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干神——
曾击退东域象征邪恶的九尾狐妖玉藻前,千百年来始终守卫着西域的安宁,是能够实现人们愿望的白色狐仙。传说在冬季之年的年末将写有愿望的金色铃铛挂在野干神社中,如果恰有西风吹过使铃铛发出响声,来年祈愿就会实现。这每四年一次的祈福活动格外的隆重,几乎能成为西域最为声势浩大的节日。
当然,这些只是在人间流传的那一部分。
虽然野干神是存在于人类的神话之中的虚构角色,但其似乎确实有一个原型,就如在东域同样名声大噪的玉藻前一样。只不过——
“——等等,也就是说,它只是神社里千万个铃铛中的一个而已了?”裘欢停下脚步指指胸前。指甲触到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泛红的夕日包裹着晃动的金属外壳,变幻出绮丽的色彩。
琉烁扶着树叹了口气。
“都说别那么心急了裘欢小弟弟,你都第几次打断我了!最为关键的是,传说野干神就是通过修炼成为九尾白狐的哦。”
“九尾白狐……”
“我说过吧,野干神是有原型的,不过不是妖怪罢了。”琉烁再次提醒道,“而且你妖化也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裘欢颔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刚说只不过……?”
琉烁眨眨眼睛。他注意到她有些不自然地晃了两下尾巴。
“没什么。“黄色的狐妖少女逃避似地转过身指着前方,忽然抬高了声调,像一个不小心撞见了游乐园的孩童,”我们到了哦!“
顺着她的食指,裘欢看见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无法计数的红色鸟居鳞次栉比地排成笔直的一列,沿着山麓向上,形成一条鲜艳的回廊,通向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回廊入口的两旁分别有两座崭新的狐狸石像,不过都只有一条尾巴,神态亦没有任何生气,唯一特别之处是它们的眼睛:两只狐狸都失了左眼,只留有经过打磨的光滑眼窝。
裘欢跟着琉烁前行。太阳落山了,白天蛰伏在灯笼内的火蝇点燃了芯草,悬挂于鸟居横贯之上的灯笼便逐次亮起,地面上光斑相映,交叠出绵长的前路。裘欢伸手抚摸鸟居的立柱,一小块红色的漆松动剥落,露出其下暗棕的木纹。
蓦地,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似是孩童的嬉戏打闹,凌乱的脚步声中交杂着欢快的笑语,以及……铃铛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裘欢觉得有些不对劲。
“恩?什么?”琉烁回头。山间夜鹰的重唱乱了节奏,振翅声四起。她歪着头疑惑地看向直愣愣盯着自己身边的裘欢:“怎么了?”
红漆落在地上,无声地摔成粉碎。
“——没什么。”裘欢觉得喉咙干得发毛。
方才的一瞬,他清楚地看见幼儿模样的自己从身旁跑过,眼底是纯粹的快乐,脸上亦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胸前的铃铛清脆作响,而那声音却仿佛从脑髓中传来,在脑内冲撞,扰乱了心弦。远处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白影,儿时的自己穿过琉烁的身体扑进那身影的怀里,它牵起他的手向山上走去,旋即二者化为飞沫,湮灭于黑暗之中。
这似乎是裘欢吞噬梦魇时被它蚕食的部分回忆。他摇摇脑袋,思绪却变得愈发混乱起来,犹如什么人带着恶意搅动着脑内的记忆,它们便像五色的颜料般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于是他暂时放弃了深究。
不觉间,鸟居消失在身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位于“神界”的野干神社。
“我原以为,这神社仅仅位于山顶……”裘欢仰首喃喃,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怎么会呢,这可是西域最大的一个野干神社了。”琉烁轻声,“看,整片山头都是——”
丝线。
细到普通人难以用肉眼察觉的银色丝线在林间交织,每一根上都串起三四个金色铃铛,裘欢随手拿起一颗仔细端详,上面写有“愿来年丰收,阖家平安。”耳畔又隐约传来铃声,也许只是这树海之中的某一根丝线被扰动了。
复行数十里,道路两旁都是一样的景色。直到树林也逐渐消失,两位不速之客跨入一片旷地,在月光的照耀下,偌大的庙宇于静谧的黑暗之中显现出它威严的身形。殿中仿佛有神明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访者,也许那便是野干神的塑像。
“今夜原来就是满月了……”琉烁蹲在一个水池旁,搅动着水中月亮的倒影,自言自语。“喂,裘欢,每个来神社祭拜的人都要先在这不垢泉中洗手祛除不净之物……”琉烁看到毫不理会自己、径直走向主殿的裘欢,兀自叹息,“算了,反正你也不是人。”
裘欢走近神社才发现,殿中有一座巨大的八尾狐石像。野干神端坐于殿堂中央,神情肃穆而不失一种广施恩泽的温和。方才在殿外感觉到的目光原来是石像双眼——蜜黄色猫眼石的左眼与翡翠质地的右眼——反射月光的结果。
琉烁走到他身旁,晃晃悬在空中的粗绳撞响风铃,然后像模像样地拍了两下手,闭眼祈祷起来:“神仙神仙快显灵吧,把你的后人带来啦……”用胳膊顶了一下裘欢的腰,他赶忙学起她的样子。
半晌,琉烁也嗅不出空气有什么异变,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果真什么事都没发生,便有些失望地喃喃:“不会吧……难道这传说真是虚构的?”
