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是http://music.163.com/#/m/song?id=31152570&userid;=60743254
*和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7997/有联动
*对不起高估了自己的肝力_(:з」∠)_总算是交上来了
黛仰躺在广场冰冷的地面上,注视着称不上干净的天空。距离她醒来并彻底清醒已经过了十八秒,但她却还没理清楚思绪。
记忆混乱了,今天不应该是“六月十日”的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旋转了半圈便被打消,接着她便开始思考自己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她是个适应性很强的人,不论怎样的突变都不会使她措手不及。
于广场上清醒或昏迷的众人面前,看上去十分冷漠干练的女性敲着木板,正面是“谁能打”,反面则是“去帮忙”。简洁明了,不必多言。黛站起身子,她已经整理出大概的思绪,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但她看见了一个人。
越过无数昏迷不醒或者正在行走的人,在黛的四点钟方向,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姑娘,年纪似乎二十几岁,位于包围圈较里面的位置,步伐不稳。在她想仔细观察时,破空声响起——姑娘停住脚,一截手臂和武器的金属部分扎入她前方的地面。哪怕只是迟一秒,那个姑娘就会成为一具新的尸体。
黛没有感到庆幸,而是为其过于常人的直觉感到惊奇。自从离开村庄以后,她经常看见许多令她惊奇的事物,这和书上记载的不同,是切实的,就在她面前的东西。
“喂,你没事吧”
黛走到那个女性的身边,伸手扶住她,她从来没有什么女士优先以及女性需要被照顾的概念,只是对方看上去精神状况不好。这时她才仔细观察起了这个女性,一身剪裁精良的蓝色长衣,看布料便知其价格不菲,应该是什么涉足商界或者政治的人物。当她抬起头时,黛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罕见的金色。
对方摇了摇头。“如你所见,我四肢齐全,头脑正常。”“我会帮你的,你只要开口就好。”“不需要。”
她看上去有些恼怒,甩开黛的手,后退了几步,抱起双臂对她怒目而视,黛只觉得对方的神态像一只遭到威胁的幼兽。她微微侧着头,听着对方带着怒气的数落。
“女士,您是何等的乐于助人啊!前线的兵士有限,他们需要帮手,热心如您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去代替刚才那位烈士继续保护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啊。
熟悉的感觉像几只冰冷的手,攀上了她的背。对方说的没错,若是自己也出一份力的话,那么也许就能改变很多事情。也许是将时间拖延到救援到来的时刻;也许是多杀几只黑兽减轻其他人的负担;也许是能为其他人醒来争取足够的时间。只要走出那一步,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你说得对,”黛点了点头,“我应该以帮助这里的所有人为优先目的。”
她转身朝包围圈外走去,站在那些士兵之间。铁锈味在空气中漫开,混着破空声、肉体被切割的声音。
残阳即将溺死在地平线上,黛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彻底变红的天空,她的红裙有些破损,那把陪伴她快三年的刀也因为砍到一只拥有巨大爪子的黑兽而断成两截,她把那两截用布包好,打算带回去好好埋葬。
战斗结束了,黛越过一地的尸体。听着一些负责协调的政府人员的叙述,她整理出来了几个要点:一、他们失忆是因为有黑兽进行了记忆干扰,自己属于比较走运的那种,只少了两周记忆;二、加尔姆综合症可以治愈了。
后者对她来说无所谓,自己居住的地方从来都没出现过加尔姆综合症的情况。而前者对她来说比较麻烦,因为她是一个月前从村子离开到中心城,这期间经历了很多事情,好不容易有了新的体验,美好的回忆这就没了一半。值得庆幸的是离开村子后她有记笔记的习惯,而且大事小事都会记一下。
拉开背包,在夹层内部的是一本牛皮线圈笔记本以及铅笔。她拿出笔记本,翻开后的第一页便密密麻麻的写着字。
“离开的第一天。”
“雨后的大地湿润又难行,手头村长给予我的那些钱还一分未动。我跟随中心城的人一起离开村庄,途中碰上了一行商队。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有一位很会做生意的药草商人给我卖了一些伤药,付给他钱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中心城的状况。”
“‘诶呀,小姐是别的城市来的吗?中心城最近局势有些动荡呢,总有一些风雨欲来的感觉。’”他这样说着,笑了起来。我谢过他,继续和中心城的人一起前进。
“希望母亲还平安无事的活着。”
她跳过了几页,翻到自己失去记忆的部分。大概是大家一直前进,中途遭遇过黑兽袭击,顺便烤肉吃什么的片段。野外生存很有趣,在看的过程中,黛的嘴角也不自主的勾起。
而在记录的最后几页,讲述的是来到中心城后的事情。在四天前她到达了中心城,并和中心城的人分道扬镳,接着租住在一间旅馆,开始调查母亲的下落。除了调查她就每天在中心城各处游荡,熟悉环境,看看这个自己出生却没有久留的地方。终于在昨天,她找到了母亲的下落,对方还活着,居住在一片街区的屋内,独自一人靠纺织为生。她打算于今日启程去母亲的住处,与这个十二年未曾见面的人面对面谈话。
时间还足够,黛扫视了一遍四周,之前的姑娘已经不在了。周遭的残局自然有人清理,她也不打算去凑热闹。
母亲的家位于中心城较为高级的居民区,其曾是一位猎人,但后来因负伤使得她不再从事猎人的工作。而是开始从事纺织工作。印象中她从父亲身边离开的时候,母亲还是一位猎人呢。
她站在那栋白色的建筑物前,在这栋复式别墅里只居住着母亲一人。从外面看过去,这也只不过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建筑物而已,门前栽着一盆盆薰衣草和叫不出名字的花,整齐的排列在门的两边,从还带着水珠的花瓣上看得出主人有精心打理它们。
母亲在家吗?她这样想着,难得有些踌躇不安。那扇蓝色的门在她面前紧闭着,像睡着了似得,她把手搭在门把上,一转,门没锁。黛把门完全打开,阳光从外投入有些昏暗玄关内。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灰发女性。二人对上视线,都愣住了。
那名女性一头灰发,很漂亮,其美丽的容貌似乎模糊了岁月的痕迹,黛一眼看去便知道她是位比自己年长的女性,但却说不出她的具体年龄。那双灰色的圆眸微微睁大,随后又恢复平静。
安·佩恩,她的母亲。
“母亲。”
“黛吗。”
无需多言,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她身边。对方坐在褐色的皮质沙发上,平静的看着自己不善言辞的女儿。“坐吧。”
“我来找你了。”她坐下来,说出口后才发现语气在不自觉的颤抖。
“你离开那个地方了吗。”
“是的。”
“我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黛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话匣子被打开了的感觉,她的嘴不停地开合,无法停止话语的流出,“看见你以后我就觉得我应该早些来。我一直待在那个宅子里,和父亲遗留下的一切,书、实验器材、气味和痕迹,还有那些怪物。我一直呆在那儿,有时候我会去附近的村庄帮忙驱逐黑兽,以此来获取生活的补给。我感觉我来的太迟了,我应该早点来的。”
黛说的有些颠三倒四,甚至可以说是混乱。尽管她在克制着自己不哭出来,但泛红眼眶里打转的泪花还是出卖了她,最后她低下头,双手掩面。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安看着这个一直孤独一人的孩子,沉默的顺着她的背,也有些想哭。黛转过上半身拥抱了母亲,开始放声大哭。
纵然哭泣以后的痕迹会渐渐消去,黛也会变回那个冷静难以有波动的模样,但的确是有什么改变了。那些眼泪留下的痕迹还在她的心底,散发着温暖。[她退掉了旅馆和母亲住在了一起。二人经过了一周后也互相适应了对方的存在。两个人都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黛是感情很少波动,而母亲则是一直处于一种严肃的、修道士一样的状态。二人心照不宣]
许久,她们结束了这个拥抱。
“你打算去调查你爸爸的死因吗?”
“是的,因为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一点,”安顿了一下,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还是带着忧郁,“去调查大废墟,黑迪艾郭吧,证明你的能力。”
“我明白了。”
“嗯。还有,欢迎回来。”
听着母亲的话,黛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字数:5184(后记字数也记上了)
〉〉详细的剧情并没有商量,我放飞自我地加了些东西(感觉ooc了泰哥eve别打我orz
〉〉不能伤到伊芙妹妹所以特训只让她在旁看着了(土下座
〉〉后劲不足
〉〉对了得带个墨镜或护目镜来着……我给忘了(你
〉〉001-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290/
茫茫雪山之中慢慢出现一个黑点,黑点移动着,变成一个臃肿的雪球,雪球在陡峭的山坡上以蜗牛爬树的速度跌跌撞撞地滚动,看的人心焦忍不住想把它一脚踢下去。
泰纳图斯倚在他的黑兽——一只巨硕又威武的黑熊——身上,那头健硕的有着紧实肌肉的黑熊全身披着厚实且粗长的毛,看上去与普通的黑熊没什么区别,但体格比一般黑熊大了足足一圈,它的眼部戴着一副眼罩,正安静地伏在地上。尽管不动但仍能给人一种强大的震慑力,以至于再放荡不羁的人在它面前也会嚇地乖乖的收敛狂傲之气,凝神屏息,唯恐它会突然跃起将自己撕为碎片。
几分钟后雪球终于走上一人一熊所在的山坡,泰纳挥动手臂,冲它喊话。
“老样子,还是这么狼狈呢,夏来。”
“啊,”夏来艰难地扯下连衣帽,从厚实的围巾中露出半张脸,神色冷淡写满了生无可恋,“早,泰纳图斯。”
泰纳对夏来夸张的穿戴早已见怪不怪。回想第一次在“黑林”执行任务时遇到这个后辈,也是裹的这般严实密不透风,宽大的大衣裹住身子围巾将颈部护的结结实实,戴着防风时尚口罩和护目镜,只余些许银色长发在风中飘散。那个时候是雪城尤金全年最为温和的三个月期间,然而他裹的如同正在经历严冬季节。银色长发本身就使他显得突兀,厚重的装备更使他在一群只套着单层外套的人群中显得极为异常。
泰纳真忍不住当即就走上去问,朋友你还好吗?这儿对你来说是太冷了吧,要不要回家去取个暖?
最后他还是忍住了,猜测着“也许他是因为首次出任务太害怕了吧”打发了去问候的念头。
那次的行动他们向着城市外围的雪山又深入了一步,结果遭遇了一大群群居种黑兽,样貌像极了土狼但有着锋利和外露的獠牙,个头虽然都不大,但灵巧的要死,一大群黑兽冲上来如黑色的洪水将队员们冲的四分五裂。泰纳的黑熊发出怒吼,左前掌一探,三只不自量力的黑兽怪叫着摔出几米伸直腿很快就停止了抽搐,接着它转身将意图从背部偷袭的另一只身材纤细的黑兽一口拦腰咬下,不消半分钟,四头黑兽就倒在血泊里停止了呼吸。本想组队袭击泰纳的众多黑兽被黑熊吓到,转而群攻其他人。
泰纳摸了摸手中的m500,最后还是掏出了军刺。他们此行本是探路,没带太多人和装备,况且现在所在的位置和遭遇的情况,使用m500很可能误伤队友并引发雪崩。
他握着匕首帮助自己近旁的一个猎人解了围,接着就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三头黑兽正不怀好意地围着那个之前他看到的裹得熊一样的纤弱的银发男子转圈,伺机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泰纳看透了这群黑兽的作战方法,三只黑兽得手之后一定还有一直躲在暗处伺机在致命处留下最后一击,他正思量着怎样才能不伤人并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黑兽,突然顺着看到那个男子的胳膊发现那厚重衣服下寒光一闪。
也是好奇心的怂恿,泰纳本想好的动作慢下了一拍,三只黑兽同时跃起扑向银发男子,男子定定地站着依旧毫无动作——这只是常人眼中所能见的情形,而身经百战的泰纳则捕捉到了异样,一束绿光闪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后瞬间消失,三头黑兽哼都没能哼一声就被拦腰斩断,血柱喷涌,在黑色的断肢落下的瞬间一只体格最为壮硕的黑兽突然跃然而起,牙口对准了男子的后颈。
泰纳刚才太过于观察男子的动作,竟然忽略了潜藏的危机,此时他们相距十几米,想要营救已经来不及。他估计男子的视线被三头黑兽挡住一定也没能发现第四只狡猾的黑兽突然而来的袭击。
这里是黑兽和人类的战场,战场之上,一刻也不能松懈,现在看来,流血事件已经不可避免了。
不,他不死心,不愿承认自己的无作为更不愿接受自己所在的队伍中会有人战死。
泰纳决定拼死一搏,他迅速地掏出m500等待黑兽头部跃到最高点,这是孤注一掷,虽然会波及队友但总比束手看着眼前的人被咬死强。
0.45......0.32......0.12......
上帝的钟表出了故障,泰纳能够清楚地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刚想要扣下扳机,一个长方形的巨大黑影突然从天上掠过,卷着黑色的风极速降到眼前。强风会干扰弹道,新状况也需要迅速作出应对方法,泰纳没有扣动扳机,他看清了那团黑色的风的真面目,一只巨大的雕。
黑雕准确无误地用利爪探进了黑兽背部,接着它腾跃而起,在凌冽的哨声下,雕极速升空,不消一会便变成一个墨迹大的黑点,接着另一个黑点突然从天而落。
是雕松开了黑兽。
泰纳明白这只黑兽即使命再大,从那种高度落下也能够死上三次了。他起身拍落身上落的雪,环视已经完全被人类一方控制住局面的战场,走向正在整理衣服的银发男子。
“你好我叫泰纳图斯,和你一样是驯兽师,从前没见过,新来的?”
“还好你刚才没出手。”银发男子转过身,悻悻的说,他抬头,用一双浅色的异色瞳打量了一圈泰纳,后退一步,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与泰纳的右手相握,“我叫夏来,夏来·莱斯。”
“哦,你就是莱斯家的那个......”泰纳想起了什么,突然觉得手上软软的,他低下头。
哦老天,双层手套。
此刻一件厚实到逆天的长款棉大衣站在泰纳的面前,是夏来,裹得像头熊的夏来。
夏来还未站定,突然向后躺倒,泰纳的军刺凝在半空中,他大笑出声,一时忘记了收回武器。
“你别试探我了好不好?”
夏来躺在雪地上,皱紧眉头。
“你正面接行不行?”泰纳拼命忍住笑,接着忍住想要踢这团棉花一脚的念头。
“......你这样让我怎么正面接,”夏来躺在雪里埋怨的说,突然他露出欣喜的表情,“啊!我发现这样躺着还满舒服的!”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泰纳一脚踹在厚棉花身上。
“......”夏来收回兴奋的表情,爬着站起身,“对不起前辈,好的前辈。”
泰纳看着他爬的辛苦,忍不住帮了他一把,这一帮他才发现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裹得还要结实。
“真亏你能找到这么厚的衣服......”
他突然想起没见到夏来纸鸢中提到的那个小姑娘,于是问起。
“哦,她啊,就是她把我拖来的,”夏来拍打身上残落的雪,抬手指向他们身后,“我们从丝线站出来之后就分开走了,她非要用一下新买的登山镐。”
泰纳走到山坡顶端,探头向下望去,陡峭山崖上飘散着几缕紫发,一个女孩死死咬在崖壁上,他还看到了盘旋在少女身旁的黑雕。
“伊芙,状态怎么样?”
夏来也把头探了过来。
“夏来哥,我很好——”
伊芙的回应在山谷内飘荡,听起来干劲十足。
两人在山顶上等了十分钟,帮助爬上山顶的伊芙到安全的地方落脚。她爬上来时最先注意到的也是那头巨大的夺人眼球的黑熊,然而黑熊并不给她留情面,如果不是它的主人一直按着它,也许它就以咬一口为先头的打招呼方式了。夏来为他们简单的互相介绍,黑熊也渐渐熟悉了面前的女孩,它安定下来趴在一旁,黑雕护送伊芙安全地爬到山顶,此刻它完成了任务,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便降落下来停在黑熊身上。黑熊晃了晃身子,没有拒绝。
三人先是寒暄了一下,不自觉的便谈到几天前尤金城里突发的事件。泰纳的情况和夏来差不多,刚刚执行完任务回来没几天,对城里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
“那你们一定不知道那个报道了!”伊芙自信满满地说道。
“什么报道?”
“最近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还被很多参议员指责是阴谋论,要求将其撤下的一个报道。”伊芙扬扬眉,“亚乐维媒体的一个叫做阿伊诺的记者记者发表文章质疑潘洛斯没有对袭击进行预警的漏洞,和情报处理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及时作出行动的异常之举。”
“潘洛斯不是在维修中?听说很多计算都交给了普通电脑处理。”
泰纳停下手头的准备工作,抬起头询问到。
“所以他觉得这件事很蹊跷,”伊芙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觉得嫌疑人能够如此准确地掌握潘洛斯的休眠期绝对不是偶然,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情报处理科的自导自演。”
“另外选择使用火箭筒这点也很令人费解。”
一直安静地在旁的夏来突然吱声,这让聊的正起劲的两人突然注意到这个家伙还在偷懒。
——在大家都在为跑步做热身准备时他竟然什么都不做,不仅如此还戴上了帽子舒服地倚在熊的身边。
“夏来?”
两道尖锐的目光同时瞄准了夏来,透过厚重的棉大衣径直戳向他。
伊芙正想要上前说点什么动员这个死赖在熊旁的家伙,突然被泰纳拦住,他食指在唇前一抹做了个“嘘”的动作。伊芙听从的站住,她顺着泰纳的示意的眼神看到黑熊正慢慢扬起右前掌,身上的骨刺也正在慢慢的张开。
因为穿的太厚又被遮挡了视线,夏来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变故,黑熊的右前掌无声息地向夏来身上拍去。
“啊!!”
尽管没由来地信任泰纳一定掌握好了分寸,但伊芙还是紧张地捂住了双眼。
她听到泰纳在自己耳边低声耳语,“放心,没事的,不然他也别做驯兽师了。”她松开手掌,透过指缝窥探。
“泰纳,你好过分啊。”
伊芙听到了夏来的声音,他已经站到了黑熊的右侧,左手抚着黑熊的右前臂,右手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的外套,露出穿在棉大衣里面,暗绿色的户外服。
“又在试我的容忍程度?”泰纳双手抱臂,保持着微笑。
“我们开始吧。”
明显是在逃避质问的发言。
没有人提出异议。好,五公里雪山越野,开跑。
临跑前泰纳嘱咐伊芙不必跟着他们,如果感觉不适就不要勉强自己,而转身将一个冷眼送给了夏来。
也不知道是有意安排还是无意之举,黑熊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跑,黑熊的后面是伊芙,而黑雕飞在他们的最前方。
在覆满雪的雪山中奔跑不是件轻松的事,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中,冷不丁地还会蹦出来一块岩石绊住脚。他们跑的速度不快,但是十分吃力,这五公里奔跑花费了大约三十分钟时间。两人几乎是同时跑完,在终点稍作休息准备开始下一个项目,伊芙还在慢慢的跑,夏来依旧是让黑雕陪着她。
“你带武器来了没?”
泰纳不记得看到夏来背着包于是出声询问,夏来不答,变戏法似的从棉大衣中掏出了那把状似唐刀的高周波刀。
“今天练近战吧,”泰纳摇摇头,掏出两把匕首,将其中一把掷向夏来,“给。”
夏来接住抛来的匕首,表情有点不情愿。
两人比划着,两把闪着寒气的锋锐刀尖相对,无声对峙着寻找对方的破绽。
“你刚才提到使用火箭筒令人费解?”
泰纳首发出击,瞄准一处,擦着夏来的刀锋向他侧腹部袭去,奔到半路被夏来的匕首截住。
“你接触的热兵器比我多,旧式的火箭筒准确的定点攻击怎么样?”
夏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问道。他挑开泰纳的攻击,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迅速走步躲开泰纳紧接而来的侧刺。
“不怎么样,大量的练习之后效果还好点,新手是绝对掌握不好的。”泰纳挑开夏来虚晃的刀锋,他不太喜欢应对这些虚招而更喜欢直来直去的明确攻击,突然他明白了些什么,“武器是旧式火箭筒?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够搞到这种老古董。”
“真是大费周折。”
夏来抱怨,这时泰纳正欲图老鹰抓小鸡似的纵身制住他的行动,这一句不知说的是袭击者还是泰纳。
“这样做自然有它的道理。”
泰纳的攻击终于逼着夏来主动出击突围,这时必然地露出破绽,于是泰纳趁虚而入准确而迅速地瞄准这个细小的空档,逼的夏来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看,”泰纳笑,“你动不了了。”
“谁让你长的这么高……”
“嗯?你说什么?”
