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在意顾客发型的莉莉
real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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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向收容所提交了申请已经有三天,加加莉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未免让她有些焦虑。大概是想去探望的人太多了,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林恩患病之后,她简直要把便利店当做自己的家了——原本对她而言,回家的意义就是照顾弟弟,而现在他不在了,看到那空荡荡的房间反而徒增烦恼。
加加莉打了个哈欠,抓起顾客递过来的一袋薯片扫条码,机器发出清脆的“滴”的一声。对面付完钱后没有立刻走,而是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哇啊……”男生发出一声赞叹,“这里卖的便当是你自己做的吗?”加加莉点了点头。这个男生似乎比自己小一点点,一头随处可见的黑色头发,主人大概不太注重打理,发尾很随性地乱翘着,只有左边被稍稍抚平了一些,别上了两支红色的发卡。
“唔……搭配还不错,但是少了点提味的蔬菜,下次可以多加些辣椒。”男生自顾自地嘟囔,仔细地端详着便当,却没表现出任何想买的感觉。
加加莉干咳了两声。
“呜哇,抱歉抱歉!”男生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一不小心就开始研究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没事啦,反正现在也只有你一个顾客。”加加莉说着,给对方搬了一个椅子。
屋里响起咀嚼薯片的嚓嚓声,由于对方吃得太过香甜,加加莉不由得也想尝尝薯片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她悄悄咽了下口水,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九十九目诚,叫我诚就行了。”男生爽快地回答,顺便舔了舔沾满调料的手指。“好帅的名字啊!”她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你好像厨艺很好的样子?”
“是呀,别看我这样,我对我的烹饪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诚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随即又害羞似的红了脸,默默吃起了薯片。
你怎么又开始了——好不容易忍下去的加加莉有点崩溃。她干脆放弃了挣扎,跑到货架前拿走一包一模一样的薯片,也嚓嚓地吃了起来,一时间店里只剩下清脆的响声。她第一次觉得这种普通的番茄味薯片这么好吃。
“这么无聊,你讲一个故事可以吗?”她习惯性地提出了要求,却又一怔。她收集故事完全是为了林恩,但他这时还在收容所接受着实验。她不知道新药的实验究竟是怎样的,即使连连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也忍不住把它想象得很残忍。她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诚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无所顾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这个人太普通了没有什么故事可讲啦。”他把最后一点薯片倒进嘴里,满足地舔舔嘴唇,“不过我最近看了本小说有点吓人来着,你要不要听?”
“还是算了……”加加莉忽然没心情听了。她懒洋洋地趴到桌上,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啊。”
“喂喂,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男生一惊,而发现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的加加莉也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肩膀就被重重地拍了两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不要轻易地想不开吧。”诚说着挠了挠脸颊,“活着是很好的事呀。你看我这种人……太过普通,随便放在人多的地方就找不到了,而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很厉害。做事也笨手笨脚,就连去看牙医都害怕。但我也还好好地活着啊,也有想要去追寻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有点惊慌起来。“我的例子是不是不太恰当?我的意思是……”
“啊,没关系,我明白了。”加加莉突然笑起来,冲对方比了个拇指。“我只是今天心情有点不好,别担心啦。你很厉害喔。”
男生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诚走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个袋子。“谢谢你送的薯片啦。”他说。“拜拜,”加加莉挥了挥手,“你有空记得收拾一下头发……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的卷发是天生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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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里又只剩下加加莉一个人了。她打开广播,心不在焉地翻动着账本。广播里传来新闻主持人低沉刻板的声音,让人浑身难受。加加莉刚想伸手切换频道,新闻的内容又让她缩了回去。“……昙花小队很快抵达。目前疫情已得到很好的控制,但不排除仍会传染的可能,请居民多加注意,严格防范。”
是综合征的爆发。加加莉最近对此类事件格外关心,既期待着什么,又说不出到底在期待什么。她也曾想过家人、朋友,甚至是自己会不会染上这种病,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林恩。或许是他原本的病让她放松了警惕,在这个黑兽和绝症双重压迫下随时可能死亡的世界里,她唯独对发生在林恩身上的意外措手不及。
新闻又开始播放其他的内容,好像是关于尤金的……加加莉也没有心思去听。其他城市对她而言只是一些被人为刻意记录下来的影像,她的世界只是偌大的中心城里小小的一角罢了,可能到死也不会踏进外面的世界一步。死亡或者活着,都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但是很不甘心。
她想起听人讲到探索大废墟时的羡慕,又想起刚刚诚那些关于普通人的言论。她原本就想说我不过也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知为何又没有说。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还存在着,对便利店之外的广袤世界的真切的向往——
移动终端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加加莉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在下一秒眼睛突然睁大。“是、是……好的,我知道了。”她忙不迭地应答着,在挂断的同时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是收容所打来的电话,对方说林恩的病情已经稳定,痊愈的可能性很大;接着和她约定了可以来探望的日期。
林恩没事,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纠结着的心突然放松起来,加加莉忍不住偷偷笑了。她抓起那袋还没吃完的薯片,趁着店里没人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了一把。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却依旧有好事在发生着。癌症可以治愈,黑兽有着黑塔的抑制不用太过担心,就连从前被认为是绝症的加尔姆综合征也被攻克。不甘心之情被抛在脑后,反正人类寿命最长不过百年,什么城市暴动、什么阴谋论,大概与他们这群普通人没什么关系,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地出生,平凡地去世。
是这样,没错吧?
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了,她想。她的弟弟可以回来,像往常一样笑着听她讲故事,等到治好了他的病,就可以像所有正常的男孩子一样读书工作,交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如果可以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倒也不错。加加莉在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想。
我并不在意事物的形体,我眼中的他们不过是物体所反射的光。
我走进一楼的咖啡店时,摆在大厅里的西洋大钟刚敲响第四下。晚春的阳光仍旧是迟到早退,懒散的光辉将空气中的微尘,着洋服的年轻女性,以及她手中花纹繁复的骨瓷杯都勾勒的一清二楚。明明是毫不相同的场景,我眼前的光景却和墙上挂着的那幅油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照见光的地方明亮,照不见光的地方黑暗,这全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此刻是下午茶的时间,人头攒动的咖啡馆里,只有我的脚下没有影子,光线穿透我的身体,一如我看穿别人的心。而我也得以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咖啡馆,或者说是咖啡馆若无其事地吐出了我,这并没有区别。
好在我并不为此困扰,声音与图像本是迟来的嘉宾,观察他人的表情和倾听别人的话语一样多余。我既不靠别人的宣讲了解世界,也不靠人们的行为认识他们,尽管他们想做的不过是在别人心中留下一个他们想要的倒影,而上述两种方法是他们仅有的手段。但实际上,这在我心目中称得上是滑稽可笑的。
然而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如何向你们分享这份笑料,它并不比了解洋人们的笑点更容易。因为要知道,我是可以知晓别人的想法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像听觉,视觉,嗅觉等等很多感官那样,它也是我的感官之一。看到人们耍出这些小小的花招,就像看到蚂蚁无法不爬过圆圈的边缘就离开画在地上的圆圈,就像人们无法不打破鸡蛋就取出蛋黄一样,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就可以不打破鸡蛋就取出蛋黄,但是我可以不撬开人们的嘴就取出他们的思想。
在我还只是桌上的一个小小的烛台时,我的某一位思绪复杂些的主人——请容我这么叙述,因为那会我并没有化形,没有办法为每一片飘忽的思绪对应上一个实实在在身体——那位主人决心要逗一逗思绪简单的另一位,恐怕是他年幼的儿子吧,便在他儿子恶作剧时假装并不为所动,现在想来,恐怕还会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吧?不过他当时恐怕并没有笑,因为在感受到他想要放声大笑的同时,年幼的小主人的失落之情却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一样肉眼可见,可见当时他父亲忍住了将要绽开笑容。
虽然这段经过是如今我推想出来的,确切性并不可考,但是我从那时便意识到了有很多事往往并非是它表现的那样的,就像一个人不笑并不意味着他不开心。而我之所以觉得它们有趣,不过是因为我与你们的的视角不同罢了。
这份能力仅是单向的,窃密者不会让失主知晓自己的存在。否则像我这样闲逛在街上时,恐怕有无数人乃至于非人之物想要冲上来杀我灭口。而我觉得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不知在你们想来,我的能力究竟是听到人们在脑海里自言自语的默念,还是让他们想到的东西浮现在我的眼前呢?这大概也是旁人想象的极限了,这就像让聋子鉴赏婉转的女高音,用黑白照片向人们描述色彩一样不靠谱。
或许照片还是个可取的想法?毕竟图像有着明暗度之分,而情感也有平静和强烈之分。就拿街角那个小吃店来说吧,那个奋力吆喝的店员声音是洪亮的,行动是富有朝气的,然而在我的黑白照片上,他却算得上是明度最低的,就连他自己也早已厌烦这份工作,换行大概是他的唯一选择;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店员看上去笨手笨脚,连收拾餐具都要担心他是否会摔碎了碗碟,但他确实是一心一意想要学些手艺,恰如照片上亮度分明的人脸。
然而更多人只是趋于暧昧不明的灰色:
买菜回家的主妇行色匆匆:“今天做什么菜色比较好呢?能让家里人都爱吃。”仿佛他们的全部人生都维系在这一件事上。
回家路上的女学生们叽叽喳喳得聊着小说——“我很喜欢这句话‘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但爱就在里面。那意思是说,爱在外面寻找破门而入的机会。*’听起来很浪漫。”
抛出一个东西的优点是对朋友推荐东西的惯用伎俩,小女生的常见行为,我对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早已深恶痛绝。
“这话要是放在三年前我会很喜欢,但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堆空话。”
后者的回答也是我司空见惯的,她讨厌说可以。她是那种人,觉得“可以”是对罪恶和失败的许可,“不可以”才是权力。*
看吧,即便是相同的亮度,也有如此多纷繁不同的想法,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有时就是比类人猿和原人之差还远**。这就是为什么黑白照片并不能完完全全地类比我的观感,同样的亮度下也有不同的色彩,不是么?
但即便是同在黑白的底片上,也有着曝光过度的部分,他们或许常常默不作声,但他们的思绪确实熠熠生光。
就如迎面走来的那一位。
靛蓝色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都昭示着她出身异国;即便是对西洋所知无多的我也能从她打扮中感受到一丝所谓“贵族的气息”,如果不是由于付丧神的特性,她一定能吸引一整条街的目光。长款的风衣后摆跟不上她追随自由的速度,微微地飘了起来,露出了里侧抽象的星光,那是和自由与存在一样模糊的东西。
“我就在这里。”
这是就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骄傲甚至有些自负。尽管在别人眼中她只是匆匆走向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毕竟她的结缘之人是个承担责任的清净屋,但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道路通往何处。
她是燃烧的星星,追寻着不知是否存在的原因。
然而星星终究是要燃烧殆尽的,在这一点上,它们和立在烛台上的蜡烛没有区别,我也曾想知晓自己存在的原因,不过如今,比起追寻自己缘何而被点亮,我更在意我想要照亮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叫黑崎。
尽管我不在意别人的音容样貌,那并不意味着我宽心到挑战世俗的礼仪,春分以来打这段时间我终于习惯了在见到别人时问好,在说话时直视对方(或者是他们脑后的墙)。因此我还是在走近时对她打了打招呼,她似乎那时才发现我,突然被人撞见的惊讶之后,她还是向我点头示意。
我回到咖啡馆时五点的钟声刚刚敲响第一下,呆在一楼的九十九示意店长在找我。
“你或许完美错过了你的有缘人,”小小的人偶依旧毫无表情,她是极少数习惯我单方面对话而不觉得有何不妥的存在之一,但她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开了口“刚才有位先生想要买下你的本体。”
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结缘对九十九来说和人类的婚丧嫁娶一样重要,而我也不打算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是什么样的人?”
“你离开时在楼梯上撞到的。”
是么?我当时撞到人了?我仔细想了想在发现先前的不对劲:普通人是不会看见我的,更不会朝我道歉。或许我该改一改对外界毫不在意的态度了。
“我和他约好明天这会再过来,不介意的话留下和他谈谈吧。”
“……好的,有劳费心了。”
或许见到了的时候,我会知晓我所想要的事物了。
*珍妮特•温特森《守望灯塔》(没错老是这本书,谁叫我最近刚读完它
**鲁迅《坟•论睁了眼看》(这个大家估计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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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结缘前春分后的故事,原本想接在上一篇后,结果发现有些怪怪的,大家就勉强无视这个bug吧
尝试了第一人称
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4181字的搞事
老服务器错误先传再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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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扩散/Former life
00.
“○○.”
背对着她面向聚集过来的人群的黑发少女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话语并没有很好地传达过来,只是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什么模糊的声音符号——因此维持着摔倒在地的狼狈姿态的她一动不动。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后没有动静,比她身形还略微娇小一些的黑发少女稍微偏了偏头,用更为严肃的语气把她刚刚所说的什么又重复了一遍——
“○○.”
但她只是,再一次的,又没有听清,来自前方,或者说上方的那个声音。
人群缓缓地压过来——七个?八个?可能有十个?还是说更多人呢?已经不想去数也计算不清了……与迟钝下来的大脑和相对的是空前敏锐的感官,此时此刻此地,环境中细小琐碎的响动似乎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像是凝滞的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落地的声音啦,
像是逼近的某人粗重的鼻息啦,
像是猛地朝两人正面扑过来的面色狰狞男重重蹬地的声音啦,
像是匕首挥击时划开的嗤拉和扎进人体时刺出的扑哧的声音啦,
像是刺穿混沌意识的少女咆哮的声音啦——
“我·叫·你·快·滚——!”
于是那逆光的背影与遥远记忆之中某人的背影重叠起来——
这次,终于听清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脑子一片空白的她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拽着黑发的女孩子朝聚拢的人群的反向大步跑去,而属于黑头发女孩子的匕首也被连带着从某人的胸膛上拔出,溅起几不可察的微小血沫。
01.
有着金头发绿眼睛的女孩子,原本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没人知道她应该属于哪里——长老发现她的时候,女婴就在那里了,安安静静地在襁褓里嘬着手指,澄澈的绿眼睛张大着观察周遭,额前已经生出了柔软的金发。
唯一带有类似文字的襁褓布上写着“VAN”——村里上过外边的“学校”的人说,这可能是女孩儿的名字。
——但没有人知道,那不过是“VANISHED”的首三个字母而已。
长老怜爱地抚摩女婴白皙而柔嫩的脸颊——她也只是嘬着手指看着,不哭不闹——
“VAN——万——是个好名字啊——看这铂金色的发与绿宝石色的瞳——”
老人在聚拢的民众前把小小的女婴高高举起——
“这一定是神赐与我们的宝物——这就是神女啊!”
人群欢呼起来——而女婴也只是嘬着拇指,干净的绿眼睛倒映出人们蠢动的影子。
02.
“——唔、”
意识回溯之后,被动奔跑的黑色短发的女孩子甩开了白人少女的手,但她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身后还有不少追赶者——而后者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彻彻底底的,因而她笑了起来。
“哈、哈、哈啊……真绝情啊、凡人——我、我们好歹也算是、熟人——”
“——别开玩笑、”短头发的女孩沉静而迅捷地打断了她,“少说废话——你太弱。”
——她说的是事实。
虽然很不甘心,但对于体质堪称贫弱、且一直以来过着营养补充不足和居无定所生活的白人少女来说,长时间疾走都已经十分具有挑战性,更何况是这种速度下的耐力跑。
这种时候反驳或是生气只是无用地白费体能,同样的,花心思去懊丧刚刚自己不知道是冲动还是怎么的就把人拽着一起逃跑了耶没意义,甚至可能会让之前奔走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与其浪费口舌纠缠于这种事情上不如承认现实然后好好地活下去——对白人少女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只是“如果这样不麻烦的话那也不错”的备选项。因此她只说了最后一句话就乖乖闭上嘴,憋着一股劲继续拼命跑了下去。
她说:
“……哈、跟着我、可以甩开他们。”
03.
Van——Vain.
何时离开小小的村落的呢,已经记不清了吧。
怎么离开那个被信仰装点起来的鸟笼的呢,也已经记不清了吧。
被谁怂恿抛弃了过去的名字,又被谁推着捡起了相似的新的名字……这些,对少女来说,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在蓬松的金发之下,小小的脑袋里,长久以来,留下印象的只有几件事情罢了。
第一——“我是神”,这是长老爷爷说的,是不可违逆的事情。
第二——“我是神吗”,这是少女在长久无力的、被作为“神女”被供奉起来的软禁生活中产生的疑问,看起来好像和第一条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事实上,在她始终未能成形的世界观里,存在着“不可违逆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这样浅显的道理……尽管少女从未和他人说过。
第三——“×不是他人”,这是最后的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尽管对少女来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那个人的名字等种种应该牢记的特征都已经模糊不堪到只剩下了一个记号——
“×.”