“……”裘欢沉默地看着石像,巨大狐狸的神色使它看上去仿佛真的要挣脱凡间的桎梏般,然而却毫无反应。他试着摇响胸前的铃铛,但亦无用。
“算了,走吧。”
“就这么走了?不试试挂个铃铛在这里?”琉烁脱口而出,立刻捂上自己的嘴。
裘欢停下脚步,踌躇几分还是走回殿旁拿起一个空无一字的铃铛写了些什么,挂到离主殿最近的一棵树上,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琉烁跟了上去。她突然有些不安,在两人祈福完毕后便始终有一股阴魂不散的寒气萦绕于他们之间,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一个属于神界的地区会有什么不祥之物,但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TBC
青灰如砖的天边刚刚渗出一丝光亮,村中的一只公鸡便昂起首啼鸣,声音嘹亮仿佛能唤醒整片西域。
不过没有一个人醒来。
准确地说,是无法再度醒来——成为死尸的人类,即使五官完整,也听不见这声音;即便无法瞑目,也是再不能看到太阳的了。
这个村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除了毫无知觉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仍然尽忠地履行自己义务的公鸡之外,整个小小的村子一片寂静,只有死亡的味道裹挟在阴风中四处流窜。这只由人蓄养的家禽似乎还未明白自己赖以生存的主人早已归西,抖抖嗉子又啼了一声。
“吵死了。”
啼声骤然变为凄厉的尖叫,而后戛然消止。
这只可怜的鸟被一只长着修长的血色指甲的手提了起来,断了的脖颈歪向一边。裘欢——一只长着白色八尾的雄性狐妖——微微低头斜睨手中的死物,仿佛看到了令他厌恶的东西般,忽然将它用力甩在地上。“真脏……”他张开右手手掌,干净得连血迹都没有,甚至无法让人相信全村的生灵都是由他所杀。现在,他总算成了这里唯一的活物。
——或许不是。
一阵西索之声响起,裘欢挑眉循声望去。被村民放的火烧掉半个屋顶的一间堆满了尸体的茅草屋之中,一个人影撑着地坐了起来,是个女子,亮黄色的头发因落在上面的草木灰失去了光彩。她揉着惺忪睡眼环视四周,很快便察觉到了异变般惊呼一声。裘欢没料想到这里竟有一条漏网之鱼,不过他不急着杀她,反正迟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接下来她会有什么反应?为了亲人而哭泣?还是翻出家产独自逃跑?裘欢认真地苦恼着。人类真是可笑的生物,他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为激烈而又毫无意义的、名为“感情”的事物所困,甚至能为此做出许多莫名其妙之事——除了……之前碰到的那个男子。裘欢并不了解他,他很好奇这样一个内心了无一物的人若是碰到此情此景会怎么做。
正想着,对面的女子有了行动。她站起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时上有尘土和草屑落下。她有些不耐烦地一把将衣服撕扯掉,其下竟然是一身干净的素衣,挂在腰间的赤色流苏随着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躁动起来的气流中上下翻飞。当女子抽出腰间的小刀时,裘欢终于发觉事态有些不对。
“为什么……”
女子回头看他,黄色的眼眸中肃杀之气汹涌欲出。她双手握住刀柄,其刃上开始有气流缠绕,形成更长的刀刃。对方毫无顾忌地踏上躺在她身边未寒的尸体,裘欢下意识后退一步。
“为什么要抢走我的猎物啊啊啊啊啊!?——”装扮成人类相貌的狐妖——琉烁——右足一蹬,像是见到弑父仇人般举刀冲向裘欢。脚下的尸体凹陷了一块。
裘欢一边后退一边侧身躲过了琉烁的刀,虽是风刃但却非常锋利,削掉了裘欢尾巴上的几根毛。他蹙眉咋舌,认真起来,伸出右手向前一抄,尖利的指尖滑过琉烁白皙的手臂,留下两道血痕,肉眼可见的黑色妖气在伤口上若隐若现。
可对方似乎并不惧怕这近乎诅咒的伤痕,反而愈发咄咄逼人起来。“这么长的指甲,让本姑娘来帮你修修吧?”琉烁毫不留情地向裘欢的手赶去,但被他凝聚了妖力有如尖利短刃的指甲接下了。裘欢猛地转动手腕想要将她的刀刃夹断,但忽然意识到那只是由空气形成的刀。果然,风刃在他指尖扭曲了形状,避开他的手重新成型。琉烁直取裘欢的心脏,将他一直逼至一座瓦房的残垣下,刀尖刺穿裘欢耳边的断壁并不断深入,直到金属质地的真正刀刃亦深嵌其中方才停下。
琉烁单脚踏上横躺在他们之间的一具尸体,一手仍然握着刀柄,一手叉着腰,生气地质问他:“你什么人啊?竟敢一声不吭地抢了我的猎物!要知道我为了今天可是在这破村子里埋伏了整整三日!死人的心脏还能吃吗?!“
裘欢耸耸肩,兴致索然地将头偏向一边。“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别的妖。不过就算有,到手的猎物就是我的,绝不可能分给你。除非你……杀了我啊。“他挑衅般地看向眼前的少女,暗自聚气随时准备反击。
“哈?你以为我不敢吗?不过我可不愿为了区区一只抢食之妖脏了自己的刀!还是只狐、狐……狐妖?“
四下如死般寂静。
“你也是?“裘欢无意识地摇摇尾巴心说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吧。不过眼前如同披着人类皮的修罗般的女子竟是他的同类,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我!……是啊!啧,太大意了……“琉烁有些窘迫,奋力拔出墙中的短刀收了起来,转过身去,却仍然余怒未消,便走到村子中央发泄似地随意踹了一脚,踢到了什么钝物,但她也不去理会。她现出自己妖兽的特征:两只黄色的兽耳与一条同色的狐尾。“算了,看你这么努力,这块地就让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吃死人……”琉烁摆摆手,忽然又折返回来,细细打量裘欢。仿佛发现了什么兴奋地竖起耳朵:“你也是……九尾?”
“不,只修得八尾便入了魔。”
黄色的双耳失望地耷拉下去。裘欢觉得这只狐妖情感丰沛得有点……令人无语。
“切……我还以为碰到亲戚了,真扫兴。不过既然是八条尾巴,指不定也是那边的妖吧……”琉烁晃着一条尾巴兀自沉思起来。
“那边的”?
难不成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裘欢第一次对她的话提起了兴趣。“你认识其它的八尾狐妖?他们在哪?带我去见他们!”他走上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臂,无意间触到她的伤口,被她用力甩开。
“你白痴啊!还是故意的?用你那长指甲划一下自己试试看?早知道就帮你切掉了!”琉烁捂住手臂瞪了他一眼,“八尾的狐狸我确实见过,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裘欢眼底有愠怒之色,但自觉底气不足,找不到回应的理由。
“哈哈哈!你别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嘛!虽然很好笑就是了。”琉烁笑出声来,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开个玩笑罢了。我这次来西域本就是为了到那边去,就顺带给你指个路吧!我叫琉烁,你呢?”