“唔……啊。”
夏来的匕首突然不小心脱手,泰纳下意识地移开逼自己的刀锋,突然他想到这家伙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一定是故意的。但此刻转过弯来时机已晚,夏来已经接住了踢上来的匕首,反手逼向泰纳脖颈。
“铮——”
利器撞击发出刺耳的尖叫,两人都因用力过大而振的手掌微微疼痛。
“差不多了吧。”夏来这一次真扔掉了匕首,他摊开手臂,“累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气不喘息不乱,任谁都不会信他已经累了。
“好吧好吧,休息一下。”
泰纳知道对付这家伙不能硬逼,适当的引导加放松才行。
伊芙已经在旁站着看了一会儿了,看到两人休息的空档才出声赞叹。
“刚才超厉害!!很多动作我都看不清……”
“多练就好了。”泰纳说到,“我来教你几招?”
“可以吗?太好了!”
伊芙兴奋地跳起来。
夏来重新钻回棉衣中,看着不远处泰纳手把手地向伊芙教授匕首刺和带的动作。
他歪头望向身后连绵起伏的山峦,它们都被厚重的积雪覆着失去了原貌,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原本的样子,冰川侵蚀使它们面目全非,不断增添的冰雪又像面具遮挡了真实。
之后他们又对战了几次,驱使两只黑兽使它们相互熟悉对方,以便在之后的任务中更好地进行配合。
午餐在距丝线站不远的一处有着观景台的山顶餐厅解决,在那里夏来讨到了一副温暖的毯子。泰纳则给伊芙讲述和夏来一起出任务的经历。
正午时分,雪山上的阳光才缓缓而至,照耀下的雪闪着金光,美丽之极。雪山安静下来,犹如披纱抹脂的少女,群山对视,脉脉含情。
只是这种安静祥和的午后没能持续多久,小餐厅的地板,被黑熊,踩塌了。
夏来是哈哈笑着被店主扔出去的,伊芙对反常的他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下午主要还是训练两只黑兽,锻炼它们在恶劣高寒且缺少氧气的雪山上的耐力和爆发力。
一天的特训终于结束,三人在丝线站分别,伊芙先进了车厢,泰纳因为带着黑熊,所以并不打算乘坐这种悬空的交通工具。他挥手和伊芙告别,回身发现夏来仍凝视着茫茫雪山出神。
“你在想什么?”他伸手拍拍夏来的肩问到。
夏来回头的一霎那泰纳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阴霾,但还没能将它抓住,那种神色便消失了。
“没什么。”夏来答道,他缩到围巾中,恢复从前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蒲鲁冬最近联系我了,是关于大废墟的事,近期他的一个好友会来联系你,你留心一下就好了。”
“嗯,”夏来罕见的没有抱怨麻烦,他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叫住正要离开的泰纳。
“你说,如果有一天潘洛斯消失了会怎样?”
泰纳被突然的问到,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回答。这时夏来撤回了自己的问题。
“有些强人所难了,”夏来露出浅笑,“现在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呢。”他动了动头算是挥手道别,“那么拜。”
“回见。”泰纳抬手。
“别。”
夏来回应的声音很小,但泰纳还是听见了。
这是不可能的,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泰纳无声的笑了。
脸上凉凉的,泰纳仰起头。
下雪了。
“说不定会变成一场大雪呢。”他自言自语,对熊说到,“我们也走吧。”
〉〉没有写的初次相遇部分后续:之后夏来一直又事没事盯着泰纳这边看,窥视但又不肯接近,弄的泰纳一头雾水,相处几天之后夏来突然带来了一大盒精致的甜甜圈,同时用迫切的泰纳无数次感受到过的目光盯着黑熊,这时他才醒悟这种目光所指何方用意何在,但是!这种眼神简直就是在看毛皮大衣的眼神啊!共同出了多次任务后夏来终于和黑熊混熟,能够在黑熊带着眼罩的并有主人在旁的时候抚摸甚至靠在熊身上。在后来两人的黑兽协同作战,搭档的效果还不错。
〉〉最后,其实我也不知道泰纳和他的黑熊要用什么交通工具回家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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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港那天下小雨。
坐上漆成正红的邮轮,再睁眼就是陌生土地。雨一连下多日,湿漉漉潮得烟都点不着。嘉玲单手取烟盒,露出一点细长滤嘴,海上风大,不得不掩着火柴才将将点燃。低头,掩着半张脸将烟点着,火柴上一点光照着她脸庞,很快熄灭,只剩淡淡轻烟马上散在海风中。
邮轮很枯燥,离了陆地十万八千里远,就算她有筋斗云也翻不回陆地。大船摇摇晃晃飘在海面上,除了深如浓墨般的海和被掀起打在邮轮上的白色浪花,似乎没有别的景色。嘉玲将烟夹在两指间,愣愣地出神。
天边是一如既往的灰,灰得浓重,好似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压抑得人透不过气。又好似家中吞云吐雾的太太,落败的富家小姐,抽着大烟回忆前几十年娇贵生活。
家中供位太太,整日与牌友搭局打牌,输钱占多数,局散后便点起大烟。斜睨着站在一旁无表情的木头人,看着来气,厚厚涂满三层唇膏的血红嘴唇张嘴:“赔钱货,养你辛辛苦苦半分钱拿不到。不如陪陪鬼佬为妈妈赚一点烟费。”
又挑挑眉,撑起身子凑近她看。玉刻般的脸庞,感谢她老豆好皮相,一刀一刻干净利索,比瓷白人偶还好看几分。她才十七岁,无限生机都才在这具身体迸发,做一副死人脸又给谁看?
嘉玲沉默,仍是无表情,木雕人型都比她有生机。杨太自讨没趣,把烟抽得更凶,小小公寓一时充满蓝紫色烟雾,燎得人睁不开眼。谁说人间无仙境?本埠处处都是。
人生处处是转机,杨太成日求神拜佛,从观世音菩萨拜到漂洋而来的耶稣,终于让她盼到彼岸来信。拆开后才知机会未必是梦中美事,几行草草的字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可这年头又有谁的命值钱。
杨太斜倚在窗边抽烟,普通的红色登喜路,被压在烟盒底层瘪得不成样。她一会絮絮叨叨讲自己人生,十几岁做大家小姐,未成年便敢爬上外国富商的床;一会又压低嗓子诅咒命运不公,若不是肚皮不争气爬出个赔钱货,她又为何缩在破旧公寓被人指指点点。她想做富商太太,有没问过远在另一边的正房太太同不同意?
嘉玲手长,随手就捞起揉皱的信。读完也不免颤抖,奈何她根本没有选择权,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将她接去陌生土地,决定杨太不见天日的未来。窗台上堆积起烟头,她不管,转身便回房。本该是个无眠夜,她却马上沉沉睡去,梦里现实都一样灰暗无边,要将她溺毙,永世不得超生。
可惜好梦噩梦都不长久,半夜,一双细白光滑的手掐住她脖颈,女人保养良好的手此刻仿若白骨,指骨要突破表皮,穿透她脖子才好。嘉玲难受,长指甲划破颈侧肌肤,双手卡着她不放,她想痛呼出声,却是被拦截在中间,只逼出一点眼泪。手奋力想拉开颈间桎梏,不知眼前富家太太哪来的力气,竟是纹丝不动。十指紧扣如一串项链挂在她脖上,比梦中更大力地撕扯她进地狱。
杨太眼里竟然含泪,一颗一颗似饱满珍珠,吊在眼眶不肯下坠。凑近挣扎囡囡的耳畔,轻声说:“阿玲,阿玲……”好温柔好温柔,像在唱摇篮曲,“帮阿妈这一回,好不好?求求你!”
女人手好长,掐着嘉玲脆弱脖子不放,低低哀求同时力度不减,终于眼泪大颗大颗掉落,摇晃间陆续滴在嘉玲脸上,她感觉到,只是缺氧到无力,眼珠向上翻,从旁看去尤其可怕,她手胡乱在空中挥几下,就再没动作。是了,鳄鱼也该有眼泪。嘉玲木木地想,手指不再挣扎,松松地垂在一边。
直到这刻杨太才松开手,才意识到手中握的是条人命。女人摊开手掌,微抖的掌心上躺着一根粗针。她在颤抖,针却静躺着不动,黑暗里焕着银白色的光。压下怯意,女人声线平稳,早没了先前癫狂模样:“帮帮阿妈,好吗?我生你养你,为我挣个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对?”
嘉玲压在柔软被褥上,不住地咳嗽,眼睛不受控制湿润,然后水花坠下打湿一片整洁床单。她狼狈,濒死让她样子难看,如同落水狗一般扑在浮木上喘息。张张嘴尝试回答,只引来一阵咳嗽。眼泪再次涌出,断断续续不停,好似身体里百分八十的水都要流尽。
她的囡囡,脆弱易碎,如此可怜。女人攥紧手中粗针,压下她永远笔直的腰板,曲线与天鹅脖子曲线般优美。捏住嘉玲耳垂,食指拇指同时用力,重重一推轻易刺破皮肤,捅开后马上旋着拔出。女人颤巍巍地从口袋翻出一条耳饰,不顾伤口未愈仍在滴血,只着急将它挂上。手指触碰伤口染上血液,动作过大又扯出血珠滴下,混在眼泪里砸在被单,一滴一滴晕开。嘉玲垂下眼扯住被子,女人每个动作都把伤口反复揉开,待耳坠终于被挂上,她才从破烂的嗓子中挤出一个“好”字。
“我答应你,帮你一世荣华富贵。”
就好像压着她的重重深海被劈开,妈妈,嘉玲终于能呼吸。她掰开女人的手心,取出那根带血长针,对准另一边耳垂缓慢又郑重地刺入。关押她的密不透风的海洋终于被捅穿,她扔开长针,不理女人诧异眼神,将另一半耳坠戴上,又快又准仿佛那就是她身体的部分,紧密贴合在她的耳上。
她听见海水轰鸣后迅速退去,空白又贫乏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赤足站在沙滩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踩着玻璃向雾蒙蒙的世界走去。
这会雨停了,嘉玲感到指尖一股热意,才发觉烟已烧到滤嘴快至手指,随手将烟碾了碾,烟草燃尽剩下淡淡烟雾向无限延伸的海面飘去,那里有她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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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瞎写 要怪怪月考吧(
想想也整理一个目录
待增补
○人设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3042/ (凪彦)
○人设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3491/ (晓之助)
★序章 (1月)大晦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4857/ (凪彦、晓之助)
☆互动 (2月)早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3633/ (凪彦、晓之助)
☆互动 (2月)惊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3817/ (凪彦)
☆互动 (2月)时雨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4415/ (凪彦)
☆互动 (2月)偶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4563/ (凪彦)
★序章 (2月)相逢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6092/ (凪彦)
★一章 (3月)所欲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487/ (凪彦)
☆互动 (4月)座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7031/ (晓之助)
★一章 (4月)缘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7989/ (晓之助)
★五月活动(5月)狂鲤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7496/ (凪彦)
★二章 (5月)见物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0628/ (晓之助)
★二章 (6、7月)约定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0655/ (凪彦)
★三章 (7、8月)骤雨时晴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5845/ (凪彦、晓之助)
☆互动 (9月或以后)期许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4593/ (晓之助)
☆互动 (未知)狮舞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3676/ (晓之助)
☆互动 (现pa)???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4784/ (凪彦、晓之助)
☆互动 (现pa)救美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4824/ (凪彦)
☆互动 (现pa)情人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6677/ (凪彦、晓之助)
☆互动 (现pa)一个车 没发e站 (凪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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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项远戳了戳他脸颊。
“怎么回事?”奥瑞斯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人已散尽,卡莱瓦也不见了。风行坐在主位上,桌上酒菜没有一个人动,维拉和低着头的纳西在一旁。
“你吓得直接栽过去了,真他妈丢脸,和你跟一个人,老子脸都丢尽了。”项远说,“你不是什么科学家吗,没见过死人?”
“看死人和看人死是两码事。”奥瑞斯都惊讶自己竟然能冷静的反驳对方。
“干得不错。”风行说。
“啊?”
“没说你,说我呢。”项远得意洋洋撞了奥瑞斯一下,把黑色的芯片递给风行,“都在这里面了,大部分都是井之都的,不过还有很多被他删了,要不要找人恢复?”
“临死都做不好这点事,他也就不会差点逼死我了。”风行接过来,随手放进包里,“你问过他了?”
“问了,录音也在里面呢,不过啥也没有。他说你爸死的事,他也不清楚太多,只说你爹握着大权,又不肯跟井之都的合作,你爹不贪财,自然有人贪,挡了别人财路,被人盯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年头哪有什么江湖,早就跟他说过……非不听。”风行没辙地笑了下,“知道为什么夸你么?”
“当然是因为我牛逼啊。”项远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她摇摇头,问纳西:“知道么?”
纳西愣了下,摇头。
“一个恶人怎么体现自己仁慈?这就是答案。”她指着项远,“这,就是我留着他的原因。”
纳西茫然的点头,显然没明白答案是什么,奥瑞斯也没听懂,项远更是莫名其妙。
只有维拉笑了:“真是简单粗暴,你是魔鬼吗?”
“卡……卡莱瓦呢?”奥瑞斯打断他们的哑谜。
“送风伍和他妈离开了。”风行说,“尼科拉诺,尼科拉诺!不用藏了,赶紧出来吧!”
门把转动,尤金人打开门,站在门口扶了扶眼镜。
“现在咱们两不相欠了。”风行说,“你帮我搞定绑架,我帮你保守秘密,还请你来当见证,把治管局的怀疑一并处理掉……说起来是你欠我更多一点。”
“别坐地起价。”尼科拉诺说,“没有我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那你也别想悠闲。”
两人互不相让,一阵沉默后,尼科拉诺摇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父亲不可能告诉你。”
“是啊,他会告诉哥哥,但不会告诉我。”风行点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卡莱瓦与驯兽师有缘。他是我救下来的,跟过父亲跟过哥哥跟过叔叔,我单独领队后又回来跟我,情报工作做的不好啊尼科。”
尼科拉诺了然:“你放过风伍和那个女人,也不是因为风石和规矩吧。”
“话不能这么说。”风行滴水不漏,“不过卡莱瓦的确向我求过情,说放过女人和孩子……真是奇怪,明明救他的人是我,怎么最影响他的却是我爸,最后还要反过来替我仇人求情。”
“哦!!”项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让我去抓那老鬼!你害怕卡莱瓦心慈手软,放跑风石?”
“以防万一嘛。”风行淡淡地说,“保险。”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相信的人?”尼科下意识去推眼镜。
“这不是你该管的。”
“给我讲讲你怎么做到的。”尼科拉诺不以为意,“我想听。”
“挺简单的。”风行说,“我叔叔这个人好面子,自诩守道义懂规矩,想除掉我,又不想落人口实。除夕嘛,以前每年除夕,只要有空,我爸都会带着我和我哥,还有叔叔一家在那家酒店过节,他知道我那晚要去哪儿……其实我去不去都无所谓,他希望我去我就去喽,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做掉我,伪装成社团冲突,那我给他这个机会。”
“你需要高乐贝拉离开才方便出手,所以我找了维拉缇斯。知道有这么个棘手的司烛猎人在,为了保险,为了干净利落,叔叔果然让高乐贝拉来了。
“叔叔做事斩草除根,并不是因为心狠手辣,而是因为胆小怕事,他怕敌人活下来报复他……这就是他的弱点了,这条道上害怕没什么关系,但是被别人知道,就是失败了。他们一家和你共进晚餐,你与父亲和他相交多年,就算高乐贝拉走了,也还有你的保镖……他是这么想的吧,我怕死又贪婪的叔叔啊,他一定想着尼科拉诺本人也是个驯兽师,谁能对自己出手!”
维拉皱起眉来:“高乐贝拉弄错了我的能力,而且错的离谱。”
“只是我的小把戏而已。”尼科说。
“高乐贝拉恨我入骨,就算叔叔下令放弃,也不见得执行。”风行说,“你是翻盘的关键,让他收到错误情报,那是必须要做到的。”
维拉沉默了下:“真是多谢厚爱,但是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这是信任。”风行伸手捏了捏对方脸颊,“用人之前了解情报是为疑人不用,了解过后相信下属是为用人不疑。”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我也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你就将就一下……高乐贝拉时时不离叔叔身边,叔叔信任他胜过自己家人,和尼科拉诺见面也必然带着他。通报的人要见叔叔和他,必然会见到尼科拉诺。”
“小把戏。”尼科拉诺又重复了一次。
风行笑起来:“他是商人,我是商人,尼科拉诺也是商人。对普通人来说恩情都是三世而折,对商人来说,情分就更像风一样虚幻啊!”
答案公布了,但维拉缇斯偷偷点着烟,没有要走的意思,纳西静默着,项远就更不用提了。
“人心啊。”尼科说,“你要小心一个人。”
“谁?”
“你父亲。”
空气凝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风行望着前方,点点头:“过几天商队出发,我要去墓园看看父亲,有些事得告诉他。下午商队就走,该来的人都会来走个过场,你们俩去吗?”
“我就免了。”尼科拉诺说。
寂静又一次蔓延上来,第二个人迟迟不肯答话,半晌,奥瑞斯才指着自己:“你在问我吗?”
“是啊。”
我还有选择么?奥瑞斯在心底问自己。我已经不能脱身了。
一月底,墓园里寂寂的,风行到的时候是清晨,雾还没散,墓碑上粘着一层湿润润毛绒绒的水汽。风行没再穿便服,而是跟卡莱瓦一样换了西装,在白茫茫的雾中显得愈加瘦削,眉梢眼角里的英武被黑色衬出来,越发不像个少女。
来的人不光有她,还有酒店里见过的面孔。风行告诉维拉,这些人除了陈氿,没有一个不往队伍塞心腹的,真是烦得要死。
“忍了吧。”维拉缇斯叼着烟,“你要稳,就得忍。”
风行长叹口气,她面前一溜墓碑,叔叔父亲兄长,还有高乐贝拉。这世上与她有血缘的人只剩风伍了,其余的都长眠大地。
“你赢了。”纳西说,“杀了亲人赢来的胜利,能让你感到快活吗?”
风行没有回答,她沉默地踱到高乐贝拉碑前,挥手把人遣散,指着维拉和纳西:“你们留下。”
四下寂静,她摸了摸石碑,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知道维拉怎么想的。”她说,“你不觉得我留下你们是因为你们特殊,而觉得这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没有风,烟上飘出来的雾却颤了颤,很快就融入了无处不在的白色里。
“我也知道纳西莎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被骗了,虽然我没有承诺什么。大概你现在既厌恶又依赖我,只能留下来等自己长大。”
纳西咳嗽一声。
“看到没有,高乐贝拉。”她自言自语,“这就是我现在下场啊!虽然还没死,但已经不好了。”
维拉缇丝叹了口气:“你有好过吗?”
“有啊,我很小的时候。”风行点着头,“我和高乐贝拉是真的从小玩到大。小时候跟商队去亚乐维,高乐贝拉总照顾我。他背上有块疤,是去河边抓鱼留下的,那黑兽从水里窜出来,奔着我下口,但高乐贝拉扑过来跟它扭打……就像对我做过的一样,挥刀斩下,杀了那只黑兽。”
“你动手的时候,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还记得这些。”维拉说,“我都怀疑这是你现编的。”
风行低头笑笑。
“那年他十六,背上都是血,第一件事却是转过头来问我有没有事。”她捏着石碑,眉头紧皱,仿佛回忆是件很痛苦的事,“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杀人,别人就杀我,你当我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当然记得!我都记着,有什么用?要随时拿出来怀念么?人是会变的!我不能回头去看从前,我会死啊!”
“我记得他回头看我时的眼神,我知道那时他真的关心我,可是他跟了叔叔,我有什么办法?”她说这话时声音发紧,带着些许歇斯底里和恼怒,“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维拉咬着烟,心说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自己选的路吗。
“我也很愤怒啊。”她抬头看着前方,看上去一点也不愤怒,“生在这个家里,我也很愤怒;杀人才能活着,我也很愤怒;要做个恶人,我也很愤怒;世界如此不讲道理,我也很愤怒!”
话音戛然而止,她不再说话,维拉也没回应。
纳西有些无措,几次想伸手安慰一下抱下她,都被对方周身散发出来戾气吓退。
半晌,维拉缇斯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不是每个人都有路能选。”风行摇摇头,指指身后。维拉回首,看到人群退往阶下,隔着迷蒙的雾仰视自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行说,“无数人望着你,目光里的热切、崇拜、嫉妒、疯狂……你感觉到了吗?但也是这些人想要把我拉下去,你感觉到了吗?”
