似乎并不懂缓慢推药的道理,注射的强烈痛感还是让习惯了疼痛的班维尔哼了一声。
但随着药液注入,班维尔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她感到非常放松,非常舒缓,那老登的脸看起来也柔和了很多;但同时,全身上下的疲累似乎一股脑地爆发出来,沉重地让班维尔喘不过气。
“该死的,明明这已经是素材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了。”
……这老登长得丑,夸人还挺有一套的……
班维尔意识渐渐模糊。
“滋——”
痛入骨髓的穿刺感让班维尔的大脑皮层再次活跃,抬眼望去还是那老登居所地下的昏暗密室,班维尔就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死就意味着还得活着。
活着可太累了。
老法师应该是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班维尔看向黄水晶盒,妖精也只剩下三四只,蔫蔫地歪在盒子里。而之前那一只盯着班维尔看的妖精也不见踪影。
“喂——”
细细的声音从另一侧的实验台传过来,出于某种莫名的直感,班维尔一听就知道是那只小妖精,她艰难地将头转过去,看见它被特制的夹子死死夹住。
“你好,小人类,你看起来很痛苦。”
小妖精的声音就像它的种族一样,带着轻盈与好奇。奇怪,那小妖精明明离她这么远,声音却像在耳边……也许是妖精的天赋吧。
班维尔闭上眼睛,既然还没死,她姑且还想再睡一会儿。
“你需要帮助吗?小人类。”
班维尔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小妖精,心想你都自顾不暇了怎么担心起我来了。
“我想帮帮你,你很痛苦,我……”
那小妖精说着居然开始哭了起来,细细的抽噎着,给班维尔给整的莫名愧疚起来,刚想说你别哭,结果嗓子像是插在了管风琴上,气流经过,带出的只有破口袋一般的“嗬——呜——”声。
班维尔用仅剩能看见的一只眼睛往桌上试剂瓶看去,借着反射看清楚自己的脸——通体皮肤泛紫,面部与颈部有密密麻麻的脓肿与凸起的血管。
什么鬼啊……我连死都不能安安生生的死吗!
成了这个样子,班维尔能肯定自己活不过今晚,哪怕现在天空之神就神降把自己救出苦海,这幅鬼样貌也只会在居民的尖叫声中被火枪打成碎肉。
……
老法师回来了,意外的是他也带来了一个孩子。
一个金发的小姑娘,穿着深蓝色的小裙子,梳着蓬松的双马尾,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和六年前的她一样,只是看起来更蠢一点。
老法师指使影仆将小女孩赶进笼子,小女孩蹲坐着,双手抱住膝盖,看起来非常不安,目光在触及实验台上的班维尔时更是吓了一跳,再不敢抬头。
蠢死了。
爹妈也是蠢的,自家孩子这么容易就没了也不知道看好。
狗也是蠢的,看到火枪了就躲呗,反正都追不上了不如回家算了。
老登也是蠢的,这么多年也找不到活着变成死亡书记的方法,反而因为魔法消耗了更多生命。
这妖精也是蠢的,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为别人哭的上不来气。
我也是蠢的,这短短的一辈子就糟蹋在这个老毕登这儿了……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等被老登弄死,复活成死亡书记直接杀了他,也算报仇不隔夜了。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会魔法应该就不会被人贩子抓住了吧……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这样父亲也不会因为我是个女孩,把我送到柳叶领的乡下关着……
要是我会魔法……
……
【如你所愿,祝你好梦】
恍惚中,班维尔感受到一股轻盈的气息环绕着自己,意识在下沉的时候裹上了一些亮晶晶的尘埃。
【嘻嘻~我的同胞,就拜托你了哦,小人类~】
恍惚间,班维尔看见自己出现在老法师身后,轻而易举地在老法师带着错愕的惊恐中拿到他腰后别着的施法短杖。一些奇异的,温暖的力量涌现在体内,随后疯狂地注入短杖上的鲜红石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暴怒的毁灭业火——
————————————
“你听说了吗?普罗林大人做实验的时候去世了。”
“你是说前两天法师塔那边的爆炸?可别人都说是大地女神的怒火,是普罗林大人做了些触怒大地女神的事。”
“别瞎猜了,有两个幸存是小姑娘,大点的那个是普罗林大人刚收的弟子,就是说普罗林大人在做实验时出现意外了……那小姑娘才9岁呢,眼睛都被炸瞎一只,啧啧……”
……
“领主,我不明白……为什么说那女孩是普罗林大人的弟子,明明是她杀了……”