被摆了一道,可裘欢也顾不上生气:“裘欢。”
“裘马轻肥,此生尽欢?好名字!”琉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裘欢太过惊讶,步步向她紧逼。
琉烁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胸口让他后退。“别急啊你,诺,”指指他胸前的铃铛,“这上面不是写着么?这种模样的铃铛我在一棵树上见过很多个。”
裘欢微微放大的金色眼瞳中完整地映下了琉烁吐出的一字一句——
“就在那个,野干神社里哦。”
TBC
青灰如砖的天边刚刚渗出一丝光亮,村中的一只公鸡便昂起首啼鸣,声音嘹亮仿佛能唤醒整片西域。
不过没有一个人醒来。
准确地说,是无法再度醒来——成为死尸的人类,即使五官完整,也听不见这声音;即便无法瞑目,也是再不能看到太阳的了。
这个村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除了毫无知觉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仍然尽忠地履行自己义务的公鸡之外,整个小小的村子一片寂静,只有死亡的味道裹挟在阴风中四处流窜。这只由人蓄养的家禽似乎还未明白自己赖以生存的主人早已归西,抖抖嗉子又啼了一声。
“吵死了。”
啼声骤然变为凄厉的尖叫,而后戛然消止。
这只可怜的鸟被一只长着修长的血色指甲的手提了起来,断了的脖颈歪向一边。裘欢——一只长着白色八尾的雄性狐妖——微微低头斜睨手中的死物,仿佛看到了令他厌恶的东西般,忽然将它用力甩在地上。“真脏……”他张开右手手掌,干净得连血迹都没有,甚至无法让人相信全村的生灵都是由他所杀。现在,他总算成了这里唯一的活物。
——或许不是。
一阵西索之声响起,裘欢挑眉循声望去。被村民放的火烧掉半个屋顶的一间堆满了尸体的茅草屋之中,一个人影撑着地坐了起来,是个女子,亮黄色的头发因落在上面的草木灰失去了光彩。她揉着惺忪睡眼环视四周,很快便察觉到了异变般惊呼一声。裘欢没料想到这里竟有一条漏网之鱼,不过他不急着杀她,反正迟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接下来她会有什么反应?为了亲人而哭泣?还是翻出家产独自逃跑?裘欢认真地苦恼着。人类真是可笑的生物,他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为激烈而又毫无意义的、名为“感情”的事物所困,甚至能为此做出许多莫名其妙之事——除了……之前碰到的那个男子。裘欢并不了解他,他很好奇这样一个内心了无一物的人若是碰到此情此景会怎么做。
正想着,对面的女子有了行动。她站起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时上有尘土和草屑落下。她有些不耐烦地一把将衣服撕扯掉,其下竟然是一身干净的素衣,挂在腰间的赤色流苏随着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躁动起来的气流中上下翻飞。当女子抽出腰间的小刀时,裘欢终于发觉事态有些不对。
“为什么……”
女子回头看他,黄色的眼眸中肃杀之气汹涌欲出。她双手握住刀柄,其刃上开始有气流缠绕,形成更长的刀刃。对方毫无顾忌地踏上躺在她身边未寒的尸体,裘欢下意识后退一步。
“为什么要抢走我的猎物啊啊啊啊啊!?——”装扮成人类相貌的狐妖——琉烁——右足一蹬,像是见到弑父仇人般举刀冲向裘欢。脚下的尸体凹陷了一块。
裘欢一边后退一边侧身躲过了琉烁的刀,虽是风刃但却非常锋利,削掉了裘欢尾巴上的几根毛。他蹙眉咋舌,认真起来,伸出右手向前一抄,尖利的指尖滑过琉烁白皙的手臂,留下两道血痕,肉眼可见的黑色妖气在伤口上若隐若现。
可对方似乎并不惧怕这近乎诅咒的伤痕,反而愈发咄咄逼人起来。“这么长的指甲,让本姑娘来帮你修修吧?”琉烁毫不留情地向裘欢的手赶去,但被他凝聚了妖力有如尖利短刃的指甲接下了。裘欢猛地转动手腕想要将她的刀刃夹断,但忽然意识到那只是由空气形成的刀。果然,风刃在他指尖扭曲了形状,避开他的手重新成型。琉烁直取裘欢的心脏,将他一直逼至一座瓦房的残垣下,刀尖刺穿裘欢耳边的断壁并不断深入,直到金属质地的真正刀刃亦深嵌其中方才停下。
琉烁单脚踏上横躺在他们之间的一具尸体,一手仍然握着刀柄,一手叉着腰,生气地质问他:“你什么人啊?竟敢一声不吭地抢了我的猎物!要知道我为了今天可是在这破村子里埋伏了整整三日!死人的心脏还能吃吗?!“
裘欢耸耸肩,兴致索然地将头偏向一边。“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别的妖。不过就算有,到手的猎物就是我的,绝不可能分给你。除非你……杀了我啊。“他挑衅般地看向眼前的少女,暗自聚气随时准备反击。
“哈?你以为我不敢吗?不过我可不愿为了区区一只抢食之妖脏了自己的刀!还是只狐、狐……狐妖?“
四下如死般寂静。
“你也是?“裘欢无意识地摇摇尾巴心说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吧。不过眼前如同披着人类皮的修罗般的女子竟是他的同类,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我!……是啊!啧,太大意了……“琉烁有些窘迫,奋力拔出墙中的短刀收了起来,转过身去,却仍然余怒未消,便走到村子中央发泄似地随意踹了一脚,踢到了什么钝物,但她也不去理会。她现出自己妖兽的特征:两只黄色的兽耳与一条同色的狐尾。“算了,看你这么努力,这块地就让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吃死人……”琉烁摆摆手,忽然又折返回来,细细打量裘欢。仿佛发现了什么兴奋地竖起耳朵:“你也是……九尾?”
“不,只修得八尾便入了魔。”
黄色的双耳失望地耷拉下去。裘欢觉得这只狐妖情感丰沛得有点……令人无语。
“切……我还以为碰到亲戚了,真扫兴。不过既然是八条尾巴,指不定也是那边的妖吧……”琉烁晃着一条尾巴兀自沉思起来。
“那边的”?
难不成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裘欢第一次对她的话提起了兴趣。“你认识其它的八尾狐妖?他们在哪?带我去见他们!”他走上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臂,无意间触到她的伤口,被她用力甩开。
“你白痴啊!还是故意的?用你那长指甲划一下自己试试看?早知道就帮你切掉了!”琉烁捂住手臂瞪了他一眼,“八尾的狐狸我确实见过,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裘欢眼底有愠怒之色,但自觉底气不足,找不到回应的理由。
“哈哈哈!你别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嘛!虽然很好笑就是了。”琉烁笑出声来,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开个玩笑罢了。我这次来西域本就是为了到那边去,就顺带给你指个路吧!我叫琉烁,你呢?”