“这是片墓地。”维拉缇斯唇上的烟颤着,“我只看到了一朝不慎后尸骨无存的寒冷。”
“是啊,他们都在等着我摔下来,等着我万丈高楼一脚蹬空。但是我不能,我不会,跟着我,你会一直赢。”她说,“我会赢到死。”
“你会的。”维拉缇斯灭掉烟,露出和卡莱瓦神似的严肃,点头说,“我帮你。”
纳西觉得这幕非常熟悉,她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奥瑞斯被一步步拐进泥潭时,不正是如此吗?
维拉缇斯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正在变成了被恶魔诱拐的蠢蛋,她不得不再度逼迫自己怀疑起来。毕竟她对面是个虚虚实实真假各半的商人,这些话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收买人心,她有些分不清了。
然而恰到好处的,风行在她犹豫时回过头来,露出足以令人放弃防备的微笑。
“好。”她说,“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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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完,还差一个四,但是笔记本没电了。
黑血总计1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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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可能不太喜欢,我可以送你回家。”风行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奥瑞斯说,“当然你要想去看看我也不介意,你怎么打算?”
“又是贫民窟之类的?”奥瑞斯抱着箱子苦笑,这里面装着两只小型黑兽的尸体,还有一只活的蝙蝠黑兽。
“当然不是。”风行笑道,“是新城区最好的酒店,干净又宽敞,我们去……赴个宴。”
赴宴?纳西从对方不自然的停顿里嗅到一丝古怪。
“鸿门宴吗?”维拉缇斯反唇相讥,“大小姐你这个停顿太可疑了。”
“我不知道见过这么多事后,还有什么能让我忍受不了。”奥瑞斯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钻进车里,“反正我请了一天的假。”
维拉缇丝看着后视镜,镜子里风行翘起嘴角,无声微笑。
她叹了口气,看奥瑞斯的眼神就像看被恶魔拐走的善良小羊。
他彻底出不去了。维拉缇丝对自己说。他完了。
黑色轿车平稳行驶着,车里没人说话,奥瑞斯百无聊赖望向窗外,用街道上倒退的景色打发时间。渐渐地他感到丝熟悉,这对于一个不怎么外出的宅男来说,简直是奇迹。
终于,他们停在某个停车场内,有人上前替他拉开车门,周到热情的招呼着。
“这……”奥瑞斯指着酒店。
“我又回来了。”风行笑得非常开心,眼里却没一点愉快的意思,“从哪跌倒,从哪爬起啊!”
奥瑞斯看着这栋熟悉的建筑,浓重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这遇见被追杀的三人,彻底告别平静。
风行没乘电梯,他们走过门厅、楼梯、走廊……酒店里依旧歌舞升平,没人注意到这儿又进来了一批人,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孩子们冒冒失失嬉闹着,卡莱瓦上前一步挡住冲来的男孩,风行拉开卡莱瓦,对有些畏缩的孩子笑了下。
“注意安全。”她说,“楼梯上不要跑那么快。”
她真心实意笑起来时非常平和,男孩立刻放松下来,好奇的打量着格格不入的纳西,后者往老大身后缩了缩,风行转身看了看她,恍然地说:“太着急,都忘了给你换身衣服。”
领路的服务生打开终端,让后勤送几件孩子穿的衣服来。维拉缇斯想点烟,但想起了大厅里的禁烟标识,又把抽出一半的烟盒塞了回去,焦躁地捏着鼻梁。
奥瑞斯和她同样不安。两人心里都清楚风行绝非善类,她越是这样,越让人摸不透会发生啥什么。这年头也很少有人走楼梯了,奥瑞斯听着回荡在楼梯间的脚步声,心里越发慌乱,越发……兴奋。
这次又能见到什么?他问自己。
服务生把他们送到门口,鞠躬留在门外。
屋里已经有了四人,风行径直坐到主位上,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男人。
对方脸色铁青,身后站着昏昏欲睡的项远,身边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脸色煞白,勉强还算平静。孩子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和楼梯上遇到的那几个一样,正是爱闹的年纪,此刻却安安静静,偶尔惊慌的瞥一眼项远,又瞥一眼风行。
“姐……”他怯生生地开口。
服务员刚好把纳西的衣服送进来,维拉缇斯拖着她进了换衣间,两个孩子眼神交错,一个惊慌,一个迷茫。
“你认识我老大?”纳西问。
“那是我堂姐……”另一个点点头,被女人轻轻拽了下。
“别多话。”维拉缇丝把纳西拽进里屋,关上了门。
“小子,祸不及……”男人开口了。
“其他人都还没到,你急什么?”风行打断他。
“这是谁……”奥瑞斯贴在卡莱瓦耳边悄悄问。
“风石,Boss的叔叔。”卡莱瓦只有嘴唇在动。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大多是奥瑞斯不认识的,但很快有个脸熟的家伙推开门,惊讶的指着自己:“怎么会有科学院的人在?”
“你这种治管局的都能来,多个科学院的怎么了?”有人反唇相讥。
治管局?奥瑞斯觉得自己耳朵疯了。
治管局??????
“哈,硬气了不少啊。”被挤兑的家伙冷笑一声,“看来在号子蹲个一年半载对你来说也不算大事!”
“怎么,想试试?”对方满不在乎抽出刀子,砰地插到桌上。
“行了行了别吵,今天不是来让你们打架的,陈氿你刀子不想要给我,戴文别跟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想较真先把你上司拽下来再说。”风行指了指奥瑞斯,“救命恩人,给个面子。”
“可以啊小子,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一手。”戴文似刮目相看,又似嘲讽。
奥瑞斯惶恐,但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露怯,卡莱瓦偷偷戳了他一下,严肃的直视前方,奥瑞斯有学有样。
“后浪推前浪,前浪可小心死在河滩上。”陈氿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两人互瞪一眼,坐回位子上消停了,人渐渐多起来,但风行身边的副位一直空着。
“维拉,维拉缇斯!你给纳西换完衣服了没!”风行喊着,“赶紧出来。”
维拉缇斯不情不愿推开门。衣服当然换完了,只是她不想掺和,也不想让纳西掺和,在这个刚见面的孩子眼里她发现了贫民子弟中少见的良知和残留不多的单纯,而这间屋里连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
“一会少说话。”维拉提醒纳西,后者谨慎地点点头。
最后一个进门的是身着浅色西装的尤金男性,白发长发扎了个马尾,鼻梁上架着做工考究的眼镜,肩上有只细小的蛇形黑兽。他神色淡淡的对所有人打了个招呼,坐到副位上。
“我就知道有你掺和。”戴文死死盯着尤金人,“老老实实做个驯兽师不好吗,尼科拉诺?”
“别乱扣帽子,我可没掺和。”尼科拉诺说,“今天来只是应故人之女邀请,帮各位做个见证。”
“今天抓内鬼,来的都是商会的兄弟。”陈氿还是那副口气,“有治管局的人就算了,怎么还有个外人?”
“抓内鬼时投票,为了公正,要找个外人做见证,老规矩了。但自从风雷成了领队到他去世,从来没这样揪过内鬼,大家都忘了吧。”和卡莱瓦有一拼的大块头向石山一样沉稳,看年纪有五六十岁,“尼科拉诺够格,我没意见,其他人呢。”
“老鸟都没意见,谁还敢有意见?”陈氿说,“我也没意见了。”
没人吱声,老鸟是池重鹏外号里不太好听的一个,池重鹏就是那个快六十却健硕的老人。因为重的谐音,年轻时被人叫池中鹏,取了个外号叫大鹏,老鸟算是蔑称了,但他没跟陈氿计较,算是给尼科拉诺面子。
驯兽师向每个人行礼,最后冲戴文笑笑:“替我问局长好。”
戴文咬牙切齿:“毕竟还是个外人!”
“马上就不是外人了。”尼科拉诺说,“内鬼抓完,商会就该空出个位子来了吧?”
“你放屁!”风石一拍桌子,右手飚出血来。
“说谁呢。”项远把匕首插在风石手上,打了个哈欠,“说谁放屁呢。”
风石不敢乱动,额上见汗。孩子瞪大眼,女人捂住孩子的嘴,脸更白了。
“别吓着孩子。”风行假惺惺地说。
“操,还不都是死……”项远嘟嘟囔囔的,坐在风石身边的女人忽然抬起头,吃人般盯着项远。无法无天的青年也被盯得心里发毛,反手一掌,说,看屁啊。
“你敢动风伍……”女人慢慢转回头,执拗的盯着项远。
话没说完,但项远已经失去耐心了,他拔出刀,逼到男孩面前。
“我就动了,怎样?”项远冷笑着,“你再废话一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没有人性,别跟我讲那些规矩道义的屁话!”
“他竟然会用人性造句了!”风行跟尼科拉诺咬耳朵。
除了卡莱瓦和陈氿,屋里所有人都皱起眉来。大家都有家人,祸不及妻儿是不成文的规矩,项远这样嚣张的挑战规矩,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危机。
“你敢。”戴文站起来,“你敢动她俩试试。”
一溜血彪出来,女人白皙的胳膊上多出道血口,奔着风伍眼睛来的刀被她挡住,孩子尖叫一声:“妈!!”
“别吵!”女人低声呵斥,“我没事。”
孩子咬着唇低低抽泣,项远大笑起来:“咋,你这么紧张,你才是这娃的爹啊?”
“项远!!”戴文扑过来,被陈氿抱着腰拦住。
“冷静点老戴!”他低吼着,“他就是个疯子,你跟他计较就中他下怀了!”
奥瑞斯不忍心地扭头,卡莱瓦咳嗽一声:“不要挪开眼。”
奥瑞斯环顾众人,发现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到不忍,他们只是看着风行。
“跟你讲了别吓着孩子。”风行摆摆手,无奈地笑着,“规矩,我们还是要守的。”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少这句话说明风行并不想彻底清算,也没有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意思。
“我说的孩子是指纳西。”风行似笑非笑接上话。
这次纳西扭头看向风行,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维拉缇斯紧紧抓着她手,生怕孩子嘴里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
“我知道你怪我。”风石咬着牙,“但是你父亲……”
“叫首领。”风行面无表情。
“……但是首领的事,不能全赖我!”
“老石。”池重鹏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慎言啊。”
风石冷冷发笑,反正都是要死,死也要让这些见风使舵的混账不好过:“他在尤金风雪带遇难,也是有其他人……”
“叔叔。”风行打断他,“今天不谈我父亲的事,今天谈我的事。”
这下所有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故人之事,在座中不知情不牵扯的也就几位。风行说不谈故人之事,就代表不会撕破脸。至少一段日子里,她没有清算的意思,那么还有时间善后,一切都可转圜。
果然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是谁差人杀你,在座各位心里一清二楚。”风石脸色灰败,参与的人当然不止他一个,他只是个领头的。但风石看出来了,风行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其他人要脱身,风行要稳定,所有人都只需要一个替罪羊,所有人都要他死。
就在几天前,这个人人喊打的角色还是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少女。
风石忽然感到了绝望,发现妻儿从家中凭空失踪时他没绝望,高乐贝拉不听差遣送死时他没绝望,树倒猢狲散时他没绝望,哪怕被项远从藏身之处找到他也没绝望。但现在,他看着兄长家那个总是微笑的女儿,忽然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
那个偏激荒唐的侄女并不像她多年来表现的那样疯癫,也不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个无谋任性的纨绔。她当然也不会放弃寻找真相,也不会忘记替兄父复仇,所有人都被骗了……
傻逼们!!你们真的以为你们面前这个坐在主位上的人是你们想要的傀儡么!风石无声呐喊着,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池重鹏皱着眉。
笑你们都要死。
他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会在下面等着所有人和他一样被闭上死路。
“你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风石说。
风行耸耸肩:“遗言什么的?”
“成王败寇,没把你拉下来,我认了。”风石说,“但是你侄子和……”
“我不会让他们留在中心城,但也不会动他们。”风行站起来,从卡莱瓦手里接过枪,“过几天我要领队去尤金,我会把她们送也去……你放心好了,小时候父亲跟我说的话、跟我交代的规矩,我不会忘。‘要做个人,哪怕不是好人,但仍旧要做人’,做人最基本的良心,我不会丢。”
“投票。”她说,“有人反对吗。”
“同意。”陈氿说。
“同意。”池重鹏说。
“同意。”“同意。”“同意”……
一连串赞同,戴文咬着牙:“……”
“打了这么久,亏损那么多,也该重新开门做生意了。”风行盯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是疯子,我手下的人也要吃饭。”
“……同意。”戴文松了口,起身准备离开,“我就不再看各位处理了,但是你。”他指指风行,“你说的话,说到做到,风石的妻子儿子,你不能动。不然,治管局不会放一个不守规矩的疯子当首领。”
“我不动。”风行点头。
“你最好有能力拴住这帮牛鬼蛇神,叫他们别乱来。”戴文摔门离去。
“同意。”尼科拉诺起身,“我也先走了,见血的场面,不太适应。”
两人离去,风石看着风行走过来。
少女站定在他背后,手里的枪顶住对方脑勺。
“要死了,体面点。”风石说。
“你想要全尸?”风行皱皱眉,收起枪,把项远的腰带扯过来。
“靠!”项远提着裤子,非常愤怒,“老东西,死了还要给人添麻烦!”
一种人肉被勒紧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着椅子划动和挣扎着喘息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奥瑞斯脑海里轰鸣。
他看着风行紧紧锢着腰带,双臂肌肉绷紧,没有任何不适的意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对一个人死亡行以注目,只有纳西双眼发红,浑身颤抖看着风行,眼里露出被欺骗后的愤怒。而项远……项远?项远又一次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灯光变成曾经的日光,而他在日光中满不在乎等着一个人死去……她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奥瑞斯感到一阵失重般的眩晕,世界在灿烂中花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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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们这行的,走南闯北,什么都能见到……”他说,“一诺千金、背信弃义、刀光剑影、半日安闲、不夜之天、苍茫风雪、府中欢宴、路边寒骨……世间万象,尽收眼底。你已经看过很多了,以后还会看到更多。”
少女坐在篝火边,火焰的影子在男人脸上晃动着。
却是如此安静的荒野之夜,死亡与生命共同行走在上面。
“咱们这种人,一个人在荒野上行走,就得找个东西牵绊着,它能帮你一直走在正轨上,不至于偏航.这片荒野可是如此的大,人心更是如此。”他站起来,使劲揉着孩子脑袋。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自由的人。”
“自然,没东西能束缚住你,你生来就是混迹江湖的料。”他说,“不闯可惜了。”
生死之外,再无东西限人自由。首先,你要有颗足够狠的心。
“但是还是要做一个人啊,要做一个人。”男人笑了笑,火光退去,那张脸变得苍白平静,“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束缚,唯一的要求。”
风行睁开眼。
“醒了?”维拉等了会,问,“怎么不说话?”
她摆摆手,撑着拐杖站起来。距离高乐贝拉死去那晚已经过了三四天,这种事一旦不再僵持,输的那方就真的是兵败如山倒,一切都像计划的那样顺利,一夜之间,她重回峰顶。
“在想别的事。”风行说,“今天是不是约了奥瑞斯见面?”
维拉缇斯点头,她还没离去,因为还没得到答案。风行始终没告诉她自己是怎么从家宴上带走叔叔家人的,她就一直等着……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留下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总之,由她来贴身负责一些事,总比让项远和卡莱瓦负责方便。
“是得谢谢他。”风行说,“你叫上卡莱瓦,我们去接奥瑞斯。”
维拉缇斯起身准备,临了还是问了句:“项远呢?”
愣头青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出晚归,让她清净了许多。
“有别的事要他做。”风行倚在桌子边换外套,“今天就能见到了。”
奥瑞斯发现自己最近经历的事就像踏入沼泽的第一步,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拉扯着他不得脱身。奥瑞斯不想再见风行,因为不想被卷得更深,如今只是浅浅触碰就觉得力不从心,若再纠缠下去,怕是真要身不由己。
然而他开口想说“不”的时候,项远那张肆无忌惮的脸突然在脑海闪过。
拒绝会被当做不给面子吗,会被打吗?奥瑞斯想。
他还是同意了,约定的日期有项实验,小组作业,老师亲自带队。奥瑞斯纠结着不肯请假,日子一拖再拖,一直拖到风行把车停在校门口,拨通自己的电话。
他不知怎么跟老师开口。自己真的是因为害怕才答应风行吗?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其实也隐隐有些期待吗?真的是讨厌项远的嚣张而不是羡慕他有力量可以肆无忌惮吗?
铃声一直响,导师看了他眼,示意其他人继续,领着奥瑞斯来到走廊上。
“不是说把终端静音吗?”
奥瑞斯捏着手腕上的终端:“我想……我想请假,对不起。”
“我不想准你假。”老师直截了当地说,“可就算不准假你也会去……是没法推掉的邀请吧。”
奥瑞斯沉默了。
“我已经听说了,师生间议论纷纷,你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吧。”
“没……她是个好人。”奥瑞斯顿了下,心说这个词用来形容风行真是喜剧效果满分。
“好人?”老师失笑,“好人会杀人?会让你卷进黑帮斗殴?”
“那也是……也是身不由己。”奥瑞斯有些无奈,又有些惊栗,心里出了一通看不见的冷汗。他心说说你还没深入,就已经说出了这句话,若是真的踏入那个世界,还有抽身的余力吗?
头一次,奥瑞斯如此深刻感受到所谓“江湖”,那是人所不能抗拒的引力。
“不要去。”老师摇起头来,“你是我的学生,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趟那片泥潭?不要去!”
“他不接电话。”维拉说。
“无所谓,一会就下来了。”风行眯着眼晒太阳,“所谓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叫力量,别人的帮助,都是随时要散在风里的施舍。只要他想改变,就一定会来,因为我是让他把力量握在手里唯一的、最便捷的途径。”
她睁开眼,看向长长的步行道,少年孤零瘦弱的身影笼罩在常青树的树荫下,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
“他会跌倒很多次,然后飞快学会挺起脊梁,像颗钉子一样顽强的活着。”风行说,“这不就来了吗。”
“魔鬼吗你。”维拉反击道。
风行仿佛没听见,放下车窗对奥瑞斯热情的招手呐喊起来。
“真正的商人不会强买强卖,魔鬼也是。”她背对维拉,看着奥瑞斯走近,冷不丁答道,“凡被魔鬼注目,必有黑血祸心。”
目的地是奥瑞斯最排斥的地方之一,他捂着鼻子,问:“为什么我们,要来这种地方……”
“不然呢?在闹市区摆个摊放上黑兽尸体大声吆喝吗?”风行说。
奥瑞斯没力气反驳,他已经要被贫民窟里的气味熏晕过去了。
“中心城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他强忍吐意。
“象牙塔里的少爷哦。”风行拍了拍他的背,奥瑞斯被拍得喉头一腥,跑到路边狂吐起来。好在吐完轻松了不少,愤愤地反驳:“你不才是大小姐吗!”
“行啦,不取笑你。”风行勾勾手,“赶紧过来!脱队被人盯上我可不管。”
奥瑞斯抬起头,发现每个从旁边路过的人都戏谑的看着自己,街角的小混混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望着这边窃窃私语。这些人跃跃欲试,却不敢上前,因为卡莱瓦跟在后面,沉默高大的身躯让人却步。
“力量啊。”风行拍了拍卡莱瓦肩膀,状似无意,“让人生畏的东西。”
奥瑞斯愣了下,等缓过神来,其他人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截,对话声轻飘飘落在空气里。
“等下等下!”他喊叫着追上去,三个人回头等他,正看到少年跟迎面而来的孩子撞个满怀。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奥瑞斯一迭声道歉,“没事吧?”
孩子抬起头来,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瘦瘦小小的,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一双绿眼睛露出羞怯的笑意,摇摇头跑走了。
“真好啊……那双眼睛。”奥瑞斯一边望着孩子渐渐消失的背影,一边感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贫民窟里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我劝你最好赶紧追上去。”维拉说。
“啥?”
“摸摸你的钱包。”
奥瑞斯掏了掏口袋,脸上露出受骗后的震惊:“不、不见了!”
“别愣着啊!”风行笑着拍了卡莱瓦一把,“快追!”