身着丝质长袍的领主用眼神制止了手下,缓缓摇晃着水晶杯中澄亮的葡萄酒,似乎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抿了一口。
“普罗林这么多年来为雷斯顿领鞠躬尽瘁,我们在他死后为他找一个继承者,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手下闻弦音知雅意,明白了领主的考量。
普罗林法师与领主合作多年,他私底下干的那些事领主不可能不清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普罗林法师年事已高,却从来没想过找个弟子传授魔法,还不停地排挤走其他远道而来的魔法师,早就成了弃子。这次一有机会,领主大人就顺水推舟加了一把火。
“雷斯顿领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是一定要重视魔法师的。以前有普罗林,现在也可以有……”
“班维尔,班维尔·雷诺。”
“班维尔·雷诺……充满毁灭性的爆裂魔法。她会成为雷斯顿领新的守护者。”
“如您所愿。”
————————————
班维尔活下来了,并且恢复了原本的相貌,全都是因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小妖精……那只妖精感受到了班维尔的痛苦与求助,于是主动被普罗林碾碎,注射进班维尔体内,与她融为了一体——这种融合让班维尔迈进了新的层次,赋予她制造分身的能力与使用魔法的天赋。而在制造完大爆炸后,班维尔也如约放走了那些存活的妖精。
现在她也算半个妖精了。能听懂那些梦之妖精叽叽喳喳的感谢,他们说之前能直接和她对话的那只妖精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一只。
“她……叫什么呢?”
“璐璐……”“不对是鲁鲁。”“明明就是露露……”
又是一片叽叽喳喳。
“那露露,她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什么是愿望?”“就是最喜欢的事!”
妖精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露露最喜欢恶作剧啦!”
噗嗤——
班维尔笑出声来,笑的肚子痛。妖精们有些不明白,但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它们看见,班维尔好像笑太过啦,眼泪都笑出来啦。
哦不,她哭了。
“呀,你不要哭了……”
“没,我没哭……我在笑啊……”
班维尔缩到了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只是表情还在维持着有些扭曲的笑脸。
“露露喜欢笑,但不是这种笑……露露只是想让大家都开心起来。”
“因为这就是我们梦之妖精啊!给大家带来美梦与快乐~”
班维尔止住了眼泪,也许是哭干了,也或许是体内的露露让她别太难过……她确实好些了。
“你别难过,露露最后是紫金色的,她应该很快乐,她帮到你了。”
班维尔哽了一下,这么详细的描述是生怕吓不到人吗?
“……你们再说我就哭给你们看!”
“啊?那我们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不说!”
噗嗤——
班维尔又一次笑了。
“骗你们的……我……不会再哭了。”
————————————
与妖精告别后,班维尔把小女孩放了出来。
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说运气好结果被抓到这儿来;说运气差,却刚好遇上自己爆掉那老登。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摇头,两根马尾可爱地摆动着。
“哎——头疼。”
班维尔怀疑是刚才的爆炸把这孩子崩傻了。本来在打开黄水晶盒与笼子之后,班维尔就想一走了之,但看了一眼这个孩子,她就鬼使神差地多留了一会儿。结果现在——看看这小姑娘一直抓住她衣摆的手!
于是,在领主的使者赶到时,看见的就是一个有些气鼓鼓的女孩与另一个或许只有三岁的小小孩大眼瞪小眼。
“两位女士下午好,我是雷斯顿领主的使者,对于普罗林大人不幸罹难,雷斯顿大人感到很抱歉,还请两位节哀。”
三岁那个还懵着,班维尔却从来人的话语中听出一点不同的味道,于是脑子开始飞快的转动。
“我……很难过。普罗林老……师为了……治好我身上的病,不幸在这次实验中失去性命……”
最初几个字,班维尔简直跟嘴里嚼着腐臭的泔水难以开口,但随后越来越流畅。
是的,既然雷斯顿领主没来兴师问罪,那么她只能是那老登的弟子、衣钵传人。身为富商之女,班维尔的家里虽然不如贵族圈子一般勾心斗角,但也见识了不少人际往来中的弯弯绕绕。
“还请保重身体,尊敬的女士。为了表达慰问,以及支持您以后的研究,雷斯顿领主派我给您送来了一些礼物,还请您务必收下!”