被摆了一道,可裘欢也顾不上生气:“裘欢。”
“裘马轻肥,此生尽欢?好名字!”琉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裘欢太过惊讶,步步向她紧逼。
琉烁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胸口让他后退。“别急啊你,诺,”指指他胸前的铃铛,“这上面不是写着么?这种模样的铃铛我在一棵树上见过很多个。”
裘欢微微放大的金色眼瞳中完整地映下了琉烁吐出的一字一句——
“就在那个,野干神社里哦。”
TBC
“白痴啊你想死吗!”琉烁急着甩开一脸毫无畏惧的琉华,低声责备。果然,梁弋峯径直走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想死吗小鬼?啊?”梁弋峯蹙眉怒目相对。
“什么你还真信了……”
琉华却似乎仍然处于状况外,眨眨双眼好奇地打量对方。“咦?大哥哥你是人类吗?是人类吧?根据我多年看人的经验一定人类准没错吧?别看我现在是这副模样其实我是妖怪啦!活了九百多年的妖怪哦!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祭典的规则呢我来告诉你吧!妖怪要装成人类而且人类要扮成妖怪哦!所以你这样是肯——定不行的啦!噢什么?你戴着兜帽啊?下面是不是有你的装扮呢让我看看吧!嘿呀!”撩起他的帽沿,“哇哦这个角!这个质地看上去很不错啊挺像的!摸上去也很坚硬呢果然是藏了一手啊小哥!你是要扮极恶鬼吗?肯定是要扮极恶鬼吧!虽然它们身上的伤痕会很明显但是穿着风衣就完全不用顾忌了呢你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烁烁的朋友!看我们这么有缘就送你一根苹果糖吧!很甜的不要谢我噢!诶大哥哥你额头上有青筋爆出来了哦……”
“……都活了九百年了,今天葬身此地也应该死而无憾了吧?”梁弋峯的头上似乎都要冒出黑气来了。
“不行啊弋峯,这里可是世界树周边!”琉烁有些慌了,她害怕他真的做出要遭到天罚的事来。
琉华脸上天真的嬉笑表情在瞬间消失殆尽,他眯起双眼,微微扬起头来故意俯视隐怒的极恶鬼,嘴角勾起揶揄的弧度,而浅蓝如冰的眼中却逐渐盈满敌意。
“你活得比我久吧?可怎么还是死前人类的心智呢。这样的你还说要保护她吗,梁大少爷……?”
梁弋峯一怔,但也立即沉声:“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如果你也是会妨碍到她的人的话……”
“弋峯?!”
梁弋峯的视线越过琉华,杀意荡然无存,转变为温和的笑容:“放心,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怎会轻易葬送自己?既然不能杀,那么半死……总是可以的吧?”
琉华耸耸肩:“可你现在没有空闲的手了。”
梁弋峯被彻底激怒了。
“哈?!那又如何!信不信我用双角就能把你戳唔噗”
琉华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梁弋峯手一松,琉华趁机一脚踹在他身上,跳落至地面,一边小心护着右手提着的灯笼,一边拔出藏在衣中的小刀举在跟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猎豹。
而前人类披着的和善人皮被它的爪撕裂。
“事已至此,休怪我不客气了——”
“住手啊你们两个笨蛋!”
琉烁忘了自己穿着和服,踩着木屐便跑上前去——
极恶鬼狞笑着拔出背上纯黑的妖刀——
蓝衣的孩童将刀尖对准敌人的心脏——
空气在顷刻间被引爆。
“哎呀!”
“啊哟!”
两声惊呼在中心地区毗邻世界树的地方响起,然而迅速地被鼎沸的人声淹没了。
“——好险好险,接住你了。”极恶鬼愣愣地看着扑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女。她羞愤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不愿抬头看他。而远处的孩童正瘫坐在地上揉着脑袋,身旁掉落了一只木屐。
千钧一发之际,琉烁扑上前去想要阻止这场争斗,不料却被绊倒,失去了重心。梁弋峯见状赶忙停手,上前抱住她,而她的一只木屐被她甩了出去,砸到了琉华的头,将注意力尽数集中在梁弋峯身上的他措手不及地被这“偷袭”命中。
“……都是因为你啊!蠢货!”琉烁一拳挥在梁弋峯的胸口,泄愤似地埋怨。
“好啦我道歉就是了,没事便好。”极恶鬼又变回了那个温吞无害的青年,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从前便怕你失控,现在你以这种方式延续生命,我更是怕你再也回不到你生前那般——”琉烁猛地抬起头来,磕到了他的下颚。“你能跟我保证,别再轻易动手了么,弋峯?”