狭窄的小巷,昏暗的角落,气味难闻的杂物堆……真是十分适合自己的葬身处。纳西悲观的想。
“不就是……一点钱!”他挣扎着,那个熊一样壮的男人把他锢在怀里,纳西能感到自己脖子在对方收紧的胳膊下就像一截枯枝,咔吧一下就能扭断。
“还你还不行么!”他努力学习街头混混们满不在乎的硬气,把钱丢给那个领头的女人。
钱脱手的那一刻,纳西后悔了,倒不是贪财,而是看到了女人眼底腾上来的冷漠。
那眼神他在许多人身上见过,多是在贫民窟恶劣的环境下被逼出来的。
纳西不想变成那样,多年来长辈教导潜移默化出的善心让他努力挣扎,却惊恐又悲观的发现如无意外,自己早晚也会变成那样。
而城里人不一样,他们瞧不起贫民窟的贼,但也不屑于斤斤计较。偶尔自己被抓现行,装出来的后悔与眼泪也会让他少挨点打。那些人穿着体面,厌恶自己,又有富裕装出大度、宽容和慈悲。
可这个人不一样,她连装也懒得装,眼底全是漠然。那不是街头同僚装出来的凶狠,而是真正杀人如麻的不在乎……杀人如麻?他打量眼前身材普通没多少肌肉也不像习武的女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熟悉。
“我本来想让你捡起来,然后哪只手偷的,砍哪只手。”她接住钱包,纳西眼前一黑,心想要不要讨价还价,至少别直接砍了,扭断也行啊。
“但是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她说。
熊男忽然松开手,纳西摔到地上,摸着脖子使劲咳嗽。
女子蹲下来,饶有兴趣盯着他:“你知道一个恶人该怎么让别人觉得他仁慈吗?”
纳西有点懵,心说这是什么新玩法吗,先愚弄再搞死?
他小心翼翼打量女人,刚才慌慌张张什么都没看清,现在凑近了细细观察,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个少女。奇怪的熟悉感更强了,纳西觉得不论自己答没答对她都不会再纠缠,这是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因为她觉得自己有趣。
纳西清楚自己最好在对方变卦前随便说个答案搪塞过去,然后赶紧远离她,但又有点不甘心。他咬着牙,隐约觉得自己正站在决定人生的岔路口。
该怎样?施舍吗?还是像那些城里人一样装出假惺惺的宽容?
“假装……假装做些好事?”他试探地开口,被少女摇着头否决。
“只要让他们想象中的恶人比实际更狠就够了。”她说。
是这样,纳西本以为自己吃饭的家伙要寿终正寝,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而他心里长舒口气,全然忘记这个少女比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可恶。
“当然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但不是你需要知道的。”她伸手,纳西没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衣领里拽出一直佩戴的吊坠。
“我叫风行。”她站起来,“这是第一课,从今天起,你就正式跟着我了。”
熊男石头似的表情崩裂了,脸上露出惊讶,但仍旧什么都没问:“我叫卡莱瓦。”
“维拉缇斯。”
“我、我就算了,我不是他们那拨的……”被偷了钱包眼镜男连连摆手,最后还是长叹口气,“我叫奥瑞斯。”
纳西愣头鹅似的呆立着。
“你吓到他了,大小姐。”维拉缇斯叼着烟。
“要叫老大!”
“老大!”纳西突然惊醒,浑身打了个激灵。那一刻他无比兴奋,意识到自己与其他贫民窟孩子一样可以一眼望到底的人生,突然打开了一条不同的路,“我叫纳西!”
“不对,不对。”风行露出满是恶质的笑容,捏着她脸蹂躏起来,“是纳西莎,我认得你,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当然不好,风行提到的人早已离世,但那时两人都没有详谈,少女说起逝者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眼底尽是无谓。纳西清楚风行对老爹是不是活着根本不感兴趣,她紧紧跟住对方,后面传来维拉和卡莱瓦的声音。
女猎人问他为什么吃惊,卡莱瓦说自从项远后,大小姐已经很久没再收过人了。
后来纳西问风行,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早忘记了。风行笑着。但我还记那条项链,因为很特别,小时候每次父亲带我去拜访你父亲,我都会盯着看。
“我很想要,但没办法,那是得不到的。我还是第一次想要的东西弄不到手,念念不忘了很长时间,久而久之你那双绿眼睛也记在心里。”
那时两人面对面,纳西拔高了不少,女性美好的特征在她身上展露出来。她突然记起来很久之前风行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想走可以,但项链得留下来。
果然不管过多久,这个女人都不会把真正想要的东西放弃。
“我果然赢到最后了。”最后风行轻声说,“但是有什么用呢?”
纳西又想起她们久别重逢的那个下午,卡莱瓦跟在后面告诉维拉,希望新来的小鬼和项远不同,语气里尽是难言的复杂。
而风行领着她走出逼仄的小巷,日光洒落下来,世界豁然开朗。
【连锁前置&废墟前置】
黄昏,米特在家门口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这几日一无所获,而且连命烛都被政府知道了……米特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回去面对婆婆。想来想去,米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包上。报纸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散的几张和刚刚那份新鲜出炉的协议卷在一起。
最近报纸卖的还不错啊……再去沙克那里搞一些吧。打定主意,米特扭了扭肩上的带子,重新打起精神,昂首挺胸的向沙克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近几日报纸卖的意外的好。米特一直也有在网上的论坛搜集传递消息,但最近的消息监管太严格了,大家关心的事实大部分都无法传递,比如各种奇妙的凶杀案,传说中能够看到人与命烛联系的36648B的下落,再或者是关于神秘人物。但是沙克搞出来的小报纸的内容,那就可齐全了,上面包含了所有大家想知道的消息,哪怕是看上去完全不靠谱的小路消息,看官也看得不亦乐乎。
说到底有谁在乎事实呢,不过都是喜欢事实衍生出来的边角料,做个谈资罢了。
“米特!你来啦!”沙克从小作坊里探出头,冲着米特打招呼。米特走进,沙克不知从哪里,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大摞报纸,卷了卷就径直塞到米特的包里:“刚弄出来的新鲜消息!”米特感到肩上一沉,不由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接着她就伸手从怀里掏钱给沙克,“最近报纸卖的太好了,可真是赚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作坊里有人喊沙克的名字,米特急忙道:“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沙克冲着米特摆摆手,“回头闲的时候来玩!”径直钻进了小作坊里。
米特耸耸肩,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呆会儿呢,却立刻就要离开了。不过好歹——米特低下头看着装满报纸的沉甸甸的包,喜滋滋的笑了。
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可意料之中,婆婆没有去睡,而是在客厅里点着灯等着米特。米特扒在门框边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绷着身子别别扭扭地走了进去。
“加尔姆综合征的消息……?”
“没有。”米特低着头,却是抬眼偷偷地觎着婆婆的脸色。可婆婆面无表情,闭上眼放松了身子沉在柔软的摇椅里。半晌,婆婆闭着眼睛开了口:“上楼吧。”
米特如临大赦,一溜烟的就溜上了楼。她没看到,在她身后,婆婆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滚上了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PC。米特登录论坛,一个个仔细检查着自己的新消息。不行了,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如果再和这样的婆婆待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的,要赶紧离开这里。米特叹了一口气。
非常赶巧的是,每年的这个时间,各大城市都会派出一小队去大废墟探索,而没有办法跟着官方队伍一起同行,想要互相结伴自行赶过去的冒险者们也非常的多。米特的心思活络,开始用尽自己的各种方式打探中心城内有谁想要去大废墟的,网络也好,用命烛的能力监听也好,哪怕趁着卖报纸的空档也好,总之要多找点人组队一起过去,人多的话,包机也好办手续也好,都会顺利一些,不然一路艰险……米特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无奈的撇撇嘴,打起架来自己能缩起一团不被人看见就已经是给己方做贡献了吧谢天谢地。
【连锁部分】
(今天少吃一块肉,明天维密他走秀)
米特向缇娅拉拨了通讯:“缇娅拉,你考虑好签协议了吗?”那头的缇娅拉似乎在忙着做事儿,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打算签了。既然阿兰德政府都已经知晓我的能力,倒不如直接依靠他们,也是个保障。”
“那……帮我个忙吧?”
……
挂掉和缇娅拉的通讯,米特即刻又拨通另一个号码:“我和缇娅拉考虑好了,但是有一个要求,我们要去一趟科学院……”
隔天傍晚,米特出现在了科学院,与她同行的还有缇娅拉,以及那日把米特拎到治管局的彪形大汉——维密。
维密一脸不耐烦,穿好了防护服之后,转身拎起同样换好防护服的米特,把她扔到前方的消毒场地。米特一脸怨念:“你别拎我啊你都成习惯了啊!”缇娅拉在后面,看着米特被维密拎起来的样子,偷偷地笑了一下。
“签协议就签协议,还提什么要求。”看来维密也是被上面指派来的,心不甘情不愿,把怒火都撒到了他看不顺眼的小子米特身上。米特撇撇嘴,瞥着眼看了一眼缇娅拉。缇娅拉似乎感觉到米特的眼神,头扭向一旁,不想看她。
呜……
维密似乎常来这里,轻车熟路的把米特和缇娅拉带到了药剂展示柜旁。米特趴在玻璃上定定的盯着药剂,缇娅拉伸出手敲了敲米特的脑袋:“你又看不懂,还假装看那么认真。”
……我倒是真的想看得懂!米特内心无声的呐喊。把目光从药剂上收回,她对维密起了好奇心,转头看向呆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维密问道:“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啊?”
维密露出一个带着蔑视的笑:“小子,我可是治管局的。这中心城的建筑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他又把米特拎了起来:“你当我吃素的?”
米特后领子被维密抓住,欲哭无泪,只能挣扎道:“把我放下来!!!”
忽然间“轰隆”一声让此刻三人都停住了。科学院的四壁的红灯闪烁,连带着警报声也尖锐地响了起来。
维密瞪大了眼,立刻推了一把缇娅拉:“往那个方向,走!”同时并未把米特放下,而是一把把手中的米特扛在肩上,扭头就走。
“怎么回事?”缇娅拉一边奔跑一边回头看,来时的通道似乎已经充满了浓烟,有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被浓烟遮盖,看不太清楚。
“这个警报应该是黑兽袭击了,”维密提了提肩上的米特,“也不太清楚到底现在什么情况,先到安全地方再说,我们的科学院可没有这么容易被击破。”
而米特此刻已经脱离了维密与缇娅拉的紧张氛围,她被扛着,原本是头朝下的,但她极为不安分的努力挣扎想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来时的通道。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嗯……一会儿趁着混乱的时候,不如再爬墙过来看看?
【米特的日记】
6/17,晴,心情:不开心。
15号的时候前往废墟的官方小队已经出发了,听说是FF带队,好羡慕,我也想跟FF去。昨晚和西奥他们已经完全联系好了,手续之类的也都办好了,他们可能也已经出发去废墟了吧,呜我也好想去,要不是因为那个协议,我也一定跟过去了……
今天和缇娅拉一起去签了协议,结果立刻就要上课。呜哇我超不喜欢上课的!我不要上课呜呜呜,我讨厌上课呜呜呜!我要翘课!翘课!翘课!!!
安慰一下自己其实签了协议也有好处啊,我现在24小时全天候都有人负责我的安全!哇超酷的!!!不过也有不酷的时候……维密总是把我拎起来!我超不开心的!!!他还是我的导师?这该死的大块头脑子里都是肌肉吧,怎么还能教我知识的?误人子弟!
对了,今天还见到了主负责人……他看起来很年轻很和善的样子,好像还有一只眼睛是失明的。他走上了讲台,微笑着对我们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36648B。”
“听我说,伙计们——”身材窈窕诱人、有一对丰满嘴唇的缇娜·伍德朝身后抛了个眼色,今年四月才登上啦啦队队长宝座的她显得干劲十足,“要不要为今晚的聚会找点乐子?”
安德烈·卡伊库尔深蓝色的小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他本来长得并不好看,白皙的脸上布满浅褐的雀斑,鼻头又显得肉太多,要不是校队四分卫的头衔和那一身吓人的肌肉,大概他也不会成为全校气焰最嚣张的学生之一。
“说说看。”安德烈咧咧嘴。
“你们看见坐在最左边树下的书呆子了没,就是那个带着眼镜的亚洲人?”缇娜撇了撇唇角,“他可是个十足的怪胎——听人说那家伙在看关于死亡和黑魔法的书,他好像还会一点传说里的炼金术……”
不待她说完,站在一旁的安格斯·鲁已经噗嗤笑出声来,他有些歉意地冲脸色突变的女孩摇了摇头:“抱歉……继续说,宝贝儿,我只是突然想到他挥舞着魔杖的样子……哈!”
“所以我要去邀请他参加今晚的聚会。”缇娜翻了个白眼,很快又恢复了神采飞扬的样子,“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对吧?”
安德烈吃吃笑了起来,像是有一架故障的推土机碾压过了草地。
“没有缇娜约不到的男人啊。”安格斯微笑着说。
受到鼓励的缇娜朝伙伴们信心十足地眨眨眼,扭着腰身朝树下走去:她顺直光洁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夺目,被紧身牛仔裙包裹得紧紧的翘臀搅动着七月的热浪。所经之处引发的频频侧目让她嘴角的弧度愈发上翘,她大步来到树下,黑色的投影毫不客气地覆盖在亚麻书面的文字上。
阳锐锋抬起头来,尖瘦的脸上戴着副又大又圆的黑框眼镜,如同一张透不过气的面罩般压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他有些懵懂不安,甚至朝四周望了一圈,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发现一样。
缇娜朝他勾了勾食指,阳锐锋愣了一两秒,然后顺从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他的书《法医、警察、与罪案现场:稀奇古怪的216个问题》。
看到他站起身来,远方围观的人群低低发出一阵充满期待的欢呼。
缇娜瞟了一眼书名,拧起半边眉毛,在心里“哇哦”了一句——虽然她连整个书名都没有看全,更准确地说,只看见了“罪案”两个字。
在内心发出惊呼的不仅仅是缇娜·伍德。看见阳锐锋站起身后,安格斯·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容慢慢地从他脸上褪去,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那大概是两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当时,安格斯从体育馆三楼的器材厅下行到二楼的走廊上,正在前往网球馆的途中,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不太明晰的声响。
他警惕地停下脚步,没等他思考出个结果,下一秒响彻天际的尖叫声便从游泳馆的方向传了出来。接着人群开始剧烈骚动,更多的惊叫此起彼伏,他像是瞬间卷入一股巨大的洪水之中,被不可抗拒的冲力推着连连后退。从嘈杂的人群中不断迸发出“有人开枪了”“有人死了”等令人惊恐不安的信息,安格斯不由得抓紧背包,也顺着人潮朝大门跑去。
这时,他看见一个穿衬衣和米色针织背心的家伙,正拼命地试图挤过失控的人群——不是顺着人潮,而是逆着人流。刹那间,安格斯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并不是什么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或是全副武装的特警——那只是个学生,再普通不过的男学生。
所以当这个无法用常理逻辑形容的家伙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安格斯伸手一把捞住了他,对方惊讶地回过头来,发出一声轻轻的“嗯?”的疑惑声。
安格斯这才看清楚这个男孩跟自己仿佛年纪(或者更小一些),有着苍白的皮肤外加一副沉重的黑框眼镜,凌乱的长发搭在前额上,遮去了眼中大部分的光亮。
“那边出事了,很危险!”安格斯冲着他大叫。
“我知道?”对方有些错愕地轻声回答。
尽管周围很吵,但是这句清晰无误的回答还是让安格斯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在这时那男生又讲了一句话,让他迅速从诧异中回过神来。
“那请您赶紧逃吧。”男孩说。
安格斯皱起了眉头,一把狠狠拽住男孩的胳膊:“说什么屁话,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啊啊?我……我不是去看热闹的?”
“什么?!”
被安格斯强行拽着,男孩看上去有些无措,他翕动着嘴唇,进行着无助的解释:“很抱歉……可是请您快逃吧,不然会很危险……”
“——上帝啊,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安格斯将男孩按在自己身前,用一侧肩膀挡住汹涌的人潮,让这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家伙不至于被淹没。他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体育馆的侧门前,被推揉着通过那扇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大门的瞬间,安格斯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撑着发软的膝盖大口喘气,以至于那个黑发的古怪男孩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管他呢,”他汗流浃背地想着,“那可真是个脑子奇怪的家伙。”
而这名脑子奇怪的家伙,此时正面对缇娜的凝视,一脸茫然地盯着草地,似乎那上面藏着一个可以通往异世界的兔子洞。
“嘿,你好。”缇娜笑了笑。
“您好。”
“今晚有个聚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缇娜单刀直入地问道,“会有很多学校受欢迎的人在,而且今晚——”她挑逗地耸了耸肩膀,手指从小腹上滑过:“我会穿那件新买的比基尼哦。”
“呃。”阳锐锋盯着地面,十分小声回答,“不去。”
缇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什么?”她机械地问道。
“我说,我不去。”阳锐锋的头埋得更低了,感觉马上就会拔腿而逃。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缇娜逼近一步,同时若无其事地解开了上衣第三颗纽扣,露出玫红色的内衣和半边诱人的胸部。“真的吗?”她甩了甩金色的头发,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阳锐锋捏紧了书脊,飞快地往缇娜胸前瞟了一眼,“而且……你的内衣好像开线了。”
整个邀约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三十秒,只见缇娜气哄哄地树下大踏步地走了回来,咬牙切齿地对大伙儿说道:“那臭家伙是个基佬!”
男生们哄笑了起来,他们安慰着(夹杂着些许嘲讽)自尊心受伤的女孩,反复许诺着一定会让那个不识相的亚洲佬好看。
安格斯跟在人群后面,回头望了一眼那棵绿荫茂密的树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缓缓离开。
朝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
贝州城郊。张扬一众人被困在原地。受辽人阻击,战得马困人乏。如今士气低落,伤员满帐,伙食不足,断戟成堆。张扬将主账让出来给为主力军咬开敌军缺口,连吃数十箭重伤在榻的侯子。看着夜空云雾遮月,她想起了陈画。当时自己还笑陈画认为大名府会丢,如今竟一语成谶。晚风萧萧,旗帜飘扬,啪嗒作响。账内随军医师正取箭头,蒙汗药早已用完,侯子一声声嘶喊刺进张扬的心里。小廖枕着张扬的肩膀早已泣不成声。营帐各处,饥饿,寒冷,恐惧,伤痛随黑暗蔓延,而虎扬连炭火也快用尽。
“张扬姐……”小廖刚抹掉泪水,又被风沙迷了眼睛。“侯子是不是……”
“别说晦气话。”张扬轻拍小廖的后背,不想面对小廖将要说出口的结果。天边漆黑一片,仿佛死死压住了太阳。遐想随着寒冷侵蚀着张扬,叫这个最不愿认输的姑娘湿了眼眶。她开始想她的爷爷,想她的父亲,想她的母亲,想她的家乡,想澶州的风沙,想陈画的笑眸。想起他曾面对自己满腔怒火笑意盈盈,问自己:“真打起仗来能和他们耗上几天?”如今山穷水尽之时,才真正体会到陈画这一问的真心。回首往事,只得一声长叹;为今之计,只能咬牙向前。张扬眨了眨眼,把泪水咽回去,朦胧之间,竟看到天际线出闪出零星火光,还以为自己痴了臆想出了援军。身旁小廖紧握住自己的手臂,指向亮光。营地间不少虎扬弟子也起身矗立眺望。光芒越来越近,领头马蹄声几乎传到每个人的心里,化作蓬勃的心跳,点燃将死的驱壳。
“是补给!”哨兵看清了来人的旗号,抑制不住激动高喊起来。转眼间,虎扬弟子支着断了半截的枪戟,扶着所剩无几的帷帐,往营门一点一点聚拢。张扬快步穿过人群,走到最前。眼看着那一团团火越来越近。不是幻觉,是希望来了。马队刚进营门,马背上的虎扬一跃下马,不约而同开始卸下货品。一袋,又一袋。沉甸甸的面粉袋子激起地上的尘土。秦源与尹葵后来居上,下马张口就问随军主医师身在何处。见到已然晕厥过去的侯子,秦源一个眼神,尹葵已经点起火盆。秦源银针过火,一针直刺腕下内关,运气凝神,护住其心脉。扯下自己衣袍,将几乎溃烂露骨的腿股扎好束紧,丢给看呆的医师一壶麻沸散,赶去诊下一个伤患。主医师正要生气,侯子睁开了眼。
一旁张扬听后勤督粮官简述他们如何穿燕山,绕辽人突围而来。听到一半就料到这是陈东篱的计谋。心底不知为何萌生出窃喜,正要拿着陈画送来的救命稻草叫辽人血债血偿。督粮官将陈画后一计转述给张扬。
“不行!”张扬还没发话,小廖毅然决然。“我虎扬做不来丢盔弃甲的事!”