“……替我感谢雷斯顿领主的美意,只是老师刚刚遇难,我和……我的妹妹都非常难过,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老师的后事。”
“请两位节哀……我这边就不多做打扰。普罗林大人的葬礼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告知领主府。”
“有需要的话,我会的。”
……
“那女孩果真这么说的?”
“属下绝无半句虚言。”
“我明白了。”
领主看向窗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思考了半晌,对手下吩咐:
“这种人,雷斯顿领是留不住的。你去库房里挑点东西,过几天随我去拜访这位新晋的魔法师小姐。”
“如您所愿。”
————————————
距离那次有些可怕的爆炸已经过了不少时日,期间陆陆续续有当地的权贵过来拜访,班维尔也一一接待了。只是同时,班维尔也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汲取普罗林留下的魔法知识。
天赋使然,班维尔在爆裂魔法上的进展非常快;但半路出家的本质让她在魔法理论上近乎一无所知,只记住了最关键的三点——魔法的使用需要贤者之石、使用贤者之石会吸取生命力,魔法师会被魔兽攻击。
发现魔兽对于魔法师的威胁,还是班维尔在清理遗留的存活实验品时,被以前相当温顺的兔子魔兽疯狂攻击发现的。不过也许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人造种。
人造种……对,班维尔现在是人造种了,魔兽眼中的小蛋糕。
除此之外,那个三岁的小女孩也慢慢开始讲话了,其他问不出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月”。考虑到之前的说辞,班维尔索性让她改名叫月·雷诺。后来班维尔愈发不爱出门时,都是打发长大些的月去负责采买。
领主后面也陆陆续续派了几个有天赋的学徒来学习魔法,班维尔也只能硬着头皮,靠着自己半吊子的水准带出一批更水的学徒。只是领主也非常满意了,在班维尔离开时还送上了不少好东西。
是的,五年过去了,班维尔准备带着月离开雷斯顿领。
她打包走了老登的所有藏书和金币,就用的爆出来的空间道具。在班维尔清点完普罗林的财产之后,甚至大逆不道地生出了一丝感激。
月在这五年里一直修习剑术,说是要保护班维尔,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咿咿呀呀地拿着木剑攻击花田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战斗力。只是她不放心把这孩子一个人放在雷斯顿领,也只能一起带走。
“你现在还能记起你家在哪吗?”
本来班维尔只是随口一问。月大些后,班维尔问过很多次,想找机会把月送回家,但这孩子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我的家在流夜领。”
这次居然是不一样的答案。
流夜……
班维尔突然想到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狗,和柳叶领。
“流夜领,我记得地图的方向,我会带你去那里。”
月抬头看了一眼班维尔,不说话。
走了好一会儿,月才慢吞吞地开口:
“班维尔姐姐,你要到我们家来嘛?”
班维尔愣了一下,只是笑了笑。
“我准备去米拉克,那里对魔法师来说更加安全……和有趣。”
“这样啊……”
月显得有点闷闷不乐。班维尔也能理解,她也不太舍得相处五年的小姑娘。只是……月还有家可回。
而她,在狗死掉的时候,与家的链接就断开了……未来倒是可以考虑在米拉克安家,或许可以开个小店,咖啡厅?不错,再养条狗,每天喝喝茶,遛遛狗……
开始有些期待了……米拉克我来了。
在将月送回家的最后一刻,月回头,再次问班维尔要不要来她家。
“不用啦。”
“我要去米拉克……我想那里应该会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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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的事情。
神曲,七岁,由魔法师与恶魔孕育的孩子,双眼被献祭掉的孩子,先前从不曾出门,因而也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常识的孩子,好不容易被允许独自出门,于是在外面待的有点久了的孩子。
德兰,八岁,林地与矿场的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突然成为家里最强战力,因而需要帮助姐姐与母亲镇压动乱局面的孩子,刚刚独自清理掉了一处不被允许的私矿场,于是高兴得将田边的草垛也挨个一同炸掉的孩子。
在桔黄、水红与绛紫的夕阳下,罗瓦茨小镇的农田旁,两个小小的魔法师就这样相遇了。
凭心而论,这样的初遇以客观的眼光来看待属实称不上有多么美好。德兰虽然还处于脸上的婴儿肥没有褪去的年龄,但是已经学会一边极为张狂地哈哈大笑一边快速念动咒语将目光所及之处一一爆破了;神曲虽然看起来小小的安静又惹人怜爱,但是闭着眼睛带着单片眼罩却又能精准地将“视线”投在他人面容之上属实有些奇怪。但是在神曲看来,德兰如火如血般鲜艳的发色在爆炸的烟云和燃烧的火焰中简直像是在发光。而在德兰眼中,这个小小的小姑娘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路边看着自己,实在是有些好玩。
于是他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抬起左手比指枪瞄准燃烧草垛飞到神曲脸旁都飞灰,轻声吟唱后大声道:“炸!”