只有深入骨髓的血色两笔。
04.
就像在燃烧一样,吸入的冷空气徒劳地挤压着急促舒张收缩的左右肺叶,为了高速泵压血液而被迫提升到最大效能的心肌在并不存在的高热中痉挛,被肋骨锁在狭隘的胸腔之下的脏器无声地悲鸣,裙摆下的膝盖细小地嘎吱作响——
不妙。
很不妙。
真是——相当不妙。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大脑如此理性好像也是生命中头一回。
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身边自己可视范围边缘、颇有余裕地小跑、随时可以赶超自己的黑发女生踩在坚实地面的脚步声,金发女孩子自己的喘息声可能更为响亮一些……可说是相当的狼狈了。
啊啊、这可真是讨厌啊——
虽然很想这么抱怨,但少女只是沉默地鼓着腮帮子,努力维持自己那随时可能衰落下去的高速。
对于幻想症患者——这群人由于陷入狂化而具有极高的攻击性,并且会主动无差别攻击他人……可能用“怪物”或是“活着的丧尸”来称呼他们更为妥当也说不定。
但——和那些真正的“怪物”啊“丧尸”啊之类幻想生物不一样的是,幻想症患者……究其本质,也不过就是一群发病的癔症者罢了。
他们也会虚弱,也会受伤……他们也会死。
一般而言,幻想症患者在末期发病途中是不会自行进食的——受伤之后,他们当然也不会自我治疗——而追赶着少女们的这群“病人”,无疑也就是这样一群满身疮痍的行尸走肉。
对比正常人,这样的人处于神经高度紧张而肉体极度虚弱的奇异状态下——他们的感官可能会变得比之前敏锐,但他们的躯体却无法提供与之匹配的反应速度……受制于眼前的幻象,他们也无法进行一些针对性搜查工作。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负伤发狂的人形野兽罢了。
因此,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就可以甩掉这群家伙。
——少女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她相信,此刻姑且可以算作是“同伴”的视野边角的黑影一样的女孩子,应该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几乎是同步地,金发与黑发的女孩一起冲进了因断电无供光而漆黑不见底的隧道当中。
05.
少女Van是幻想症现世到横行这全过程的见证者——也是利用着人们的狂气而获利的不法者,尽管后者并非其本意。
不记得是谁说过,乱世是宗教的温床——现实越是苦痛,人们就越渴望从精神上获得能短暂逃离苦难的避风港,哪怕就本质而言,那只是让人们变得愈加悲惨了起来。
金发绿眸的少女——原本只是因为人种特异而被供上神坛的未开化小村落的“神女”——在被人发现其作为村庄精神领袖而积攒下来的“能够轻易诱导和煽动他人”特质之后,作为新的“神”被带出了村庄。
根本就是只是会装神弄鬼而已嘛——Van这样评价被人冠以“很重要”之名的自己的能力。
‘哪有!’
果不其然的,×回以相当果断的反驳。
‘在人们信仰失落的时候,给予他们正确的导向,让人们重新拥有好好活下去的决心……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能力吗?这种事,只有Van才能做到啊!这种力量,就是所谓的神之力了啊!’
那家伙这么说,语气相当坚定虔诚,不容反驳——以至于连Van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自己所拥有的微不足道的骗子一般的欺诈力,就是神力”这种荒谬的事情。
这样想来,说不定,其实……×才是神吧。
……说笑的。
“神”什么的,其实根本不存在——这种事情,出来之后,只要稍微在那个叫“互联网”的东西上检索一下就知道了。
少女原本以为,哪怕自己并非真正的神,但“神与众人同在,神与我常在”,也仍然是一件不可违逆的事情……
所谓的“不可违逆之事”,原以为会伴随自己一生的身份,种种之类,在村庄之外大千世界的光怪陆离之冲击下,早就已经支离破碎——连带着少女对“自我”的认识一起。
我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啊——
每一天每一天,少女都忍不住要不断地质疑自己——精神的防线早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际,只要稍稍地再压上一点,恐怕就要坠落到无底深渊之下了吧——这样的少女,维持其精神稳定的,只有掩藏在笨重厚实的“神”的戏服下沐浴到的信徒们顶礼膜拜的目光与颂赞,以及来自×的这些空洞苍白的回应。
我至少还是无罪的吧——
我真的是与神同在而具备神力的吧——
我应该是能拯救那些被叫做“幻想症”的罪恶吞噬的凡人的吧——
这正是,身为幻想症发端见证者的少女,走在其既定命运路线途中,避无可避的,处于交叉路口,于病症扩散之初心生的惘然。
06.
“……OK了。”
隧道风机管道那狭小、密闭又黑暗的空间里,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和此刻不得不与他人紧贴身体趴着而呼吸不畅、但又不得不压抑自己以防发出喘息声的金发少女,对于自己临时的同伴所说的这句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本这根隧道顶部的水泥管是用来放置隧道风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单这一根空了出来,爬梯就倒在管道下方的地上,也无人维修——可能因为幻想症的原因,隧道施工人员也停工了吧。
隧道内的空气质量实在很差——金发少女有种意识模糊起来的错觉。
“那些人已经走了。”
黑发女孩冷静而小声地补充道——绿眼睛的女孩终于意识回笼,有些笨拙地把压在自己和同伴身体上方的折叠爬梯缓缓地往前移动、展开,尝试性地轻轻将其往下搭好。
率先离开狭窄的管道的是黑头发身手敏捷的少女,紧接着是头昏脑涨的金发女孩——她实在是太过于晕晕乎乎,以至于最后踩着爬梯跳到地面上的时候,失去平衡,一脚蹬倒了爬梯,朝着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同伴倒了过去。
“……唔!”
“哐当!”
与黑发女孩子下意识接住不靠谱同伴时,不自觉发出、但仍压低了的吃痛的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是金属爬梯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而那循声而来、迅速从小小的一团糊在一起的灰色放大成人影的,看起来是某个落单的陷入疯狂的家伙。
“吼啊啊啊——”
那家伙——那东西——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朝着背对他、来不及反应的黑发少女气势汹汹地扑来。
“——!”
就像是在想象当中演练了无数遍那样——同样是下意识的——本该被禁锢住双臂的金发女孩子猛地从同伴的腋下枪套里拔出了左轮手枪,用力撞开同伴,对着快速靠近的、在她眼里仅仅只是许多个模糊不堪的不同色块的“物体”开了一枪——
“砰!”
在那个时间流动缓慢得几乎静止的片刻,流过少女Van脑海之中的信息实在太过庞大,像是无法扑灭的大火,像是围剿与被围剿,像是被保护和被抛弃,像是上一次相似情景时那个懦弱又不知所措的自己,像是×逐渐清晰但依然模糊不清的脸和那脸上唯一明晰的、可以算作是“微笑”二字的上扬弧度——
‘要好好活下去啊——你可是唯一能够拯救大家的——唯一的神啊——’
……别说谎了……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
从拇指传来的被撞伤的剧痛感将思绪拉回当下——眼前,黑头发的女孩子刚刚确认完袭击者已经失去了再次发动袭击的能力,正朝这边走过来——
……不——不对。
……我……就是,神啊。
我必须……也不得不、活下去啊——!
——少女将还在发热的枪口对准了刚刚的同伴。
雪上加霜(上)
3131字
瓦莲京娜失联的第三天,西奥发现他们已经分别了更久。
诊所关着窗,闭着门,没有开灯,只有机箱的低鸣与心跳显示这封闭空间中尚有人活动。
西奥坐在电脑桌前,姿势僵硬极了,他一遍遍点着鼠标,左移进度条。无论多少次,瓦莲京娜都在5月26日14时36分43秒,带着怒气和眼泪,踩着细细的高跟冲出他的诊室,并在14时37分49秒——她崴了一下脚,花时间把两只高跟鞋都脱下来拎在了手里,又把揉成团的请假单砸进了废纸篓——轻微地陂着脚,走出了监控范围。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往来的只有面露困惑的顾客和外卖员。
西奥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在不在——两周前的记录被覆盖掉了大半,他折腾了很久,依旧只能导出一点缺掉声音的录像资料,而且并非7/24。
你为什么没有出去找她?
他瞪着屏幕上面色不佳的女人,质问自己。
万一她出了事怎么办?
愧疚感催动他更努力地回忆那两周的事,可记忆像是被堵在没有匙孔的锁中,无处可窥,要不是那段时间发行的报纸还堆在信箱,西奥几乎要怀疑这是整座城市联合举办的大型整蛊活动。
相同境况的不止西奥一个,情报贩子米特也中了招。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提供的情报只能说是模棱两可,而其中细节让西奥如坠冰窟。
——中心城研发出了加尔姆综合征的解药。实验者中有且只有“一部分”是已患病的病人、
——瓦莲京娜会是那一部分中的吗?
——她是因为察觉到了初期症状才请假的吗?永别?
——如果生了病被带走,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唯一的安慰是没什么小盒子被寄过来。
——可要是,在那两周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呢?
综合征发作后,患者的生存期是一至三周。
至多三周,至多。
西奥惊怒交加,他致电收容所,却碰了个硬钉子。
——“很抱歉,除家人以外,任何人无权过问。”
西奥是瓦莲京娜的雇主,然而他们的关系不仅限于此。瓦莲京娜的妈妈同样是西奥父亲的助手——别误会,真的只是雇佣关系——可二十年过去,他和瓦莲京娜一起长大,继承父亲的诊所,从事相同的工作,甚至西奥早和瓦莲京娜说好了,等攒够了钱和名声,就让她去亚乐维当分店的管理者。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有什么纽带比金钱更牢靠?
不过在收容所的人面前,这一套显然行不通。西奥将自己收拾整齐,穿着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去那里打探(天哪你可以直接去参加葬礼——by 瓦莲京娜),他向他们说明,瓦莲京娜唯一的亲人远在黑迪艾郭,那座废都,他固执又保守,怕是不能亲自来中心城确认自己女儿的生死……可他们甚至不给他机会说完。
“——我们通知过所有病患的家属,如果那位女士提供了她父亲的联系方式,我们一定已经告知他这件事,您也可以自行去与他确认——好了,下一位!”
西奥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电话号码,发给瓦莲京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像只刚被逐出家门的丧家犬,无措地站在收容所门口。
不过他立即醒悟过来,这么站着除了浪费生命无济于事。他躲在离收容所不远的地方,和
那些朝着那里去且面带愁容的人搭讪,给他们钱,请他们帮忙询问瓦莲京娜是否在那里。多数人摇头拒绝,金钱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家人现状如何。
少部分人同意了,他们收下钱,进去收容所,或是面色惨淡或是喜上眉梢地出来,西奥只向后者追问消息。他从他们那里得知药物确实颇有成效,但是那只是在最后一阶段之前。他还打听到了一点收容所的内部情况,例如,住宿条件不是太好。
但这一切,无关于瓦莲京娜。
西奥在网上到处搜寻蛛丝马迹,他去破解谜题,他去追查新闻——最早流行起来的纸质爆料来源于一家叫“晨星”的报社,这是西奥所能找到的经济嗅觉最敏锐的组织了,或许他们能成功混进收容所里做点什么。
他向米特打听到了他们的具体位置。
“别穿得太好,那会让他们心生警戒。”米特这么说。
他感激于此,给她多打了一点钱。
可即使换成了工作服,西奥依旧和贫民窟格格不入。他不习惯皮鞋上的淤泥,躲不开居民楼上泼下的污水,被尖叫奔跑的孩子撞了个趔迄,手一扶抹了半身墙灰。
他满身狼藉,疲惫地在晨星报社的门口等着他们的当家。那是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孩子。他
太普通了,又太年轻,实在是不像一名主编,他在接近西奥时露出了一点点惊异的神情,但西奥愣了愣神的功夫,他就从他身边走过去,无情地关上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
直到夜深,他都没有再出来,而西奥在那里待到双星高悬,为此延后了和黑酢斑的再会之约。
第二天,情况稍好,西奥成功和沙克搭上了话。尽管在西奥的一句“呃……下午好。我不是黑兽,这是我的电子证明”之后,他们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里,西奥最终还是成功问出了自己所关心的东西:“你们的消息来源这么快,是不是有司烛?有什么手段能弄到收容所里的资料吗?我可以提供资金……”沙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走开,你这个商业间谍!”他怒气冲冲地奔回院子里锁上了门,西奥听到人们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响起,一位女士中气十足地抱怨沙克弄坏了家里的门锁。
西奥意识到,他需要拿出些更具诱惑力的东西来交换,值钱、新鲜、特别。
恰好有件东西可供一试。
于是到了再接下来的一天,西奥以提供37648b的照片为饵(尽管不知真假),成功向沙克提起了瓦莲京娜,让他的想法开始松动:“我们人手有些紧张,但如果你付钱,我们不会让你错过她的骨灰盒。”
——再多商量几次能弄清楚了。
西奥满怀希望,然而16日的清晨,他如沙克所愿怀揣钱包而来,却只能踩在焦黑的土壤上,和作坊隔着老远茫然地追问武装人员:“晨星的人们去了哪里?”
他们不可能还在作坊中。那里的光因为高温而把屋子折射成了奇怪的形状,灼热的空气混合着木材燃烧的味道占据了西奥的呼吸。他捂住鼻子,隔着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口罩吸气,却还是被呛得直咳。
他们怎可能还在那里?
那扇沙克刚踢坏的门还没有被修好,它现在敞开着了,门扇摇摇欲坠地被以两个铆钉挂在原处,滑出一个下坠的弧,西奥走近了几步,趁着戒备者没注意,向内窥看,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难以想象沙克回家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聚在这么空荡荡的院落里。
蒸汽扭曲了西奥的视线,他想再往前走走,看清楚这一切。可他的胳膊突兀地被拉住,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把他拉回来,大声斥责他:“嘿,你也想因综合征暴毙吗?”
“队长,加尔姆综合征现在已经不是不治之症。”另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劝阻说话者,西奥注意到她的服装上印有一个标记,昙花。
“哈,三小时。即使有解药,科学院也救不了这帮人了。”为首的人摇摇头,他松开西奥,告诉了他在晨星报社中发生的惨剧。
“昨天晚上这里突然爆发了综合征,看你不像没读过书,应该知道普通的病人存活时间吧?可这些人在三小时以内就转化为最后一个阶段了。”
“他们还活着吗?”西奥往后退开,与两位队友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摸摸口袋,那里有点沉重,里头放着瓶从黑市买到的“治疗剂”,他本打算把它给瓦莲京娜,可目前看来,先需要它的也许是他自己。
幸好,早前经由米特牵线,他问古尔也订了一瓶留作备用。
“——病人已被收治,但情况不容乐观。”更冷静一些的人回答了西奥,是一位女士,“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市民。”她补充到。
西奥向他们道谢,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更远的地方站住。
我该怎么办?
我该做些什么?