在场的人都知道,侯子也听在心里。其实小廖的心思很容易看穿,若按陈画之计,侯子这条破腿,会让他成为被放弃的那部分人。这是小廖无法接受的事。
“姑爷此计可行……”侯子想要坐起,可没有力气差点滑下床榻。
张扬赶紧扶住侯子,不让他起身。小廖一个箭步追到侯子床旁,用身体做床挡。两人佯装没听见侯子的话。侯子尽力提高音量,一词一顿将原话重复一遍。
“你说什么傻话!”小廖听不下去。
“其实你心里明白……我也明白……”侯子凑近小廖耳旁,声音多是气声。被这么一说,小廖刚停下的眼泪,又止不住了。侯子提起还缠着渗血纱布的手,替她抹掉眼角的泪花:“明明是个爱笑的姑娘……”小廖明白,此时辽人懈怠,虎扬在今夜得以喘息,明日突袭,成功率很大。张扬更明白,陈画所说的路线确实是目前能让他们脱困最容易成功的方略。
只不过这代价太过庞大,要人割舍掉心上的美好,令人从此以后背负着灵魂的重量。小廖不敢,张扬不敢。
“我知道让你丢下我很难……”侯子笑着。
“战争本就是这样令人胆寒的东西……”侯子正躺在榻上看着帐篷顶。“想要胜利的人,必须要勇敢……”
“这份勇敢不仅仅是面对敌人……更重要的是面对自己……”侯子握住小廖的手。“别为了我白白牺牲你自己……求你。”同样,侯子也背负不起让小廖枉死沙场的重负。能在战场前唱歌,在战斗后说笑话,在包围时挺身而出直面箭雨的侯子,同样也会胆怯。小廖扑在侯子胸膛,哭得不能自已。张扬看着两人沉默许久。乌云过月,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山川起伏之间,营地千帐之中,无不是诀别。郁结在胸,压得张扬透不过气,只想出帐吸一口清风。
就看见秦源临着冷风咬着灯笼柄,借着灯笼的暖光替值夜岗的小兄弟包扎伤口。
“怎么不请先生进帐。”张扬赶忙迎上前替秦源提灯笼。尹葵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抢在张扬前头:“所有的帐篷都塞满了病秧子,哪儿还有地方请我们住啊?”张扬知道自己现在捉襟见肘,头一次服了软。秦源看张扬满眼犹豫和疲惫,想到陈画以命相托之事,端立在这位少年掌门面前。把陈画对自己说的话全数告诉了张扬。
“他身体怎么样了?”听完后张扬只觉得头晕目眩。
“难说。”秦源留下这么一句话,行礼走向下一个“病秧子”。尹葵提着灯笼看着变成木人的张扬,摇了摇头,跟着秦源走了。
月光如雪。张扬脑袋里只会回荡着陈画的一颦一笑。当初陈画为什么不愿给自己贝州的文牒,她总算看明白:从头至尾,他都是为了保护虎扬弟子一腔热血,最终护住澶州满城老幼。“帝王辅宰,天子门生。”张扬看着那股潺潺白月光喃喃自语。
天边第一道晨光冲破云层到达地面。张扬领着一众虎扬,吹响了突击的号角。踩过了没睡醒的辽人,踢翻了刚升起的炉灶。等辽人反应过来时,冲进虎扬的营帐。侯子领着那些留下的人,抱着必死的信念,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点燃了牧草和火药。太阳又从地面升了起来。这一次它随着火焰,刺眼得令人热泪盈眶。
这轮烈日,同样照耀着澶州粮库戒防。粮库燃起冲天的火光,隐匿于市的燕山山匪集聚一堂,亮出原本的嚣张模样。他们手中大刀长剑,无不彰显着各自心底那份积压许久肆意。这份情感借着这一把大火喷发而出,蒸发掉一切憋闷和不甘只剩下痛快。无人不在想象契丹旗插上大宋疆土那刻,他们披甲制印,反倒是那堆官府变为贼寇的逍遥日子。然而,火苗刚刚燃起,众人甚至未出大堂。为庸白长老领着一众为庸子弟出现在门口,守株待兔恭候多时。两方人不约而同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也都将对方称为乱民。
火光之后,爆发了一场混战。两方斗了个你死我活,情势如同仓库中的烈火一样干热而焦灼。嘈杂中,兵刃相击,哀嚎怒喝,血肉横飞。为庸的兵刃面对不按章法出招的山贼明显处于下风,白长老生生被燕山二当家削去半脸的白髯。眼看山贼就要一剑击中白长老命门,那老头袖间不知飞出了什么,眨眼间就窜没了影子。再要动手,只觉得浑身奇痒难耐。山贼们被毒虫咬住,几乎不能拿住兵器。为庸也难怪卑劣的方法总算守住了身为江湖名门的颜面。
“卑鄙无耻!”燕山二当家指着白长老的鼻子骂。
“承让承认。”白长老正要一剑封喉。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燕匪身上的毒虫寻着声音一点一点离开了闹场。二当家与白长老都抓住对手这一闪神的机会,手中飞出暗器,直指对方眉心。暗器擦身厮磨之时,一柄巨剑从房梁上坠下,生生砸断了两块精铁。它的主人随之落地,握住剑柄,侧转剑身用剑侧一抡,两人被这一击打出老远,重重撞上粮库围墙。耳边嘶鸣声都没退去,就被两黑衣人点住穴道拎起衣领,直接拖走。
扶桑背上巨剑紧跟上竟云河和秦淮的步伐。三人跟着毒虫的指引,往阿希的方向退去。一众人刚离开粮库外围的墙瓦,轰隆一声,他们身后发出惊天巨响。原本燃烧的火焰膨胀成火团冲上云霄。替天行道的旗帜在滚滚浓烟中被燃为灰烬。
宋绛听到这声惊雷,从黄粱美梦中惊醒,耳边回响起陈画那句低语:“切记,玩火自焚。”打了一个寒颤,牙根发痒。从榻上蹦起,衣扣未扣全就往粮库方向赶。陆寻看着宋绛策马离开,转身摸进了原本陈画的住处,如今宋绛的书房。环视整间屋子,不放过一条蛛丝,翻箱倒柜搬动书册。全无头绪时,就听房外一声惊呼,窗纸上人影蹿动。两只黑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拳拳相交,步步为营。两人出拳越来越快,大个子越逼越近,最终朝着小个子面门挥出一击重直拳。
陆寻撞门而出,跨步跃起,伸手想要挡下这一拳。却不想对方的小指手根从陆寻指尖擦过。陆寻差了半步。
眼看武二的铁拳已经贴在小七太阳穴,只差毫厘就要重击小七脑门。武二收住了力道,把拳停在小七印堂前。
动手前一瞬,武二在小七身上看见了自己小儿子的影子。
武二早明白陆寻让他听到让他看到的都是故意为之。但也明白他所说无一不是事实真相。那夜秦淮问陆寻火烧粮库的解法时,武二的耳朵就隔着一层薄窗户。他听到陆寻对于宋绛计谋的预判,丝毫不觉得惊讶和震动——让燕山弟兄烧粮,派为庸弟子清场。引两伙人两败俱伤——这等手段本就是他的行事风格。叱咤江湖,坐上为庸掌门于他而言犹如不投本钱白赚的买卖。
武二仔细想过陈画的问题:
陈画曾与武二一同为守城士兵们买酒,回来路上两人提着酒壶。陈画表面为了调节尴尬的气氛,笑着开玩笑道:“听闻你嗜酒如命。你若是喝醉了归家,嫂夫人不疑你?哈哈,那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有这么好的一个媳妇真叫人羡慕。男子在外闯荡事业,有好志向是件好事。可若要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就算你不在乎,也有人替你不值。”
“千万别伤了她的心,也千万别让她操碎了心。”
他原以为他这一生应该逍遥自在,毫无牵挂。如今却越发觉得陈画所言字字如金。
陆寻扑上来擒住武二的手腕,怀里刚藏好的两卷书卷一封书信滑出衣兜。一本是梁知季亲笔所书澶州粮草调度,一本是安梨用生命著成的胡家宅院秘闻,还有一封书信上书:云州观察使王刺史继忠亲启。武二轻松就甩开了陆寻的手,附身将两本密卷奉回,将那份书信揣进衣兜。
“快跑吧……”
宋绛赶到州府库门,第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尸首竟无一具是州府守兵。宋抬脚跨过血泊和残肢,眼神扫过长眠于此的燕山、为庸弟兄,一脸漠然。走到库房焦土之上,附身细查满地碎末,伸手挑出一片未烧尽的布条。布条背面有棉绳的丝絮,丝絮上还沾着一点细微的酒精气味。宋绛合上双目,随着思绪一起回到现场。库房里原本装的不是粮草,而是火雷。火雷的棉引线头用沾着酒精的布条包裹。当火源被丢入库房时,酒精布条被火点着。酒精被火烤后蒸发,湿润的布条完好无损。外头两伙人按照自己的计谋自相残杀之时,布条上的水也被蒸发,布条着火,引线被引燃,火雷爆炸。
这一炸,毁掉了大半个燕山。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毁掉了几乎所有能调用的为庸势力。宋绛攥紧手中这条破布条,站起身来,踢开周围的尸首,没有找到为庸那个老不死和燕山那个一根筋,立刻脸色阴沉,面露凶神。纵身一跃飞上库房墙头,踩着飞檐,瞄到仓皇逃窜的陆寻一伙人。武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立刻给小七使了个眼色,故意踉跄两步,落下一段距离,装出拼命追赶的样子,扬声道:“别跑!”
一跃如飞,宋绛身在半空,袖间闪出寒星。流光之下,软剑出鞘发出刺耳嘶鸣。宋绛冲着陆寻眉间飞去,一如夺人性命的夺命暗箭。速度之快,好比从高山跌落而下的流水。陆寻缩小的瞳孔里,剑尖划破空气,如闪电一般朝自己劈来,仿佛刚才武二朝小七印堂挥出的那击重拳。恍惚间,心底涌上一股恶心,指尖青紫泛白,手指冰凉;下一刻,心中涌上一份释然,放下心事,暗下眸光。
就在陆寻等待解脱之时,小七一脚踏上侧墙,蹬起上身。挺腰飞身,跃在空中。就在这一刻,就在陆寻眼前,宋绛剑身穿过小七胸膛。小七蜷收两腿,蹬开宋绛的手,反身落地,留下一地鲜血。陆寻立刻扶住小七,要替他捂住伤口。小七用虎扬制服长出的袖子用力缠起陆寻两只手,转身拽着陆寻拐角逃进暗巷。武二看着这一幕,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宋绛瞥了一眼他牙齿打颤的模样,没空搭理他这只苍蝇。
小七面色惨白,衣服大半被血浸染,躺在陆寻怀里,伸出手扶住陆寻的臂弯:“寒竹哥哥……我是不是还不算英雄……”
“傻孩子!”陆寻感觉得到怀里的小人儿渐渐失去活力,扯下身上的衣袍替他压住出血口。可没过一会儿,渗出的血液将原本绿色的绸缎涮成鲜红。
“明明知道会丢掉性命……明明没想着要活着回去……我可现在……还是好怕……”小七稚嫩的声音轻柔如云,身体开始寒颤,头冒冷汗,四肢冰凉。怀里那本被染红了的《刺客列传》露出一个尖角。
“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陆寻一把握紧小七滑落下去的小手。那只小手已经再不能动弹。宋绛追着血迹,徐步走来:“他原本不必死。”
“他原本不必死。”陆寻低首看着怀里安静的小七。
“是你害他丢了性命。”宋绛享受着面前这一幕。
“是你害他丢了性命!”陆寻额上青筋怒张,沉声嘶吼。
“我原以为你能理解我……”宋绛看到陆寻依然还是这副单纯模样,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可能理解你?”陆寻抬起头看着这个浑身血污,发丝狂乱的读书人。
“这是你自找的。”宋绛举起剑身,对准陆寻咽喉。陆寻直视剑锋,眼也不眨。
陈画从昏迷中惊醒。起身时,满身湿透,大汗淋漓。不知已经过了几日。
“你醒了?”白莹提着勺子搅弄着陈画案旁半碗汤药,最后不屑地把勺子丢进汤里。
“姑娘是何方神圣?”陈画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虎扬弟子。
“万毒谷,现任祭祀。”白莹顺着陈画目光瞥了一眼地上的草芥,轻笑了一声,随着银饰盈盈作响。陈画回想起自己高热迷糊时,朦胧之间喝了白莹给自己递来的暗红色汤药,没想到不见好转反而更加闷热,之后只记得一声巨响……
“你给我喝了什么?”此时陈画高热已退,脑袋清醒了不少。
“你问前一次,还是这一次?”白莹走到陈画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个遍。
“前一次?”
“前一次那姓宋的从我这儿买走了一只不成器的小家伙,没想到那小家伙挺喜欢你的。能发挥出这么大能耐,比在毒虫堆里熬练时厉害了不少啊。”白莹说着往陈画膝下三寸一弹,陈画立刻疼得蜷缩起身子。白莹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又带些调笑的意味,收回玉手时,陈画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一下这一次的猜到了答案,捂住嘴开始反胃作呕。
“你只管吐吧,反正是尹葵拿他那樽古琴与我换的解药。你吐干净了,我还能看看他那位白月光以命换命到底是个什么场面。”白莹眯起凤眸,眼里闪出亮光,睫毛上翘,唇角勾笑令人生寒。“说来也奇怪,这下蛊的是为庸,解蛊的也是为庸。呵呵,真是出好戏。”
陈画听到以命换命,心里一惊。强干吞几口,把刚喝的血咽进肚里。环顾四周,发现小七不在。隐约记起意识模糊之时,说了几句胡话。合眸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说了什么,只觉得犯了大错。
“你和那人真有点像……”白莹看着陈画发愁时的模样,觉着好笑。“嘴上说着想寄情山水不问俗事,实则什么都放不下。”
“姑娘知道小七去向?”陈画并不在意白莹直戳自己痛处,他现在无瑕顾忌自身。
“哦,忘了跟你说了,一个问题。”白莹向着陈画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陈画听闻过万毒谷的行事作风——向来只和钱做朋友。
“黄金。”白莹点着手指,说着莞尔一笑,接着伸出另一只手:“你现在问得是第四个问题了。”
“成交。”
白莹没想到陈画答应的如此爽快。扬眉再打量面前男人一遍,更觉得他能和楚云景交上朋友并不是偶然。“你听到澶州粮库传来一声震天巨响,一下坐起,迷糊中让一个小童去救一个死人。所以那孩子现在正渡往彼岸呢。”
陈画听到此处,赶忙下床要走。双腿刚一落地,从脚尖开始酥麻瞬间蹿上腰际。陈画着力不稳,眼睛一黑,腿一软跌在地上。白莹看着这一切发生,一如她料想一般:“陈大人,省省吧,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无论是张扬,还是小七。你哪个都救不了。哦,还有,凌霄楼三楼,我等你的黄金。”白莹俯到陈画耳旁低吟。说完回步要出门去,裙摆随之旋转飘扬。
陈画坐在原地,无力站起,只觉得自己如同广阔天际间一只蜉蝣,苍茫大海中一颗谷米。风从不为蜉蝣所动,水也不为谷米倒流。纵使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是螳臂当车。
“白圣女大驾光临,张扬有失远迎!”张扬早候在门外多时,要不是被楚云景按着早冲进来和这女人亮兵器了。陈画看见张扬立在门口,一如往日,用力眨了眨眼,生怕自己还在做梦。张扬一个箭步冲进门来,撞开白莹,一把扶起地上的陈画。白莹对于张扬的无礼显然很不满意:“张大小姐,你也太心急了。”暗讽张扬不收敛感情,有违礼数。
“我就心急了,怎么地?”张扬从一开始就憋不住火。一句话把白莹噎住,白莹不想服软要把话挑明。陈画赶忙插嘴:“此番多谢姑娘搭救,明日定将报酬送至姑娘手上。恕东篱不能登门拜谢,在此给姑娘陪个不是。”被陈画一句话说满,白莹也再不好和张扬撕扯,朝张扬瞟了几眼,留下一脸不屑模样,领着侍女踩着莲步翩翩而去。张扬眼里全是陈画,根本不在乎白莹怎么对待自己,将陈画扶到踏上,弯下身替陈画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露出腰线。陈画注意到张扬铠甲下几乎都缠着绷带。张扬要给陈画盖被子,见陈画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
“啧,小伤,都是小伤。”“你老实交代。”“真是小伤……哎——!你别起来!”
“是这样……”张扬拗不过陈画。
侯子牺牲自己,给张扬各部争取下撤退的时间。轻伤与医疗后勤队伍按陈画计划走燕山刚打进寨门,再占了他们这个山头,正巧碰上了宋绛手下来山寨传信。为了瞒过这批探子,队伍行进慢了数日。辽人乘势一路南下,封住了回澶州的要道。张扬调动一队骑兵佯装要强攻大名府,骗辽人把河东的守卫调往河西。
“辽人虽是骑射好手,但是不识水性。我们小堵了一下上游,趁他们渡河的时候给追兵洗了一回澡。”张扬说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往陈画那儿飘。
“然后你们渡河到了河西和伤员一起走?”陈画问。张扬乖巧地点两下头,不再说话。
“打得漂亮。”听到陈画这句夸奖,张扬立刻展开笑颜,把话继续往下说:
辽人很快意识到了张扬的佯攻之计,岸上的残部骑快马咬住虎扬不放。河东的辽军甚至想从渡过运河要把虎扬全部围死吃掉。危急关头,张扬果断放弃山地地形优势,抓住辽军渡河缺口,连夜跨黄河回到河东,甩开辽人追击,一路向南疾驰,最终成功突围。
“当然啦,我虽然尽可能避开了辽军大部队,但是嘛……”张扬看着自己这一身伤,怂肩笑笑。
“回来就好。”陈画看着面前这个姑娘,觉得心定了下来。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据前哨报告辽人探子其实已经发现我们连夜渡河,可不知为什么没有追上来。反而还派队伍继续往河西走……”张扬托腮。
“我记得云州失守的时候,没有找到守将王继忠的尸骨……”陈画低声咕哝。
“你是说,他投敌,做内应了?然后辽人还信了他的话,让我们跑了?”张扬凑近。
“也可能是有人写了假情报通过他送到辽人手里……我对这几日发生的事也不甚了解……”陈画听完张扬所言,才发觉自己不省人事了很长一段时间。错过了太多故事。
例如最后突围一战,异常壮烈。张扬第一个冲锋领着一众虎扬杀开一条血口,横刀立马,领着一众虎扬策马扬鞭。秦源与尹葵原不打算出手,但被一众虎扬人墙护着前行。又亲眼见到眼前人倒下,新一位立刻跻身补上。秦源再忍不下去,钝剑出鞘,冲上前去与辽人拼杀。杀得白衣全红,旧伤又新。尹葵见不得这样的秦源,开了腰间的酒袋扬天饮尽,从古琴底抽剑而出,五步一截,十步一杀,千里之行,无人可挡。剑身有气,如雪如云。再看时,尹葵立在封锁口打开酒袋,仰头又喝,彷徨四顾,周围辽人皆不敢上前。尹葵醉笑,畅快肆意,横剑高吟《侠客行》。等秦源找到他。他依然一副迷路的样子,眨着眼看着手上的伤一脸无辜。
例如宋绛剑要进陆寻咽喉,秦淮一跃而下,顺着风伸出两根玉指,化开剑身真气,轻巧夹住剑尖。蜻蜓点水一般,又如磁铁吸住剑身,叫宋绛抽不出也刺不进。秦淮捏住剑尖反手一弹,软剑剑身摇动,逼得宋绛只好撤剑回鞘。秦淮抓准机会,朝着宋绛脸上甩去一把辣粉。抱起陆寻,飞上屋檐。陆寻知道刚才那一剑有多快,更知道能接下化解这一剑需要更快。谁知跑到一半,秦淮就把陆寻摔在地上,扭着手腕直报怨陆寻瘦了还是太沉。
例如粮库爆炸,粮价大涨。胡家领着一众老乡绅吃进多家米库存粮,囤粮不发,待价而沽。楚云景领着楚家商铺开仓放粮,一众新兴商贾纷纷换上白面,玉米面,补上米库空仓。一时间众米铺前全是乡绅家丁,推着车运走一袋袋大米。街道上百姓拿着盆碗在面铺前排起长队。不少人在面铺老板前从旧衣物里掏出几枚铜钱,数了又数最终摇头走开,被店掌柜叫住,送了一碗白面。
直到陈画听到小七死讯,陆寻带回两本密卷,虎扬回到澶州修整,武当踏进茶馆大堂,宋绛名声一落千丈,为庸察觉尹葵私访。宋绛立在茶馆外,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听着堂内关于自己原是山匪头子,辽人奸细,要夺为庸掌门之位的故事,后悔没有再多买几只毒虫,把燕山二当家和那姓白的老头毒死。但大势未变,辽军一路向南,宋军却依然退守偏安。棋盘之上,宋绛仍占大优。于是他心中暗下志愿:等熬过这段时日,叫陈画加倍偿还。
十一月,澶州开始下雪。陈画走在虎扬校场,看四周白雪皑皑。张扬披着红袄匆匆赶来,见陈画搓着手,没多想就握住帮对方暖手:“忘了给你带手炉了。”
“原本我也不觉得冬天这么冷。”陈画气色好转。
张扬想到什么赶忙拉着陈画往回走:“不行!你快回屋里。不然秦大夫一会儿又得训我!”把陈画逗乐了:“放心,子勤准我出来走走。”张扬哦了一声,静静跟在陈画身后半步,生怕他还有什么闪失。
“记得来澶州时还是春日,现在都入冬了。什么景致也没看过,张少将可有空,引我去看看?”陈画见张扬跟在自己身后用靴子踢雪。张扬一听,眼神一亮。陈画才发现张扬安静时也是眉黛青山,双瞳剪水。
两人走在濮水岸边,看着水流潺潺,忍不住效仿庄子在此垂钓。张扬看陈画垂钓时舒展的笑颜,明白了那句“状元之才为颜累,屈身甘作探花郎”的戏言是怎么流传开来的。陈画留意到张扬炙热的眼神:“怎么,还想烧我的官凭?”