“我——”黄眼睛殷切地看着黑眼睛,真实的自己无处遁逃。两人一时失语,终于发觉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太近了。
梁弋峯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他千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活物的温度。他张嘴却不能成句:“我……”
“哇哦!猫眼石!还是这么大一袋!梁少爷果然是吸金体质!”身旁突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梁弋峯听到敏感的某词,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发现原本挂在那里的一个小袋子不翼而飞了。“还给我!”他对着那个发现宝物一脸兴奋的孩童喊道。
“哎哟我看你们如此含情脉脉,怎么忍心打扰呢?这袋石头就当烁烁给我的赔礼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咯!“琉华炫耀战利品似地晃晃手中的布袋,宝石碰撞发出奇妙的声响。他跳过河,往对岸的祭典一溜烟跑去了。
“你!“梁弋峯急着追上去,却被琉烁一把拽回来。”好啦够了!你就庆幸你甩开他了吧,快走啦!“
原本不愿逛祭典的琉烁,现在反倒开始拉着梁弋峯东奔西跑。起初黑着脸的他还吓跑了几个买苹果糖的孩子,但也许是被欢庆的气氛感染了,他的表情也逐渐柔和起来。——就像他还是人类时那样,她想。
“两位客官来得正是时候!刚刚新鲜出炉的超大棉花糖,不来试试吗这位小姐?“装扮成狼人的老板搓着手笑笑。
“啊?哦好,那我——“
“大叔,我要买那个棉花糖!“身旁突然冒出一个矮个儿身影,掏出一颗猫眼石,献上纯真的笑容。
“哎呀这位小朋友你可真识货啊!这正好是最后一个棉花糖了就卖给你吧,好好吃啊!“老板的眼睛比宝石还要绿,直接无视了一旁先到的两人。
“算啦,反正我也不想吃……“琉烁急忙推着正尝试用眼神把琉华削成两半的梁弋峯走开,转而来到一个射击摊上。身旁一对男女走过,手中拿着一块木雕战利品。
“……世界树根?这个老板真是不会做生意。“梁弋峯来了兴致,买了十发子弹,瞄准了栓有疑似朱雀羽毛的气球,扣动扳机。一声枪响,红色的气球爆裂。
“打中了!“琉烁激动地拽着他的衣袖,看到一张错愕的脸抬了起来:”可我还没扣扳机……“
“打中啦!“含混不清的熟悉童声响起,琉华站在梁弋峯身旁的一个小凳子上,一手拿着快黏住他脸的棉花糖,一首举着枪。
“你有完没完!“梁弋峯终于吼了出来。流动的人群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暂时停下了脚步。
琉华接过老板递来的羽毛转过头面对面露凶相的极恶鬼,豆大的泪珠竟真的从眼眶渗了出来。
“看,那个男的居然欺负小孩子!“”现在的人啊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耳边的窃窃私语尽数传入了当事人的耳朵。他暗自捏紧拳头,骨节啪啪作响。琉烁却先他一步走上前去,拎起琉华的后领就将他拖走。
“诶嘿嘿好险啊差点就要被他打了!还是烁烁对我最好啦诶为什么他也跟过来了?为什么要把我绑在火箭筒上……?不要啊呜呜呜你们欺负小朋友!“
琉烁看着张牙舞爪的琉华丢下一声嗤笑:“你这装可怜的伎俩,六百年前就用过了。“
一声巨响。世界树下的人们纷纷翘首张望,只见中心升起一朵巨大的火花,在暗紫色的夜空中轰然绽放,仿佛带着砂糖的甜味。像是一个信号般,无法计数的烟火纷纷被引燃,一时间天空映得如同白昼。
世界树群的中心,装扮成生前模样的极恶鬼对着装扮成普通少女的九尾狐妖郑重其事地说:“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我还没说我要说什么——“
“别说了我不想听。“
“可是——“
“我都说让你别说了!“
琉烁轻轻环住他的腰,堵上他的嘴。
今夜是个不同寻常的不眠之夜。
END
最东边的天空由金转赤,再由赤转为暗紫,而在中心地区,细长而渐晦的红色阳光正低低交织着。原本除非祭祀的月份外绝无可能有任何生灵存在的世界树下人声鼎沸,嘈杂的吆喝声、叫卖声与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正值黄昏,但早有灯火燃起,细看方才发现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玲珑精致的灯笼,金色的火苗在纸质外罩下跳着欢庆的舞。
“欢迎来到千年一度的提灯之祭!请各位护好自己手中的灯笼,千——万不要让它熄灭噢!祝各位玩得尽兴!”
今夜是个不同寻常的不眠之夜。
混在人头攒动的潮流中,远远便看见世界树一泄如瀑的巨大花朵,在夕阳的辉照下淡紫色的花朵表面镀上一层金色,散发着令人愉悦的芬芳。如此繁茂葳蕤的世界树让琉烁想起曾经见过的一棵梨树,春天时它小小白花的香气也是如此沁人,只不过在千年之前那棵树就已经被砍掉了。
“转眼已是……千年了吗?”琉烁出神地看着尚未接近的世界树,没有发现一直被一只纤纤细手攥得发皱的衣角一松。
琉烁与她的同行伙伴——温安,就这么被人潮分隔开,各自被卷向不同的方向。
琉烁冷着脸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无奈温安的身形太小,根本无法轻易看到,于是干脆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放弃了。
到头来还是不适应与如此多的人共处于同一个空间,琉烁甚至觉得那样的情境之下,连温度升高几分的空气也变得缺乏氧气,令人窒息。她始终在世界树周围流连,不觉间便晃到一条清河的对岸,岸边翠绿的竹林间雾气氤氲,和一河之隔的世界树群比起来显得有几分阴暗。琉烁信手拈下一叶,丝毫不顾自己穿着浴衣,蹲在河边,将竹叶在手中绕着把玩。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一只只有一条尾巴的黄色九尾狐妖,为了祭典特意藏起兽耳和尾巴而化为完全人形的那副蠢样子。她腾出一只手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思绪被川流不息的河水冲走,不着边际地再次漂回千年以前。
在同一条河边他们不小心撞见,她有些慌张地想要躲藏,但他只是笑着将她额前的碎发抚到她的耳后,略带宠溺地说:“这样的你也很美呢。”
手中的竹叶舟成型,她将其放入水中,一尾淡淡的波纹晕开在水面,扭曲了她的倒影,复而成型,恍惚间她看见一个生者双角的乌发男子。
“一千年了,究竟是我在追逐着你,还是你在追寻着我呢……”她自知那倒影只是自己的心魔,却仍然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那熟悉的脸颊。
“果然这样的你,也很美呢……”同样为她熟稔的男声响起。
“?!”她一惊,将河面拍得水花四起。
“一千年都过去了,这个小把戏还能吓着你?”这一次声音切实地从耳畔传来,混和着笑意和他冰冷的吐息。
琉烁沉默着抄起一手的水向梁弋峯的脸甩去。
手在半空中被紧紧抓住,挣扎了一下便轻易放弃了。“你还好意思再来见我?上次明明不辞而别,是谁说要、要……要和我——”如果她现出耳朵的话,它们一定红得如同晚霞。
“我来参加祭典啊。”他温柔地打断了她的窘迫,“曾经身为人类的我有幸参加第二次,这种千载难逢的赏花好机会怎能错过?”
“……我就讨厌你那副拐弯抹角的样子。”
“我猜能在这里见到你。”
名为梁弋峯的前人类松开琉烁的手腕,转而握住那只沾着清冷河水的手。琉烁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感受他比河水还要冰凉的温度——死过一次的,极恶鬼的温度。过了一会儿他收回了手,站起身对她嘱咐,声音沙哑:“我要去买那个最大的烟火,去去就回,在这里等我。”又戏谑地补上一句:“不过就算你跑进人群里我也能找到你。”
他走了。像一个梦。琉烁看着悬在空中还在滴水的手苦笑,胸中怅然。
出人意料地,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不过这次是个略带稚气的童声。
“看你独自在这里发呆,还真像你的作风啊,烁烁唔啊啊啊啊——”
琉烁一手捏住扮成人类小孩的弓妖琉华的右颊,哭笑不得:“哎哟原来是神棍先生,今天遇到的熟人怎么这么多!”