他不知所措,表情空白到显得阴沉,把好几个同样在看着焚烧的报社的围观者吓得离远了些,可那些闲言碎语中依然溜进了他的耳朵。
“……那个沙克,他嘴里掉了很多白色的东西出来,眼看是不行了啊。”
“那么多人……唉,我还看到了一个被盖着的,胳膊细细瘦瘦,还是个小姑娘哪……”
西奥向那个方向望去,他想询问细节,又觉得这毫无意义。那些人注意到他,闭上嘴,走得更远,把他独自留在那片多个阴影叠成的黑暗中。
蜘蛛丝断裂得太过突然,一丝光亮突然消失,西奥落回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做些什么才好。
他脚下扎根,下意识地摸出电话打给米特。
无人接听。
他又拨给瓦莲京娜。
忙音。
西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他拔起双腿,向着收容所走去。
——他还算有交情的人,也许现在全在那里面了。
碧波万顷,海天一线。
伊莉丝站在甲板之上,眺望远方,深深的吸入略带咸湿的海风。
她所乘坐的这艘Vasayag号甲板位于顶层八层,凭栏远望,视野极其开阔。当然,若是一时兴起向下俯瞰,景色想必也是极其精彩。
只是对心脏挑战太大而已。
不时有几只海鸟飞过,或是发出清脆鸣叫,或是飘落一片羽毛。海风掠过鼻端,带来一丝内陆闻不到的咸。
他们正乘坐游轮驶向三壁岛,逐渐接近西大陆的东端。这也预示着春季旅行即将迎来一个阶段的结束。
从启程到靠岸,他们有约莫五天的时间漂泊在广袤海洋,领略海洋风情。身处海洋之间,举目望去皆是一片蔚蓝。
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
伊莉丝家在内陆,生在内陆,长在内陆。狼群聚而居,她是被父母呵护的幼女,长成后为培养独立能力,足迹踏过的地方也多是深山草原,与海洋相距甚远。
她出生的小镇在山脚下,一条河潺潺流过,横贯全镇。伊莉丝幼时也曾与伙伴一起,踏入河中戏水。
只是河流与海洋差别实在太大。
伊莉丝伸出双手,等待许久也没有海鸟停驻,后悔没从餐厅带出面包屑的同时也怀着一丝愤懑,决心去找格雷。
心情不好时就去找格雷,泄愤。
Vasayag号共有八层,各项设施一应俱全。伊莉丝喜静,顶层甲板与五层图书馆是她最常去的地方,七层的各种展厅也在搭乘游轮的第一天游览完毕。格雷与她截然不同,若是硬拉着他一起逛展览,这个爱好满足妻子一切愿望的男人大概会走着走着直接睡着。
伊莉丝也不愿勉强他。
旅游是为了放松,或许对格雷还有一份弥补平日工作忙碌无法陪伴她的心愿,但正因如此,难得从繁忙的工作中解放,伊莉丝认为格雷远比她更需要放松。
在这艘平日难得乘坐的豪华游轮上,伊莉丝希望尽可能满足格雷的爱好。
这个时间,格雷应当在四层健身房吧。
这样想着,伊莉丝离开甲板,沿最近的楼梯下楼,却在七层遇到了格雷。
“格雷?”伊莉丝歪头,有些困惑丈夫怎么会在七层出现,展厅应该是格雷敬而远之的地方才对,莫非格雷一时兴起,想要冲进控制室学习驾驶轮船?
真相显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
上身只着紧身背心的格雷仍有些喘气,却并非运动量不足:“刚才听其他旅客说今天的日晒有些猛,你又没带帽子,有点担心……”他的手上抓着一顶遮阳帽。
所以才急匆匆找上来吗……
伊莉丝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浮出一丝笑容:“如果我真的没戴帽子,晒了这么长时间也已经迟了,笨蛋格雷!”伸手指指头顶、狼耳突出的位置并非头发,而是一顶遮阳帽。“只是今天换了帽子而已。”
看到格雷有些吃瘪的表情,伊莉丝心情愈发愉快,走上前踮起脚,伸手揉乱自觉弯腰的丈夫发顶:“而且我也不是很白,再晒黑一点也无所谓啦。不过——”浅紫的眼瞳眯起,伊莉丝眼中流露出几分顽皮,“既然日晒很强,格雷不如去甲板躺上几个小时,晒成小麦色再回来?”
“伊莉丝?!”格雷瞪大双眼,惊悚的模样着实娱乐了她。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直至伊莉丝再也无法忍耐,“扑哧”一声笑出来,迟钝的格雷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又被妻子耍了。
发觉笑声无法抑制,伊莉丝索性蹲下身抱成一团,脸埋在双膝裙摆间,努力压抑笑声,只有不断颤抖的肩膀暴露出她仍未止住的事实。
格雷只得叹气。
他早该想到,伊莉丝内心是一匹狼,还是那种调皮的小狼。
高大的男人伸出手,向抬眼看他、唇角仍留有一抹笑的妻子发出邀请:“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不算久远的旅行中,在格雷公司的飞艇上,她的丈夫这样说,向她伸出了手。
那一瞬,伊莉丝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喜悦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格雷兄妹关系十分亲密,她相信挚友格莱丽斯一定将她毕业舞会的糗事告诉了格雷。伊莉丝不擅长跳舞,直白一点,她只擅长踩男伴脚。毕业舞会当天,凡是与她跳舞的男士鞋子几乎全部报废,只能勉强坚持到他们回家。
伊莉丝无所畏惧,唯独担忧糟糕的一面令丈夫退避三舍。而舞技则是她最想藏起来的秘密。偏偏格雷邀她跳舞。
伊莉丝几乎想要后退。
只是当她望向格雷眼眸,看到那片暖黄中的温柔,突然有了勇气。
她将手搭上格雷的,进行了踩男伴脚次数最少的一次舞蹈。
而现在,在这游轮的楼梯口,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耳畔唯有海浪声声,格雷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或许这次,她可以不踩到男伴的脚。
伊莉丝这样想着,再度伸出手,握住了格雷的。
今夜的舞厅,大概会留下美好的回忆。
—END—
第二年才补上的档(。
说是游轮岛屿线,其实只写了游轮。岛屿暂时没有灵感,也许今后会补上?
巡游恋爱是我严格意义上第一次完整参与的企划,前面的企划文现在看来存在各种不足,流水账一样。而且或许是每次单开文档的缘故,感觉连贯性尤其不好。而且也没怎么和大家互动……现在想想也许有互动旅途会更愉快吧,更有跟团旅游的感觉√
总之感谢企划组!最后一次隔了这么长时间才补档请原谅我orz不知道东大陆旅游线还会不会开,感谢企划组一直以来的付出!辛苦了!
“…… ……”
什么……?耳边一阵嘈杂声,难道是我的尸体被别人发现了?大概是我这样恶心的垃圾(试验品)就算死在阴暗的巷子里也会影响市容吧……
“…………!”
好吵……垃圾连安静点死掉的资格都没有吗。也是。
“…喂!快点给我醒过来!!”
忍无可忍……!终于用干涸沙哑的喉咙艰难的喊出一句“吵什么啊!”也不知道围观的人是不是没听懂,自顾自的就往我嘴里灌水。
“嗯,很好,活着就好。要吃包子吗?”微微睁开了眼睛,有着一头耀眼橙发的少女拿着似乎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自禁别过头,怎么可能,让一个废物接受一个陌生女孩的施舍什么的……唔!?心中的声音好像不小心漏了出来,少女直接把包子塞进我的嘴里:“我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快点吃掉。”
这也,太胡闹了。
再一次,周围陷入了黑暗。
…………手。
住手!住手!!
我不要!求求您不要这样做了!
为什么要用我做这样无所谓的实验啊!
好痛啊,好痛啊!
父亲…!!
哈、哈……突然的我惊醒了。“为什么会梦到那个男人……”再次缓过神,周围是没见过的景象,之前那个橙发少女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我:“清醒啦?那么就把这碗粥吃了。”女孩子强硬的气势让人无法拒绝,我只好接过这碗热粥吃力的吃了起来。
“好烫!”太久没有吃到热气腾腾的粥,这和平时吃到的剩饭剩菜不同,是有热度的、美味的粥。可能这是原因,也可能是太烫了,泪腺像不听使唤了一样,眼泪一个劲的往外涌,“该死的……怎么就……”想让它停下来,我用因营养不良所致纤细的手臂用力的搓揉眼睛,谁知在旁边看着我这般丑态的少女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好疼!请松手!”她的力气太大了,控制不住的我喊了出来。
结果她满脸严肃的盯着我,再次开口说道:“烫就好,痛就好,能感受到这些都是你活着的证明!”看着愣住的我她默默松开了手,“快点吃完然后出来。”她放下话后便转身走出了门。就这样,我流着眼泪吃完了粥。
紧张的握紧双手,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您为什么……”可人没等我说完就发起了火,“太慢了!再说为什么一碗粥能吃那么久啊!”
“噫!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宛如被威吓的小动物般道了歉,真是太丢脸。“用不着道歉,还有不要用‘您’也不要用敬称,我是瓦里西娅,叫我瓦莎就可以了。”“那么瓦莎小姐…不对,瓦莎你为什么要救我,将废物(我)丢在那种阴暗的角落不就好了么。”“怎么可能把人丢在哪里不管啦。”“诶?”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无法不管丢弃物什么的真是叫人难以相信。接着她又补充:“你应该也是成年人了吧,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不过既然是合成兽,怎么的也可以当劳动力吧,正好我最近都找不到人。”听着她的话我下意识的遮住自己的耳翅,小声的说:“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样的垃圾连那点能力都没有,谁叫我是随便作出来的产物……”声音逐渐的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可瓦莎大吼起来。
“不要随便决定自己的价值!自己都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真是太蠢了,正因为是自己才要爱惜啊!”
“以及再次声明,是我救了你,所以你没有拒绝权哦。”
真是,太可笑了。对这样毫无用处的野鸭子出手相助,但若是——“若是能帮上你的话,我这样的黑鸭也会存有价值吧。”野鸭子苦笑着,就算背后隐隐作痛,也暂时没关系吧。
说起来,这里是旅馆。和瓦莎坐在楼下角落的位置,气氛尴尬的刻意避开对方的眼睛,自顾自的喝着茶水。
在意识到我们的对话吵到其他客人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了,不过大家就像习以为常一样立刻就转换到了其他的话题上。
“你们听说了吗,东部那边的村庄遭受了大面积屠杀,还有人失踪了……”
“真是太可怕了,还说有幸存的村民看到了一个大概是凶手的人,将其他村民塞进嘴里吃掉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怪吓人的。”
“你们是不知道、状况真的惨透了!”
……
很快的小聊一会,客人们也都回去了房客了。大厅内只剩下我和瓦莎。因为实在是太在意刚才的话题,我便开口问:“你知道吗?刚刚那些妇人们聊的话题。”
“知道。”她很快的回复,“但是仅仅是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说不定只是谣传呢?我到这出差也不是为了听这些事的。”“出差?”瓦莎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还是有工作的啊?心里这么想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我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啊,我是机械铠技师,到这边主要是为了帮一个顾客做维修,没想到还能顺便捡到一个劳动力。”
“劳动力这种说法还请住手……”
“我能怎么办啊你又没说你的名字。”
“……”
哽咽。又是一阵尴尬,实在是、我居然忘记说自己的名字……
“十分抱歉……我叫做Kaga,姓氏已经没有了。”
对面再次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是嘛,了解了Kaga。话说你的年纪具体是多大啊?”面对突然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我今年是……从那之后就经过了多久呢?想了很久我才再次开口。“如果没记错,应该是24岁。”
听到这个回答,瓦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我也自知童颜,但也应该不至于吧。
“我以为你最多19岁,没想到是大了我八岁之多……那啥——总之,请多指教吧。”
-TBC-
Ammo
“为什么要我开车?”帕王手握方向盘,行驶在公路上,非常困惑地问。
“因为您点了‘骑乘’技能,帕王陛下,”苏兹·克劳福德坐在新租来的SUV后座,舒适地叹了口气,“毕竟我们魔术师跟现代高科技,都有那么一点相性不合。”
身边是成袋的食品,后备箱里满满都是生活用品,中午还和红Lancer他们友好地“切磋”了一下。
圣杯战争的第一天,完美!
帕王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歪倒在座椅上的魔术师,反驳道:“跟高科技相性不合,怎么解释你要那么多高精尖的军火?你这是来打魔术战争的么?”
“这次对面可是有专业的魔术师杀手。”苏兹开始胡扯,“总不能吃了文化的亏。”
英灵有些不爽地沉默着,又瞥见后排昏昏欲睡的御主,脑海中生成了一个念头。
当SUV在一个岔路口拐上与归途完全不同的方向时,苏兹惊诧地撑起身:“你要去哪儿?”
英灵得意地朝御主微笑,解释道:“谁手握缰绳,谁决定方向,不是么?”
Seagull
苏兹·克劳福德倚在车上,海风从背后吹起她的头发。时至黄昏,斜阳西垂,海滩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黄色中,就连灰蓝的海水都映成酒般橘红。
稍远的地方,是一片未经开发的海滩,还有零星的礁石嵌在沙滩里。为了防滑,帕王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海浪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脚背,再带着他身后的脚印退去。
英灵的手里拿着一袋微波炉爆米花——那是苏兹今晚追剧的口粮——饶有兴致地扔向不远处的海鸥。
生活在内陆的人总会对海鸥抱有“海洋的精灵”、“人类的好朋友”等等误会,而真实的情况是,海鸥往往是土贼一般的存在。他们成群结队地扇动起翅膀,在天空中盘旋,帕王抛出的玉米粒根本来不及落地就会被哄抢得一干二净。更有甚者,时常出其不意地一个俯冲,猛地掠向帕王,觊觎着他手里的包装袋。然而青年只是轻飘飘地一躲,那些“劫匪”就会扑个空,甚至差点栽进海水里。
不大一会儿,整片海滩的海鸥都被帕王调戏得惊飞而起,这些鸟儿完全被一袋玉米粒所摆布,几乎到了一种指哪儿飞哪儿地步。
苏兹笑弯了墨镜后的一双碧眸,对着英灵按下快门。
取景框里的画面让年轻的御主微微愣了神,层层云海被夕阳映得鲜亮,水与天的交界处,她的英灵被飞鸟包围,朝天空扬起手臂。
那海水映在他身上的辉光,让苏兹第一次联想到他的未来。
Ordinary
使魔的回归打断了苏兹的思绪,和浮游生物叽叽咕咕地说了会儿话,帕王也走了过来。
“快递都到啦。”苏兹告诉他。
帕王有点惊讶:“这么快?他们清点了吗?”
苏兹点点头:“该有的都有了,至于不该有的……其实也来了。”
“这都能运进来,我还以为你的家族就是个‘普通的’、‘遵纪守法的’魔术世家。”英灵咋舌。
“这个嘛……”苏兹克劳福德非常真诚地坦白,“我本来也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遵守基本法的’英灵[Alter]。”
Kalinga
“所以,你怎么突发奇想要到海边来?”苏兹偏头看向自己的英灵。
帕王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半晌,他回答:“我想看看这里的海和我过去所见的有什么不同。
“最一开始,我生活的地方并没有海洋,但是我知道,海可以带人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于是后来我得到了□□,在那里的海边,我看到很多很多商人,他们坐着船,带来东方的瓷器和西方的机械。当然,他们也带来了其他世界的歌谣。
那些故事让我非常着迷,当这些商人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仅带走我们的香料,也会带走关于我的故事。
海洋让我的名号走得更远。”
Aquarium
“接下来去哪儿?”帕王注视着天空慢慢暗下去,向御主发出询问,“那两个「黑棋子」已经走了,你不去接触一下吗?”
年轻的服装设计师高深莫测地摆摆手,只是低头在手机上查阅着:“现在去找他们太浪费时间了。”
“带你看看现代人是怎么感受海洋的。”像是终于确定了行程,苏兹朝英灵招手,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了副驾驶位,“如果抓紧时间,我们还能赶得上海洋馆的夜场表演!”