“幸好没烧。”张扬笑起来。“原先只以为你和其他文官一样贪生怕死。现在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了。”
“明白什么了?”陈画无奈笑笑。
“谋和,备战。”张扬只说出两个词,陈画眼神就变了。
“争斗并非纸上谈兵,于将帅而言只是一兵一卒,于儿女而言就是一父一母。争战如同饕餮巨兽,无论吃掉多少钱粮也填不饱。无论结果,谁到头来算不上赢家。”张扬自贝州学到很多。
“但你也明白,辽狼此番野心滔天,若不真刀真枪与他们打上一场硬仗,割地南逃犹如割地事秦。不让他们真正吃到苦头,他们就不会正眼看我泱泱大宋,也换不来真正的和平。”张扬红唇,犹如雪中红梅。
“所以你想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世道太平,百姓安居。”张扬是第一个说中陈画心事的人。
陈画看着水中鱼漂纹丝不动,和张扬说起心底话:“这泱泱大宋,又何尝不是暗流涌动……朝堂上,主战主和,有多少心底藏着自己的算盘。朝堂下,运粮督战,有多少抽成贪赃以权谋私……以我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张扬……说实话……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我现在都不敢跨进州府门槛,害怕翻开书案就看到都城南迁了……”张扬听罢环抱住陈画,火红的棉袍将两人裹紧,捂住陈画发紫的指尖,不再让一片雪落到陈画身上。趁陈画惊愕之际,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朵红梅。
“什么叫以你一人之力?”张扬抿了抿双唇。“又何必害怕历史洪潮?妄自菲薄!”
“可算让我找到你们了……”秦淮匆匆赶来,很煞风景。
“出什么事了?”陈画看秦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飞鸽传书,赵家人要御驾亲征!寒竹让我赶快来告诉你!”秦淮顺了口气,喜上眉梢。张扬与陈画对视一眼。“我就说嘛,什么叫以你一人之力。”张扬拍了拍陈画的肩膀。
待陈画重新回到州府,高怀仁与陆寻已至后堂。据前线哨探传报,萧太后已在赶往澶州的路上。
“这是要决战。”高怀仁看着桌上的地图。“澶州城防我等可以负责,只是现如今澶州境内还剩多少存粮?”
陆寻皱眉不答。
“粟米一万四千二百八十石,水稻八千六百六十石,马草和豆谷各四万石。”陈画开口把两人吓住了,两人都难掩惊异表情,看向陈画。陈画拿出车渠,殷淅两人通商的账本交由两人查看。陆寻一下明白,陈画当日因通辽被擒时为何不作任何辩解。
“州府粮库不是炸了么?”高怀仁听说过陈家次子妙笔生花无中生有的手段,亲眼见识时仍难以置信。“高将军稍安勿躁,等一出好戏上演,一切自有分晓。”就听堂外鸣冤鼓响,胡家大公子再次伸冤,又将张扬告上昇堂。
“堂下何人。”陈画再穿上那身红色官袍,坐上州府高堂,头顶明镜高悬,堂外围着一众百姓,更有不少商场新贵江湖侠士,都来看一眼大病初愈的陈大人。
“草民胡瑶恭。”
“所为何事?”
“回官老爷,草民要告澶州城郊张氏光天化日,持枪伤人,强抢我库米袋,烧毁草民别苑!父母官老爷在上,要替草民伸冤啊!”
“你那被烧的别苑位于城内何处,又抢了你多少米袋?从实说来,本官定会为你伸冤。”陈画面不改色。人群中听审的秦淮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被一旁做书案的陆寻瞥了一眼才知道捂嘴。胡瑶恭显然有些为难。“你倒是说我抢了你多少东西呀?”张扬熟门熟路,大步入堂,手里长枪丢给虎扬弟兄,叉腰立在堂上,一身正气。
“你不说是吧?”张扬回身就对堂下揭不开锅的众百姓道:“四千六百石大米!”堂下听见数字,立刻炸开了锅。
“咳,”陈画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胡公子,张姑娘所言属实么?”胡瑶恭点了点头,堂下一片骂声,胡立刻辩解:“这些都是草民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就是我的东西,我想什么时候卖那是我的事,不犯法吧?陈大人?”陈画没正眼看胡瑶恭,转了话题;“张姑娘是于何时何地,把这批大米抢走的?”
“两个时辰以前,城南良燕园。”张扬回答地干脆。
“大人!要为草民做主啊!”胡瑶恭还没叩首,张扬就看不下去了:“本姑娘只是诉说实情,可没说是认罪,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方才所言良燕园正是我家老父修养之所,所抢米粮也是我家所有之物,你还想狡辩什么?”胡瑶恭自以为抓住张扬破绽。
“哦?你敢确定?”张扬挑眉。
“我敢认定。”胡瑶恭斩钉截铁。
“大人,我有物证要呈上堂,以证明民女清白。”张扬朝陈画抱拳。陈画点了点头。张扬一挥手,两名虎扬弟子就拖着一袋米粮上了大堂。米袋上分明盖着大宋官印。“胡公子,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吧?”张扬把米粮袋子丢到胡瑶恭面前指着官印。
“这……姑娘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胡瑶恭一下慌了神。
“你家,你老父亲修养之所——良燕园仓库啊?刚你可都认了的?”
“大人!草民冤枉!草民不曾见过官粮,更不知道为何张姑娘会拿官粮来诬陷草民啊!”
堂下议论声起。“这是官粮?”“不会吧……”“这上头盖着官印呢……”“那就是官粮了?”“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草民……草民是见粮袋上盖着官印……猜测这可能是不久前失窃的那批官粮。草民当时还得罪过张姑娘,受人蛊惑诬告你抢了官粮……莫不是上一次让姑娘记仇了吧?”
“失窃?我怎么记得你上次告我,是说我把这批粮卖了呢?”张扬抱肘歪头。
胡瑶恭总算意识到这是个局,设局人正在堂上坐着。不在跪地,立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姑娘的意思,是我偷了这批官粮,藏进了良燕园?”
张扬摊手怂肩。“我只是想说,有人发现了上次库粮的踪迹,说是被你胡家收购去了。我虎扬曾卷入其中,为正名声所以来良燕园调查,也好告知你你收了赃物,赶快交给官府摆脱干系。没想到还没进门,你那几个看门的下人就动起了手。就闹成这样咯。其他什么意思,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我可不负责。”
“可有人证?”陈画看着张扬。
“有。探消息的虎扬兄弟就在门外候着,随时可以听传。那消息贩子大人要是想见,我也能让他来上一趟。”张扬明显已经把黑市消息贩子一并捉到了堂外听候传唤。
“胡公子要听?”陈画看胡瑶恭又拿出那条鸳鸯帕子擦汗。
“误会……原来是误会。”胡瑶恭认栽,想要大事化小。“我这几日的确在收粮,没想到手底下人竟收到了脏粮真是惭愧……”
“这良燕园既然是老家主修生养息之地,又怎么会用来屯粮呢?胡公子真没有冤情要伸?别怕,本官替你做主。”陈画并不打算放过他。
“大人不知道,这良燕园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风流事呢。”张扬凭这几日与陈画相处,只凭一个眼神就能猜到陈画在想什么。“哦?”陈画装出一副听到新鲜事的好奇样子。底下百姓被张扬这么一提醒都想起来今年春日,胡家那场闹得满城皆知的婚事。
“胡老当家娶了一个歌姬,结果胡夫人还为这事寻了短见,恰好我路过,把夫人救上了岸。”张扬将大家的回忆一起带回了春日那场大雨之前。“我记得胡老当家,给这位小妾买的宅子就是良燕园吧?当时那八抬大轿可是走了半个澶州,可威风了。”
“此事与本案无关!”胡瑶恭急了。
“有关!”
“堂下何人,何出此言?”
“民女秦淮,原是胡家家仆。民女可以证明此事与本案有关。”秦淮走出人群,总算等到她出场。
“但说无妨。”
“这八抬大轿里藏着的新娘,就是澶州官粮!”
“你血口喷人!”胡瑶恭一听急步上前。一声惊堂木,两旁衙役将胡瑶恭押回原地,杀威棒将他团团围住,叫他插翅难飞。
“胡家等姑娘进府后,赶她下轿,又拖去她的嫁衣。将粮草放入花轿中,从后门出去一直往城南进了良燕园。故而这批库粮才会出现在那里。”
“你既然说有这么一位姑娘,怎么不叫那位姑娘来作证?”胡瑶恭还抱有一丝侥幸。
“大人。”陆寻看明白了。“下官曾在老知州府邸找到一件证物,可能与此事有关。”
“呈上来。”
陆寻将安梨那本日记呈上堂,翻到花轿藏粮。一字一句,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与秦淮所言,分毫不差。“下官当日看只觉得是闺房女子闲来无事写的戏文,今日一想,这安梨姑娘可能就是那被赶下花轿的新娘。”
陈画走下高堂,走到胡瑶恭身边,将书卷出示在他面前:“胡公子还有话说?”
“我不曾认识什么安梨姑娘,更不知这位姑娘为何如此污蔑我!大人!”
“好。”陈画见胡瑶恭仍不死心,一把夺过胡瑶恭手里的帕子“取证物。”
衙役将安梨那个匣子带上堂来,里头那条鸳鸯丝巾与胡瑶恭手里那条宛如一条。“我可要招绣娘认一认这两块帕子是否出自一人之手?”陈画冷静严肃。
“大人,当初……当初我的确受老知州所迫,替他转卖军粮。这案子也是大人审的,大人应该十分清楚!当初军粮已经出手,我也已经诚心悔过。我真的不知怎么有流到我的手里,又怎么出现在堂上……大人,我真,真是冤枉!”胡瑶恭踉跄两步,重新跪下,使出当初宋绛教给他的护身符。
“来人,带梁知季。”陈画一声令下。带着镣铐的老人,重新踏上他留恋的公堂:“罪臣梁知季,拜见陈大人。”陈画赶忙扶起老人正想怎么开口问。
“罪臣知道大人传老朽上堂所为何事。”说罢双手捧出那本澶州真账,“罪臣欲修留芳园,结果受胡家蒙骗,挪用公款踏入圈套。胡家以此事为要挟,指使罪臣多次挪用官银,转售军粮,私窃库粮尽数盈利尽如此账本中所述,分脏获利无半点虚假。罪臣愿以性命担保。”
由此,底下民怨沸腾,恨不得啖其血肉。“胡公子,你还有冤屈么?”陈画走近胡瑶恭身侧,笑着问。随着胡瑶恭入狱,张扬将带来的官粮全数交给高怀仁。高怀仁看到两人不知何时关系如此要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寒竹。”陈画点齐州府能调派的兵将。“你说。”陆寻第一见朝堂上陈画锋芒毕露,输得心服口服。“叫上那些个乡绅富商,到胡家大宅看看世道。”“我可以去么?”张扬好久没这么痛快。“哪个敢拦你啊?”陈画甜了一句,领着一众官兵,前往古月园。抄家之时,家眷四散。老家主听到事情前因后果,看着官兵砸开库门,把库里山一般高的屯米全数运走,一口气没接上来,晕死过去。陈画来到初遇张扬的屋檐之下,看着屋檐上的燕子也抛下他们的巢穴,飞去寻常百姓家。搜查翻找中,官兵找到了当初扼死安梨姑娘的那扇和合窗。
乡绅看着胡家倾尽全部家产换得的几乎能养活半个澶州城的米粮,就这样一车车被陈画运进府衙充公,面面相觑。见陈画笑着向他们走来,个个都吓得一哆嗦。“诸位,东篱久不理政,事务繁多,匆忙之中烦劳各位来这里商议事宜,实属无奈,在此赔罪。”陈画朝他们行礼,没一个感接。没了原先的刁难架子。“诸位也知道近些日子澶州并不太平,不日辽人便要攻城。东篱不才,面对这满城老幼,食不果腹的情景,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想出一条下下之策——就是按每家每户存粮比例,抽出两成上交官府用以御敌。开有粮铺的,每一家店抽成翻一倍,这存粮按东家总库房存粮算。”“你这是明抢!”有乡绅听完忍不住了。陈画一听挑了挑眉,回望了一眼被搬空的胡家,再朝众人微笑。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高怀仁清点完焕然一新的澶州库房:粟米一万四千二百八十石,水稻八千六百六十石,马草和豆谷各四万石。分毫不差。从一无所有到两万两千石粮,当真妙笔生花,眨眼间从无到有。然而高怀仁和陈画心里都清楚,两万两千石粮食,只能支撑被战火围困的澶州度过第一个上午。
# 02
下班的人回家了,店家链上门板,店内昏黄的灯光也熄灭了。
## 街面上的温度渐渐地降下来了。
半夜的时候是被冻醒的。
九十年代初修建的房子也快到了被称作老房子的阶段了。保温墙有点衰老的势头。人群的声音退去了大半,听到一两个人因为醉酒发出控制不住的大声的「再一杯」。顾不上这些声音,从柜子里拖出还带着点关西气味的棉被,往身上一裹,趁着睡意又闭上了眼睛。
漆黑的世界里,微弱的光点反射着没有起点的光源。
暗淡的光粒像烟雾一样卷动着边乐的浅色的发丝。
「锵、锵、锵————」
从哪里传来竹管敲击着蹲踞的声音。
细细的雨丝滑过边乐脸上,也从细密的针叶间滑落,没有声音。仰起头看见阴阴的一片,没有乌云。
「孩子你在想什么呢。」一句询问从身后的走廊传来,像是雨声,又像是老人的声音。
边乐身上的和服湿漉漉的贴在瘦削的身板上,露着的脚踩在飞石上,脚边的青苔传来凉意。雨还没有停,边乐就这样看着发着想湖水般暗绿的阴天,什么也没有在想。
## 「叮——叮——叮—————叮——叮——叮————!」
手机里传来的短信像闹铃一样,叫醒了边乐。从被子里探出手点开了短信。
.
『早上好啊,滩已经来东京了对吧。
十点剧场见,还记得吧!