“砰”地一下,轻飘飘的灰白色灰烬变成了一小朵橘红色的火花,一下子在神曲的脸颊旁绽开了。微型爆炸带起的风吹动贴着她脸颊的发丝,神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忽然睁开了。明亮的火光映在她完全由贤者之石制成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璀璨夺目,熠熠生辉。在某一瞬间,德兰真切地认为有火焰在那双眼睛之中跳动。
“看不出来,小鬼你很有胆量嘛!”德兰拍了拍手,总算肯大发慈悲放过那些可怜的草垛。虽然他其实也只比神曲大一岁,但是自认为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你可比那些大人有种多了。明明被找上门来时那么硬气,怎么只要“砰”一下都会一边哭一边屁滚尿流跑开呢?真是蠢爆了,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从我手下逃掉吗?明明早点跪下来的话还可以赶得上回家吃晚饭————不过小鬼你为什么不害怕?”
神曲再一次闭上了眼睛,然而随着德兰动作转动的头颅则显示她仍然能够捕捉对面的之人的动向:“你在放烟花吗?原来烟花在地上是这样的,很漂亮。”
“嗯?这个不是烟花,是魔法哦。”他再次抬起手,“砰!”这次倒霉的是道路另一旁的无辜山崖。一瞬间的灿烂燃烧之后本就坑坑洼洼的表面又多了一个缺口,“是无论多么坚硬的石头都可以炸开的爆破魔法,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神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啊,原来如此,能变出烟花的魔法叫做爆破魔法啊。”
德兰惊奇地扬了扬眉,像是要仔细打量一般凑近了过去:“哎————都说了不是烟花了,你没有见过烟花吗小鬼?”
“远远的,看过天上的烟花,不过半空中就会不见,不像你的烟花能一直在绽放。你好厉害啊!”神曲认真地说道。
很显然,对于这份夸奖德兰极为受用。“很有眼光嘛!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和我混好了,这才到哪里呢,下次那些私挖矿的家伙来了我带你去看,只要一下子————”他“啪”地一声打了一个响指。“————就全部炸开了哦?”
“跟着你混?我们是朋友了!”神曲一下子抓住了德兰的手,是远比神曲自身要高的温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烫人了。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喋喋不休道:“太好了!你是我第一个人类朋友!朋友你好,我是神曲,我们来交换名字吧!下次的游戏是去看你新的爆炸烟花吗?太好了,我一定会去的!”
“我是德兰————嗯?你对这个名字没有反应,你没有听说过我吗?”德兰大惊失色,连忙继续确认道,“那么梅赫卡普拉德呢?德兰•梅赫卡普拉德。什么?也没有听说过吗?噫,你真的是罗瓦茨的居民吗?算了,不重要,反正之后我会让别人记住的。嗯,先记住“德兰”好了,毕竟这个更重要一些。”
“德兰•梅赫卡……嗯,德兰!”很显然,德兰的全名对于神曲而言实在是太长了一点,记不住姓氏的神曲熟练的糊弄了过去,效果极佳,对方完全没有意识到神曲的糊弄,反而因为觉得神曲有听自己的话而兴高采烈了起来。
“好的,神曲。既然是朋友的话那么就是我的东西了。嗯,今天应该有香草朗姆果馅饼和烟熏三文鱼百吉饼……好饿啊,我们回家吧。”他反手握住神曲的手腕,自顾自地往镇子的方向走去。
神曲被带着小步跟上,一边走一边询问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三文鱼会有海的味道吗?我还没有见过大海,它好吃吗?”