树精是非常长寿的种族,但是成员却非常少(只有一百多人)。每一个新生儿是由母树的果实催生出来的。母树只有在一只树精死亡的时候才会开始孕育果实,所以目前族里只有Gaia一个小孩子,由全村的人负责抚养。母树是早年世界树的一个分枝,从世界树脱落后保留了一些魔力,拥有了孕育生命的力量。树精一族由于是从植物衍生出来,天生对植物的亲和力非常高,虽然无法语言交流,但是可以感受到周围树木的情绪。
魔法:树精在药剂的制作上非常有天赋。树精制作的药剂大部分种族都能用但是有一种特殊药剂只有制作者才能使用。拟态药剂中含有制作者的头发和其他生物的基因皮毛。喝了这个药剂可以使制作者变成那种生物,以及得到生物的原始物理力量(可以变成动物或者其他种族,但是如果是其他种族的话只能复制外表和基础设定如血量,但无法使用该族的魔法)。
树精一族一生中有七个机会可以将自生的精血和另一种族的精血用药剂混合成宝石。宝石只有在对方种族认可的情况下才能形成。强制性得到的精血是无法混合成宝石的。普通药剂只是一次性用品,有时效而且一旦变回原身近期内都无法再次使用。但是宝石却可以重复使用 。宝石使用越多熟练度越好。 宝石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能局部变化,而药剂只能全身变化。
树精的栖息地围绕着母树,与世隔绝。每个人有单独的树屋,而孩子则住在母树附近。由于母树制造的结界,只有树精一族才能进入村落,其他种族的人在进入村落范围内就会直接穿过村落抵达结界的另一边所以树精一族的存在只有少数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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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S板块解说
一个诡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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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闸门怦然关闭的时候,迭戈·菲尔兰登的红刃刺穿了熊首魔兽的颈椎。那魔物腐败的犬齿几乎嵌进了驱魔人的面庞,可他的刀刃来得更快更恨——血液从血洞里噗地喷涌出来,狰狞的熊脸定格成了痛苦的哀嚎。迭戈拔出通体血红的长刀,将尸体推进角落里的尸体堆。他啐掉血水,扯掉被血浸透的眼罩——几乎盲视的左眼暴露在灯光里,猛地瑟缩了一下。他把兜帽拉到头上,遮住了那只泛白的瞳孔。
通往地下的走廊已经被闸门封死了,不过“吞噬者”和他的小宠物早就冲进了深处。驱魔协会的护送任务永远干瘪乏味,以至于他的红刃还在忍饥挨饿——迭戈舔了舔嘴角的血,红刃在冷光下泛着咄咄逼人的光。它在叫嚷着要求吞噬更多的血肉。他知道,他知道。菲尔兰登总是知道。
回程的路上,红发的驱魔人在某个不起眼的交叉路口转了个弯。魔兽的血从刀尖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紧随着他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哒,滴答,哒,滴答,哒。
他拎着血渍斑斑的长刀漫不经心地走过一扇扇铁门——它们看上去早已死透,不论后面锁着些什么东西,都不再能引起驱魔人的兴趣了。阴沉的灰墙一路向前延伸,刚及他腰侧的砖石墙面上不知何时蜿蜒起一些诡异的图形。迭戈伸手揩了一把,褐色的痕迹早已干透,看上去像是孩子拙劣的涂鸦:有些颇有人的模样,却被涂上了奇怪的肢体;有些和魔物形神相似,可又不尽相同。那些画面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慌乱,最后在他脚边的墙上融成了肮脏的污迹。
迭戈在那团污渍前面停下脚步。他面前是扇同样生着积年老锈的铁门——门正中用透明胶带封了一只橘黄色的羊皮纸鸟。他盯着艳得扎眼的鸟儿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咿咿呀呀悉悉索索——好极了,正有东西在门里窃窃低语。迭戈抬腿踹了一脚,那门没有上锁,砰地一声向内弹开了。尖锐的嘶吼从门里迸发出来,差点儿刺穿他的耳膜:“——是谁取走他的血?嗷,嗷!……是我,鱼说——嗷!用我的小碟子,取走他的血——”那声音嚷道,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哀嚎,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苦痛。
门后是个封闭的空间,空气被血腥和腐朽糟蹋得一塌糊涂。迭戈皱了皱鼻子——如果这里曾是个谋杀现场,至少原封不动地幽闭了二十年。屋子里没有亮灯,漂浮的黄绿色光团幽幽地照亮了黑暗,视线可及的范围里排满了铁架。他握了握长刀的柄,循着撕心裂肺的喊声穿过油漆斑驳的架子。架上堆砌着好些瓶瓶罐罐,标签一碰就碎,脆弱得像风化的虫翼,肯定很多年前就弃置在这里了。
“谁来当主祭?鸽子说,是我,是我,我来哀悼我的爱——”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它越发急切,隐隐地含着呜咽,像被梦魇紧追不舍。
吵死了。
迭戈猛地从柜后蹿出去,刀锋尖啸着撕裂了空气。
啜泣声戛然而止。整个空间沉默下来,像是突然凝固成了胶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驱魔人的刀下是朵青绿色的花,内蕊像张小小的嘴。那嘴被刀锋劈成了两半,艰难地翕张着,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多刺无叶的茎从小巧的花头向下延伸,直直地扎进身下的玻璃罐子。迭戈抓过罐子,粗鲁地抹去上面的尘土。借着昏暗的荧光,他看到浊液中悬浮着一个男人肥硕的头颅,皮肤细腻油亮,保养得很好;凸出的眼睛紧闭着,嘴缝被三股蜡线牢牢缝死,每一根毛发都被除去,光滑得像颗剥了皮的煮蛋。那长嘴的植物就扎根在他光溜溜的头壳上——也许它是这东西的“嘴”,细小的根须扎进脑髓汲取它思想里的东西,再歇斯底里地狂叫嘶喊——
它可算不上是只魔物。它大概连合格产品都算不上,所以被辛瑟们遗忘在这间衰颓的仓库里。
驱魔人把它摆回架子,了无兴趣地退开一步。
那头颅突然瞪大了眼睛。
见鬼,它是活的——驱魔人不快地想,它正紧紧地盯着他呢,癞蛤蟆似的眼珠瞪得就快要掉出来了。境况还会更糟吗?——是的——那头颅用额角撞着罐子摇晃起来了!它直撞得罐壁叮当乱响——铁架上成堆的玻璃罐子拼了命的一齐晃动起来了!呯呯嗙嗙叮呤咣当,凌乱的撞击声撕裂了黑暗,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疯狂,像阵狂乱的暴雨,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
来活儿了,我们走,红。迭戈在心里说,闭紧盲视的左眼,攥紧了手中的刀。
“你吓坏他们了呀。真可怜,他不能再说故事啦。”一个甜腻的声音在他脑后轻声说。
迭戈回身抬手一刀横斩!一团亮绿色的光从刀锋下闪过,飘飘悠悠地浮动在他眼前。激烈的晃动声骤然停止,黑暗里一片寂静无声,仿佛骤雨般的异响不曾发生。
即使床第之间,也从没人敢贴近迭戈颈后——他们说他真像把脱了鞘的刀,动作永远迅猛狠厉,能把床事也干出搏命厮杀的效果;也从不在事后流连于床帐之内,让哪位床伴得到靠近他背后的机会——可这一次,他背后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一团飘忽的光。光团咯咯咯地笑起来,空洞地回响在层叠的铁架之间:“阳光里的人,独自来这里做什么呀?做什么呀?”它甜甜地问,尾音带着种俏皮的翻卷,让人想起南部海岸阳光下的沙滩。
“滚,魔物。”迭戈冷冷地说。那团光芒中有一小段苍白的手指,指节生出三对荧光的鳞翼。它们极快地扇动着,让它看起来像是浮在空中。“我很想你,小哥哥。”手指继续说道,还是那种毫无防备的柔软语调——迭戈的右臂猛然绷紧,磷翼指头被他一刀劈成了两段,闪烁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叽”,跌进黑暗里去了。
可那声音在他身后真切地响了起来。“想你,很想你——”她说,听上去像个无忧无虑的幼小女孩儿,绝不会出现在邪恶的地堡里:“我很想你——小哥哥。”
驱魔人侧转过身,刀尖向着声音的方向水平送出,指尖叩得长刀的护手咄咄作响。刀锋所指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聚集着一整片荧光手指。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辉光与黑暗交缠的混沌中,站着一对儿光裸的小脚。
——一双孩童的脚。左边的腕子上箍着锈迹斑斑的镣铐,垂下一条两指粗的金属锁链。小脚摇摇晃晃,锁链便撞击着发出一种咕哝似的低鸣,蠕动似的向远处扭曲蜿蜒。迭戈顺着那两条小腿儿往上瞧。荧光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十岁出头的——他的目光在孩子的胯间稍作停留——一个男孩。他只披着件过大的医用白褂,长长的黑色头发从两鬓落下来,凌乱地散在胸膛上;额发则被修得极短,露出整个儿白皙的额头。杏核儿似的黑眼睛缀在泛着潮红的脸颊上,沉静得像无波的深潭。
他不是个单纯的孩子。迭戈挑起眉毛——乌黑的羽毛从那男孩身后垂落下来,贴着奶白色的小腿,微微颤动。
“你是什么?”驱魔人的刀尖纹丝不动地指着男孩:“魔物?鬼魂?被遗弃的试验品?”
孩子忽闪着眼睛歪了歪头,半点儿也没听出迭戈的冷淡与不耐。他往前走上几步,喉管抵上了迭戈通红的的刀尖,深潭似的眼瞳中微微泛起波澜——他弯起饱满的橘色唇瓣,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是什么?”他清晰地说,“被遗弃的——”
驱魔人觉得浑身一紧。那孩子在学他的话。声音,言辞,语调;冷硬的口气——分毫不差。
一个学舌的家伙。
驱魔人的杀气徒然暴涨。男孩纤细的脖颈抵在红刃的锋芒上,青色的血管紧靠刃锋,突突跳动——去他妈的陷阱。这魔物操控着孩子的肉体作出一副无害表象,柔弱得像含苞的花蕾,自己却藏匿在暗处伺机而动。“来吧,你这肮脏的家伙。出来。”迭戈亲切地说,刃尖慢慢旋进男孩的皮肉,在他雪白的颈子上剜起一朵殷红的花。对方灵动的眸子依旧笑意盈盈,神色没有一丝阴霾;血顺着脖颈温顺的曲线滑落,浸透了单薄的胸膛。
一块碎瓦被什么东西拨动着,发出一声细小的“叮”,一道黑影从孩子纤细的身影后面腾地窜了出来。迭戈早有准备地拉高右手,红刃恰和那魔物的螯牙撞了个正着;紧接着翻转手腕,利落地切下了半个长满突刺的脑袋。那是只浑身附满油亮甲片、生着数只节肢状长足的家伙。血从它头部的创口喷出来,像水一般稀薄透明,夹杂了大量暗绿色的杂质,腥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甜,像是掺了蜜糖的生肉糜。
辛瑟牌改造魔兽的味道。被他屠空了的实验室里全他妈是这个味儿。迭戈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一个魔兽——正是他们想要的。
虫子扭动着身体,拼命想从驱魔人身边逃开,迭戈毫不犹豫地砍向它仅剩的半个脑袋,可却只得到了一声“叮”。红刃没能切入虫子的身体它撞上了一把银质的小手术刀。
“不要欺负它呀,阳光下的人。”对面的男孩柔声说,忽闪着高草丛似的长睫毛:“乖呀乖呀,乖孩子。”手术刀的柄握在他手里,可他看上去纯真又无辜,压根不像会摸出一把刀。
“你是个辛瑟。”驱魔人哼了一声:“新闻——这儿不再是你们的巢穴了,辛瑟。”他居高临下。对方乌溜溜的眸子近在咫尺,里面映出一张肃杀得过分的年轻面容。灼红的头发燃烧着,病眼里满是白翳;另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带着银的气质,冷得像冰。
红刃向来霸道又凌厉,手术刀的短刃很快被一劈两断。可是一双小手赶在他转向魔物前抓住了他的刀。刃锋切进了细嫩的皮肉,眨眼就被孩子的血淹没了。
“疯子。”迭戈骂了一句,想把刀从男孩手里抽出来,可是不知怎么,它竟纹丝不动。
“诸神在上,多么神奇的造物。”这回是个陌生的男音,温文尔雅却又欣喜若狂。屋子里仍然只有他和姓辛瑟的男孩。辛瑟专注地凝视着迭戈和他的红刃,眸子里闪闪发光,像是滚烫的太阳跌进了潭底,把漆黑的深潭烫得沸腾:“他是活的。天啊……”他用不同口吻的单词飞快地拼出句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完全不在乎血正像个袖珍瀑布似的,淅沥沥地从指间往下落:“你是一把刀。你们……你们是一体。——是兄弟,你们——”
“闭嘴!”迭戈恼羞成怒地喊道。红刃是他一卵同胞的兄弟,血脉的恩赐让他俩天生带着睥睨万物的凶恶力量——也有人说这是主神的诅咒,让布莱德沃的胞兄弟总有一个生不成人形——这轮不到姓辛瑟的怪物来说。
事实上任何人都不该知道这事儿,除非他姓菲尔兰登。
我们砍了他,红。驱魔人想。拆掉四肢、放干他的血,让他在尸堆里,闭上那张嘴——可红刃停在男孩的指节间,沉默不语。
驱魔人心里闪过一丝惊惶。不,不对。迭戈·菲尔兰登是把刀,凶器是不会受惊的。这是愤怒——对,是暴怒!驱魔人咬牙切齿地增加了手中的力道,刀锋切进了男孩的指骨,发出极钝的“喀”——可是下一秒,红刃他手中散落成了一把锈蚀的灰。
他的刀不见了。
恐惧伴随着黑暗席卷上来,像张铺天盖地的网,缠得他几近窒息——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猩红的光点。这儿是北方冰冷腹地一间狭小的卧室,独眼鼠群在窗外躁动不安,数不清的爪子和牙齿抓挠啃咬着菲尔兰蒂森家附了高阶祛除术的窗玻璃。他们贪婪地盯着迭戈,好像他是橱窗后面流着油的肉。
不对,我在执行协会的任务,跟着“吞噬者”闯进了辛瑟城堡的地下蚁穴。驱魔人甩了甩头。绿色的荧光模糊成一片,他隐约听到那姓辛瑟的男孩仍在嘀咕着感恩和神迹——别他妈陷到梦里去,迭戈,你还醒着那。他对自己说,开始怀疑辛瑟是否对这空间做了手脚—— 见鬼的老宅,自从他和红刃被打包送到本家、改姓了菲尔兰登,可足有十年没回去过了。这儿没有该死的“仪式”,他也绝不该听到老菲尔兰蒂森暗中打开窗子的锁扣——
可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声“咔嚓”。
他甚至听到当年那个单纯得可笑的孩子颤抖着叫了一声“妈妈”。
潮水般的鼠群吞没了他。他在活物的狂潮中挣扎,通红的独眼铺天盖地。尖利的牙齿挤进他睡衣上撕扯出的口子,拼了命地往里钻,啃蚀能塞进嘴里的每一寸血肉皮肤,好像他活该被扯成碎片。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的左眼,湿热的液体噗地喷了出来,一阵钻心的痛。
那一夜,是红刃从血脉中觉醒,用凌厉的杀气割开了黑暗,告诉他魔物只是些可笑的肉块,任由他们撕烂碾碎成地毯上的肉泥。可现在红刃不见了。这一回,他手无寸铁,凶手和被杀戮者调了个儿, 没有人会从污沼中把他拉出去的——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呀。陪我玩儿好不好,阳光下的人?”一个温和甜美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带着南部海岸才有的俏皮,使人在黑暗里也能想起金沙滩上的阳光。有人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暖的吻。什么东西钻进口腔刺进了他的上颚。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消退了。老宅不再温暖的卧室,凶恶的独眼鼠群,钻心的疼痛都如潮水般退去,消失无踪。
迭戈•菲尔兰登惊醒过来。他还站在层叠的铁架中间,上颚刺痛,满嘴血味儿,冷汗顺着脊梁一个劲儿往下流。荧绿色的光团在他身侧沉浮,照亮了黑暗。姓辛瑟的男孩挤在他怀里,他搂着孩子的腰,像是溺水者抱着团浮不起来的绿萍。辛瑟用湿漉漉的小手捧住他的脸,满含期待地问:“我想要你呀,小哥哥,留下来好不好?”
迭戈一把推开了那个男孩。“开什么玩笑。”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声,转身就走。不管那孩子是否真的姓辛瑟,或只是个失败的试验品,被遗弃的怪胎——那与他的任务毫无关系。他甚至不关心辛瑟究竟做了什么——也许有害,可不会比做个驱魔人更糟。他还活得好好的,只想回到地面上去。
“凯瑟琳,我叫凯瑟琳,小哥哥,你来陪我一块儿玩儿吗?”光脚板啪嗒啪嗒地踩在水泥地面上,学舌的男孩紧跟在他身后,嘈杂得像个戏剧班子。
“不要走,不要走,你是我的——啪。”一个灌了不少酒的男人,脆弱又疯狂,末尾的枪击简直惟妙惟肖。
“嗨,先生,您行行好留下来吧,一夜只收五块钱,不要小费。”一个站街的姑娘——孩子脚腕上的铁链撞击着,声音激烈又刺耳。
“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噢我至诚的爱,你再走一步我就……”一个受挫的年轻女人——
“小哥哥,你又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再来?”
哐,迭戈一脚踹开了铁门。身后的闹剧戛然而止。走廊上静悄悄的,青白色的灯光冷清又警醒。迭戈深深吸了口气,一脚踏出那间疯狂的屋子。几乎是同时,一片血雾在他手中缓缓凝集成型——红刃又回来了。
“温。”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干涩刺耳,简直像用钢丝刷刮擦破铁门:“温•辛瑟。”锈蚀了的声音在空气中艰难前行,传到驱魔人耳边几不可闻。
迭戈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的名字。他叫温。
迭戈回过头,看到温用双手攥着白褂的下摆。他站在铁架堆砌出的阴影里,距离铁门不到半米,腕子上的铁链早就断了,只在身后拖着短短一截儿。风从走廊上吹进门里,吹得他腰间的羽毛簌簌发抖。“我出不去的。再见,再见,阳光下的人,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他轻柔地说,橘黄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它们的触感很柔软,驱魔人忍不住想,像个人类。也许温只不过是个疯子,还有点儿瞎。他看透了红刃,却不知道禁锢早已结束,像只瞎了眼睛的鸟儿似的,把自己困在了黑暗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哥哥?”温歪着头问——嗙,迭戈关上了贴着橘黄色小鸟的门。
左转路上的第二个岔口,红发的驱魔人遇到了“吞噬者”普雷和他的跟班艾洛尔。“你们不该在这儿。不可能这么快。”他挑起半边眉毛,目光从艾洛尔整洁的蜂蜜色卷头发挪向普雷挺拔的高鼻梁。“黄铜门后有什么?”