今天会有很多事要做喔。
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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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见的一个不是自然醒的早晨,18日的午前七时。
睡梦中卷上的被子没能把脚包裹住,起来之后反应迟钝,差点一个踉跄让被子绊倒。衣服上布满褶皱。今天是要换和服出门。这事在来东京前就约好了,18日的十点前要到剧场。看样子要一直待到晚上才能回来。
「好困。」大于十小时的睡眠之后仍然感到疲惫。同样,从腹部发出的「咕噜......」声也意味着超过半天没有进食。
穿和服比平时更花费功夫的。脱掉昨晚的衣服简单的洗了澡。为了节省时间,冲澡的时候顺带着把牙也刷干净了。
边乐的祖父还有父亲,在演奏时必然是穿和服。比起来乐班的其他人,父亲独独要求他来乐班必须穿和服。
讲求仪式感吗,也并非为了这样表面的事。说是为了培养他认真的态度,干净地把衣着整理整齐,情绪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安定,再去演奏,让自己的内心跟随声音。老人们是这么说的。但从小受着这样指导的边乐,还是没法得到家人的满意,老人也挑不出他衣着的毛病。
有时候也会听见祖父叹息,说是时代变了。
「不过让木村先生比较在意的是这种形式吧。」自言自语着边乐伸开手臂抻了抻袖口。「倒是不介意....只是不好骑车去了。」
收好矮方桌上电脑,还有看了一半的漫画。背上装着三味线的琴盒后,想了想又把桌上的漫画收进了手袋里。
楼下,老婆婆的盆栽已经浇过水了。
「啊,婆婆这么早就来过了吗?」
沿着小路走出街区,东京的街道上,到处行走着繁忙的人群。背着黑色长方箱子,穿着浅灰色和服的小个子边乐完全引不起人注意。各自有各自的样子。比起即使还在放假期间依然穿着看不出风格的高中校服,却一头旺盛金发背着巨大毛绒玩偶的的小女生,他算是很平凡的样子了。
和上早班的西装打扮的人们挤上地铁。担心地把琴盒背到了胸前。「东京真的是人很多呢….」春天也让人透不过气,边乐盯着琴盒发呆了一路,差点坐过站。
托地铁完全准点的福,提前一小时到了剧场,木村先生还没有到。应该是开车来的。木村先生有个女儿,今年算起来应该是应考生了。也许是送女儿去上课。木村先生的女儿只见过两次,从没说过话。毕竟边乐以前多是傍晚就回京都了。印象不深,看起来很像边乐以前见过的高中讲台上的女孩子一样开朗,可能很优秀也不一定。
木村先生似乎已经确定了边乐接下来的大学生活要在这里兼职似的,后台的一个柜子的柜门上插着写着『滩 边乐』的小只卡片。「呀啊——居然还留着我的柜子呢。早知道把衣服带来再换啦.....!」
不过很高兴,至少可以先把琴盒放进去,琴盒不是很重,但背久了也觉得挺沉的。
剧场侧面的小路连着复杂的小巷,巷子有一家不大的公共浴场,经营时间不长。浴场老板同时也开了临时旅店。来不及回京都的几个晚上在这里度过。和乐班的成员在这儿演出时的伙食不是剧场的管理人员订餐,就是自己到小巷里找地方吃。
相比东京的许多地方而言,这里作为艺术相关从业者还有一些原本就一直居住在这的人的聚集地。学生们或是下了课,居民回家,巷子里傍晚的时候往往比早晨更热闹。从晚上开始的营业时间总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二三点。
接着看现在也没懂的漫画,当做休息。可能就是这样的方式去进入弹奏的状态才总让长辈感到无奈。
『可真是不正经呢我。』
边乐被自己逗得笑了出来,明明是一点也不比漫画有意思的话。
一旁工作着的剧场职员注意到座椅上拿着漫画的青年的笑声。「漫画很有趣啊。」职员边忙活手中的事情,似搭话又似自言自语般说着。边乐也没有回应,顾自看着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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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滩!」漫画书的后头有人叫了句边乐,是木村先生。
木村先生和边乐的父亲年龄相差不大,同年代的人,但边乐觉得木村先生总是很时髦,可能和总与这些活跃的人们打交道有关。明明喊的是姓氏却比父亲叫自己的名字还亲切。
「呀,木村先生。」合上没怎么翻页的漫画。
「今天下午有来排练节目的初中生们噢,说是开学典礼的节目,音乐老师带队呢。」
「音乐老师哇。」
「音乐老师没错,大概是听人说我们这里有不少会乐器的人才来的吧。说是学校迎新晚会的时候还要借用我们的剧场。」
「啊啊,像上次那样对吧,稍微介绍一下邦乐对吧!」
「是,也不是。学生当中有几个邦乐爱好者,托老师找从业的人。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呢,反应过来就告诉那个老师小滩的事了。邦乐演奏者还挺难找的呢。麻烦小滩了。」
「没什么,受木村先生照顾那么久~这事在老家也做过!我会尽力的!」
「我很放心啊,你来做这件事。晚上的话,估计不到四五点结束不了。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去久违的和大家吃个晚饭吧。就以前一直去的那家。」
新家里当然谁都没有在,何况也没开学。比起新家,剧场这块街区来的次数更多。
「好的!」没有考虑就答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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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先生喊来边上几位工作的人,边乐跟上他们一起去整理排练用的房间。剧场不算大,但是各类设备却齐全得很,大小两间剧场、播音室、录音室、排练用的舞蹈房等等。剧场变得甚至像学校的一部分,被各类人租用。职员为客人准备设备,兼职的大学生不少也冲着可以方便使用剧场资源来的。
「各位就是这间屋子了。请进吧。」门外的一名接待员把学生们带过来了。音乐老师走在学生后头。
「这边请,恩....说好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来看一下….」音乐老师让刚刚领头的学生跟上那位工作人员,然后去同木村先生谈话。
边乐坐在靠墙的凳子上看着这些初中生,十四人。像春天的芽一样长的很快,甚至有一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边乐还高。背着琴盒的女孩们笑得很开心,期待地讨论要合奏的曲子。
『是学校的乐班啊,不,叫乐团才对。』虽然在邦乐世家,却从未参与过学校的活动。也不是因为怕麻烦,只是,完全没注意到学校这件事,却已经毕业了。『西洋乐器不是更多才对吗。』确实是这样的。学生的琴盒里装的也都是西洋乐器。边乐坐在一旁发愣,不知道音乐老师找自己来做什么。
「这位就是滩先生。」木村也不是第一回这么介绍边乐,平时称呼他小滩,心里确实完全认可滩的能力。
「滩先生您好。可真是年轻呢。」音乐老师用平缓的声音向边乐打招呼。和她淡淡的妆合适的笑容。眉毛细长,黑长的头发在靠近发尾的地方松松地绕着发圈。
「您好呀~」边乐点点头,只觉得她是个很好的音乐老师。她让其中几个学生过来,学生小跑过来给边乐鞠了躬。
「我是他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托木村先生的福,能找到滩先生。这几个孩子一听说是滩家的乐师在这里,非常希望能同您聊一聊!」
边乐再次点点头,工作嘛,接下就好了。看着跟前的几个初中生期待的眼神,边乐有点紧张,赶紧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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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多指教!」和以前一样说着见面话。
「请多关照。」边乐也向这些并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初中生鞠了躬。
## 春日午后的阳光依然是温和的。
努力的少年少女在剧场里排练着,西洋乐器的声音,在房里环绕。下午的时间总在人们的工作中很快就过去了。比起上午过的更快。一天里时间最长的就是夜晚。
那几个喜爱邦乐的初中生,也是西洋乐器的演奏者。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里,虽然对西洋乐器了解很多,却没什么途径了解邦乐。
看着初中生们努力作出的姿势,弹奏着他们带来的三味线。『很可爱呢。』
纠正了姿势,讲了讲他们弹奏的曲子,还讲了不少乐班里的那套礼仪。花了不少时间。音乐老师过来同学生一起向边乐道谢。边乐觉得自己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完全谈不上在乐班里的指导。
收拾完东西,没有带替换的衣服。穿着和服和木村先生一块去小巷里的一间餐馆。
猪排咖喱饭和猪排咖喱饭。
两人点了同样的饭。并不是招牌,只是以前在这经常吃。
店员熟练地端来了两盘冒着香气的咖喱饭,粘稠的咖喱陷进饭粒之间的缝隙。边乐不在意这些,立刻用勺子把饭和咖喱搬到一块儿。一边吃一边听着木村先生讲最近遇到的趣事。但木村先生中途突然接到电话,急着要走。
「抱歉,是女儿的电话….」
一个人吃饭完全没问题。
「嗯嗯,木村先生快去吧。」
表示完全理解。边乐的对面摆着一盘剩了半分咖喱半分米饭的没有猪排的咖喱饭。
没了木村先生聊天。注意力转移到了店内的其他人身上。傍晚来吃饭的人很多。有点抱歉自己占了双人桌。但无所谓,面前的咖喱饭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抱歉打扰了。能帮您先收了吗。还有客人在等位置。」店员指了指木村先生留下的那盘。本来店面不大,高峰时间基本变成单人座也是常有的事情。
「啊,不好意思,可以。」发呆的过程被打断,店员礼貌地说了句打扰了,拿走盘子,店员有力的手指压着桌布干净利落地清理了了桌面。
「谢谢....」边乐小声说,这样也不用为自己占座感到尴尬了。
「打扰了。」店员一愣,又笑了笑再次说了这句话。
很快就有独自来吃饭的人占用了面前的位置。
刚才的那个店员动作很快,而且毫不慌张,虽然个子很高。
「诶——」
边乐发现他明明是给大家上菜,却完全没有看客人一眼呢。店员也没发现盯着他发呆的边乐。
才注意到他是个长发的男性,这点和边乐一样,但店员的长发好好地用皮筋扎起来,在脑后形成一个古人似的的发髻。刘海也整洁地梳理到头发里。边乐仅仅是随意地把过长的头发在脖颈处扎一马尾,刘海完全没在意,只是梳一梳而已。
黑的发蓝的头发,不同于今天见到的那位音乐老师,这个高个男子的头发有种湿润的感觉。
眉毛细长而直,可以说是个英俊的青年。
发着呆,机械地吃完了咖喱饭。
扎着发髻的店员似乎注意到了边乐。朝他看了一眼,边乐一慌又用勺子勺了一下已经空了的餐盘,只是划开了剩下的一点咖喱汁。
「刚才的饭钱已经付过了。」收银员告诉边乐。离开了店,刚才的店员还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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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地铁,人还是很多。不知道东京什么时候人少呢。人们走的很快,边乐也不知觉地加快了脚步。
老婆婆的盆栽下午没有浇过水。隔壁的住户还没有回来。
叠好和服。摘下圆眼镜,洗漱完毕换上短袖短裤。躺进了铺好被褥。
「晚安~~(很早呢今天。)」【发推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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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11
她苏醒的时候,世界还落在睡梦中。乳白色的雾将视线包裹在石船周围。
身下的白絮因她起身而飞散开来,在水汽中划出纹路。雾气像是紧绷的布被割开一样,从那些缝隙向周围消去。于是倒挂的星海渐渐映入她的视线。那双起初银冷的眼睛被浸染成湖蓝,透彻得像是盛满了黑夜与繁星,从此不再褪去。而她的头发则如同千万根水晶雕刻的丝,一切静谧的光都汇聚在那里。
白絮被水雾润湿之后,大多已落于水面。但它们又仿佛在寻求着什么,向着更遥远的地方漂行。幽蓝色的水因它们的触碰而泛起闪烁的波纹,如同烈酒上青色的焰。
她所见的在她的眼中都是陌生的,因为她的心也同这眼前的样貌一样空荡。有一个用作呼唤她的名字却仿佛跟随了她很久很久,以至于当其他的记忆都已落入深蓝的水底,唯独那名字的余音还在她耳边轻颤着。但那点声音太过微弱,于是她又躺到船上回想。数不尽的时间在此流过,又被遗失到遥远的虚空。
那时,浮到天边的绒羽模糊了地平线,然后它们升起,散成虚无的气团。水中孕育的光进驻于此,因此它们变得像晴空遥远的云朵,稍稍晕染了夜空。从那里诞生出古老的云鲸——身形宏伟如大陆,当它们以雾气为形态蛰伏时,又能覆盖整片海洋——星辰之下,唯有它们的智慧能照亮她的眼睛。
新生的云鲸仿佛是喜悦的,就聚集到她周围来。水面上响起空荡的鸣声。那些声音簌簌地流淌,拂过她的发梢与衣襟:
“A——E——”
那声音仿佛给了黑夜无尽的光阴,寂静的星辰也忘却了时间。那时的天空最为浩瀚。
……
那是从哪里带来的音节呢?当她从思绪里回来的时候,水面像最初那样平静。云鲸已经不见了身影。
“亚夜……”
陌生却与她耳边的余音重叠。
亚夜还是曾经的亚夜,她的存在是纯粹的。但世界遗忘了她,她又遗忘了世界。于是她的过去就结束了,她的生命是崭新的。
亚夜低下头,从水影里看到自己的脸庞和天空。她想那是美的,就继续在船上看着。万千微光绕着头顶流转,将无数条星轨洒到清澈的水上。
那水面上的倒影起初是明亮的,却又渐渐黯淡下去。遥远星星的镜像变得愈发暗红,像是灰烬中挣扎的炭火,随时都要熄灭。
……
而那火光终究是消逝了,水面张开无尽的深渊。但亚夜看得到更多。她深蓝的眼睛在黑暗里看得到希望。
她看到在遥远的地方,褪去火光的尘埃彼此吸引着聚集成团,直到有了实体。那上面的世界冰冷而坚硬。
它是卑微的,但亚夜越看越是欣喜——因为那是新生的土地。它不如星星明亮,不比这无尽的海洋永恒,但从热度在深处积蓄的时候开始,它的流动就不曾停歇。正因如此,时间在那里更加有意义,存在本身也尤为珍贵。
这一切都让亚夜着迷。灰白、乌黑、浑黄的岩石,亦或是深蓝、翠绿、鲜红的结晶,沉眠于平原、山峰,亦或是显露在深谷——最终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但又有新的事物会诞生。组成它们的又是遥远过去的遗留物——无声传承的伟大。
于是亚夜想要下到那里去。她的双脚本就该由土地依偎着,她的手渴望风的触碰。但她又害怕孤独。
这里的星光是她无尽的陪伴,水能给她温暖。再漫长的时间也不过是刹那间的景色。亚夜本能地预感到,在那个世界,因为如同奇迹般的变化万千,一切恍惚的沉静都不会持续太久。
但亚夜预期的,水面之上永恒不变的样貌却又一次被改变了。这一次扰动的来源并非是陌生的来客,而正是黑暗中燃烧的星火。
那是一颗来自天边的暗星。无论多么不起眼,它就像其他亿万颗星星一样,可被视作造物的奇迹。但是很少有人赞叹它们在天空永恒的驻留,就像很少有人赞美水能聚集在海洋中——因为这是它们的起点与归宿。如果没有特别的变化,那是它们只应该存在的地方。
而那颗星星却离开了天空——它拖着彩色的尾翼,穿过半边轮回的天空——一直落进亚夜视野中的水面,落进水影下的黑暗,落进黑暗中的新土。
它会照亮那里吗?亚夜这样想道,于是就跟随着跳进去了。
在水中飘散似的长发上流淌过细碎的光,仿佛是夜空最后的道别。她的身边还跟随了几颗莹莹的水球,也许是就是刚才溅落的水花。它们与她一同穿过灰烬般的云层,见到暗黄山地宏伟的全貌——Soen,就像它被后来的生命所称作的那样,大片大片地从视野里展开,再不被忘却。
起初,纯粹的夜笼罩艾茵。时间是冻结的。唯有承载虚无的容器不断往四周延展,容纳更多的黑暗。
没有生灵,光明世界的过客,目睹过此时的深空。但夏格人的先祖攒住了一丝微弱的启示——他们抬头便知晓古老的记忆沉淀在头顶的夜空中,于是这些碎片落在他们的文字里:“夜如黑炭,星火燃之,故日月不止,生流不息。”
亿万颗星降临的时候,时间就解冻了。
星星并非虚空的造物,更没有地上的生命知晓它们的身世。那时候它们不曾移动,只从无限遥远的地方凝视,像湖蓝的荧虫漂浮在浅滩上——在漫长的时间里它们只是微弱地喘息。
那些星星闪烁,浩瀚中积蓄温热。星光带着温热穿过黑暗,在其间幻化成雾。柔和的光芒从那里流淌出来,那光芒顷刻间又凝聚成流水。星星惊讶地看着,它们的智慧在那水里找到了容身之所,艾茵不再空荡一片。
从远处看,这无数股的水流像凌乱交织的丝线,它们随着星星一同闪烁。但距离的遥远隐藏了浩瀚——这每一根银丝所含的水,足以将后世土地上最广袤的平原淹没千万次。
变化的步伐在这时候变慢了,不再有新的水流诞生,星星的光芒也变得柔和。宁静又渐渐沉淀下来。
但某时开始,星星最古老沉静的梦就被扰乱了。在亿万根水流中的一股,亿万亩水面上的一处,它们的目光顺着洞悉黑夜的智慧轻轻落下。有细小的波纹在那里扩散。
无尽之水将视线分隔。头顶是星辰闪烁的灰蓝深空,水面上倒影着同样令人窒息的深邃景象。水网其他的脉络落在天空中极遥远的地方,偶尔将一闪而过的流光送到这里,如同彗星的轨迹。
原本空荡的水面上此时漂浮了一叶细长的舟,那是一切波纹的来源。船身是纯白的,如同那照亮四周的水一般,溢出微暖的蓝光。船沿上雕刻的一行行似藤的纹路闪烁不止,光芒胜过钻石的火彩。滕纹的众多分支在细微之处缠绕交织,精细得不见尽头,但整体看又仿佛是叶的脉络,倾斜着延伸到船的内侧——那里垫着泛白光的绒羽,像是月光下的初雪,照亮上方平躺着的身影——在她微微湿润的脸庞上,倒映着星星刺眼的光——星星的智慧照不进少女紧闭的双眼,它们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如此精致的造物。
是谁将那浮在夜空中的丝线取来,织成她的衣?但那也不及她银白的长发美丽——令浩瀚的星辰也为之倾心。
于是星星的光芒又柔和下来。有声音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回响,那是它们祝福的乐音——时而细碎如扫过林叶的微风,时而汇聚成高声齐鸣的号角,时而又像气势恢宏的鼓点——那是它们祝福的乐音。
它们将世间最伟大的知性赐予她,于是她与艾茵万物共通心绪,然后绕着她所在的地方流动起来——千千万万个奇迹将在这个角落里诞生。
# 01
三个月,认识一个人,若是三个月也认识不了,再用十年也看不清对方。
## 大学开学日:4月5日
刚进入春天,细小的声音,生长着。
2017年,东京的三月立春。
19岁的京都人,滩边乐,邦乐演奏家的儿子。这次也不是第一回来东京了。自儿时起随乐班的人来东京演出。他们大多去的是演出舞台剧或是古代剧的场合,时常也有单独邦乐的演出。但边乐基本只是作为前辈们的后勤。不过有可数的次数他也能够去填补临时的空缺。大多数时候去东京,仅仅是在后台看着,看着祖父和父亲还有前辈们的演奏,台上表演结束,收拾乐器服装,回京都。
父亲说是叫边乐好好看看,希望他能学习前辈们是如何演奏的。学习邦乐器,这是从小就开始的事情了。在滩家生活了19年,勉勉强强在当地的学校上课,当了十多年的回家部,「部活」的内容也几乎只有邦乐。『很喜欢。』很喜欢,除此之外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因为习惯了,这件事和男生的游戏、女生的逛街没什么区别。
「你还不够,你不足以出场表演。」一年又一年,父亲总是这么对边乐说。
『那现在就不想了。』他心说,嘴上向父亲那失落的眼神答着「抱歉。」
「轻浮,你只是玩玩而已吗?」被训斥了。
「你只是当游戏而已吗。」边乐的父亲,还有他的祖父,邦乐的职人。
虽然边乐不知道音乐家和职人的区别,但总觉得不是一件事。边乐觉得自己不会是其中一种,自己只是把一直在做的事情当做生活的一部分而已。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差不多,好像努力不起来,邦乐对他而言太正常了,太日常了。没法当目标的话,就没法努力地去达到目标了。
『也许只是玩玩....吧』他也觉得,不过没什么不好的。
前辈们也问过为什么滩先生总不给他机会演出,即使平时滩先生也让边乐去指导其他人。
「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听着太轻松了,不怎么适合。」「不是不够,是感觉不对。」这是父亲的实话,而当面对他说的只有不满。
偶而也同年轻的小部分的成员一起,被邀请去私人的酒馆或者小剧场之类。当然也不是以滩家的名义来的。现代酒馆配邦乐。「留下来的只是乐器而已。」父亲这么说。高中,他又开始尝试用很有人气的人声合成软件制作音乐,写写轻快的小调。乐团的后勤,偶尔和朋友去演奏,在宅中练习,保证课时地也把高中课程上完了。
听说边乐考上了浮日艺术大学的音乐系。音乐系的哪一科也没有过问,家里也帮忙交了学费。
提前半个月在学校附近租下了不大的房间,地铁站附近,虽然晚上立交桥下会聚集很多下了班吃晚饭的公司社员,但这之后的深夜却是无比安静。
步行七分钟到浮日公园,骑行九分钟分钟到浮日艺术大学。
恰好乐班来东京演出,他也干脆一同跟来了,在乐班最后一场表演结束的傍晚,安置好了租房。家人好好地和他道别了,父亲表情还是那样,但这回仅仅是道别没有再说什么。
「反正放假也会回家的。」但似乎听见父亲若有若无地说了这样的话。
## 3月17日,东京,公园里的樱花开了。
决定去再熟悉一下东京的街道。其实以前来的时候只记住了常去的街道。
并不知道往哪边好,便以自己的屋子为中心,不看地图地随意走。
晃着晃着又到了以前朋友的酒馆,不过这样大清早酒馆并不开张。
回到租房,骑上细轮的自行车,去逛了一圈浮日艺术大学。
大学的东南侧连着浮日公园,西北和东南两个校区。
东南侧是美术系,靠西北的是音乐系教学区。之间是共用综合设施,图书馆,广场,礼堂,等等。公园和大学的边界上建着展览馆。
虽然还没有开学,但来参观展览的人不少,看起来其中不乏一些涉猎艺术的人。
『也许以后会是同学呢。』看着这些或是神色严肃的年轻人或是透着艺术的气质的美人或者背着黑色箱子的人,边乐心里想。
公园里的樱花带着校园里的一起开了。
在这一小片地方逛了一上午,去学校的便利店里买了盒牛奶和两个饭团。
「谢谢惠顾。」戴着一致的帽子的收银员说。看不到收银员的脸。
从托盘里拿走找来的零钱,推着自行车,最终选择坐在公园长椅上慢悠悠地解决午餐。
『在便利店打工也挺不错,晚班的话会很轻松。』
『晚上的话。答应木村先生说的,既然来了东京,每周几个晚上去他的剧场那儿帮忙。便利店还是放弃好了。』
『晚上。。晚上。。说是一周去三次,周日去半天。我已经算是在兼职了吧。』
剧场距学校不远,以前也常去那帮忙,偶尔教教被老师带着集体来剧场小孩子们。更多时候剧场大多被学生或者年轻的表演者借用,虽然是小剧场,人气在附近也不算低。木村先生也招了不少艺大的学生来兼职。那附近的区域还有不少学生租用或者艺术家开的工作室。
『算是艺大延伸出的领地。』木村先生开玩笑地说过这样的话。可以说考浮日艺大,也受到不少剧场里的人的影响。
骑着车回到租房,这个住宅的隔音效果在平均水平以上。虽说是在地铁站旁边,不是高峰时期的话,不去注意外面,外面的声音也不影响屋内人谈话。
隔壁的住户不知道是谁,从大前天傍晚到今天下午都没打过照面。
这一小栋楼的房东是一位老婆婆。
过去这儿修建地铁线时老院子只好拆除了,政府给她家补偿了这边新建的住宅。听人提起她还经营着一小间餐馆。老婆婆似乎很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小餐馆总会试着做一些仿佛是现代西餐,又无法去掉老家气味的菜式。不过边乐还没亲眼见过。租房的时候,老婆婆还问过如果放学有空可以来店里帮忙,做临时工之类的话。
她的这几间屋子也出租过很多次,住过一届又一届的艺大学生,也有来东京的年轻上班族。房租在东京来讲,确实不算高,对于大学生来说很合适。
还没见到过老太太提过的女儿,也许她从来不到这儿。
老婆婆虽然不住在这,但隔一天便从离租房不远的小餐馆来楼下给那几棵盆栽浇浇水。这些天下午回来的时候都碰见老婆婆正打理这几棵植物。好像放不下这几盆植物似的,也没有托付像边乐这样的房客,担心不知道哪天房客走了,盆栽枯了。
老婆婆今天突然想起来似的,提起了隔壁住户的事:好几个月前就在这租下了,一两年前也断断续续地租过几个月,但总是见不到那个孩子,还年轻却相当忙的样子。她带着上了年纪的女性温柔的语气词地喃喃道「如果那个孩子都没怎么住的话,我会不会收他的房租有些高了点呢?」
边乐听了甚至觉得老婆婆会不会除了盆栽还会担心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呢。
打完招呼回到房间,玄关过道,两侧是独立的卫生间和不大的厨房,隔门分出厨房过道和内部的寝室。看起来简直是完全设计给单人住户用的。
如果老婆婆住在这确实会有点孤单呢,但和她的女儿一起住,这种房子又显得缺少女人味了。一家人住的话放沙发的话有些拥挤,两人吃饭的话,放那种矮方桌大概刚刚好到临界点。
边乐只有一个人住,这些事情一下子就从脑中过掉了。
从几个盒子依次里拿出自己带来的乐器。带了尺八、三味线和鼓。擦拭乐器,检查状况。前段时间找好房子花了不少力气,什么也不管地休息了两天。检查完毕,满意地把乐器放回盒子里。
躺在榻榻米上,看起了顺道买来的当下连载的漫画。以前也没怎么看过,所以想完全不在意剧情地打发时间。可是从中间突然开始看的话,剧情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拿出前几个星期记的谱子,用编曲的软件调试着。
一直盯着显示器就忘了开灯。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摘下耳机,才发觉下班时间段的嘈杂声早就从窗缝渗入房间。
「一个人在东京好闲哦。」【发推成功】
—「@goatrk_17 过几天来艺大玩吧!我们正好有部活^o^要是有现场演奏就好了wwwww!!~~~!」【新消息】
—「@UeonokeFD 呀————现场什么的,好害羞呀····算了吧。(’^/‘)\稍微偷窥一下各位。」【回复成功】
—「@goatrk_17 别羞!说定咯!在下在这里恭候!!LINE上联系你」【新消息】
—「UeonokeFD 什么,完全不给反驳哇........!」【回复成功】
【——没有新消息——】
有点后悔发了那条动态,一不小心就答应了一件事,也只能惨惨地在心里吐槽好友『还是好任性.....!』
边乐以前在niconico发布过自己的音乐视频,黑屏,没有图片,不了解制作pv或是录制视频,只是单纯地分享而已,没想到这样简陋的视频,竟有人好些人收藏了。UeonokeFD算是最早开始找边乐的人,说话很有些强势,边乐没法拒绝,也很感激自己的音乐被喜欢。他是艺大的学生,音乐系的,在学校也是个挺活跃的人,有点宅,也经常制作一些音乐,难得的在网上结交了这样的朋友,顺带着接触到了不少同是艺大的学生,没见过面。
边乐有一次发推说「老这样去东京,待在东京就好了。」便被回复,要不要考艺大试试。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好好地努了把劲,恶补了一通。运气很好地考上了,高中散漫,西洋音乐的短板,成绩自然并不高。『合格了就好。』于是松了口气。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和朋友见面而已。
—「@goatrk_17 rk在艺大?」【来自@teninnWAKASA新消息】
陌生人的消息。
## 月亮很遥远,从窗子透进来的净是街道的灯光。
路口传来了被喇叭划开的声音,又是什么代表在宣讲自己的主张。困意来了,没有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就这样听着人来来往往的声音,侧卧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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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9
我可能是个假写手。
凪彦的第一章,时间大约是百鬼夜行后几天。
擅自借用了下首姬店长和亲家的npc。
虽然还约了其他人的互动但还是放不进去了……再找机会好了cry
不知所云,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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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着帘子望着外头的人,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
最近常常在置屋出入的男性有着和另一人相同的「某种」气息,最初的时候让他警惕,但对方久久没有动作,只是像普通的来客一样付钱,坐下来听琴,然后又离开,安静得不像他所知的「清净屋」,也不像他所知的「客人」。
这家伙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跟什么心态频频来访呢?