琉华被她掐得眼泪都出来了:“呜呜不要欺负小朋友啊烁烁!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看来我们这六百年的缘分还没有尽呢!你知道吗我这副摸样实在是太有用处啦!一路上到处骗吃骗喝呃不对有很多人都送了我吃的,还有一个熊妖大叔送给我一根苹果糖,看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去参加那么热闹的祭典太可怜了就送给你好了对了你背后那位也是熟人?”
琉烁直起腰转身,金系的极恶鬼悄无声息地站在眼前。梁弋峯背上交错地插着他的一柄妖刀和一个小型火箭筒,让这个原本被戾气缠绕的恶鬼变得有些令人忍俊不禁。
“他是谁?你的朋友?”梁弋峯微微偏头发问,神情是纯粹的疑惑。
然而琉烁仍然下意识地将琉华护在身后。“没错他是——”
“她!的!男!朋!友!哦!”琉华一溜小跑站到琉烁身边,踮起脚勾住她提灯笼的手,朝着梁弋峯挺起胸露出孩童般纯真但又透着几分炫耀玩具般得意的笑。
“哈?!”剩余的两人错愕地齐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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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那家店铺,可以听到店主在后面关门打烊的声音。瑞文轻轻笑了,难得大赚一笔的机会,让这家伙白白丢掉,也算是给了他一点教训。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皮面书本,打开翻阅着,接着在一张残页停下来。
少女仍然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动作,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从猫头鹰木雕身体里取出来的纸卷突然活动起来,像一条小蛇一样抬头环视四周,接着扑向书本,一列一列地把残页补全,然后用力抖了抖身体,把文字抖落在这空白的一页上。
“……活的?”
少女小声询问,瑞文望向她,她却扭过头去,好像为了让问题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可以说是活的,书上的文字被人们传颂得越久,生命力就越顽强,更何况是藏身在世界树内部。传说遍布世界的树根除了索取祭品吸收力量,也吸收着人类遗留的一切记录。刚才看到这个木雕,就想这样试一下,结果还挺不错。”
“这是咒文?还是封印?是力量强大的东西吗?”
似乎感到自己的发问太过直接,少女移开目光停顿下来。
“……不对,要先报姓名……我叫做竹青。”
下面该怎么接?少女踌躇了一会儿。似乎看出对面的男人正在强忍笑意,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很美的名字。”
“美……?美丽的名字有什么意义……那,你叫什么?”
“瑞文。”
“姓氏呢?”
“拉修列特。”
“……好难念。”
不知是不是错觉,竹青看到,对方的笑容淡淡隐去,接着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也被人这么评价过。”
“那,这是什么?纸卷和书上写的是什么?”
“能读出来却不知道吗?”
“回答问题!”
瑞文看着再次皱起眉头的少女,她举手投足都和普通人类无异,但操作冰雾的能力,以及能够轻易读出古卷上的文字,都表明这是个比人类经历过更漫长岁月的生命。然而她周围并没有令人恐惧或敬畏的气氛,只是像个远离人世,自我保护意识过度的孩子。
“书本里是传说、故事和诗。”
似乎是明白了书本上的记录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厉害的东西,也没有攻击性,竹青的肩膀放松下来。
瑞文的手指从书上划过,开始讲述这新加入一页的内容。
“贝奥伦德是古代人类王国乌拉诺尔的英雄,芙蕾雅则是同一时期非人国家卡斯蒂利亚的司祭,两个国家诞生的时代,生命可以从大地上自由汲取力量,远远不用付出像今天这般惨重的代价。但在两国鼎盛时期,世界树开始需求祭品,尚武的乌拉诺尔与拥有强大法术力量的卡斯蒂利亚爆发了冲突。”
“卡斯蒂利亚的领土比乌拉诺尔广阔,起初一直坚持着不战的原则,只是单方面抵御进攻,但统治者由于久病和衰弱陷入对死亡的恐惧,想要消灭敌人换取寿命,人类王国的领土惨遭践踏,贝奥伦德的家乡就在其中。”
“而乌拉诺尔统治者让全体国民陷入了狂热,集结大军用尽一切手段屠戮敌人,制造的恐怖远远超过了反抗所需要的程度,卡斯蒂利亚军开始节节败退,司祭作为使者想要停战议和,却被刺瞎双眼扔进山谷。”
“又过了许多年,战争并没有终结的迹象,贝奥伦德开始对自己的战斗产生怀疑,芙蕾雅的愤怒变成了孤独与哀伤,歌谣中并没有叙述两人如何结识,但巧合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这时候两人都为国家与同胞所厌弃,他们决定要终结这场战争。”
“操纵时间的人类与操纵水之力量的妖怪吗?”
“对,他们把最终战场变成了蓝色的琥珀,静止的海洋。据说那片海存在至今,已经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人们行走在上面,可以看到水下的城市和军队。”
“……”
竹青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
“好蠢,这么做,不是什么也得不到吗。”
“为欲望驱使的生命都是盲目的。”
“这里,这里……好多地方不明白。”
“传说毕竟太久远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已无从知晓。”
“……不过,旋律很好听。”
竹青的目光掠过一行行字,嘴唇翕动着,轻声哼出时而铿锵时而婉转的音调。
瑞文凝视着对方的侧脸,盯着她发上盛开的花饰,润泽的嘴唇,柔软的脖颈。
无法理解,便无法意识到相异之物的价值,人类和妖怪彼此陌生的时候,践踏对方的生命就像踩碎一片枯叶、踏过一朵野花。但假如去观察,去谈话,去领会,他们之间,真的有那么不同吗?
——回忆中的人和面前的这个少女。
“就算将来的时代,只是活下来就要拼尽全力,也决不能忘记抬头看看周围,看看前方。”
——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要去尝试,去传达,告诉对方自己的处境,再努力聆听对方的话语。如果是她,一定会这么做吧。
“喂,你在看什么?”
竹青读完了一整页,转身回望陷入沉思的男人。
瑞文摇摇头报以微笑,说很像过去的朋友搞不好又会激怒她。
竹青看起来已经彻底放松下来,她仍然维持着形体和容貌,但不再隐藏身上非人的气息。
“人类真是好奇怪,明明寿命很短,还会花费精力创造和保存这种没用的东西。”
“嗯,正因为短命,才需要把事件和想法像这样记录下来。”
“你……也很奇怪,你是人类没错?”
“……是的。”
“人类不是要扮演妖怪吗?”