“啊,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大海,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
就这样,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向梅赫卡普拉德家走去,一起高高兴兴地分享了德兰的晚餐和下午茶。那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一天,霞光绚丽,天空湛蓝,晚风夹杂着草木蓬发的香味儿从田间掠过,时不时能听到燕雀的轻啼。林间时不时闪烁着点点金黄色的微光,那是小妖精们归家的身影。随着天幕暗淡点点繁星将现,罗瓦茨小镇飘起阵阵炊烟,矿工们唱着整齐的调子,预备享受夜晚的闲暇安宁。
………至于被德兰的家长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又被神曲的妈妈找上门,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夏日的米拉克镇天亮得总是很早。埃利亚斯被阳光唤醒时,镇上的钟才刚敲过六下。他立刻感受到来自身体的抗议——肩膀与手臂都又酸又麻,显然是伏在书桌上睡了一夜带来的后遗症。忍着疼痛给自己做了套简单的按摩后,魔法师接来冷水冲了冲脸,打定主意要出门活动一番。
虽说早就深知米拉克的镇民极具多样性,在任何时间看到任何生物活动都不应让埃利亚斯产生惊讶,但他还是在离家不远处的一块地旁停下了脚步。早些天还是了无生机的深褐色土壤已被郁郁葱葱的绿色占据,大片草本植物似乎随着夏风一同抽芽生长,其中不乏几种他能辨认的草药。
“这株欧白芷长得真不错,”团团簇簇的白色伞状花随风晃了晃;“好强烈的罗勒香,”一丛矮小的绿叶藏在阴影中;“那是……龙牙草?”
“是的。”
突然冒出的声音把正在俯身观察的埃利亚斯吓得险些向后坐倒。悄无声息出现的金发精灵用一种不耐烦的表情盯着他,使他不由得摘下帽子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抱歉,我只是在欣赏,无意打扰。”
“……”
“……”
面面相觑的时间有些长,埃利亚斯选择把视线重新转回那株绿油油的可爱植物上,“锯齿边缘相当规整,叶子纹路也很清晰,种植者一定非常了解各类草药所需的生长环境。”
“嗯。它有保护与驱除的力量,经常被用在解除恶意魔法的药物调制中。”精灵接了话,语气柔和了些。埃利亚斯注意到她挽起的袖口和手边拎着的铲子,“是你种的吗?真厉害。我只在野外用它紧急止过血。”
“康凡斯·里恩。”粉色的眼眸与他对视了一瞬,“揉碎了敷在伤口上效果会更好。当然,有条件还是多备几瓶疗伤药。”
“埃利亚斯,受教了。”魔法师微微鞠躬,酸痛感又迫使他重新挺直腰背,“……或许你知道有哪种缓解疲惫的草药吗?”
康凡斯顿了顿,说,“规律的作息与适度的锻炼。”
阿纳斯塔夏·库努尔对崔迪斯·弗里德的第一印象很难说是良好,这确实不怪他,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很难有人在第一次见崔迪斯时就感觉到多么美妙。
不过那时候的崔迪斯还不是如今这只只会趴在工坊里奋笔疾书的蛞蝓,虽然不到恰恰相反、但也着实让人难以置信,彼时的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傲慢的——当然,阿纳斯塔夏并不否认,如今的崔迪斯给人的感觉也差不多。
在阿纳斯塔夏刚成为学徒时,崔迪斯便已是米拉克图书馆的常客。初来乍到的阿纳斯塔夏没有朋友,已经在这里许久的崔迪斯也没有。区别是,周围人很乐意以崔迪斯为话题:
“嘿新来的,你知道吗?这已经是他的第二任导师了。”
阿纳斯塔夏理所当然地想象出一个怪胎、一个学艺不精被逐出师门的可怜虫、一个为学习魔法而无暇他顾的书呆子的形象,但当他真的见到崔迪斯时,他便知道其他人嘴里说的“这话可别让他听到”是一种怎样的意思。
阿纳斯塔夏·库努尔的导师是崔迪斯·弗里德的第二任导师。他的第一任导师是他的父母,醉心于魔法理论研究的弗里德夫妇,在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崔迪斯之后,便把他们在米拉克镇的藏书与工坊留给了他去隐居了;而他的第二任导师、也是阿纳斯塔夏·库努尔的导师,一名专精咏唱技巧和法阵设置的学者,对他的授课也接近了尾声。阿纳斯塔夏很快弄清了崔迪斯不可一世的资本,无论是魔法本身,还是名为魔法师的身份,崔迪斯都像为之而生。没有人愿意和注定无法超越的人做朋友,尤其是崔迪斯的这种性格,只会平等地刺伤所有人。但阿纳斯塔夏却想:
这样难道不无聊吗?