一走神,指甲挂了下弦、没能准确地弹出对应的音节,乐曲里出现相当突兀的空白,瑶光索性按下弦,抚平了所有颤动。
「今天就到此为止,请回吧。」
他打了个哈欠。如果是其他任何一名乐伎这样对客人说话,早不知要遭到老板多少白眼,只有他是特别的。
——毕竟偌大个馆也就他俩活过百年以上,不多些互相宽容日子可过不下去。
当然说是这么说,相处百多年瑶光也还从真没摸清过他这位老板的心思,只是对方提供个住所,他便留居,随性弹曲聊以为报,偶尔心情所致杀伤了伶人被不轻不重地斥责,除此之外互不干涉、相安无事。
至于通常会专程来听他曲的,多数是有一定了解的熟客,知晓他性格如此,被逐客了也不会太过追究。
就在瑶光以为对方也会就这样默默离去时,对面突然传来了声音。
「你……」
▷▷▷▷▷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命抬头看了眼挂钟,手指藏在袖笼里搅成一团;这似乎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自己终于注意到时已经过了一会儿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时慢慢解开手、松下肩膀。
都这把年纪了,还像新化形的付丧神一样紧张兮兮的,可真不像话。
看着四周,来往或各自站坐的身影还是那样多,有的注意到视线向他露出笑,也有的转开头不置一词。有些还很眼生,有些曾经熟悉的已经不知去向。
而这么多年之后,他仍然以「九十九」的身份存在于此,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他会来接你吗?」女童在他身边坐下,依旧是声音平板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你就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挺好的。」
「……谢谢。」
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但时间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对象是谁。
只是那时去到的地方,最终没有成为他一直停留的归宿。
「来了。」
随着她淡淡的一指,另头走来一前一后的身影。红衣的人偶在命面前站定,十字眼瞳望下来,再转到身侧青年的身上。
四下突然寂静无声。许多双眼睛一齐看过来,在视线中央的人只是习以为常般笑了笑。
然后,朝宫命伸出手。
「久等了。」他说。
「——给。请特别注意第七项条约的部分,本店对违反契约造成的后果概不负责。」
添上空白处后,石缘将墨迹未干的契约书交给青年,习惯性地补充了一句。
「知啦知啦,阿凪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了。」三枝嘻嘻地窜上命手臂,「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啊……而且他根本也没有约定第七条的部分嘛!」
「……抱歉。」
惊了一下,命才环起手,让攀着他袖子的猫咪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没有什么特别想到的……」
「确定吗?现在补充也来得及。」看着是头次被买走的银镯,店主出言提醒,「你的契约对象是清净屋,本就比其他九十九的情况复杂些……没有特别约定,对你或许会有所不利。」
旁边的清净屋也停下了尚未签名的笔,转头看过来,似乎对石缘的直言不讳并不介意,反而露出赞同神色,「……有的话可以加上来。」
「不了……」
轻轻摇头,命看着即将带走自己的人,垂下头,「我没有别的要求。」
不如说,这么多年过去后,还有人愿意向他伸出手就已经是最大的意外。
——此时已经不在这里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每每所遇非人的他,此时身在何方呢?
连夜离开、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在那名付丧神的心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那么,契约便成立了。」
看着两人各自签下名字,石缘轻轻拍了拍手,琉璃珠般的眼睛不带波动,「此外,还有一项委托想要交给八百屋先生……前几天我们店里消失了一名九十九,大概是逃脱外出,但这之前他已经出现了浊化的迹象,因此希望您能找到他、净化后带回来。」
她从袖中抽出写着简短资料的纸笺交给凪彦,后者接过,微微颌首,「好的。」
「逃跑的九十九?」甩着尾巴,三枝遥遥和蹲在清净屋脚边的竹寅对视了眼,「是哪个喔?这几天都没过来了,不见的人……」
随后,店主报出一个名字。
「……」听见的瞬间,命身体震了下,但很快又将动摇情绪按下去。
片刻后,他才小心地伸手,没被猫扒着的另边手指附上清净屋的衣袖。
「啊……说起来,——这个镯子,可以收下吗?」
本体的银镯从他袖子里滑下来,被契约者接住。青年露出淡淡的笑。
「嗯。请多指教。」
片刻之后,他们离开徒然堂,走在路上时有短暂的沉默。
然后很快——在下一个转角就被打破了。
「交战的声音……」对此相当敏感,竹寅跳下了地,转头看着契约者,「……和气息?」
「是九十九、还是狂百器?好混乱的感觉喔……转换期吗?」三枝耸耸鼻头,「要去看看吗?」
凪彦看了眼命,后者无言地回看。
「……先在这里稍候一会儿、可以吗?」知道对方不是爱争斗的性格、也并非为了战斗所便才与命契约,凪彦拍了拍他肩膀,褪下手腕上的银镯交还给对方,「或许会有危险……」
翻手让仍扒在少年怀里的虎斑猫跳回肩上,清净屋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们去查看下情况,很快回来。」
默默地点头,命站在原地目送着一人两猫很快向声源跑去。
「欸那个不就是——!」
又转过一个街角时,面前出现的是街心公园的小空地,两道身影对峙,其中一方正护着与自己有相似面孔的人;让三枝惊呼的则是另一方的男性,与太刀交锋者手里持着不合时宜的厨刀,正是他们刚接到的委托当事人。
仔细看去,对面的两个人相貌也相当熟悉。
「……阿晓的房东?」竹寅唔了一声,「有两个……是双生子吗。」
「重点不在那边吧!已经浊化到开始袭击人了吗?这可不妙喔……」三枝吐槽了句,催促着同伴化出刀型,「先去帮忙吧!」
「嗯。」
「啧!」
不便挥刀的白西装染上了血,政臣再次拦下一击,握着太刀的手腕被震得颤抖,「这家伙怎么回事……」
没看错的话,对方的身形有很短的瞬间不在原地,看起来摇曳不定,在逢魔之时的余晖里分外诡谲。
「——小心。」
短短走神时,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声音,他被往后面拉了把,刚好被担忧的政纯扶住,「谁……」
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补位进来的男人看了他们一眼,让政纯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不是晓君的哥哥?」
「请交给我就好,两位避让吧。」似乎与政纯相识,男性朝他们点点头,似乎也才刚匆匆赶来。
「好,多谢。」
也并非慢慢询问缘由的场合,政臣毫不犹豫地应下来,拉了把还有点软脚的弟弟,很快脱离现场。
而被留下来的人则转向了神色阴晴不定的攻击者,顿了下,开口发问。
「厨刀不该是伤人的武器……你为何逃出店里?」
——最初他想要的明明很简单。
他是为料理而生,使用他的人在做菜时露出笑容,因此他也想要更多地帮助对方,让那个笑继续下去。
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啊、啊啊……!你们也知道我是菜刀啊……!」
毫无预兆地发出了怒喝,男性突然持刀突刺过来,红色眼睛里有难以形容的彻骨怨怼。
「我不是拿来杀人的道具……!」
柳刃锐利的尖端划向凪彦咽喉,被长刀险险挡下。
「我不是沽名钓誉的道具……!」
一击未中,刀锋刮擦出刺耳的金属声响,顺势向下瞄准心口。
「我不是……为了你们那些可笑的欲望而使用的道具……!」
来不及格挡的人尽力向后倾身闪避攻击,领口被刀尖挑开、拉出血痕,然后听见神智混乱的攻击者从胸腔深处发出呐喊——
「——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啊!混蛋!不管是哪个,统统给我去死吧……!!!」
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刀上已经沾了血。
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他不该在做这些事……他只是一把厨刀。为什么会被用来杀伤他人?
使用他的人,怀抱的心思污秽得让付丧神都心生厌恶。
如果、非要如此的话……
看见那双眼睛,凪彦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像是要哭出来。
然后视线就被银色所遮挡了。正疯狂攻过来的付丧神发出尖锐的痛声,向后跳开,在凪彦面前张开成盾的银色金属也同时收缩回球状,滴溜溜地在他周围打转。
顺着望去,被牙握在手里的刀上有一块高温烧灼般的红色,同样的灼伤也出现在付丧神男性右臂,连同袖子被烧去一截。
他确实在那刻感觉到某种极度热量扑面而来。
无言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凪彦转头,看见同色的几个金属球体被银色丝线牵着,在他附近悬浮不定。
再往后,是刚签下契约的结缘者,小跑过来插入对峙的两人中间。
「好热喔……那是什么啦!」三枝发出低声的抱怨。
凪彦拿在手里的长刀震颤了下,也轻轻回答祂,「是银吧。」
熔融的银球像要保护契约者般绕着凪彦,而命定定地看向执刀的男性,缓慢开口,「他不是那些人。——他也不是那种人。」
「没有区别!」牙愤恨地低吼,「所有人都一样!」
「不一样的。」命抬起手,微透明的指尖银光流转,「停下吧。你的『念』浊化了,并不是本意……」
「我……」
有那么一瞬间,牙用痛苦的神情捂着额头,像在犹豫什么。
但立即,他又沉下了脸。
「……那又如何?」
一抖手腕,男人寒冷的刀尖重新选中目标,向面前的人散发出无差别怒气,「变成狂百器也比与他们为伍要好……连你也要和我敌对的话,就来吧!」
期待终究成空,他曾可笑地以为下一个、再下一个,总会有某个使用他的人有纯粹的心思,能与他意气相投,将他用在正确的地方。
现在他知道,那都是可笑的幻想。
于是他放任自己,将全身心都投给黑暗的情绪——与杀意。
命愣住了。
金属交鸣,再次发出令人牙根发酸的摩擦声。
「这种时候就别发呆了!」一爪子捞住命的后领,虎纹猫把少年拽得一个趔趄。
回过神来,命只看见一片竹绿衣摆从眼前闪过去。
他短暂失神时,失去操纵者的银球静止,清净屋已经从中离开、再度迎上了刀锋。
与之对敌的人眼神那样陌生。
「我没有……」许久,他才轻声喃喃,「……我不会。」
出手只是下意识地要保护契约者,但他不曾、也从未想过和这个人站在对立。
他们原本是一样的。
过低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三枝落到地上,转头顶着命的裤腿催他后退,「刚刚都叫你在那边等着就好了嘛……那副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根本已经浊化混乱掉了吧,跟他讲什么也没用的。」
「专业活就交给阿凪吧!别失魂落魄啦,他会把那家伙带回来的。」
——而且你动手也未免太热了点。本体是木质的付丧神忿忿地嘀咕了声。
「……」
犹豫了下,命还是退开到墙角,看着把他赶过来的三枝也一甩尾巴,化成浓雾扩散开去绕住这方区域。
僵持对峙的身影同样渐渐被雾气掩去。
夜晚的天空越发幽暗。
另一头,凪彦注视着情绪异常激烈的付丧神。
从徒然堂的店长处知晓的名字是「牙」,柳刃庖丁的付丧神。
听说时他还尚被称为「九十九」,但从现在环绕着浊气的身形一时虚一时实来看,已经一脚踩在「狂百器」的边缘了。
「……听说你们之前关系很好。」这部分是从三枝那里听来的,性格活泼的九十九像人类中的某些那样爱好打听八卦,在与命定下结缘的约定之前,凪彦就已经听过种种关于银镯付丧神的故事,其中也包括他与牙交好的事情。「他没有与你敌对的意思……我也是。」
他也不常与介于两种状态间的付丧神沟通,不知道对方处在转变期,神志混乱下能听进多少。
虽然可以的话,还是想用尽量温和的方式解决……
只是,从刚刚不论谁都攻击的阴晴不定来看,或许很难做到。
「哈。」
听着他的话,牙只冷笑了声,「你在说什么笑话。有空讲故事,不如痛痛快快来杀一场!」
「刚刚那两个家伙都是孬种,也就拿刀的厉害点,但总归还是普通人类;清净屋的小子,你会比他们厉害吗?」
「……跟之前那个懒洋洋的大叔、简直像变了个人……」
雾气里传来三枝隐约的嘀咕,凪彦沉吟起来。
夜色逐渐深了,而对面的人身形看起来也逐渐凝实,像黑夜融进了身体,连同性格的丕变,眼见已经与彻底的狂百器没什么区别了。
那么,也只有……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啊,啊?!」
刀光再度杀来,突然又翻脸的人双手握刀,突然跳起向他迎头劈下、一刀刺进眼眶!
——本该是这样的。
「……呜、咕……!」
在那之前,蓦地凝出形体的三枝一爪挠上男人鼻梁。
趁着突然遭受攻击的牙身形一滞,凪彦矮身向前,刀柄和手肘一同重击了对方胸腹,顺势压制上去。
厨刀从那双握不稳的手中飞出,被抛开了点距离。
随后,长刀抵上牙的胸口。
形势在刹那间便逆转了。
「……厨刀不该是杀人的武器。」
重复了遍,凪彦有点叹息地看着浊化的器,「你该在的地方,不是这里……你想做的事,原本也不是这个吧。」
尽管不曾亲眼见到,但从三枝口中听说的牙相当自豪自己厨刀的身份,对料理十分讲究,也常协助徒然堂的员工烹饪美味。
那样的他,也被命另眼相待。
「……回去他身边吧。」
轻声说着,凪彦一手压着男人防止他突然暴起,另手持了刀,郑重而缓慢地压下刀刃。
净化的白光扩散开来,牙挂着几道血痕的脸上却浮出怪异冷笑,「别惺惺作态了。」
「……?」
清净屋有点不解,他下方的人则一把抓住了他按在肩膀上的手腕,用力攥住,红色眼睛也冷冷望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该不该,想不想,我想做什么、他想要什么,你当你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存在,就来评判我们的所想所为?」
男性掌心中弹出刀刃,深深切入本就遍布陈伤的手臂。血珠依次冒出,运用着新力量的付丧神扬起了愈发森冷的笑,翕动嘴唇,「人类,你就敢说自己没有想过要放纵、要报复,要排除自己厌恶的事物吗?你来做清净屋这个行当,难道不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清除你们的基准所不能认同之物吗?」
「不过是换了个名目,就从罪恶变成大义——但说到底,谁也不比谁好几分吧,哈!」
新生的狂百器还有武器抵在胸膛,却放肆大笑起来,响彻了雾气缭绕的夜晚。
而另一个人陷入沉默。
「……没有。」
「啊?」
白光的刀锋突然又下压了几分,引来牙龇牙咧嘴的嘶声,但下一秒就卡在他嗓子里;低头直视他的人眼里没有心虚也没有回避,平静无波,在夜里甚至有种死水般的沉寂。
然后,清净屋静静开口,「没有想过……那种事。狂百器会伤害他人,因此清除狂百器是工作……和责任。仅此而已。」
「你……」
没想到对方还像是认真思考后才回答他,牙身体里流窜着撕裂般的痛,力气渐渐流失,却忍不住笑出声音,「你是想说自己做这事时没有私欲吗?」
「……」
这次,青年思考了更长的时间,最后谨慎地回答,「有吧。——如果能引导走上正确的道路、不至于互相伤害……那就可以不必战斗。」
他没有说下去,牙却在那张脸上看见很淡的悲伤一闪而过。
洁净的力量也逐渐将黑色化去。牙的手指最终脱了力,沉重砸在地面,视线里清净屋的面孔开始模糊。
啊啊,这家伙是、认真这么说的啊……
用尽仅剩的力气,他冷笑地挤出嘲讽。
「那你这家伙……如果不是虚伪,就是……」
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男人的口型这么说着。
而后,作为「狂百器」的存在就这样死去了。
浊气褪去,雾也渐渐散开,重新凝出形体的猫望着天边新月,又转回头来,爪子拨动失去意识的付丧神身体,「虽然刚狂化没多久,但是还挺强的欸,连现在都还能保持化形……阿凪,没事吧?」
猫眼担忧地看向负伤的人,后者摇摇头,起身时露出笑,「不是大伤。」
另一只猫窝在他臂弯里,舔了舔渗血的伤口。
随后,他们一同抬头,看向匆匆赶过来的少年付丧神,后者忐忑地看着他,又看向地上的人。
「……他也没有事。净化已经成功了。」安抚着自己的契约者,凪彦将镯子一并取回,弯腰捡起了落在一边的厨刀,「……接下来将他送回徒然堂吧。」
「……谁来?」
三枝看了眼身材健壮的男性,又看了看那头一个受伤、一个身量纤细,哪边看起来都不像能直接把人搬运走的样子,「先说好,猫的力气可没那么大喔,你们自己解决。」
「……」
四下里一时有个短暂的死寂。
「不然……你再给他补两拳、打到不能化形再说?」
「…………」
◁◁◁◁◁
「——哎呀,他走了呀?」
「……」
冷哼了声,瑶光没有理会明知故问的人,自顾自地整理起指甲、衣摆,把琴抱起来准备回屋,「无聊的家伙。」也不知说的是刚离去的人还是一直在的人。
「是吗?我倒觉得他很有趣哦。」
笑了笑,靠在门边的艺馆主人吹了缕烟,几羽金蝶翩翩飞舞,绕在瑶光欲走的脚步边,「真是个矛盾的人啊。」
明明是极度压抑个人欲望的类型,看起来来此也没有更多旖旎心思,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拜访。
那名人类寡言的面孔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呢?
「庸人自扰而已吧。」
视线穿透走廊上的窗,远远能望见下方街角一隅有人影离去,渐渐融入了黑暗里。「人类的通病罢了。」
听见瑶光的反驳,妖异也只是勾起暧昧的笑。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刚刚的问题。」
——『 』?
片刻之前才被瑶光随口应付过去的疑问,被眯细了眼眸的馆主重复一遍,原本平淡的问句在舌尖婉转,也多了分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
瑶光默了会儿,片刻,闭上眼睛。
「那种东西……」
「不晓得多久以前就没有了。」
于是,蝴蝶的妖异漾出了笑,将烟气细细吹散。
「那可真是遗憾啊——对那位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