“噢,您要让我说,一切可是好透了,先生!”被叫做艾洛尔的人恶声恶气地说,他有对儿近乎透明的银灰色眸子:“辛瑟家的那群怪物好酒好菜地款待了我们一顿,感恩戴德地承诺不再把他们邪恶的尾巴尖儿伸到地面上来——嗨!”他用力绞着十根手指:“事实上——那黄铜门根本就不往地下走,迭戈……我是说,菲尔兰登先生。”他在驱魔人严厉的目光中显得有点儿泄气:“路往下走了不到三十英里,就折回来了。我们本来捉住了一个姓辛瑟的——可是对方乍一反抗就被这位好先生拧掉了脑袋!!”他怨气十足地瞥了吞噬者一眼,对方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抿成一线的嘴唇斜了斜,仿佛在说——这事儿没错,他就是该死。
“我们得重新找一条路。”迭戈说。他的右手死死攥着红刃,四根指甲全都嵌进掌心的肉里去了。“我知道一个人。”他一字一顿地说,脑袋里突然浮现出金沙滩、黑羽毛和翕张的橘黄色小嘴:“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他一定认得去地下的路。”
——TBC——
感谢观赏w
新篇开机!(NO)事隔半年终于冲进书院!!
造谣和强行搭戏的功力日渐上涨!
若有OOC/各类错误请鞭打指正千万别客气,给荔枝一个改过的机会……
这个副本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一口气催坑,那个…大家是不是该铲铲土了?(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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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神州,千里胡尘,孤山抚剑,西湖敷粉。”
绍兴十三年三月十八,有人于西子湖畔以剑代笔刻下这十六字以泄胸中之气,尽管字迹很快被官府抹去,但其中的愤闷讥讽却能略窥人心。
之所以有这十六字,全因临安清河郡王府突然公开宣布,去岁丢失的千里江山图乃是藏宝图,金人觊觎天家宝藏已久,千里江山图失窃和万贤山庄惨案正是金人所为,之前朝廷张榜招募江湖人士探查万贤地宫也是为查清此事。如今地宫疑云已解,只待有人献上藏宝图,便可免大宋宝藏落入金人之手,盼江湖俊杰为国为义尽快献图,朝廷必定论功行赏。
此消息一出朝野轰动,尤其对参与过缉拿盗宝贼人和探查地宫的江湖人士来说,他们的所见所闻各有不同,短短数日江湖中流言四起,某些门派更是借机相互诋毁争斗,其中涌动的暗流人难尽知。
不过对于习惯及时行乐的临安百姓来说,这些并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丝毫痕迹,还不如另外一些趣事能勾起满腔热情。
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七
临安府钱塘县
“哎,城隍爷显灵的事听说了?”
正午的酒馆,人满为患。
据说这家小酒馆最拿手的不只是酒,还有面,大碗的牛肉面。
味美汤鲜的牛肉面正冒着热气,细嫩的小葱被乳白汤汁一浇,越发翠绿油亮。可美味在前却无人专注于筷下,大家的心神俱被说话的人吸引,哪怕竹筷夹起的面条正缓缓坠回碗中,也舍不得听漏精彩细节。
一名行囊轻便的年轻人在最热闹的时候驻足于酒馆前,他年纪至多二十一二,面目逸如清溪,神情淡似薄冰,不像是爱往嘈杂处厮混的模样,但他很快寻了角落里的空桌坐下,打发过店小二后,迅速检视每桌客人,可惜越看越是失望。
分明见目标先去了旁边的脂粉店,又进入这家酒馆,自己是何时花了眼,竟连两个女子也看不住?田知甚暗忖形势,握紧了茶杯,四周的谈话愈发热络,源源不断的钻入耳中。
“哪个不晓得!城西那间破庙荒废多年,就神像头顶还剩几片薄瓦,半个月前有行商夜晚赶路,听到地底鬼哭,便说是本地城隍爷公正廉明,香火少也没忘开堂审恶鬼,没过几日就回头捐了银钱重修庙宇,可真是大善人!”端着几碗面经过的店小二虽满脸疙瘩形象不佳,插嘴却和干活一样麻利。
掌柜哼哼半声,从账本里抬起头:“晓得个屁!”
客人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讲?”
“也没啥好说,净是吹牛皮……”掌柜含含糊糊的又要将头埋进账本,有机灵人立即喊了声:“掌柜的,再来两壶好酒,添些下酒菜!”
掌柜的八字胡往两边翘了翘,拿出柜上好酒:“其实也不能说净是吹,淘井的刘大通是小店常客,前日里收了钱去淘庙后头的废井,谁知井底淤泥臭的出奇,沾一点上身三五天都甩不掉味道,猜说里头死过人,挖来挖去又不见骨头,邪门喽。”
旁人一拍大腿:“这几天招亲的花家不就在城西么,怪不得书香门第招亲还要比武,想来花家小娘子闺阁弱女,听说这种事后吓的不轻,才想招一名英武男子为婿嘞!”话题立即又转向花家小娘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等传闻,听得一干男子心痒难耐,只盼一睹芳容。
“去他妈的百里成风!好好的老婆不要,非他妈的要跑这里来和老子抢老婆!真是不要脸!”突然有人趁着酒兴热血沸腾的吼了一声,紧接着隔壁桌拍案而起,双方大声争辩起来。
江湖名人做任何事都容易引起关注,铁剑大侠百里成风不顾脸面,抛弃发妻只为迎娶十六岁美娇娘的香艳传闻早已在江湖人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田知甚对大侠的情史兴趣缺缺,更没耐心听吵架双方互撂大侠的壮举和丑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原来他从目标处听到所谓的“招亲”,指的就是这附近花家书院的招亲,虽不知缘由,但他跟踪的人定是要去花家无疑。
吃完面后,田知甚放下钱正欲起身,迎面有人不邀自来,一屁股落了座。
“生意太好找不着空位,这位兄台,同桌就是缘分,看兄台一表人才行色匆匆,莫非也想做花家的乘龙快婿,小弟刘——”
来人年少瘦弱,左右肩都搭着布口袋,似是街头卖货郎,若非左眼到颧骨一道旧疤破了面相,实在算得上俊俏儿郎。田知甚只当他热情寒暄是要兜售货物,为免纠缠只做不见,抬了脚就走。
“狸……”少年憋住嗓子里剩下的半截话,跳起来瞪着远去的背影:“好家伙,眼睛长后脑,嘴里塞茄子啦?你等着!”
沿路往西,渐渐远离了繁华,田知甚既不是真的去娶亲,自然无意抢先,待行至花家书院,周遭早已喧如菜市。花家大门旁的墙边贴着一幅白宣,上书“九十九”三个大字,便是拦门的第一道试题。
门前除了认真排队的答题者,无论秃的瘸的,甚至抱孩子的妇人都要瞧几眼试题,再进行热烈的讨论,就在众人乐在其中之时,乍然响起女子震天的哭喊:“官人啊!丢下奴家跑来招亲!你好狠的心!”人群眨眼间扩开一个大圈,只听女子哀求泣诉好不可怜,原来是未婚夫婿不顾婚约,见异思迁想要另娶佳人,人群里好心劝架者有,出谋划策者有,戏谑讽刺者也有,倒把探讨试题的热情暂且丢开。
闲人一散,花家门前只剩数人排队,田知甚轻松绕上队尾。最先几人皆猜不中,轮到前头二人,高个子的朝家丁道:“我家表弟脸虽受过小伤,但脑子灵光嘴又巧,包你家小娘子一万个中意。”
家丁打量汉子身旁的少年,恭声道:“只要年满十四,答对这道谜题就能进门。”
少年转头同汉子说话,目光触及身后的田知甚,不由得露出笑容:“真巧啊,兄台先请?”
田知甚微觉诧异,这分明是之前在酒馆搭话的卖货郎,此时通身焕然一新,罗衣锦带,腰垂琥珀,举手投足间洋洋得意,腔势十足。
既然有人相让,字谜又极其简单,田知甚提笔就写,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后面探头探脑的捡便宜,家丁熟练的接过字条送入内门,片刻后出来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很快少年和汉子也大摇大摆的进了门,几步追上田知甚笑道:“一日之间见了几面,实在有缘,小弟刘狸,请教兄台大名?”
“客气,在下姓田。”
“同来招亲就是朋友,看田公子不像本地人士,不知仙乡何处啊?”
“这是小弟的表兄吴勾,田公子来招亲肯定身手不凡,不像我倆只会粗鄙拳脚,有机会可要多多赐教……”
田知甚不喜寒暄,奈何刘狸格外聒噪,吴勾温厚客气,真是难打笑脸人。三人一路直至前厅,田知甚正打算找个机会脱离苦海,就见有人远远朝这边挥手:“知甚?这边!”
田知甚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熟人,不由脱口而出:“烨——”
另一白面书生赶上前指着自己笑道:“叶什么?我是白京,这是家兄白华,许久不见,田郎君莫不是忘了?”
“……京兄,华兄,二位怎会在这?”田知甚福至心灵,顺势改口。化名“白京”的百里凉头带逍遥巾,身着竹青衫,扮起儒生来似模似样,而百里烨仍是武人装束,见到田知甚也很高兴,刚要回答,百里凉压低声音提醒:“前厅人多口杂,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田知甚余光略扫,发觉刘狸和吴勾已不见踪影,真是求之不得。阔别数月,再逢故人,连日来憋闷的心情被重逢的惊喜冲淡了不少,他欣然应允,与二人同往后院。
从前厅到后厢房的路上遍植花木,目之所及,只觉庭院深深树影重重,将外头的喧闹尽数摒绝。铺路青石的缝隙中绿意绒绒,本是主人家疏于打理所致,但田知甚心有所感,不由脚步渐缓。
野草岁有枯荣,尚能随春再生,人世无常却无迹可寻。
他绝非闲来无事就伤春悲秋的人,但连日来所遇所闻,实在难以言喻。
两日前田知甚重返临安,本打算探望过费丹后再次入地宫调查,不料费家已化为焦土,他向周遭打听过原由后很是震惊,念及当日在地宫中费丹曾想借白玉砚台观赏,终究没能如愿,如今斯人已去,自己却不能失了信约,便决心往坟前拜祭了却此事。
主意既定,田知甚立即前往羡归飞,他在千金堂养伤时曾与掌柜阿羡有两面之缘,知她与费丹既是近邻亦是好友,必然知道费丹安葬之地。
谁料……
“若是田郎君以后有意出手,请一定记得小店,价钱绝对让郎君满意……”
田知甚忍不住皱眉:“羡娘子叫住我,想说的只是这个?”
刚才他告知来意,并将玉砚给阿羡看过后,她对正事轻飘飘带过,倒是看上了玉砚,见他不愿出手虽没勉强,但终究舍不得宝物,又赶了上来。
阿羡的说辞无比热忱,田知甚一言不发的听着,想起此女当日在千金堂说过一番为友应当如何如何的大道理,没想到区区数月就变了嘴脸,即使他素来淡泊,也觉一丝心寒。
“此物于在下眼中无价,掌柜的可以省些记挂。”田知甚淡淡道,连称一声羡娘子也免了。阿羡倒不介怀,又随口问起他下榻何处,田知甚勉强答了两句,只觉话不投机,便告辞返回了客栈。
谁料仅仅过了一夜,玉砚就凭空消失了。他将客栈摸遍,并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暗忖若是窃贼,将包袱整个儿偷去岂不是更省事,如今银钱俱在,单单不见了这个……而前一日玉砚只拿给阿羡瞧过。
为证实心中猜测,田知甚悄然潜返羡归飞,无意中撞正阿羡与侍女的谈话,他离的稍远又隔着花木,只隐约听见言语中提及宝藏,招亲等字眼,又见羡归飞很快挂起盘点歇业的告示,一主一仆却悄然离店,行踪诡秘,他索性一路跟踪看看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岂料途中失去二人踪迹……
“田郎君在想什么?我和兄长的厢房是这边。”百里凉见田知甚驻足不前,忍不住提醒,田知甚闻声将她打量一番,心想若阿羡与侍女早就打算混入花家,必然也要扮作男子,但女子改装终有破绽,他心下释然,为了拿回玉砚,莫说这里的三四十人,即使来一百人,花家再大上十倍,他也要翻个底朝天。
“你们都站外面干什么?快进来说话。”百里烨手提茶壶从门里探出身子,花家仆人不多,茶水送的慢,姐弟倆干脆要来小炉在厢房里自行煮茶,百里凉眼见弟弟左手茶壶右手茶粉,打的是水滚就要直接冲的主意,赶紧将东西夺下,又从包袱里抽出紫竹茶筅来,将茶事全权包揽。
恬淡清幽的茶香浮起时,百里烨已将来意大致说清。
去岁他将从地宫带出的芳菲双剑交与轩辕会后,闻讯赶来的峨眉派还特意上白山谢过还剑之义,只可惜万贤地宫凶险深邃,“螳螂”又已身死,无法得知被害的峨眉弟子尸骨究竟在哪个位置,未免再有人无辜丧命,峨眉派只能在地宫入口焚香告祭,发誓定报大仇。
对此百里烨一直遗憾没能帮上忙,谁料前不久轩辕会突然与他接触,核对地宫中“螳螂”二人的身份。原来轩辕会作为监管武林秩序的第一组织,会中眼线遍布大江南北,定时上报武林动向。今年二月,总舵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密函,信中称隐匿百年的神秘组织星罗宫野心勃勃,暗中以数股势力渗入朝野,只待一朝发难,望轩辕会以天下苍生为重,激扬正气,扫除魑魅。
此事本不该宣扬,只宜暗中查证,但轩辕会与归剑门的关系不比其他,归剑门前任门主贺流霜曾是轩辕会成员,而今亦有归剑门弟子在会中行走,所以轩辕会干脆派出的归剑门弟子向百里烨核对细节,以求证星罗宫之事。同门之间自然好说话,如此一来,百里烨多少得知一些关键,近日又听说了花家书院的奇异传闻,似与星罗宫有所关联,便自告奋勇要替同门前来一探究竟,有所收获固然是好,若是无事正好天下太平。
“星罗宫?听说星罗宫位于海龙吐云,星辰荟萃之地,历代主人坐拥异宝,能知天命,很不寻常……”田知甚还未说完,百里烨已吃了一惊:“坐拥异宝倒和传说无差,但其他的你怎么知道?”
田知甚也不打算隐瞒,“师门流传的老掉牙故事,说某位长辈曾偶遇星罗宫人,就观星术辩论三日胜负未分。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长辈,你们听听就罢,不必太当真。”
百里凉哭笑不得,哪有人会拿着自己门派的传说不当真?百里烨却完全听了进去,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我倒觉得很真,不过什么叫海龙吐云?”
不比百里烨满怀热忱想要探究到底,百里凉双手握着茶盏笑的有些勉强,这回她定要跟来,一是担心弟弟以身犯险,二是自恃心细,说不定能看出端倪帮上点忙,可一天下来也没有发现花家哪里可疑,这本该值得庆幸,但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安。
田知甚目光微转:“传说只是传说,片面之词多谈无益,倒是二位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
百里烨闻言哈哈一笑,“既这样就说定了,若你需要帮忙,也别客气。”
田知甚朝百里烨点点头,又转向百里凉。没有外人就不用叫化名,他自然而然的开口:“那正好有件事,想请凉姐帮忙。”
百里凉先是惊讶,接着想笑,可笑出声来实在失礼,只好勉强憋住。
田知甚见她表情古怪,方想到她是书院先生,恐怕最讲礼数,在他眼中百里凉同师姐们年纪相仿举止相近,这样称呼是习惯成自然,并没想那么多。啰嗦解释本不是他的风格,要是旁人冒犯也就冒犯了,但这回他难得微觉不妥,垂着眼正忖度说辞,百里凉反倒先开了口,“不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叫阿凉也可以呢。”
她莹眸噙笑,真挚中闪动着几分好奇:“倒是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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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表达的都在文中,这篇居然没有想补充的……等想到再添吧!