虽然有人说魔法是高深的学问、是少数被选中的人才能接触的秘典,但对于先天魔力、或者说,生命力旺盛的阿纳斯塔夏而言,魔法不过是一种发泄精力的渠道,一种爱好,一种消遣。
魔法应该是让人愉快的存在。
但是在崔迪斯身上,阿纳斯塔夏从未有哪怕一瞬感受到过那种“快乐”。
而他第一次和崔迪斯说上话则是在藏书室内,那时那场大火还没有毁了一切,只要导师不追究,这样可以安静地自由练习的地方并不难找。阿纳斯塔夏为缠绕在舌头上音节和单词所困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那跳跃的咒文正确拼出。诚然,对阿纳斯塔夏这样的人,使用魔法的成本是低廉的,但神为他打开一扇窗就会帮他封死一扇门——对于其他魔法师而言只是稀松平常的效率,对于阿纳斯塔夏而言确实无法破解的难题。
有些事是努力也无济于事的,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天赋”的东西存在。但普世意义上,这种勤奋是值得表扬的。
遗憾的是,跳出常规的人、无法用常规来解释的人也是存在的。阿纳斯塔夏想找一处不会打扰人的空间,却从未考虑过为何对于一方小小的工坊而言,唯独这里没有其他学徒靠近。他的刻苦吵醒了同样为瓶颈所困的“怪物”,阿纳斯塔夏被一声突兀的巨响吓到,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而被当皮球一样踢过来的空墨水瓶狠狠地撞到他身侧的墙上,在顷刻之间四分五裂。
“吵死了、吵死了!”崔迪斯·弗里德黑着一张脸向阿纳斯塔夏走过来,尽管他的步伐摇摇晃晃,但自他喉间飞速混动而出的谩骂配上他的表情已经足够可怕了。对于尚在发育的少年们来说,即使崔迪斯什么也不做,他的身高也足够给其他人一种天然的压迫感,而他显然毫不吝啬地将这优势发挥到极致,一把将阿纳斯塔夏推在墙上,哑着嗓子讽刺道:
“大地女神在上,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糟糕的咏唱——你真的想过要好好地把那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就应该能完整念出来的东西组合成魔法吗?”
他语速很快,和阿纳斯塔夏是截然相反的极端,而且来势汹汹,让人瞬间就能明白为什么同期的学徒都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害怕他。
但阿纳斯塔夏却用余光盯着那只把自己堵在墙边、被墨渍和碳灰浸染的手,不禁想道:
魔法师的手可真漂亮啊。
崔迪斯并不知道阿纳斯塔夏在走神,也许他知道只是不在乎,不管怎么说,如果他知道此时眼前的人在想什么一定会大发雷霆,好在阿纳斯塔夏的反应速度和语速并不足以让他在此时此刻发表感想。
“说真的,”崔迪斯的恶言还在继续,他根本不在乎阿纳斯塔夏的感受,他人的自尊心与梦想在他看来远没有自己来之不易的午睡被打搅重要,“我说真的!你和导师有仇想坏他名声?或者你梦想是做默剧演员但你家人非把你塞过来?不然我实在想不到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呆在这里!”
一口气说完之后,也许是气消了些,他把阿纳斯塔夏松开,头也不回地钻进书架之间。
“如果你只是单纯有病,那就去画魔法阵画到两只手都断掉!”他说,“你总不能两边都是残废。”
阿纳斯塔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崔迪斯的背影,慢悠悠地问他:
“两只手都能画法阵,是能实现的吗?”
他的语气与尾音拖长的习惯在这种氛围下无疑是在火上浇油,但对于崔迪斯这样的人来说,倒也无所谓冒犯不冒犯。他最后一个单词还没说完,崔迪斯便把桌上的笔架拎起来砸向他,与此同时,一支羽毛笔还在那位目中无人的家伙指缝中间飞速旋转: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崔迪斯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反问他。
而阿纳斯塔夏却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笑容,他几乎要冲过去抱住崔迪斯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他问他:
“也就是说,如果我,画画的速度,能像你说话一样快,我就可以留在这里了,对吗?”
崔迪斯既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行,只是回给了他一个冰冷的单词:
“滚。”
最终,阿纳斯塔夏还没等到崔迪斯同意跟他共用一间实验室,那场大火便将米拉克镇染红。阿纳斯塔夏和家人离开了这里,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但他最终兜兜转转,又踏上了这片土地。时间总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也会保留一些东西。
“你知道吗,他已经不做魔法师了。”
而在某一天,阿纳斯塔夏偶然从庞杂的信息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有些恍惚,一时难以置信:
“谁?”