瑞文想起自己身上半吊子的伪装,本来是为了迎合祭典的气氛稍稍改变了一下装束,但散步中途就忘记了。他用手分开额发,前额露出小小的尖角。
“什么嘛,你那是……”
竹青笑起来。
下一瞬,披散着长长鬃毛,前额闪着幽蓝光辉的黑色独角兽高高抬起前蹄,再重重踏在地上,石板地上擦出一股火星。
“哦?哈哈哈哈哈!……这,这个,金系的法术也有这种作用吗?还真像啊……”
“见笑了。”
“唔……呵呵……摆着这种面孔说话还真奇怪……”
竹青笑得更厉害了,她看起来非常开心,抚摸着独角兽的脖颈,在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摸摸那支角, 又拍拍它的脸颊。
“不过,还是原来的样子好些。”
最后,竹青把手放在独角兽的鼻梁上小声说。
“多谢,维持这个形态很疲劳。”
独角兽衔起地上的衣物搭在背上,准备恢复人形。
“啊,对了,这个……”
竹青指着独角兽左边前蹄上环绕的火焰。
“嗯?”
回应她的已经是恢复原样的青年。
“我的灯笼总是点不起来。”
竹青伸出手,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只镶嵌精美的腕饰,下面鸟笼形状的吊坠里,像木炭一样的小小火种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这个吗……”
——水系的力量太强大了,抑制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吧。
——为了祭典,也挺努力的呢。
瑞文半跪下来,仔细整理那个腕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携带的火种注入竹青的“提灯”。对方的手柔软而冰冷,随着逐渐旺盛的火光变得通透,仿佛连肌肉和骨骼都看得清楚。
“哦……这就好多了!”
竹青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瑞文目送着自顾自跑走的少女,快步跟上去。
——还是笑容更适合你啊。
……
“苹果糖!”
“打地鼠!”
“炒面!烤乌贼!”
“捞金鱼!”
少女兴致勃勃地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店铺逛过去,男人则沉默地跟在后面。这光景在旁人看来大概不过是普通情侣或是一同来祭典的家人,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种东西,用这些来换就可以了,你手里的药材足够把整间店买下来。”
“喂,不要那么用力!”
“……稍微站远一点,火生不起来了。”
“不要用冰!金鱼会冻死的!”
一边提醒和阻止稍不注意就会出乱子的竹青,一边选择着不会被学生发现的路线,瑞文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还真是捡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这样就不会沉浸在回忆里了,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好好享受祭典,也偶尔这么做一次吧。
瑞文似乎在人群起伏的声浪和音乐声中,隐隐听到了风中传来的话语。
终于,两人到达了集市尽头,那里是宽阔的河滩,夜色下河水显得幽深沉黯,形态各异的美丽河灯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河对岸,奔向世界树的人群点燃火把,在山坡上形成一条蜿蜒的长蛇。
天空中炸响沉雷般的声音,在山谷和河流之间回荡,绚丽的烟花随即绽开,夜空仿佛一幅织锦,闪烁的金银丝线交织穿梭,再化作光雨从天上落下。
这是避开人群欣赏焰火的好地方,竹青不断用目光追寻着天空中的花朵,似乎想要数清究竟有几种颜色。
瑞文则站在水波荡漾的岸边,看河灯缓缓穿过烟花在河面反射的光芒,因为什么也不说多少有点尴尬,他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讲着。
“人类会因为盛大的烟花终将烟消云散,而感到寂寞并感叹人生无常。”
“哦……”
竹青也以不知是否在听的态度回应。
“以法术制造烟花,是方便而且不会留下痕迹的方式,不过要避免力量的相互干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哦……”
“中心区域和东域河流很多,夏天夜晚放河灯是常见的活动,每个地区都有最流行的形状,附近是莲花,东北是船,西边是天鹅和鹳,南边是兔子。”
“哦……”
“世界树盘踞的山顶建了神庙,平时也有人去那里许愿,但据说只有在祭典上许下的愿望才会实现。”
竹青突然沉默了,她眯细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瑞文……你,有想向世界树祈求的东西吗?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心愿吗?”
一整晚第一次被对方以名字相称,男人楞了一下。他略为思索,接着肯定地回答。
“有。”
竹青抬起下巴,以不安的表情注视着他。
“想要得到,想要取回的东西,要多少都能数得出来,但我也被托付了别人的期望,或许对我来说,能够完成那个愿望,才是我最想实现的事情。”
“所以……你不会去那里?”
竹青指着闪烁着光芒的山顶。
“是的。”
突然,竹青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
“我知道还有别的许愿方法。”
“真的吗。”
瑞文饶有兴趣地听着,如果是面前的她,说不定会说出什么古老的秘密。
“在焰火消失的时候许愿,五个里面有三个会实现,加上那么做的话就有十成把握。”
“做什么呢?”
“吻。”
男人瞪大了眼睛,仿佛比听到自己要参加祭典还要惊讶。
“你……说什么?”
少女看起来相当认真。
“不对么?”
“从没听说过……我肯定你弄错了,是谁告诉你的……”
瑞文看见竹青脸上的表情由郑重转为遗憾,由遗憾变为恼火,接着蹙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因为疏忽而错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
“啊啊……”
接着,竹青感到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拥入怀中,她甚至能感受到站在背后的人沉重的心跳,和吹动自己额角发梢的温热呼吸。
——好温暖。
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
“许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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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市集回响着欢快的音乐,虽然是东方风格,风笛和提琴的旋律却恰到好处地融合进来,丝毫不会显得突兀。人们一个个开始起舞,华服上的花朵和飞鸟也一同旋转飞舞。不分种族、年龄、性别的欢乐和狂热,随着拨弦的节奏在大地上蔓延。
青年导师随意披上外褂,向街道另一端走去。他合上眼睛,让和着烟火和食物香气的凉爽夜风从前额拂过。
学生们早就从身边散去,和适应苦难一样适应欢乐,大胆而毫无顾忌到自私的程度,这正是只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权利。
而把挫败,恐惧和悲伤深埋心底,尽情享受着稍纵即逝的祭典,贪婪地注视一切,似乎要把所有景色刻在眼底的“大人”们,也正在取得他们应得的奖励。
这个时候,自己——
黑暗中有种压迫感从两侧袭来,他立刻睁开眼睛环视四周,音乐依旧欢快,人群没有任何异常。
——我该做什么?