卡文卡得不行,看见露露整了酷睿也继续整理【喂
当初为什么要作死分那么多章节……
人设
○司柠茶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142/
○若松海玖空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710/(真: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736/)
○程桐夏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5572/
○Hilda(司柠茶复制体)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8065/
☆东美洲队
第一片 【林中小屋】
1-1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433/
1-2 (前)http://elfartworld.com/works/15323/
(后)http://elfartworld.com/works/15456/
1-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726/
第二片 【Cube】
2-1 (上)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544/
(中)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970/
(下)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981/(联动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980/)
2-2 (上)http://elfartworld.com/works/19359/
(中)http://elfartworld.com/works/19621/
(下)http://elfartworld.com/works/19936/
2-3 (前)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053/
(后)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434/
2-4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097/
第三片 【孤堡惊魂】
3-1 (前)http://elfartworld.com/works/23146/
(中)http://elfartworld.com/works/23350/
(后)http://elfartworld.com/works/23352/
3-2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4302/
3-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5232/
3-4 Aside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5944/
Bside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6915/
第四片 【魔戒】
4-1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8812/
(罗逸开锁章)http://elfartworld.com/works/76813/
第五片 【盗梦空间】
5-1 http://elfartworld.com/works/34344/
★恶魔队
第一片 【世界末日】
1-2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6506/
★场外
斯托卡的故事(上,没有中也没有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0058/
月饼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980/
后日谈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686/
►关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9158/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罗丝玛丽仍然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是对的。
留少年一个人在房中换衣服,罗丝玛丽踟蹰了几步,抖开手中刚替少年解下来的斗篷。斗篷很旧,边缘的缝线有不少已经绽开,但总体还算干净——除了兜帽处两个泛着焦糊的弹孔,明显是新增的,恰好对应自己听到的那两声枪响。
尽管被扑倒在地时她还有些目眩,但火光映入模糊的眼中,伴随着耳畔草叶被灼烧得翻卷的滋滋声,以及空气中那令人并不愿意回忆起隐约的肉香味,她很快辨明了情况。
起身时她依旧是垂着眼睑的。衣物纤维在火焰中爆裂,砂土被剧烈的翻滚带得扬起,伤者在痛苦中挣扎呻吟,都让她不忍心瞥去一眼。无论那个人是杀手、赏金猎人抑或冒险者,既然承担了风险就应该做好应对后果的准备。两手空空的她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她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将注意力转向将自己扑倒的那位猎物——是个孩子?
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位猎物太过年轻,罗丝玛丽下意识地放下了戒心,向在坐在地上看上去有些怔神的少年伸出了手。刚才的混乱中,少年斗篷的兜帽已经下滑,露出一头乱糟糟的红色头发。她即刻便看到了少年发间的两根鹿角——似乎是被人切断了,留下的部分切面相当平滑。
是鹿的亚人?
还没等她对刚站直身子的少年问些什么,一阵腹鸣声就打断了她的思考。少年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十分耿直地开口问道:“有没有吃的?”
罗丝玛丽打量了一下这个比她还要矮半个头的孩子。地上薄霜一般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去,少年就赤着脚穿着断了系带的凉鞋站在这样的天气里。要不是身上还算干净,仅看他的衣着简直像个逃难的贫民,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是因为偷了东西才被追捕——但是追杀也未免过了头,一个还没长个头的亚人男孩能做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她无法对一个孩子置之不理。
尽管仍然不确定成为猎物的少年是不是个少年犯,她还是选择了把他带回家。至于那个追捕者——事情发生的地方离小镇并不远,想必守卫发现异常后赶去调查。等会儿再去回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吧。罗丝玛丽看着手中的斗篷叹了口气,将它卷成一团掷到洗衣篓中,径直去了厨房。
看到穿着整齐的少年大快朵颐的样子,罗丝玛丽竟一时忘记了刚才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毕竟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过留下吃饭的客人了。但紧接着看到少年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仿佛三天没吃过饭的模样,她的心略微一沉。
“你叫什么?”她伸手抚了抚少年还没来得及打理的红发,“家住在哪?”
“尼尔金。”
她看到少年眼珠子一转就握住了自己还没完全收回的手,反而问起自己的名字,笑了笑没有戳穿。
“罗丝玛丽。”她轻轻抽回手,转又在少年的手背上教训似地拍了两下。尽管还不清楚详情,但她对少年的处境也有个大致的判断了。
“今天先暂住在这里吧。”她挪开椅子站起来,指了指旁边刚刚搭好的临时床铺,“明天我带你去镇上。”
从少年这儿大概是没法问出什么了,她也应该去刚才的地方看看情况了。
然而还没等她对少年嘱咐一声,带着杂音的敲门声就使她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她想象的容易。
本以为不过是火焰魔法,充其量被魔导器增幅过,再怎么样也还是普通的火焰,但凡是有些能力的人都能解决——却变成这样。那个追捕者也是十分年轻的模样,或许与自己同龄吧,但是脸伤成那样却是无法复原了。即使心如乱麻,罗丝玛丽还是以温柔的态度把尼尔金哄去睡觉,旋身进了里间。
不是亚人,那种程度的魔法不是亚人能够使出来的。或许是某种不经世事的高等魔兽?如果能成为赏金猎人的话,有协会的那些人在,至少能教会他懂得控制吧。罗丝玛丽仍然不可遏制地想起那名追捕者,尽管深知那是追捕必须承担的风险,也是咎由自取,况且她也确实没有办法治疗——但心中些许的负罪感还是难以熄灭,就连自己情急之下吞下了一颗奇怪珠子的事都抛在脑后了。
在楼梯口停顿了数秒,罗丝玛丽还是没有上楼,而是披上斗篷提着灯悄然从后门离开了家。
“莱斯利大叔?”
出门后罗丝玛丽循着草木被烧焦的痕迹走着,如女孩所说的那般走到了家附近的小溪边——果不其然地,镇上的守卫正蹲在溪边就着月光调查一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守卫显然也注意到有光源靠近,抬头便看到罗丝玛丽的到来,挥手打了声招呼。
“罗丝?这么晚了最好还是别出来乱走啊。”男人挥完手又顺势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那边刚才还发生过打斗,看起来双方都很不知分寸,你最近要小心点。”
对于对方的善意,罗丝玛丽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她躬身将晶石提灯放到地上,拢了拢斗篷便蹲了下来:“你知道我没问题的。”
男人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脱下制服手套摸上裸露的土地。“烧得很严重,但是并没有蔓延开,不像是寻常的火焰魔法。”他扭头瞟了一眼身旁的小溪,“我也不太懂魔法……但这比起说是放了好几次火,更像是有什么烧着的东西被拖了一路似的,而且看来就连这溪水也解决不了……别是有什么魔兽到这边来了。”
没有注意到一旁罗丝玛丽若有所思的样子,男人专注地感受过后便带回手套站直起身,有些不安地往罗丝玛丽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还有余温,大概没过太久。”男人担忧地望向罗丝玛丽,“好像往你家的方向去了,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罗丝玛丽没有立即回答。她伸手捻了一些地上的黑色粉末,微微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便轻轻拍掉了。待到她扬起头时,守卫正朝她伸出一只手。
“事实上我见到了那名伤者,大概是赏金猎人吧。”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罗丝玛丽一边将斗篷的折痕抚平一边说道,“他和他的同伴来找我求助了。”
“赏金猎人?这些都是魔物造成的吗?”男人不安地皱眉,“那可能麻烦了,谁知道那魔物会不会徘徊在这附近。那人情况怎么样?”
“伤者没有到镇上吗?”罗丝玛丽有些讶异。
“没收到消息,你不是已经给他治疗过了吗?”
“嗯……还留下了一些我治疗不了的伤口,我以为至少会去镇上处理一下的。”想到那个被追杀的孩子,罗丝玛丽还是决定暂且隐瞒真相,“可能和他的同伴一起继续去追踪魔物了吧,离开的方向很明确,我想魔物应该是已经走了。”
闻言,男人定定地注视着罗丝玛丽,仿佛在确定这话的真实性。罗丝玛丽正将提灯从地上提起,对于男人直白的目光只是回以笑容。
“那就好。”男人松了口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是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不愧是赏金猎人,真敏锐啊。”顿了顿,他的神色又严肃了起来。
“不过这些天还是稍微戒备一下,免得魔物又杀回头了。也得喊兄弟去赏金猎人那边问问。”突然想起了什么,男人跺跺脚,意指地上的烧痕,“这火还是很奇怪啊,那赏金猎人找到你的时候已经熄灭了吗?”
“没有。”她有些犹豫,面上仍带着安抚似的微笑,“不过在我使用治疗魔法以后就都熄灭了,虽然很奇怪但应该不是太危险吧。”
见到男人还在思忖的样子,罗丝玛丽不禁更加上扬了嘴角,晃了晃手中的提灯:“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大叔你还是回去陪婶婶吧。”她莞尔。
“知道你有一套。”男人嘟囔着,“有事就来找我啊,我可是把你当自己妹妹的。”
“是女儿吧。”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于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收留他一晚上,还挡下了守卫的继续调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再怎么样都靠他自己了。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在看来捡回来的不仅是个麻烦,还是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龙珠?”罗丝玛丽蓦地想起昨天为了救人吞下的那颗珠子,一时间竟然有些反胃。她抿着嘴唇,将目光投向挂着无赖一般的笑容的尼尔金——如今看起来像是个青年了。他说他是龙,尽管在罗丝玛丽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龙会长着鹿一样的角,这种莫名其妙的龙珠更是闻所未闻。
但她妥协了。
尽管心中还存有疑虑,但她不得不承认,青年大概是没有恶意的——不算哄骗自己吞下龙珠的话还加以胁迫的话,大概没有更进一步的恶意了。
不能熄灭的火焰与可以变化的身体外形,就算不是龙,也是有着深不可测实力的强大魔物。如果真的有恶意的话,自己还能挡得住吗?唇角泛起苦笑,她不着痕迹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眼前的青年即使是坐着也是极高的。想起方才在厨房时的情形,要是他站起来就会比门框还要高了。如果真的是龙的话……看着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一般的青年,罗丝玛丽却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天那个落魄的孩子模样。
她还是心软了。
“……这么说,你只是想要个住所?”罗丝玛丽轻叹着揉了揉眉心,心中仍有些不可置信,对这一连串荒谬的事情与做出荒谬决定的自己。
尼尔金意识到对方几乎已经默许了,露出灿烂的笑容猛点头。“我也不会白吃白住的!”他补充道,“如果有什么家务都可以交给我。之前说的赏金猎人的工作,我现在就可以就去做。”
“现在不行。”罗丝玛丽柔声打断他,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惹来的麻烦吗?等几天后风头过去了再说这事吧。”
她的态度令尼尔金笃信自己可以留下了。几乎是强忍着想要欢呼的冲动,他腿一伸一跃而起,正想谢谢对方——
“坐下。”
尼尔金收起激动乖乖坐了回去。虽然对方的话语仍然是轻轻的,完全没有严厉的感觉,但寄人篱下总归要听人的话,要是把人逼急了被扫地出门就不好了。
“我暂时不追究你以前做过什么。”尼尔金的举动令罗丝玛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长吁一口气道,“但是如果你想在这里呆下去,就必须听我的话。”
尼尔金的眼睛略微眯了眯,而对面的少女神色如常,只是继续说道。
“任何可能引起麻烦的事,都请你不要做,更不要犯罪。”她有些犹豫地停顿了数秒,“虽然你说我们的性命绑在了一起,但就算我赶你出去,你也不可能因此放弃生命来报复我,不是吗?”
“不会的。”尼尔金有些讪讪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干坏事。我只是想要个住处,请不要赶我出去……但是如果你一定不想留我的话,我也……”他刻意垂下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罗丝玛丽身体微微一震,却没直接回应,只是站起身来越过桌子,顶着青年熠熠的目光揉了一把他的红发。
“先去把早餐做完吧。”
她看着青年因为欣喜而咧嘴露出的虎牙,重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虽然没有昨天的食量那么夸张,不过也比两个她吃得多了。罗丝玛丽估量了一下家里剩下的食材,即刻发觉自己不能再依照原本的采购计划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尼尔金,用完餐后青年还没等她说什么就殷勤地揽下了洗碗的工作,此时也差不多忙活完了。略一思忖,她便走到店里,从柜台的工具箱中将皮尺翻了出来。
“停一下。”她说。闻言,尼尔金疑惑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却果断放下了盘子,一边擦着手一边自觉地走近。
“胳膊张开。”
尼尔金低头与她对视,少女面上是淡淡的笑意,是她最平常的表情。他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是乖乖展开双臂。正想开口询问,少女却踮起脚抱了上来,他甚至感觉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背部。
“你还真不节省布料。”罗丝玛丽开玩笑似地说道,后退了一步将皮尺绕到尼尔金的胸前,“对衣服样式有什么要求吗?”
尼尔金有些分神,低头看了眼正在自己胸前比划皮尺刻度的那双手,才开口道:“没有,你买什么我就穿什么。”他无辜地眨眼:“裙子也行。”
罗丝玛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只是继续手头的测量。
“我等会去镇上采购。”测完腰围的罗丝玛丽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下了,又将皮尺的一头塞到他手中,“既然你说不会白吃白住,那就都先记在账上。”
“我也去。”尼尔金拎着皮尺的一端,任少女蹲下身量他的腿,毫不犹豫地接话,“我可以帮你拿东西。”
“不行。”罗丝玛丽抽回皮尺,起身伸手去按青年的肩膀,直到他听话地半蹲下来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也不是想限制你的自由,但这段时间内你最好不要离开这幢房子,直到我把事情都安置下来。要出去的话除非和我一起……”尾音有些拖长,罗丝玛丽抿唇考虑了一小会儿,出言嘱咐:
“今天休息,店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事实上平时也没什么人。但如果有人来的话,你就说你是我以前当赏金猎人的时候的同伴,不要和人起争执,别的信息都不要透露。”
“如果别人不信,非要问我问题怎么办?”尼尔金笑嘻嘻地问。
“你自己糊弄一下,等我回来。”罗丝玛丽束好皮尺,闻言在他肩上轻轻抽了一下,微笑道,“反正你不是很会说俏皮话吗?”
罗丝玛丽久违地拿着法杖出了门。
一夜之间薄薄的积雪早已化了干净。门前的草坪仍是一片狼藉,毕竟不到一天前这里还曾倒着一个浑身燃烧着的人。她走上前去,法杖的前端隔空点了点散落着断茬与灰烬的土地。魔法通过法杖倾泻而出,埋在土壤中的残根与草籽,仿佛受到感召似地飞速生长,须臾便有嫩绿的草尖冒出地表,伸长的同时还不安分地搅动了一下,将被烧黑的颗粒翻入土下。待到新草长到了同旁边差不多的高度,罗丝玛丽便轻移法杖,顺着昨日的痕迹持续地用魔法催生新草。
虽然她并不喜欢用这样的魔法扰乱自然的规律,但就连一个小镇的守卫都能从痕迹看出火焰的不同寻常,更别提赏金猎人了。尽管她从未见过这般无法正常熄灭的火焰,却难保没有更加见多识广的人经过这里。缓缓踱着步子,罗丝玛丽忽然扭头望了一眼。
是那不能再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房子。店门紧闭,门上挂着自己手写的“今日休息”的木牌。似乎同每个休息日都一样,平和的小镇之郊坐落着休业中的药草店,外出的店主回首无人看顾的家兼店铺。
——直至她的视线同青年的对上。
似乎是真的听从了她不离开房子的要求,青年只是站在窗边饶有兴致地张望。见她投来了目光,他随即笑着招手。隔着玻璃与又一段距离,罗丝玛丽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却仿佛又能看到那显眼的虎牙。
她转回头,几不可闻地叹息。
这或许是一个习惯的开始了。
Q:教师的衣服有规定吗?
A:没有规定,按现实的接受标准,大裤衩多少还可以被接受,但是光膀子或者袒胸露乳超短裙之类的就不行
Q:教师是每个老师必须做一个班的班主任吗?
A:不一定,按照申请顺序,报满为止。如果最后没有报满其余的教师需补上。
Q:社团人数多于老师人数,老师是否可以身兼数职?
A:可以,但请考虑到角色自身的精力。
Q:有空调吗?
A:室内都有空调!
Q:可以搞事吗?
A:可以。搞事前请私信企划主,企划主会协助你一起搞。
Q:男生可以穿女生校服吗?
A:学校不允许,但你可以穿,只是后果自负w 女生同理。
Q:学校有饭吃吗?
A:食堂全天开放,课间、餐点皆供应
Q:如果没有人报名食堂大娘谁打饭?
A:若无人报名将视为默认存在,有可能会发生人手不够,向学生招工的情况
存个档,表明我还是个文手(。)
加害者は誰で…被害者は誰か?
(加害者是谁?被害者是谁?)