三位导师,三间工坊,三种魔法的传承人。在那场火灾后,崔迪斯·弗里德的生活也依然在继续,甚至一度成为传奇,但很快又在某一天,某个普通的一天,某个毫无征兆的一天,他丢掉了魔杖、将全部继承来的藏书和手稿捐给了大图书馆、将大地女神的眷顾弃若敝履,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蓄谋已久,从此蜗居在自己的工坊闭门不出。
人们都说他疯了,阿纳斯塔夏不置可否,但他很难想象崔迪斯放弃魔法的样子,他很难想象那个人这么做的理由。
并非好奇心作祟,也非求知欲所指引,阿纳斯塔夏只是遵循禁书库的职责去拜访一位古怪的研究者。
他推开被重重术式禁锢的门。
“看什么看自己的研究自己搞!”
“你追求的魔法真谛就是把自己玩死?好得很出门左转把自己吊死在白树上你也算落叶归根。”
“正好我这缺素材你自己进坩埚里把自己煮了,至少比你把这笔画下去死得体面点!”
黑发的青年嫌恶地抱着一摞书,像看到脏东西一样跨过了绿发的魔法师用蜡笔在地板上绘制的图案。他们在激烈地争辩魔法是什么,虽然好像局面完全倒向了其中一方。阿纳斯塔夏靠在门边,清了清嗓子,房间中的人这才姗姗来迟地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你是?”
崔迪斯·弗里德并没有认出他,也没有在意他是如何进来的、又想来做什么。阿纳斯塔夏·库努尔歪着头,装腔作势却毫无气势地同二人宣告:
“禁书库例行检查——”
他歪着头,轻飘飘地说:
“这间屋子,两个人住太空了,我想,你们需要一位新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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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調●
【出】
〔導板〕
人稱再世武二郎。
〔原板〕
一襲紅袍火衣裳,百煉鋼膽繞指腸。
〔二六〕
吾父身擔擎旗將,安家守戶在帝鄉,
幼習弓石射刁狼,少勤拳腳闘牛忙。
誰教人生最無常,父報皇恩把命亡。
孤寡守孝三年將,粗茶碎餅飽饑腸,
卻奈何漏屋偏遭風欺墻,窮倉又患鼠盜糧,
小郎無奈當衣裳,拜師梨園為羹湯。
〔流水〕
寶劍換木劍,銀槍換蠟槍,
換碧成朱把名藏,藝號鳳生行七郎。
且將氍毹作校場,風火旗翻邀群蕩,
彩衣不掩凌雲志,誓擒猛虎滅強梁。
【入】
〔嗩吶高腔〕
〔導板·嘎調〕
一柄鋼槍橫三江。
〔原板〕
赤霞黑風嘯天狼,黃雲碧濤托殘陽。
〔二六〕
卻見青青寶界五色香,蓮帆荷艟擺在水中央。
邊庭不解朝中意,急請令箭破蠻洋。
〔流水〕
一請金鼙無迴響,
二請白虎懶坐堂,
三請息鼓偃旗倒玉帳,羽書飛處盡蒼茫。
霎時間劈雷滾滾如天震,驪火烽煙不見光。
但見炎炎南城奇風尚,七月大雪地生霜,
白髪青絲無釵鈿,遍插茉莉不聞香,
素幡紙馬列陣在城四方。
〔白〕好恨吶!
〔流水〕
君不見,汗青編,
自古忠良痛昏王,寵信妒臣親賊黨,
淤泥河陷死羅成將,五台山心寒楊五郎,
十二金令招岳武,哭壞了百姓淚滿江。
君不見,漢家關,
五千貂錦胡塵喪,無定河邊白骨涼,*
七百水勇惡海葬,無明長夜愧吾鄉。
〔白〕誒矣!
〔快板〕
君不見,精忠廟,
報國盡忠元帥王,嚙雪死節文丞相,
還有殉國的眾兵將,萬古千秋鐵脊梁。
〔白〕且看來!
〔快板〕
艦闢惡海千重浪,炮打濁日滿天光,
以卵擊石志尤壯,螳臂當車勇亦強,
三江入海血潮漲,羅星耀頂龍帆揚,
銅肝鐵膽氣吞象,斷弓殘箭射天狼!