青年伸出手,空中舞动的萤火在掌心投下小小的光芒。
——可以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只是闭上眼睛沉入无梦之眠吗?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一样。
一道闪电穿过正在庆祝丰收的人群,人们像风中的稻草一样倒下,身体像被细线割开的黄油,自身躯中段滑落到地上。
祖父、母亲、被拼命保护在身躯下的幼弟、总是嘲笑自己的邻居小孩,一起打闹的朋友,还有要还书给她的,教会收养的女孩子。
血和躯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尚且年幼的他哭喊着向最该保护所有人的导师求助。
而当锐利的薄刃割开喉咙之前,他瞥见了老人指尖那道光线。
这个噩梦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仅凭记忆,他仍然能够想象出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表情,从丰收祭黎明开始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
……
——假如这里发生那种灾难,首先要……
瑞文摇摇头,试图挥去脑海中浮现的晦暗念头。如今已经没有了嘲笑,也没人会给他指引道路。随着知识和经验的增长,愈来愈强的能力反而扩大了心中的不安——不管多少次重复,微小的改变都会产生无数连锁反应,制造出意想不到的结果,然而,唯有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永恒不变。
——无法让每一个人都得救。
无数次的努力留在心里的,只是深深的遗憾和愤怒,对轻率地丢了性命的人,和不去考虑明天,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活着的人。
或者,这纯粹只是憎恨着自己的无能和无力,羡慕着手中没有这份选择权利的普通生命。
“笨蛋啊,又在替神明想事情?”
他似乎听到那个开朗的声音。
“那我就替神明发笑好了,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时候的她,会用手指顶着自己的眉心,露出朝阳般灿烂温暖的微笑吧。
——最想要保护的人,不惜献出灵魂,坠入深渊,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要让她的时间停下来。
一瞬间瑞文以为,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他甚至整个人呆立在那里,等着下一秒被取走什么。
街道尽头站着一个少女。
青色微卷,总是随着奔跑的节奏飘动的短发,清澈明亮的眼睛,无论是面对新生,鲜血还是死亡,总是挂着毫不退缩的微笑的白皙脸庞。
那无疑就是她。
“……奥尔维亚!”
“……再来一次!”
少女的声音把瑞文拉回现实,她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喊,而是皱着眉头把一大把晒干的草药抛在面前的长桌上,她的额头微微渗出汗珠,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接着端起面前对她而言十分沉重的……
——奥尔维亚会开枪?
瑞文按了按额角,努力说服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不过是和奥尔维亚长得很像的女孩,而修习水系治愈法术的少女已经成为了回忆,始作俑者不过是祭典的气氛和晚餐时的酒……
——砰!
枪响了,后座力让纤细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再来!”
“好好,您付的代价够在这儿打到明天早晨,不过话说回来这枪法还真是……”
——砰!砰!砰!
枪声连响了三次,明显带着怒气。
“看您玩了这么久,不如就送您留个纪念……”
“我要自己赢回来!”
“那也不必把得了纪念奖的客人全部赶走……好好,不要拿枪对着人,就算是改装过,被打到也会淤青的!……您一晚上都在这玩吧,大不了我的生意不做了。”
——不,还是和奥尔维亚一模一样。
黑发青年笑了,他把长长的外褂整理成易于活动的形式,向散发着明亮橙色灯光的长桌走去。
长桌上架设着一排步枪,枪栓和扳机全部做了改造,成为只能发射软木塞的玩具,然而看看枪口后面的墙壁,还是让人哑然——
靶子被空间法术置换到百米开外,初次尝试的人能不脱靶就很幸运。按照看板上的说明,大部分人似乎都只能得到末奖。
瑞文把目光移到奖品陈列架,发现了更加让人惊诧的事情。
小人偶、洋娃娃和制作粗糙的动物玩具中,混着一个猫头鹰木雕。
——抛开枪法不说,眼光还不错。
“哦哦!您看,有别的客人来了,不如今天就到这儿算了。”老板一副得救了的表情,把手伸向陈列架——
瞬间,瑞文脚下传来薄冰开裂的脆响。
寒气让整个地面都结冻了,石板地上结出冰晶,这是美丽而致命的花朵,老板吓得连连后退,来不及的话,整条腿都会冻在地上吧。
——真是,个个都是没常识的家伙。
瑞文做出没有敌意的手势,试图安抚瞪大眼睛怒视自己的少女,接着将一只小口袋里闪闪发亮的细沙倒在长桌上。
“老板,我试一下。”
“时计之砂?今天的客人都够大方,那么请便,祝您好运!”
瑞文端起枪,计算着距离和子弹飞行会受到的影响,接着迅速开了一枪。
——准星被调过了。
把那种奖品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却在道具上做这样的手脚,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现在,只要做到得末奖的程度……
但是,枪身的触感,扳机的弹性,瞄准,发射——
仿佛将指尖的动作直接传入敌人心脏,子弹一发发飞向远方,进入被改变的空间时传来轻轻的振动……这种感觉,简直太完美了。
——糟糕。
直到子弹打完,瑞文才意识到,背后的目光似乎变得越来越严厉。
“喔哦哦!这是——真厉害啊!”
店主取来靶纸,用手指摸着四周密密的弹孔,没有一发穿过靶心,但在边缘交织成完美的图案,好像两颗星镶嵌在一起。
“有什么想要的?不光是这个,这个,还有那边的……您不会也想选这个吧??”
店主还在火上浇油地说着,同时握住陈列架上那个木雕圆圆的身躯,不住上下挥动。
“你在炫耀吗?”
少女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不……那是你的。”
瑞文从不知所措的店主手中,接过那雕刻得有些稚拙的木雕。
“在此之前请稍等一下。”
把猫头鹰的头部稍稍旋转,再把交叠在一起的翅膀展开,拆卸下背后几片羽毛,瑞文从其中轻轻取出一小片纸卷。
纸卷经年日久但仍然保持着韧性,解开捆扎的细线以后,它伸展成令人惊讶的长度,上面密布优雅而古老的字迹。
“《贝奥伦德和芙蕾雅》?这里面居然藏着东西……”
少女发出轻轻的惊叹。
“擅作主张十分抱歉,我能把它带走吗?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
少女抬起头,迎接的是非常温柔,悲伤而充满回忆的目光。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算了,随你好了。我想要的本来就只是世界树的根而已。”
“什什什什么???世界树的根????这个二手市场捡来的破木头吗???”
老板结结巴巴地叫起来,但脚下的冰面发出了响声,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下,还是把后面要说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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