——《見えざる腕》Sound Horizon
◆
她走在森染的雨中,少女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上仍沾着未干的血迹。雨水从她的头上淋下,将那罪恶的印迹冲刷干净。
她仰起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阳光没有从云层后面渗透下来,这座为森林和湖泊所包围的城市氤氲在雨雾气中,朦朦胧胧看不见前方的路,只有魔物的咆哮声隐约从林子深处传来。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将手掌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雨水将掌心余留的血腥味洗得干净,几乎一丝红都不剩下了。她再回过头去,凝视着自己走来的方向,那座饱含了自己所有阴暗与痛苦的小破屋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少女低下头。她的身体不住抖动着,低低的笑声从她的口中传来,消散在了雨中,娇小的少女跪坐在了地上,她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地狱,抱住了身体发出畅快无比的笑意。
“哈哈哈……都是女神的恩赐……这一定是女神的恩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赞美女神……那个老头终于死了……那头懒猪也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破碎的词语听起来毫无逻辑,金色的眼中弥漫着疯狂的情绪,似乎这件事情真的很好笑一样,少女甚至兴奋地不停捶着草地,发出爆裂般的大笑声。
良久过后,少女好似终于感受到了雨浸湿衣服带来的寒冷。她打了个寒噤,抱紧了双臂徒劳地试图抵御寒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但她坚信拯救了自己的女神一定能引导自己走向温暖光明,那份不知从何处来的盲信像飞蛾扑火一样愚昧而毫无根据,她只是驱使着细瘦的双腿走着,耳边一时间弥漫着的只有雨声,但她咬着牙往前走着、走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那具随时可能倒下的身躯。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身体已经冷得麻木,大脑也几乎停止了思考,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只有“走,往前走”的念头驱使着她的身体。少女哆嗦的双腿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摔倒在了地面上,溅起无数星点的雨水。
在昏迷过去的意识边缘,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盔甲的碰撞声,少女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身前的泥土,在上面留下泥泞的指印。
——啊,是骑士团的大人。女神果然没有抛弃我……她没有让我就这么死掉……
——伟大的女神,您是唯一的……最美的……我愿意用此性命侍奉的神……
她的视线慢慢被黑暗所浸染。
“醒一醒!你还清醒着吗!怎么有这么小的孩子倒在蓝减区里……”
——看啊,真的是来救我的人……您是爱着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家人呢?”
少女朦胧中看清森染骑士团红色的披风,她使出最后的力量,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微弱的声音被悄然吞没在雨声里。
“梅洛蒂娅……我叫……梅洛蒂娅……”
◆
森染的雨向来闷热而潮湿,为这座被魔物所厚爱的城市罩上阴沉的气息。在沙沙的雨声下,昏暗的房内充斥着喑哑而不堪入耳的辱骂与诅咒,伴随着瓶罐砸在地上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响,传来的是压抑的哭泣声,被这阵骚动惊醒的黑发小女孩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她透过小小的门缝,清晰地看见父亲正将母亲按倒在桌子上,举起酒瓶砸了下去。
血液溅出的腥味和母亲沙哑的哭喊交织在一起,男人丝毫没有感到犹豫,抓着母亲的头发,拎起来就往墙上摁。雨势越来越大,甚至从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突如其来的闪电在那一瞬照亮了整间屋子,明晃晃的白光照亮了母亲满是尘土和泪水的脸,照亮了父亲带着发泄情绪的笑意,照亮了女孩玫瑰般幼小的脸庞。炸响般的雷声紧随起来,吓得小女孩忍不住连连往后退几步,她的背撞在身后的墙上,失去控制地跌坐在地,她努力将身体缩了起来,尽可能地缩起来,像作茧自缚的幼虫不愿意接触外面过于可怕的世界,紧紧捂住了耳朵,压抑的抽泣声被埋在膝上,几乎无人听见。
滚滚的雷声慢慢消散,房间里的声响也渐渐低了下去,重新回到了宁静的雨天。
突然地,门被打开了,母亲被狠狠推了出来,惹得小女孩抬起头,窗外的光照不到父亲的脸,只听见男人愤恨地啐了一口,训斥道:“没用的女人,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出去干活!”他低下头,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女孩,显得更加怒火中烧,“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废物!生你有什么用!什么用都顶不了!生出来就应该掐死你!”说着说着,男人上前一步举起拳头就要打下来,女孩吓得放声大哭,只觉得有人死死抱着自己,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母亲一边用孱弱的身躯为她抵挡了父亲的拳头,一边用已经沙哑到几乎说不出话的嗓子反复念着求饶的话语,男人包含力量的拳头夹着风声一下一下地捶在母亲的身上,直到他终于打累了,才冲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呸”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回到房间里,“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都会过去的……梅洛……都会过去的。你爸爸他也只是,压力太大了,不要怨恨他,好吗?”母亲勉强的笑容在昏暗的走廊里是那么虚浮,头上的血迹和肿块映衬出她脸色的惨白,仿佛下一秒,眼前的女人就会消失不见,“你之前说自己做的人偶……妈妈想看一看,不哭了,好吗?”
梅洛蒂娅咬紧了下唇,她抬起小手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拉着妈妈的手走向厨房的角落。母亲的手很瘦,跟她的手一样细瘦,却是唯一能给她安心感的避风港。小女孩跑到厨房旁的稻草堆——那是她睡觉的地方,也是她唯一的小天地——女孩翻出了自己第一次亲手做的人偶,她用并不干净的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却把娃娃弄得更脏了。就在这时,尖利的哭声打破了沉重的空气,母亲脸色微微一沉,弯下腰摸了摸梅洛蒂娅的头,很抱歉地说道:“弟弟好像在哭呢,不知道是不是踢被子了……对不起呀梅洛,妈妈要去看看维迪怎么了,下次再来看你的人偶好吗?”
“可……可是……”梅洛蒂娅委屈地低下头,母亲的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豫,她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怀里的人偶,软糯的童音低沉了下去,“好的,妈妈。”
母亲急匆匆地跑向弟弟睡着的小床,梅洛蒂娅凝视着手里的人偶,毛线笨拙地缝起来包裹着木偶,做成了简陋的小裙子,木偶的脸上歪歪扭扭画着微笑,头上粘着几根金线,就像妈妈的头发一样,小人偶的笑容在跟稻草的摩擦下有些残缺,映着窗外的雨显得几分寂寥。
“妈妈……”
她想要妈妈能笑起来,所以做了妈妈的人偶。她想看见妈妈幸福,不再像现在这样痛苦。可幼小的梅洛蒂娅已经明白了这些并没有什么用、现实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人偶而改变的残酷道理。
正在她盯着人偶发呆的时候,令人生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梅洛。”
梅洛蒂娅怯生生地回过头去,她的长兄戴斯特拉正站在她的身后,他身上还滴着雨水,手上拎着一袋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想必是刚从森染城里回来,他看起来比梅洛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胖了一圈,在看见梅洛的时候,长兄扬起了梅洛蒂娅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这几天有好好讨钱吗?”
“有……”梅洛蒂娅不敢直视他,攥紧了衣摆,“戴斯哥哥,我……只有两个铜币,求求你……”
“怎么才这么点,都交出来。”
她颤抖地站起身,从那叠稻草的最下面挖出了一个破旧的小铁盒,将铁盒倒过来,两枚铜币掉入她的掌心,戴斯特拉一把拉过她的手,抢走了那些零钱。
“再给我出去讨。”
“可是……”
“我不吃得好好的,怎么有力气去城里当工匠,你想让我们家一辈子住在蓝减区等着被魔物吃掉吗?”她壮硕的长兄眯起眼睛扫视着瘦小的女孩,“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讨饭以外的价值,能让我们家吃上饭?”
“……是,哥哥。”她深深地弯下腰。戴斯特拉突然注意到女孩手里拿着的木偶,他上前来就要拿过去,梅洛蒂娅本能地紧紧抱住了木偶,男孩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反抗我吗?”戴斯特拉质问,梅洛蒂娅拼命摇摇头,将人偶藏到了身后。
“戴斯哥哥,不要……我……”
那可是她做给妈妈的人偶,一针一线,都是做给妈妈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
戴斯特拉才不管这些,他上前扯过梅洛蒂娅,轻而易举便从幼小的女孩手中夺走了人偶,不顾梅洛蒂娅伏在地上不住的恳求:“这个归我了,应该能卖一两个铜币。不知道又能买点什么呢?”他大笑着,拎着那袋吃的转身走了,只留下梅洛蒂娅一个人跪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令人厌烦的阵雨又越下越大了起来。她的耳边充斥着弟弟的哭声和妈妈的安慰声,夹杂着父亲烦躁的吼声,梅洛蒂娅爬到稻草垛里,紧紧抱住了那些杂乱的叶梗,好像这是她唯一的世界。
◆
“爸爸又打妈妈了?”
黑发的艺人蹲下身抚摸着梅洛蒂娅的头,他转过身,在脚边的背袋里摸索着什么,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将手上的东西伸到了女孩的眼前:“锵——别伤心了,小妹妹快看,这是什么?”
梅洛蒂娅眼前一亮,她伸出手接了过来,那是一个精致的木头小玩偶,包裹着它的毛线编着灰色的小裙子黑色的发,上面涂抹着金色的眼睛,看起来就跟梅洛一样,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连声道:“谢谢艾尔达哥哥……谢谢你!”
“稍微费了点时间,但还是做出来了。”人偶艺人艾尔达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发丝,“帮不上你家里的事情……真的抱歉……可不做些什么,一直看着……我也……”他又顿了顿,拍了拍裤袋,摸出了三枚铜币放进了梅洛蒂娅身前的空铁罐里,“昨天赚的钱拿去买新的线了,只剩下这些……”
“谢、谢谢艾尔达哥哥……你对我太好了……”小女孩低下头,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你还教我怎么做妈妈的人偶……还帮我这么多……可是,那个人偶,被戴斯哥哥……”
“你的哥哥吗?”艾尔达阻止了她的话,他一边递出了手帕,一边严肃地说,“虽然我也没什么钱,但……总是比你的境地好。人要是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的小孩子受苦而袖手旁观,也就没什么可救的了。”看着梅洛蒂娅感激地接过手帕擦干了眼泪,艺人松了口气,又拍了拍女孩的头,问道,“今天的人偶剧,来看吗?”
“来!”梅洛蒂娅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小的女孩努力站起身,抱着手里的铁罐,“要看,要看!”
“好。”艾尔达也站起了身,看着女孩终于露出的笑容,他也微笑了起来,“为了我的小客人,今天也要好好表演呢。”
游历的人偶艺人艾尔达・旺斯总是各个城市的小孩子们最期待的惊喜,他带着亲手制作的木偶们,推着一辆挂着幕布的小小推车,那就是他全部的装备,可艾尔达总有一肚子精彩的故事,随时拉开幕布张口就能来,人又亲切和善,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老远看见他黑色的针织帽和围巾,人们都会好奇地涌上来,期待他带来新的有趣故事。
梅洛蒂娅才刚认识他。那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她被爸爸轰出了家门,让她去城里多讨点钱回来。
但乞丐总是不讨人喜欢的,不像艾尔达这般“万人迷”,哪怕只是梅洛蒂娅这样的穷小孩子,也不是人人都愿意给钱的,可讨不到钱,爸爸就会打她,哥哥也会打她,也许还没有饭吃。她们家太穷了,早在她出生之前,父亲做生意就把家里的钱全赔光了,还债台高筑,若不是仁慈的贵族大人让父亲在蓝减区看矿来还债,她们家甚至连蓝减区破旧的小房子也住不了。她的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还有年幼的弟弟,而森染向来多魔物,她的其中一个哥哥前不久就葬身在魔物口中,他们极其想摆脱现在的境地,所以即便她还没满五岁,如果不能“有点用处”,爸爸肯定会大发雷霆。要不到钱就不能回家,她被逼无奈,只能上前抓着路人就要钱,然后果不其然被一脚踢开。
那时拯救了她的人就是艾尔达。
路过的艺人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摸了摸后脑勺,拿出一个老爹的娃娃,放在抽泣的小女孩面前,灵巧的手指微微灵动,捏着带点滑稽的老嗓,问:“不要哭了小妹妹,发生什么了?”
她抬起头,看见他关切的笑容,平生第一次受到妈妈以外的人给予的温柔,小女孩抓住艺人的袖子,放声大哭了起来。艾尔达被忽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他忙摆摆手,笨拙地道:“哇……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哥哥给你变魔术,好不好?”他顿了顿,张开的双手上空无一物,小女孩含着眼泪,好奇地看着他,艺人的手指轻轻一抓,反手一张开,一只手中站着一只用木头雕刻的小猪。
“送给你,年轻的小女孩。”艾尔达操控着手中的老爹玩偶,他的嘴并没有张开,却能不知从何处发出略微有些滑稽的老人声音。
梅洛蒂娅看得呆了,她小心翼翼接过了那只小猪,它只有小女孩的掌心那么大,还残留着小刀没有刮干净的小木屑,却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豆豆一样的小眼睛极为可爱,小女孩宝贝似的握紧了手,急忙抬起头道:“这个是——怎么做到的?”她又指了指艾尔达手中的玩偶,“这个呢?还有,说话——怎么做到的?”
“你想要学?”艾尔达眨了眨眼,他坐在了地上,“来看今天的人偶剧吧,喜欢的话,我可以教给你呀。”
“好!”女孩欣喜地喊道,她看着森染难得的艳阳,金色的眼睛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明亮色彩。
——人偶剧要开始啦!
那是艾尔达的声音。梅洛蒂娅从回想中回过了神来,她正抱着装零钱的罐子,站在繁忙的街口,人流涌动的尽头是艾尔达吆喝的声音。她小,又灵巧,很轻易就能从人群中穿过去,挤到最前排,艾尔达身形一闪,躲到了小推车的后面蹲了下去,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梅洛蒂娅睁大眼睛,看着小小的人偶从帘子的后方慢吞吞走了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咳咳咳……很久很久以前!”老人的腔调夹带着咳嗽声,小人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引起了一阵哄笑。梅洛蒂娅也笑了起来,她看着老人的人偶背着重重的包袱,步履蹒跚地走上了推车上搭的小舞台,兴奋地踮起了脚尖。
“——啊……有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他爱上了一只鸟——”艾尔达的声线一转,一个小少年的木偶从老人的背后走出,向天上伸出了手,“它总是高傲地站在树顶,优雅地梳理自己的羽毛,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它的羽毛像天边的霞光,清丽而美好,没有人不会被它展翅的姿态吸引——可人怎么会爱上一只鸟呢?又怎么能爱上一只鸟呢?”
“‘我想带它回家。’小伙子这么说……他每天都会站在这棵树下,看着那只高傲的鸟,’给它最好的食物,不让它经受风吹雨淋,让它生活在舒适温暖的房子里。’”
“他在地上摆上好吃的谷子和蜜饯,鸟只是站在树顶默默地看着太阳,根本不理会他。他又去捉了好多虫子,用小笼子装起来放在地上,鸟扇了扇翅膀,还是没有看他。”
“于是小伙子去求魔法师,问有没有能让鸟爱上自己的魔法。可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等愚蠢的魔法呢?’我无能为力。’魔法师说,’这样的魔法是不存在的。’我的朋友们,这是不是一个荒谬的请求呀?”
梅洛听得极其入神,她托着下巴,把铁罐包进了衣服里。艾尔达还在继续往下讲着故事:“春去冬来,树叶儿都落光了,小伙子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巴巴盯着孤零零的鸟儿……”小女孩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突然,有人大力地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臂,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拽着拖出了人群,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抠在她的手臂上,根本不容任何挣扎。
接着,女孩稚嫩的皮肤被用力掐住拧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疼痛啃噬着她的神经,泪眼汪汪的她叫都没能叫出来。
“老爸让你去要钱——”她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上,而拖着她的人继续拧着女孩就拽着走,膝盖磕在地上肿了起来,摩擦在石子路上刺得人生疼,“——而你这个废物,居然在这里胡闹——!”
“——我错了哥哥……我……”
戴斯特拉一把将她推进偏僻的胡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梅洛蒂娅低着头啜泣着,不敢抬头看长兄。
“罐子交出来……”
“不要……”
“交出来!”
响亮的耳光伴随着灼热的疼痛,捂着衣服的手被狠狠掰开,装钱的铁罐被夺走,艾尔达做的小人偶咕噜咕噜滚到了阴暗的角落,戴斯特拉的声音饱含着怒气低声嘶吼道:“你竟然敢反抗我——”梅洛蒂娅的手指摸索着身后的地面想要逃跑,兄长却用力踹向了她的腹部,“你一个废物居然敢反抗我!”