*[ 語出 唐·陳陶《隴西行四首其二》。]
叮咚——叮咚——
崔迪斯·弗里德偶尔仍会梦见他第一次在集市上看到八音盒的场景。只要轻轻扭转发条,精致的小人就会在温柔的旋律中不断旋转下去。
不断旋转……
咔哒。
梦总是在循环往复的音调失控之前戛然而止。他睁开眼,后脑传来的钝痛固然让人在意,却不及指尖上弥漫开来的烧灼感来得迅猛。他索性躺在地板上,抬起头便能看到一张柔和的笑脸。崔迪斯摸索着把掉到了一旁的眼镜重新架回到鼻梁上,这才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同那人说:
“哦,是你啊。”这算是一种小聪明,其实他并分不清来的人到底是哪个,这种没什么特色的笑容实在是太多,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他只是从来访者出现的时间节点,以及对方打招呼的方式勉强做出判断,而他的推论一向比较准确,“我似乎没做什么能把图书馆连带一起炸飞的事。”
即使距离那场烧毁了诸多魔法结晶的大火已经过去了七年,但对于生活在米拉克镇的人、尤其是魔法师们而言,这道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许多人对此避之不谈,但崔迪斯不在乎,而魔法师们的代管者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平静地笑着,没有拆穿崔迪斯那点小聪明:
“是的,你设置的结界很好地起到了防护作用,需要修缮的部分还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崔迪斯扯扯嘴角,像是发出了一声冷笑,但这确实是他在试图表现诚意。客套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扭头走向被自己搞出来的震荡弄得满目疮痍的工作台,娴熟地从一片废墟中抽出一张草纸。手上的刺痛又适时向他发出抗议,提醒他还没给自己的伤情做处理。但崔迪斯不在乎,他的精神和他的身体搭伙二十一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彼此,如果哪天一方不行了,他就这么躺进棺材,或者连棺材都没有随便在哪里变成一具残骸。
既然手很难拿住钢笔,他就干脆用手指沾着还剩一半的炉中溢出的煤灰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行公式递给眼前的人。被称为“幽灵”的代馆长对崔迪斯的研究有些兴趣,也许是单纯地怕他走前任馆长的老路,让那场大火在七年后死灰复燃;也许那家伙只是单纯好奇一个尚且还活着的魔法师能拒绝魔法到什么程度;又或者只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贤者之石如果能被解构和再造是一件好事。不重要,崔迪斯对“幽灵”的目的毫不关心,毕竟他也不是为了谁才决定做这项研究。
“土壤已由黑到死。”他解释,也不管对方对另一个领域的术语是否理解,“剩下就看种子是否能被种下。若能,便可培育,任其由死向万物。”
崔迪斯故意说得晦涩,但“幽灵”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还给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意见:
“如果格罗斯还活着,或者我还记得更多,这一定会是一项伟大的成果。但很遗憾,如今的米拉克图书馆很难给你更多的帮助。”
但他又说:
“如果你想回头借阅弗里德家的藏书,我倒是……”
崔迪斯那可怜的耐心却在这时到了极限,他推开门,对“幽灵”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却很难说是友好地示意他可以拿着这个月的报告消失了。而“幽灵”依旧不置可否,冲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如他所愿如雾气一般带着那卷羊皮纸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呵,果然本体根本没出现。崔迪斯“嘭”地一声把门关上,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疼痛如果再不处理,或许他就别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正常工作了。他看着工坊内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踢开一块陶罐的碎片,扒拉出一袋还剩一小半的咖啡豆,囫囵将之倒入自己的嘴里嚼碎。
要收拾东西、坏了的设备也要重新买、还有新的材料。钱、钱、钱,到处都要钱,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应该把家里的藏书塞给那个坐轮椅的,应该拿去卖钱。如果是在过去,他还在修行魔法的时候,这种事从来不是问题,只需要几个单词、几笔简单的勾勒、一点小小的生命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所以有个烦人的家伙常常说,他浪费在亲力亲为的时间已经足够拿来支付“奇迹”的代价了。
但这些问题如今对崔迪斯·弗里德而言依旧不是问题,他总有办法解决一切,比如这一团糟,比如——
“呀——Ciallo——”
正想着,一只眯眼笑着的猴子出现在窗棂边,紧接着,一个比孔雀还要花哨的头自窗户外探了进来。那个烦人的家伙总是这样说到就到,理所当然地通过缝隙从外面把窗户打开,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物地把自己挤了进来。
而这次阿纳斯塔夏·库努尔的侵略行为并没有引来崔迪斯·弗里德的抱怨和辱骂,恰恰相反,他靠着墙,冲他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啊啊,你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