女孩的尖叫声被强壮的男孩捂住嘴咽进了喉咙里,戴斯特拉仍觉得不解气,他又在女孩柔软的腹部使劲跺了几脚,这才打开了刚刚抢来的罐子打开来看:“哦?这次有三枚铜币。可以,非常好。”他弯下腰,亲切地拍拍啜泣不已的女孩,仿佛方才凶狠的一面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的好妹妹,你做得很好。”他倒出了艾尔达给的三枚铜币,空空的铁罐掉在梅洛蒂娅的面前发出清脆的“当啷”声,“继续加油吧。”他往小巷外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马上回家来,听见没有?”
戴斯特拉的脚步走远了。梅洛蒂娅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铁罐,无声的泪水顺着幼小的脸庞留下,热闹的街道仿佛离她很远、很远,一切又回归于宁静。
她眼里绽放的光芒消失了。
◆
梅洛蒂娅坐起了身,她推开遮盖用的稻草揉了揉眼睛,聒噪的闹音在她脑内沸腾,让她无法入睡。
炸响的滚雷照亮了窗外的天空。森染的雨总是繁密又令人心焦,但彼时已是小少女的她并不是被这阵雷声吵醒的,她悄悄地从厨房探出身体,被父亲不知对谁的当头棒喝吓了回来:“真是吵死了!别叫了蠢女人!”
母亲的呻吟声一阵一阵地传入梅洛蒂娅的脑海里,她扒着门边想要看个究竟,却因为光线过于昏暗而认不清光景,只听见姐姐的声音恳切地道:“爸爸冷静……!妈妈是不是要生了……”
“那有什么好叫的!她是第一次生孩子吗!”
紧接着,她听见弟弟稚嫩的哭闹声在屋内响起:“睡不着觉了!好吵好吵,宝宝睡不着觉了!”
“维迪都不能睡觉了,她还在叫什么?!”梅洛蒂娅听见父亲仍在说,“拿东西来,塞住这女人的嘴。……让开,你想挨打吗?!”
东西撞击的声音伴随着姐姐的哭腔,夹杂着长兄慵懒的声音道:“今晚怎么吵吵闹闹的……”
“可是爸爸!你不能让妈妈这样……!”
母亲的呻吟声愈来愈烈,雷声、雨声、父亲的唾骂声、弟弟的哭闹声、哥哥的抱怨声交织在一起,在梅洛蒂娅的脑海里反转回想。她紧紧抓着门边,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什么不该发的声音把那喧闹引到自己的身上。
终于,父亲像是忍无可忍了似的,用力一拍桌子吼道:“我受够了,戴斯,把这女人丢到后面的柴房里让她生去!不要在这里唠唠叨叨。”随后响起来的是姐姐的恳求和哭喊,紧接着又是拍桌的声音,“你也跟着这娘们儿一起滚到柴房里,她要真生了总要有人搭个手!”
屋内的喧闹声渐渐沉寂了下来,又只剩下了雨声和雷声。梅洛蒂娅缩起了身体,抱紧了稻草坐在狭小的角落中。这就像她以往经过的夜晚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梅洛蒂娅安慰着自己道。她庆幸方才没有走到门外边去,万一在这种情况下被父亲看到了,那就正好一头撞在他的盛怒上了。
倾盆的大雨完全盖掉了柴房那边的任何动静。小少女在黑暗中拨弄着手中的娃娃——人偶艺人做的、很像她的娃娃——她后来偷偷捡了回来,压在了稻草下面,戴斯哥哥不知道这个的存在,爸爸不知道,维迪也不知道——她幼小的弟弟已经知道跟自己抢东西了,而爸爸嫌弃女娃不能干粗活,总是偏心维迪克塔的,若是被弟弟看见了,只怕又要抢了去。
她已经有几年没见到艾尔达,人偶艺人很快又去云游四方了,她没有听到那个故事的最后,亦没有将当时被哥哥带走的事情告诉他。但她真羡慕艾尔达,能自由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在她看不见的世界另一端,艺人又在做什么呢?是在烛火下苦苦制作新的人偶,还是在编着新的故事,抑或是在街头表演新的戏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听见耳边有虫豸爬动的窸窣声,随手拍在了墙上,翻了个身,又陷入了沉眠。
等到梅洛蒂娅又一次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父亲在疯狂拍打着厨房的门,怒吼着:“还睡什么赶紧给我起来!!”小少女吓得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扑上去扭开了门把,闭着眼睛等着预料中的疼痛来临。
可父亲难得没有盛怒地殴打她,男人铁青着脸,似乎身上还带着烧焦的烟味:“你给我赶紧过来——帮忙。”梅洛蒂娅迷茫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跑出了家门,绕到了屋子后边,她在看见眼前场景的一刻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雨还在下着,雷声仍然在不断回响,伴随着骇人的电光。离他们的家只隔了一条小路的柴房里往外冒着滚滚浓烟,木做的屋子被烧去了顶上的一部分,意识到了什么的她跌跌撞撞向柴房跑去,跟抱着襁褓跑出来的哥哥差点撞了个满怀,而她并没有理会戴斯的怒骂,只是奔进了狭小的柴房。
焦肉的气味弥漫在小少女的鼻尖,她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母亲的尸首已经连脸都无法辨认,焦黑的躯体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只剩下残破的衣服可以勉强认出她,躺倒在地上的另一具长发的躯体看起来还有气,她向梅洛蒂娅伸出烧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姣好的面容被狰狞的伤爬满,黑色的长发散落着,像从生死的尽头爬出的女鬼,姐姐似是喉咙已经发不出哭喊,那具肉体挪动着,向小少女发出残破的啜泣。
梅洛蒂娅在尖叫。
她无法控制地发出尖叫,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姐姐的手,捂着眼睛疯狂地往外跑,生怕那残破的肉体追上自己来。小少女一头撞进了房屋,她跪在地上颤抖地喘息着,甚至连撑住身体都快做不到,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在地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这个孩子还活着,但烧成这样怕是也活不成,而且出生时遭遇雷击,怎么着都是不详的……”
“……扔到林子里去,我们多不起拖油瓶了,只能让她自生自灭……”
隐约的话语从门外透进了她的耳中。幼小的梅洛蒂娅抱紧了身体,她弯下了身体,额头轻轻贴在冰凉的地面,闭上了眼睛。
只有弟弟肚子饿了的嚷嚷声在屋内响起。
◆
黑发的少女木然地架着比她看起来要大很多的木杆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杆子上挂着很多精致的编织品。
“小的两个铜币一个,大的四个铜币一个,可以做挂坠,也可以装饰在房间里,请您停下来看一看吧。”梅洛蒂娅的叫卖声清澈而平静,路过的人偶有感兴趣的停下来看看,她便会熟练地点起钱来,再将钱收进了小腰包里,再继续转身向路人问,“请您停下来看一看……”
“梅洛蒂娅……?你是梅洛蒂娅吗?”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女猛然回过头去,人偶艺人站在她的背后,他仍像走的时候那样帅气俊朗,脸上比先前要更多添了一份成熟的气息,带着奔波的洗练,他那顶针织帽和那条围巾还留着,多了些许缝补的痕迹,却让艾尔达・旺斯看起来更加英气。
“好久不见了小妹妹,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是一句再平淡不过的问候。她毫无征兆地流下了泪,捂住脸哭了起来。
他们坐在了绿茵茵的草地上,艾尔达倾听着小少女断断续续地讲着这些年的遭遇,他看着她卷起袖子,露出几乎无一块完好皮肤的手臂,眉头愈发皱了起来,不禁沉下了脸道:“抱歉……我竟然这么久都不知道……也没有回森染来……”他思考了一下,道,“你不能再留在家里了,不然你迟早会步上你妈妈的后尘。”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跑不走的。”梅洛蒂娅喃喃道,“我没有钱坐空艇……森染,我又能躲在森染的哪里呢?如果被他们找回去,我一定会被打死的……”
艾尔达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他揉了揉梅洛蒂娅的头发,愤愤不平地道:“女神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世间……”
“女神?”
少女茫然地发问。人偶艺人惊讶地睁大眼,重复道:“女神。你不知道吗?”
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小时候听过母亲无力的祷告,听过哥哥拿着工坊的工资欣喜的叫喊,听过路人念念有词,听过穿着袍子的人从街上穿过,但她从未对这一存在有过确切的实感。
女神,保佑人类,爱着人类的神。她真的存在吗?若她真的存在,又为何听不见母亲的哭泣呢?
她正在沉思着,艾尔达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到:“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了吧。”少女轻声道。
艾尔达猛然一拍手,站起身:“你还没有测试过魔力频率吧?”
“嗯……?”梅洛蒂娅好奇地偏了偏脑袋,人偶艺人握了握拳,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如果你有特殊的魔力频率,能去做骑士或者法卫……或者星士之类的,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离开那个家了!”艾尔达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少女的眼睛,“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真的吗……可是我怎么可能……我们家里没有会魔法的人啊……”梅洛蒂娅低下了头,艾尔达笑了。
“魔力的能力跟血脉没任何关系,小妹妹。”他拉着小少女道,“可能的……一定可以的,女神不可能放着你不管,她是爱着世人的。”
“女神是爱着世人的……”梅洛蒂娅无意识地重复道。
艾尔达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道:“去试试看吧,梅洛蒂娅。”
梅洛蒂娅抬起头看着人偶艺人,像是看着某种炽热的信仰,她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
她兴奋地奔跑着,像是迫不及待了一样。所有的景物都被少女抛在了身后,连撞到了人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小手与老魔导士的手掌贴在一起,频率的纹案绽放出漂亮的蓝色波纹,照亮了她的眼睛,照亮了艾尔达期待的面庞。
少女激动地奔跑着,裙角在她的身后飘扬。
——“女神在上,亲爱的孩子。”老魔导士慈祥地说,苍老的手摸了摸她的黑发,“你可以成为一名星士,为了女神而战。”
她可以离开家了,她可以离开了。父亲终日醉酒,长兄戴斯特拉工作稍一不顺心就知道揪自己的头发,维迪克塔那小子才到自己胸口,也知道抢走她的食物自己偷吃了。没有了母亲和姐姐,所有的气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她一秒都不能多待下去,赶紧告诉他们就逃跑吧。
——“太好了小妹妹,你可以离开那里了!”
她可以离开了。梅洛蒂娅想着。她可以离开了,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少女撞开了歪斜老旧的房门,一个酒瓶正好冲自己飞了过来,她习惯性地低头躲开,酒瓶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你怎么才回来?”良久,昏暗的屋内才响起悠悠的声音,父亲的舌头都大着说不清,含含糊糊地念叨着,“维迪说……看见你没好好卖东西……又和那个人偶小子在嘀嘀咕咕……你是又想挨打了吗!”
“她大概是不长记性。”兄长靠在门边摊开手说,因着梅洛蒂娅学会了编织,卖的钱也更多了起来,他看起来又硕大了一圈,“可能又皮糙肉厚了,大概是需要再打一顿。”
眼看着戴斯特拉举起手走了过来,梅洛蒂娅偏偏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你难道是要找死——”
“结束了。”
梅洛蒂娅说。她抬起头看着哥哥,又看了一眼躺在长椅上的父亲,眼神里闪烁着狂热的光:“结束了,爸爸,戴斯哥哥。我不会再回来了,我要去侍奉女神大人。”
“废物,你在说什么瞎话……?”父亲撑起了身体,眯着眼睛问。
“我通过了魔力频率测试。女神选中了我,我要去做星士,为女神战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戴斯特拉凝视着她,半晌,发出了一阵爆笑。
“骗人也要骗得有水平一点,梅洛。”兄长说,“这种鬼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你们可以跟我去一次,看着我做测试——”梅洛蒂娅还没说完,头顶就传来了一阵刺痛——戴斯特拉狠狠揪起了她的长发,像是要把她的头皮都扯下来一般。
“是真的也无所谓,是假的也无所谓!”戴斯特拉几乎要将她拎了起来,梅洛蒂娅满腔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化为痛苦的哽咽声,“我们不会同意你走的,知道吗!教会又不给工钱,让你去了谁来做家务,谁来做活计,维迪还小不能少吃东西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要——”
“你想逃跑是不是?”父亲的声音隐含着愤怒,“你就是想逃跑,跟你妈一样没出息!就该把你关在屋子里做工不让你出去!”
“不好,我要走——啊!”
娇小的身体被撞在了墙上,戴斯特拉危险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不用说别的话了爸爸,直接把梅洛的腿打断,她就不可能再离开这个家了。”
他笑了起来,将少女摔在地上,转身拿起了擀面用的木棒。梅洛蒂娅浑身都在颤抖,慌忙地爬到了角落里。
——哥哥是认真的,他真的要打断自己的腿。她不想死,不想留在这里。不想死,不能死。
母亲不成人形的尸体浮现在她的眼前,那股焦臭的味道还萦绕在她的鼻尖。
——我不要变成那样。
姐姐冰冷而血肉模糊的手扣住了自己的脚腕,痛苦地哭泣着。
——我不要变成那样。
雷雨交加的夜晚,即将临盆的母亲被丢在了柴房里,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我不要变成那样。
兄长上前几步举起了棒子,她没来由地回忆起每个夜晚母亲被父亲毒打发出的绝望哭号。
——我不要变成那样。
她摸索着在潮湿的角落,在慌乱中随手抓住了酒瓶锋利的碎片,抓紧在了手里,碎片在她稚嫩的皮肤上割出了淡红色的痕迹。
——我要离开这里……任何一种方法,任何一种手段,怎么样都好!!!!!!!
她吼叫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举起碎片扎进了戴斯特拉的脚背里,深深刺了下去。戴斯特拉抱着脚一边跳一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一面倒抽着凉气,一面低下头,发出愤怒的嚎叫扑了上去。
“你这废物竟然敢……!”
他死命掐着梅洛的肩膀,而梅洛蒂娅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一样,她张开口用尽全力咬上戴斯特拉身上任何一处她能看见的地方,头发跟头皮被扯得要分离开来,肩膀上的肉都要被戴斯特拉拧下来,她却毫不在意,也不管背后被哥哥的拳头捶打,手四处乱摸着,触到了戴斯特拉的脚,碰到了扎在上面的玻璃片,手指一使劲,拔了下来,带出横流的鲜血喷在手上。
“梅洛蒂娅你在干什么?!你是疯狗吗?!”父亲站起身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着,使出全身的力气跟戴斯特拉扭打着,少女松开咬在戴斯特拉胸前的口,支起身体,举起玻璃片尖叫着刺了下去。
伴随着兄长的惨叫落入她的耳朵,跟她疯狂的叫喊夹杂在一起,少女一下又一下照着身下的人胡乱地瞎刺,每一下都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胳膊上、身上,她失控地挥舞着手,直到父亲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墙上。
“你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这疯子!你都做了什么?!”男人卡在少女脖子上的手指越缩越紧,“早知道你妈生下你的时候就该掐死这条疯狗,不愧是那个婆娘的女儿,你这废物——”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却在听见母亲的名字时,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母亲死时惨烈的光景。
——“你爸爸他也只是,压力太大了,不要怨恨他,好吗?”
少女吞咽着口里带着腥味的液体,抓紧了父亲掐着自己的手,举起酒瓶的碎片狠狠扎了下去。
“去死吧。”
她说,恶狠狠地吼道。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
“去死吧。”
她骑在跌倒的父亲身上,雨水带着泥土的气息,与鲜血的腥臭交织在一起。
“去死吧。”
她口里反复念着,好像这就是世界上最强力的咒文,麻木地重复着刺下的动作。
“去死吧。”
她举起手又落下,血光照亮了她稚嫩的面庞。
良久,世界又恢复了沉寂。鲜红的血液从少女的发丝上滴下,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亦不知这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父亲和兄长的身体倒在地面上,被染红的他们已经再也发不出呵斥的话语。
她缓缓地站起了身,挨个拖着他们的身体往外走。被雨水浸泡的草地十分泥泞,在来来回回的幼小脚步下溅脏了她的衣衫。在把父亲和兄长丢在森林里之后,少女又回到了房间里,拿出了挖土的铁锹,走回到那两具身体丢弃的地方,举起了铁锹,挖起了坑。
等少女麻木地做完了这一切,她丢下了铁锹,走出了家门。背后响起窸窣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了躲在炕下弟弟惊恐的目光,似乎意识到姐姐在看自己,小男孩深吸一口气,更加缩紧了身体。
一时间,他们之间只剩下了雨声。
“再见,维迪克塔。”梅洛蒂娅淡淡地道,“再也不见。”
她回过头走在倾盆的雨里,发出了无法抑制的疯狂笑声。
誰が加害者で…誰が被害者だ…
(谁是加害者…谁是被害者…)
——《見えざる腕》Sound Horizon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